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沈素心则在家专攻医术。之后他的心中多了个窈窕佳人顾宁清,而沈素心的心中又是何时纳进了他的身影呢?
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
夏红尘闲逛了一会儿,不觉意兴阑珊,算了,倒不如回去客栈休息为是。
回到客栈后院,隔壁的房间灯还亮着。那位道爷还没睡?
喀喀。走过去敲了敲门。
“谁?”门内人问道。
好熟的声音。夏红尘怔了一下,这声音好像沈素心……
“在下夏红尘,是隔壁的房客,见道爷还未入睡,所以冒昧想邀阁下一酌。”
门内人静默许久,才道:“多谢施主好意,贫道有些累了,恕我不能接受阁下邀约。”
再回答的声音低沉沙哑,和沈素心就不大像了。但是却似是刻意压低的……
“道爷……”
房中人显然不给他任何机会,烛火突然熄灭,表示逐客。
夏红尘怀着满腹疑惑回到自己房中,那句“谁”不断回荡在他耳边不去。隔壁那人究竟是不是沈素心?如果是,他又怎么会出家做了道士?
夏红尘决定明天一定要弄个明白。
隔天天一亮,夏红尘就起床了,他走出门外,要等着看隔壁那位道爷的庐山真面目。
一看之下,隔壁门户洞开,店小二从里头走了出来,夏红尘连忙叫住他:“小二哥,隔壁的道爷呢?”
这位店小二真可以封为最佳说书人,见夏红尘问他,就巨细靡遗地开始说起来龙去脉:“我也不知道,今早天还蒙蒙亮,道爷就起来了。我正想他不会是要练什么功吧,就想请他传我几招。谁知他背了一个包袱,就叫我把这个月的账结一结,说他要离开了。唉!这么好的一个道爷要离开了,真是我们没福啊。不过话说回来,他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像怕人家知道似的趁黑走呢?我猜啊,他一定是怕乡里父老留他,到时候他就走不开脚,所以才要趁着大清早走的。唉!”说完又叹了一声。
有这么凑巧?他三番两次想见他的面,这位道爷倒似在躲他似的。
夏红尘道:“小二哥,你知道他往哪里走的吗?”
“西边。道爷骑着一头青驴,好认得很。”店小二又提供了一条线索。“夏大爷,您想去找他?”
夏红尘不答。这人到底是不是沈素心?他愈是不让他见,他就愈要见到他。
匆匆结了账,包了一些干粮及汾酒上路,夏红尘问明路径,一路赶出西门,深怕错过了那位道爷。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他,就算见到了,而他也真的是沈素心又欲如何,却是没想那么多。
赶出了十余里,就在一处河岸边,一个白色道袍打扮的男子骑着一匹青驴行在他十数丈外,夏红尘一喜,是他了。加鞭要追上他。
那个白袍男子听见背后蹄声甚疾,慢慢地转过头来。两人一照面,夏红尘看得好生明白,他不是沈素心又是哪个?
沈素心一见来人是他,脸色为之丕变,急忙转回了头,催动胯下青驴快跑。他快,夏红尘的黑骏马比他更快,几个箭步,追到了沈素心身前,他伸长手臂,挽住了沈素心的缰绳,青驴受了惊吓,举脚乱踢一阵,差点把背上的沈素心给颠下来。
沈素心先是微微惊慌,片刻间神色已经恢复恒常,淡淡地道:“这位施主有何赐教?”
他前后转变之快速教夏红尘一阵错愕,右手放开了沈素心的缰绳,问道:“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有吗?”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可是沈素心就是死不认账。
“你为什么穿这样?”沈素心一身道士打扮,白袍黄冠,显得极是飘逸出尘。
“贫道是出家人,不做出家打扮,又该如何?”沈素心极是淡漠。
夏红尘再度吃了一惊:“你出家?”沈素心做道士打扮,自然是出家了。但是他为何出家呢?
他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陷入沉思之中。
沈素心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策起缰绳,向右侧取道而行。
夏红尘喊道:“等等。”又追了上去,拦在他的身前。
沈素心微微恼怒,这个人好不识趣!但他不愿意把喜怒表现在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地道:“施主阻住了贫道的去路,还请让路。”
他将自己当作陌生人的语气也让夏红尘不禁着恼,蹙起眉头道:“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为什么用这种生份的语气和我说话?”
