华政一笑,便觉得罢了。既然先生要挑选几位名家,想必是先生特别赏识的才对,不然府中也不会有这些人的拓本。若是自己的字能让先生赞扬便是好了。
文臻漓低敛着眉睫望着华政的侧脸,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并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那般,令人不适。那双眸子虽然深邃,宛若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可这孩子终究是个孩子。
且,文臻漓不得不承认,华政正因为性子沉稳,成熟,所以比起其他皇子,要乖巧得多。不过,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太子的关系,才要端正品行罢?但如此小的孩子,不应会知晓那么多事。文臻漓看得出来,华政的沉稳乖巧的性子,并不是装出来的。
他甚至能从华政的眸子里看到浓郁的敬意。这孩子并不是那般,让人看不透。
文臻漓并不知晓,唯独他一人才会看到如此的华政。只因,他是文臻漓。
应有手段
文臻漓离去之后,华政依旧正襟危坐在低案前,怔然的望着案上那一张张写满字的宣纸。指尖还残留着先生的体温,与那丝丝墨香。
其实,他好想将先生拥入怀中,让先生永远停留在他怀里。他现在还觉得,这一切或许是一个梦境,他会再某一时刻,醒转过来。回到那个,没有先生的地方。
他已经不止一次,梦见先生还活着,还在他身旁,轻笑着,宁静不语,抚着他的鬓发。那些宛若现实的虚幻,已经一次次让他醒悟,撕心裂肺,残忍的不让他忘记,先生已死的实情。他好怕,好怕如今也只是他的梦境,会在他不经意之中,让他醒来。
其实先生的字迹一直未变,都是这般清秀飘逸,“先生……”华政轻声一唤,想起那一日,低案旁混乱成一片的缣帛,记载着一段段的琴谱。而那缣帛旁,满目猩红,侵染了那人的月白衫,还有那人,逐渐冰凉的身子。
或许,或许自己没有逼他,就不会发生那般的惨剧。本以为再一世与先生的相遇,他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可最终,先生却还是在自己的怀中,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他不要如此,不想再发生如此之事!皇位他可以不要,但是,他决不能再失去先生!他已经,失去先生两次了,那样的感受,几乎可以让一人绝望。
华政伸出手,轻轻抚着宣纸上的字迹,一抹晶莹便是不禁从他晦暗的眸子里滑落出来,滴落在墨色的字上,晕开了一片。
“太子殿下,皇后来了,在偏殿候着您呢。”殿门外传来一声有意压低,却又那般尖锐沙哑的声音,华政缓缓抬起衣袂将自己的晶莹失去,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嗯,你退下罢,和母后道,我会立即过去。”
殿门外的人应答了一声,就是退下了。
华政将散乱的宣纸整理好之后,拂去衣上的灰尘,才推开门,往旁边的偏殿走去。
走入偏殿之时,只见皇后轻抿了一口热茶,那动作优雅,不愧身为一国之母,如此雍容华贵。只是,在这深宫之中,所有平静内敛的妃子,均是心机极深之人,皇后也是如此。
她既然能当上皇后,自然是有她的手段在。可对于她来说,只是当上皇后,还远远不足够。她唯一的子嗣,华政,必须要当上皇帝,她才会满意。
不过华政知晓,像他母后这般的人,若他真的当上皇帝,她绝对不会满足,一定会想着干政。史上太后干政之事,也不算少,不仅男人,女人也会想着达到权利的顶峰。
或许他母后,只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傀儡也说不定。对于华政来说,想要让他成为傀儡是不可能的。不过,华政这一世,并不想再为什么皇位,而伤了先生。若他不是什么华国的君上,天朝的皇帝,便不会有那般的结局罢。
可是,若他没有这些身份,便又不会与先生相遇。
华政走进去,站定了身子,朝皇后微微一作揖,道,“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母后前来有何吩咐?”皇后听到华政的声音,缓缓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下,一双美眸顾盼生辉,怜怜动人。如此美貌,却也不难想象当初皇上为何会如此迷恋她。
只是她秀眉微蹙,似乎有几分隐隐的不满。其实,华政如此的成熟并不是不好,反而会更得圣上的赏识。可,虽说这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对自己,还是这么生疏,从未有像其他皇子一般与自己的母后撒娇。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过来看看,你觉得新上任的太子太傅如何?”皇后又是拿起那茶杯,那纤纤玉指动作如此细腻,看上去倒是美艳非常。
“不……”劳烦母后费心。华政本是想如此说的,却没料到皇后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若是不行,母后便是替你去与你父皇道,将人换了罢。母后倒是知晓有一人学识渊博,应该会适合你才是。”
华政如何会不知晓,所谓的这人,必定是母后的人。这时候,母后就已经想将许多人拉上来,安插在他身边了。只为了以后做准备。可是,要论起手段,华政要更加凛冽得多。
甚至,可以更加心狠。只是,华政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如此罢了。而且,对于他这个母后,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可以说,他并不认为这女子是他的母亲。
杀兄弑父的事情他华政并不是没有做过,若是这个女子妨碍他,他也不会犹豫半分。他所在乎的,便只有先生一人。他暗下决定,若是先生讨厌的,他华政必不为之。
“不必了母后。儿臣听闻,父皇十分赏识这个状元,若是这般推了,怕是与父皇会心生芥蒂。且,儿臣认为,这人,倒真是一人才。”华政自然是拒绝了皇后的要求,他好不容易能和先生重逢,怎能被他人妨碍?
