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君相跪在外边,天越来越暗沉,他未及察觉,抖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李公公听从风千鹤的吩咐,特意去厨房命人再多做一份晚膳,李公公走出来,他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一窍不通,而是两个人都是。
李公公行步匆匆赶去御膳房,尚君相保持自己笔直的跪姿,而风千鹤,在里边,坐在桌子前,正打算用晚膳,没想到,胃痛又开始,他疼得咬紧了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过着都是自虐的生活,为了手中的权力,劳心劳肺了那么久,如今掌控在手了,没想到,痛苦又伴随而来。
尚君相不知道里边的状况,而里边的人也不知道,外边的严重形势。
一场大雨冲刷下来,大雨倾盆,毫无预警。
前往御膳房的李公公,他就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这场不合时宜的雨,他不知道天子在紫云殿里,正痛苦不堪的忍受着,他仅是知道,那跪在外边的人,必定淋这场雨,当然,也有可能,天子出来叫那位固执的公子进去了,也说不定。
李公公站在屋檐下,他想等着雨变小一点再回去向皇上交代。
尚君相跪着一动不动,雨水打落在他头上,流下他的太阳穴,流过他眼角,一些水,顺着痕迹,流入他的眼睛里,他眼睛眨了眨,那夜,发生过的事,就这样闪烁在脑海里。
风千鹤坐在桌子旁,因为隐忍着,握紧了自己的手,指节握得发白,他抬头的时候,才留意外边那偌大的声势,那是下雨的声势。
他惊觉的时候,便站起来,走出来,看着跪在雨里的人。
尚君相,也许,要了他的命,也不能耐他何。
如此固执的人,风千鹤平生第一次遇上,曾经,风千云也是这般固执,可是,风千云懂得抓住回击的机会,而且风千云不顾念任何的亲情,而他尚君相,会顾及君臣之礼,他只是一介平民,他不会冒犯皇恩,但是他可以坚持自己的去向。
风千鹤站在门口,胃里被搅得痛不欲生,他坚持站在那里,看着雨中的人。
他可以要任何的人的命,除了尚君相,他想让这个人成为自己的臣子,可是,他不愿,他就是不愿,为什么,他拒绝,他不愿意?
“皇上。”
李公公等了好久,大雨不见停歇,他不敢把事情随便交给身边的手下,故而,冒着大雨赶过来通秉,谁知,回来,来到皇帝的身前,才发现,皇上的脸色惨白得厉害。
李公公吓了一跳,刚刚走过尚君相身边时,还替那人叫冤,这下,反而责怪那人的不识好歹。
“皇上,您还是进屋去吧。”
李公公担心的看着站在门前的天子。
风千鹤却只是直视雨中的人,他不敢看他,他尚君相不敢抬头看自己!
李公公摸了把虚汗,他正要去劝劝那跪着的人,谁知,风千鹤却弯下身,太痛了,所以,他弯身,终于忍不住。
“皇上。”
李公公慌慌张张的叫了一声,尚君相听闻声势不对,他也抬头,然后整个人赶紧起身,想跑过去看看。
风千鹤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转身向里边走去,而跪着的人,他站在起来,因为跪得太久了,腿有些不利索,因此,人摔了一下,他站起来,硬起头皮,进去。
“皇上。”
尚君相全身湿透,滴落的水渍,淌了一地。
风千鹤坐在那里,看着来到身前的人,他不知道该怒责与他,还是说些什么宽宏大量的话,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硬生生的把李公公这大活人给晾在一旁。
李公公道,“皇上,御膳房刚好送药过来,趁热喝吧。”
汤药冒着腾腾的热气,风千鹤道,“先放着。”他继续和尚公子对着看!
尚君相跪下,他道,“君相,恳请皇上恕罪。”
风千鹤瞳孔一缩,心想,这般,你是服了?
“君相,你犯了什么错?”
“君相不该,一而再激怒皇上。”还在绕着弯,不想触及那个话题。
风千鹤嘴角抽了抽,他不说话,僵持吗,他也可以,看谁厉害!
李公公再次抹汗,他觉得,这两个人,当真有得一拼。
“皇上,还是趁药还热着,先把药喝了吧。”
李公公使劲的给尚公子使眼色,尚君相人虽反应迟钝,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还不懂,那他还真无药可救了。
他站起来,接过李公公手里的汤药,随后,端去给不说话的天子。
“皇上,先把药喝了吧。”
尚君相把药端给坐着的天子,风千鹤看着全身湿漉漉一身的人,他道,“李公公,带他去换身衣服。”
“是,皇上。”
风千鹤接过汤药,尚君相跟随李公公出去,当他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合体的衣服,赭衣,紧身的赭衣衫,玉立的人,就像是一柄长枪,直指苍天。
风千鹤刚才就喝了一口汤药,随后自顾忙着批阅奏折。
尚君相回来,看着那半碗汤药,以及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天子。
李公公摇摇头,他把汤药端走,顺道嘱一句,“尚公子,你的晚膳,皇上方才已命人准备好。”
尚君相看着那半碗汤药,他道,“多谢李公公。”他谢完了,接着,便站到天子的面前,他默然的跪下。
风千鹤放下手中的笔,他凝视跪下的人,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他想知道,尚君相,又想和自己僵持什么?难道,他们之间,除了这样子,就没有其它了吗?