沈素心冷冷地道:“贫道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看待,施主多心了。”
沈索心开口施主,闭口贫道,听得夏红尘极是刺耳,不悦地道:“沈素心——”
“贫道已经出家,请称我忘尘子。”沈素心打断他的话,道:“贫道既已出家,从前种种就不想再提。请施主行个方便,让路放行。”
他冷淡而坚定的态度,令夏红尘为之愕然,沈素心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骑着青驴缓缓离去。
忘尘子顾名思义,自是忘弃红尘,了脱尘缘。只是情到深处刻骨铭心,想要忘情弃爱,有这么容易吗?
沈素心自从在客栈知道夏红尘就住在自己隔壁房时,内心顿时波澜起伏。
那日他留书出走之后,就到了一处道观束发出家,取了个道号叫作忘尘子。忘尘子,忘尘子,从今而后,沈素心就算是已经不在世上了。他既有一身好医术,往后的岁月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受苦的世人身上,夏红尘这三个字将会从他的心版上永远抹去。
于是一路行医济世,慢慢地,夏红尘的影子也从他的魂梦中淡去。沈素心其心甚喜,他早说过他会把夏红尘忘了,就会把他忘了,现在不就做到了?
怎知上天似乎有意捉弄他似的,天下如此之大,却把夏红尘兜了来落住在他的隔壁。当日他听到夏红尘三个字简直就像焦雷打在他的耳边一样,雷轰电掣,接下来店小二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怎么会?夏红尘来了?
如雷的心跳声震得他五内如焚,不行!他不要见他!明天天一亮他就走!
隔天一大早,沈素心就赶快收拾包袱,落荒而逃,满以为这总没事了吧?谁知夏红尘竟然不死心追了上来。
初时沈素心没见到夏红尘,还自认为情关易躲,其实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等到夏红尘本人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情肠百转,难以自已。几度告诫自己:忘尘子啊忘尘于,别忘了自己的道号所为而来,别再陷入孽海之中。
说是容易,自从在城外道上相逢,夏红尘也不知为何就不即不离地跟在他的后头。他走他就走,他停他就停。想去呵斥他也没有理由,不去管他,偏偏又不能视若无睹,弄得沈素心是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一天沈素心骑驴来到一座山谷,正要穿过林子,突然问从林子里窜出来三四个粗衣布服的虬髯强盗,手中单刀亮晃晃的在日光中闪耀不定,喝道:
“喂!臭道士!把你身上的银子交出来。”
沈素心微微好气。这班强盗也太不成话,居然连出家人也要抢。
忽然想到,夏红尘一直跟在他身后,不给他找点麻烦,不能消他腹中怨气。于是扬起下巴,傲然道:“本道爷没钱给你,快滚吧。不然等我的保镖来了,有的你们好瞧的。”
这三四位强盗一愣,他们在此山抢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道士身边有保镖的。
强盗头子喝道:“你奶奶的熊!别想唬我!快快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小命不保。”把单刀敲得哐哐响,警告沈素心他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沈素心笑道:“谁唬你来着?我的保镖就在后头,穿灰袍子那个。”
说话之中,夏红尘骑着骏马从山弯处出现。
“我的银子全部由我的保镖保管,你要是打得过他,银子就是你的。不过我可是先警告你,他的武功厉害得很,我劝你们还是别自讨苦吃了。”
沈素心扇风点火,这四个傻强盗利字当头,齐齐杀向夏红尘。
“将银子交出来!”这个男的看起来比臭道士剽劲,好像真的有两把刷子。
夏红尘一看这阵仗,马前马后马左马右全被团团围住,微微感到好笑。
“让开!”他轻斥。
“没银子休想离开!那个道士说他的银子全在你身上,快点把银子交出来,我们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斩斩斩斩斩斩斩!”一连串的斩,强调他们无与伦比的抢人决心和魄力。
朝不远处的沈素心一看,他正带着看好戏的微笑向这边观望着。他这是做什么?夏红尘微微蹙起眉头。
“要银子,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上啊!”东西南北齐声大喝。
铿零哐啷,仅只一招,也不见夏红尘眼动手抬,但见他身前光影一闪,强盗手中刀齐声落地。
沈素心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待听到自己笑声,他也愣了一下,有多少时候他不曾听到自己这么开怀大笑了?