皇后一怔,没有想到一个十岁的孩童,竟然能想得那么远。她隐隐察觉到,这孩子若真当上君王,必是比他父皇还要心狠手辣。她甚至有些惧怕她这个孩子。
“看来,你还颇为满意这名太傅,那便是好了,母后也不多说。那,政儿你要勤学才是,莫要母后失望啊。”皇后神情淡然的说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随后缓缓站起身来。
华政见皇后站起身来,就是长长作了一揖,应答道,“儿臣知晓,必会谨遵母后教诲。”
待皇后走了之后,华政唇角便是勾起一抹冷笑,颇为不屑。其实深宫之中的很多小手段,他一看便破,这些妃子之中的勾心斗角,令他发笑。
决定不参与这些女子的勾心斗角,华政虽为太子,却一点都不想出风头。只要这些女子,井水不犯河水,他华政也不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李德,我想沐浴,替我准备冷水。”华政的声音十分轻,若是隔得太远,必定是听不清他所言。只是,那个李德就躲在一处偷听,他有意如此放轻了声音。这个李德,其实就是皇后的眼线。若是他没有遇见先生,恢复了记忆,他也不会想到如此罢。
“是,太子殿下。”李德知晓自己被发现了,颇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便是灰溜溜的退下去准备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了。虽然他并不想去争那个皇位,但是也要有手段可以保护自己,还有先生……
屏后之人
华政乃当今的太子,说来也不是因为华政如此沉稳的性子让皇帝喜爱,而是因为华政乃皇后所生,嫡出,才会一出生,便是册封为太子。
华政身份上的优越,自然是让很多人心中暗有不满。只恨当时没有让皇后不能生育。只是,皇后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对付起来也极其的麻烦。
当今皇帝的皇子并不少,且皇上也正值壮年,皇子们的年岁甚小,华政在皇子当中,若是按出生时日排序,他乃三皇子。前面两位皇子比他大上三四岁,知晓的事情也比其他年岁小的皇子多。他们自小便是被灌输了,华政乃最大的敌人。
但是,虽然心里这般想,表面却还是要作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若是让别人揪住了什么小辫子,那可是,什么好果子都没得吃。且,还很有可能就此与太子一位无缘。
不过,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便是让华政犯错,将华政从太子这个位置上摔下来,而且越狠越好!只是,华政做事总是沉稳小心,想要让他犯错,难上加难。
这两位皇子自然也是知晓,华政和其他那些皇帝并不一样,他的确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十分聪颖,就是因为如此,他们也很难抓住什么把柄。反而父皇还越来越喜欢这个华政。
只是,他们都不知晓,从华政想起前世的种种之后,皇位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想要摆脱之物了。若是他因为这个皇位而伤到先生,他华政宁愿不要。
他因身处这个位置,让先生痛苦了多久?所以,他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见过太子殿下。”前去给父皇请安的路上,不巧,便是碰见了他那两位皇兄。耳旁响起不情愿的恭敬,华政也并未太过在意,转身过去,微微作了一揖,以示回礼,“两位皇兄,近来可安好?”
“托殿下的福,我与二皇弟自然安好。”言语中浓郁的讽刺韵味,大皇子却是面上笑脸相迎。华政更加不会在意这种情况,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怎可能还会沉不住气。更何况,这种如儿戏一般的讽刺,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这种人,华政也是懒得与他们周旋,作了一揖,轻声道,“皇兄安好便是好的,我先行一步,向父皇请安。”说罢,缓缓转身,华政神色淡淡的离去。
皇子请安自然是按照顺序而来,也可一同请安。只是,要华政或者大皇子与二皇子和华政一同去请安,估计这三人也不会愿意。如此一来,便是由华政这位太子殿下先行。
“儿臣给父皇请安。”华政朝着面前一名神色威严,身着金色龙袍的男子长长作了一揖。这名男子见到华政,神色也没有缓和多少,只是听到华政的声音,他才淡淡的道,“太子啊,过来这边。”
华政一听,自然是走近了几分。只听皇帝缓缓道,“坐下来。”华政恭敬的应了一声之后,便是跪坐在皇帝的对面,与皇帝对视着,没有丝毫的胆怯情绪。
皇帝也不介意华政敢如此与他对视,只是他突然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柔和,将他眉宇间的那股威慑力缓和了不少。只听他询问道,“今日晨读应已见识过了文太傅学识了罢?你觉得如何?”