☆、第二七章 臣之愿,君执手
尚君相笔直的跪着,他道,“皇上,君相知错?”
风千鹤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反问,“是吗,你何错之有?”
尚君相挺直了脊背,他道,“君相不该,只顾自己闲散,不为国效力,不为皇上尽忠。”
他决定,就此留下。
风千鹤冷着的脸色有所好转,他和那么多人斗过,他不相信,自己会斗不过尚君相,即使不以作为天子的身份留下这个人,那么,仅以个人的固执留下他,他认为,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沉默了俄而,只道,“君相,你当真,愿意留下来?”
“是,君相愿听凭皇上任何的差遣。”
“好,起来吧。”
风千鹤,突然觉得,好饿!
想来,同尚公子僵持,委实是不好受,又是尽力压住自己怒气又是拿他无可奈何的,也不知,他是不是自己这辈子的劫!
风千鹤走到跪着的人的跟前,他扶了他一把,莫名间,胸口的郁结,随风消逝,他觉得,实在饿得厉害,因此,叫了一声,“李公公,去吩咐御膳房,弄些酒菜来!”
李公公当即应下,“是,皇上。”他脚步生风而去。
尚君相站了起来,在窘迫的等了天子放开自己的手,之后,他坐在下边,一动不敢动。
风千鹤回到案桌前,拿起还未看完的奏折继续批阅,等忙完了,他抬起头,看向下边的人,竟然发现,有人慌乱的转开视线。
“君相,你偷看朕。”
风千鹤随口一问,他拿起宣毫,写字。
尚君相脸色一阵发白,他又要请求恕罪。
风千鹤笑。
“君相,你就那么希望,朕降罪于你?”
“请皇上责罚。”
“好,那随朕去用晚膳吧。”
风千鹤起身,他向外走去。
尚君相看一眼一边的李公公,李公公示意着,“还不快去。”莫再来一次!
尚君相点了点头,他快步跟上走在前的人,当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却百味陈杂,也不知,以后,都要这样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风千鹤心情愉悦,他总算是了却了尚公子去留的重要的问题,那么,接下来的事,就该作出安排一番。
他如此费尽心思的留住霍家的后人为自己所用,说来也不是没有目的,本来凡事的执着,都是有一定来由。
尚君相谨慎的坐在天子的对面,风千鹤浅酌一口酒道,“君相,再过不久,就该到中秋节了,你可有何打算?”
尚君相低头看着杯中的浊酒,他道,“臣不知。”
他如今不能回凉州,又不能说,就陪着皇上过中秋的话,那么,最多也是一个人过那团圆夜。
风千鹤看着把心事埋藏得越来越深的人很久,他道,“李公公,你明天,去叫墨存过来,朕有事,要安排给他。”
“是,皇上。”
风千鹤只是想到该派人去南疆那边了解当地形势,原先,他是想让尚君相去,但过后再想,他决定让墨存去办这件事情。
因此,十日后,墨存在李公公的带领下,他过来拜见风千鹤。
当再次见到尚君相,墨存心里五味陈杂。
这些日,因为家里的母亲重病,他得到风千鹤容许,便回去照顾家中老母好些日,顺道还张罗了妹妹的婚事。
当时,尚君相且托了人送贺礼,他说他无法去。
墨存不清楚,被皇上叫回去的大哥,他是不是受了什么责罚?他心里很不安,因此,在见到对方安然无恙后,他很想关心的问一句,尚大哥,你还好吗?
然而,眼下有风千鹤在场,他却是什么话都不敢问。
风千鹤坐在御花园里,他闲心饮酒,而尚君相就陪伴左右,墨存在李公公的带领下,来到御花园,他远远便看到,御花园树下的一君一臣,他们在讨论着事情。
尚君相在听到风千鹤问自己,对于飞妃一事有什么看法时,尚君相微做惶恐道,“臣不知。”
风千鹤也不勉强这个人,也许,尚君相不是不知,而是他不想知。
飞妃一事,其实,她背后的主谋,就是飞妃的姐姐,雪鸢。
雪鸢远居于天北,那是雪山云集之地,她在那里,接任了雪鸢宫之位,甚至不惜将自己飞凉的名字改为雪鸢之名,她的作为,无非是想有朝一日,能搬倒当今的君主。
“君相,你坐下,莫站着。”
风千鹤自顾说了大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人一直站着,他当即命身边的人坐下旁边。
尚君相不敢多说什么,这几日,他感觉天子似乎对自己太‘宠’,以致让别人看见了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前些日,尚君相就出宫了几日,回来,风千鹤便对他‘宠护有加’,这让那些不知内情的外人,还误以为是尚公子想逃跑,吓到了皇上,为此,皇上是尽可能的对待尚公子百般好。
尚君相本也无心去理会那些问题,但是,总不经意留意想到一些人的眼神,他们,都以为,他是他的人了,而非君臣关系。
尚君相不想做什么辩解,这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着这个人,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他披荆斩棘。
在风千鹤的身边,一直以来,都有一支训练有术的护卫队,前些日子,尚君相被指派出宫去办事,风千鹤便派出了几个人,他们且由尚君相指挥带领。
尚君相难以想象,在当朝下,看似风平浪静的天下,暗地里,却还有人,想要找风千鹤报仇。
他到最近,才慢慢了解到风千鹤的过往。
当年,为皇位的争夺,风家的人互相残杀,而风千云为了替父母报仇,他决心下狠手,狠绝的杀了风千鹤的皇弟风千和。
风千和是风千鹤同母所生,乃是他唯一的亲弟弟。
风千鹤那时想阻止风千云那般绝情,但是,他又深知,自己永远阻止不了风千云,就像,无人可阻止他,想要得到天下的野心。
彼时,风千云杀了风千和,他把一切的罪祸推到了风千鹤的身上。
风千和,有一妃子,即是飞凉,她乃是雪鸢宫的弟子,当年因下山回来,偶遇了风千和,两人,同程患难一场,互生情愫,最后,她成了他妃子,两人的感情甚笃,若不是那场夺位之争,想来,他们过的也该是很幸福。
可,天不遂人愿,风千和终究是为了争皇位,而惨死,独留下他的妃子飞凉,孤独至今,她没有死,听说,当时,她还怀了身孕,风千云对她下不了手,因此,放过了她,而他在杀了风千和以后,还说,“要怪,也只怪,千和挡了太子的道。”这句话,让飞凉认定,就是风千鹤杀了自己的夫君。
风千鹤的太子身份,从未改变,风家的天下,在风千鹤这一代,风千鹤都是荣耀集一身的太子殿下,其他的皇兄皇弟,一个也不及他,无人晓得,在太子殿下平静无澜的面容里,他心胸里怀有怎样的艰难宏志。
当年,风千鹤知晓风千云必定会为了他母亲报仇,对此,风千鹤只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实力,他不想,让风千云完全的掌握自己的一切,因此,作为太子,作为皇兄,作为皇儿,他就这样,目睹风千云所作的一切。
风千云杀了他的母后,也杀了他的亲弟弟,更是对他们自己的父皇,下毒。
风千云做的这一切,风千鹤都看在眼里,若是他站出来,想必,他们都没有好下场,甚至,可能让外戚趁机而入,由此,毁尽风家的千秋伟业。
无人晓得,风千鹤当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对于杀自己母后的风千云,对于杀死自己亲皇弟的风千云,对于自己心里在乎的风千云,风千鹤那时也曾想,要是自己可以得失心疯,他当真宁愿,自己糊涂半生,什么都不要再知晓,然而,他终究是那么清醒的走过来。
风家,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虐,以致,他们这一世,作为亲人,居然要互相残杀到这般地步!
尚君相,大致的了解了风千鹤的过往,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风千鹤吩咐自己,不许伤害她们。
因为,她们,是指,风千和的爱妃雪鸢。
雪鸢为风千和生了一对龙凤胎,听说女孩叫风千灵,男孩叫风千影,两个孩子,如今已有三四岁。
风千鹤,一直在关注她们的动向,而她们一直在伺机报复,风千和的爱妃,认定是风千鹤害死了自己的夫君。
风千鹤不会去跟这样充满仇恨的女人解释那些前因后果,也似乎,难以解释清楚,因为,那是风千云安排给的仇,他风千鹤,还是比不过风千云的机灵。
风千云,素来拿得起,放得下;而他风千鹤,拿不起,更放不下,若然,在早些年,他大可,放手,什么都不管,更别说,是风家的一切。
说来,风家的一切,也就是皇位而已,而就为了这个皇位,他们兄弟间,互相残杀,以致让外人看了一场场好戏。
风千鹤不想风家,再继续内斗下去,他想用自己的方法,去巩固一切即将要爆发的动乱。
至于风千和的妃子,她这么几年过来,手下,训练了一些能人巧将,只不过,终究是女流之辈,她难成气候。
风千鹤不怕她来找自己报仇,作为一介女人,她能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想必,她一定也是能牺牲自己吧。
有时候,人不是天生就是狠绝无情人,而是他们为了心中的执念而不得不这样做。
风千鹤也想自己去承担这一切,但是,他若一个人去承担了,那么,他所争取得来的一切,就全白费了。
☆、第二八章 此一棋,君一诺
尚君相看着英容上沉哀色的天子,他道,“皇上,你希望臣如何做,臣定当全力以赴。”他万死而不辞!
风千鹤看一眼陪在自己身侧可让自己付之与信任的人,他总是轻易的把自己藏起来的事轻易的将其告知于这个人,但愿,莫在被背叛一次吧!
“皇上,臣或许,不该问什么,但是,有些事,总是需要旁人来分担一些,若是皇上信得过臣,那么,恳请皇上说一说,也好。”
“你,当真这么想?”
“嗯,若皇上信得过臣。”
风千鹤注视着面前的人良久,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