华政早已料到父皇会如此询问,要说他并不是因为先生有如何博大的学识,只是因为,他是先生。要说之前几名太傅,论起学识来,也并未差到哪里去,只是他们要辞退,也不是他华政所为。而且,若真的要说学识,先生可能不如几位宫中的老太傅资深。
毕竟,先生乃今年的文状元,在某些方面上,还是有些不足罢?但是这些都不关华政的事,他只要先生,其他的,他并不想管。只听华政微微颔首,回道,“多谢父皇这般替儿臣着想,文太傅此人,想必是父皇赏识之人罢?”
“哦?何出此言?”皇帝微微一挑眉,望着他面前这位,神情比他更加没有波澜的孩子。要说当自己还是华政这个年龄的时候,可还是闹脾性的时候,怎会有华政如此沉稳。
不知皇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这孩子教成这般成熟老练的模样。只是他不知道,华政这般的镇静沉稳,与皇后没有丝毫的关系。
“要说儿臣之前的太傅,在宫中也颇有学识,虽说文太傅乃今年状元,但毕竟也太过年轻,或许也未有如此经历,比起宫中其他老太傅来说,文太傅还有些不足才是。但父皇却是让他任职为儿臣的太傅,自然是比他人更有才能。”
华政如实的回答,如若不是这般,先生也不会被任职为太子太傅。
皇帝一听,却是爽朗一笑。他深深明白,他这个孩子,的确是不得了。就算不是因为嫡出,最后他很有可能还是册封他为太子。他比其他皇子都想得深,看得远。
“好罢,你退下罢。”皇帝并没有给华政一个回答,说华政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只是轻笑的让华政退下了。华政缓缓站起身来,又是朝皇帝长长作了一揖,道,“父皇安康。儿臣告退了。”随后转身离去。
皇帝知道,像华政这般聪慧的孩子,一定早就知道结果是对是错,只是即便如此,他已然喜怒不形于色,明明才是十岁的孩童,不得不说,就连他是皇帝,都有些惧怕这个孩子。
华政出去之后,外面候着的大皇子与二皇子均是横了他一眼,因为父皇的笑声在外边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父皇心情定是愉快的。
华政也懒得与他们对视,只是平平淡淡的作了一揖,便是离去。
待大皇子与二皇子一同进去之时,皇帝的神情又恢复与平日一般的威严,见到这两个皇子,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听了他们俩的请安之后,淡然的应了一声。
这两位皇子就有些纳闷,分明在外头听见父皇的笑声,深知父皇心情应该愉悦,可却又不是这么回事。莫不是父皇对他们俩并不满意?
心中沉郁,两人只好先行告退离去。
待大皇子与二皇子离去之后,皇帝缓缓开口了,“觉得,这三人如何?”
“臣怎敢妄自断定皇子好坏?”屏风后有一人轻轻的说,他的声音宛如清风一般柔和,听上去是如此令人觉得舒服。皇帝却是一笑,道,“你何必如此介意?朕要你说,便是让你说,莫不是你想违命?”说到后半句之时,皇帝的语气重了几分。
“臣不敢。”屏风后的人,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焦急与惧怕,依旧宛若清风一般,不紧不慢,只听他又是缓缓道,“若要臣道,臣仍旧认为,太子为上。”
“朕便知晓你会如此道。也罢,多说也无益。”皇帝轻轻一笑,只听他又道,“出来罢,无人在此,你也不必再藏于其后。”皇帝话音一落,屏风后的人缓缓走出,只见是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眉宇间有几分阴柔,显得他神情温和。
只是,他笑得很淡然,宛若没有生命的木偶。若不是他方才走动了几分,真会让人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与人十分相似的人偶。
“以歌。”皇帝轻轻握住他的手,唤道。
思如梦寐
华政请过安之后,便是回到自己的殿中,寻到了文臻漓所说的《庄子?内篇?齐物论》来随意翻翻。要说前世之时,也学过其文。只是,那时他已然十五六七,传授十岁孩童如此高深之学,怕是过早了。只是不知此时的先生在想何事。
他该再内敛一些,不让先生发现他已然将所有该学的均学完。若是被发现了,怕是先生也会辞退太傅一职罢?他是一点都不愿这般的事情发生的。
轻轻一叹,华政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又是拿出了一本书册,乃《论语》。既然先生不愿从《诗》开始授起,便由《论语》开始罢。他一定要想好一番措辞让先生信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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