夏红尘轻驾一声,赶马到他身边。沈素心收起笑意,又恢复一张无喜无嗔的脸。
“你是故意的。”夏红尘指责道。简直是三岁小孩行径。
“是又怎样?”沈素心冷冷地道:“我最讨厌不识趣的跟屁虫,老是跟在背后。”
夏红尘也愣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跟着他,所为何来?他觉得沈素心无耻,那他现在又何以名之?无聊?
“不想再有麻烦,别再跟在我背后。”路上他会再给他找什么古怪,可别怪他没把丑话说在前头。沈素心又冰又冷的掷下一句:“我见了你就讨厌!”
猛地像被揍了一拳,胸口一窒,夏红尘又怔住了!他见到他就讨厌?
沈素心掉头不再理他,继续上路。在夏红尘看不到的面容上,却慢慢浮现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情人一见还成鹄,这支心箭既已射出,又教他如何挽回?
果然依沈素心所言,一路上他是尽其所能的给他找麻烦,不是江湖之士上前寻衅,就是村夫村妇纠缠不清,弄得夏红尘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别再胡闹了行不行?”在山阴道上,夏红尘第四度找上沈素心“讲理”。
可恨的是沈素心一抹“你能拿我如何”的微笑,道袍飘飘,更显得他迥脱凡俗,相貌如仙。
“我说过,不要跟着我。”
他要的不过是一份清静。他既已决心“忘弃红尘”,他这样时时日日在他面前出现,教他如何虔心向道?
夏红尘顿了片刻,沈素心的眼中写着决心,不知为何,这竟令他若有所失。
他说得没错,自己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莫名其妙,他跟着他做什么?不放心他吗?他不是觉得他恶心?
“好!我走!”先离开吧!理一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向沈素心一拱手:“我不会再纠缠你,告辞。”
沈素心不料他竟是去得如此意外而果断,等他回过神,夏红尘一人一马已经转过山拗,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心中一阵气苦,他没来由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离开,把他当什么了?
沈素心愣在原地,咬着牙关,恨得险些滚下泪来。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动怒,夏红尘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他生气吗?
饶是这么说,人是继续上路了,心却跟着夏红尘走了。
蹄声达达,他老觉得他就在他身后跟着,回头一看,却哪里有人?不知失望了多少回。
失望?他失望吗?
又走了几日,这天行在路上,听见路旁树上鸟儿啁啾,他抬头一看,两只燕雀凭据枝头,竟相啼叫。忽想,它们同行同栖,彼此唱和好不快乐,而他和夏红尘却像天竺的孔雀和安南的鹦鹉,两禽相去长千里,原是南北各不同啊。
他想得出神,不由得痴了。也不知伫立在树下多久,天边轰轰作响他也恍若不闻,渐渐浮云飘来,灰黑深厚,急骤的大雨哗然而泄,淋了他一头一身。
下雨了?沈素心终于移动脚步,不过胯下的青驴也似乎察觉主人神思不属,无心避雨,只好陪着主人在雨中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头愈来愈沉重。沈素心依然没想到该去避雨,只模模糊糊觉得有件事比起避雨重要大多,但,那是什么事?“你还要淋多久?”从旁伸出一只手来,蛮横地、不悦地将他身子转向来人。
夏红尘依旧骑在那匹黑骏马上,手中撑着一把油伞,双眸发着异光,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沈素心头昏得意识不清,这人是谁啊?好生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京城归去来。”沈素心喃喃道。
他在念什么?夏红尘正思索间,忽见沈素心身子一歪向他倒来,他吃了一惊,不暇多想伸手相扶,触手处滚烫炙人,骇了一跳。
大雨滂沱中,一骑双人渐行渐远,雨幕遮去了行踪。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京城归去来。”病中,沈素心常常念着这两句诗。
夏红尘抱着高烧不醒的沈素心来到客栈投宿,店小二为他请来了大夫,药吃了三天,仍然未见起色。
这是什么狗屁大夫?以前有人来向沈素心求医,不出三天一定见病人抬着进来,走着出去,这小小风寒有这么难治?
“公子。”大夫摇头晃脑,一副病人快翘辫子,还是早办后事为妙的神情:“这位道爷心事郁结,积久成疾,不是寻常药石能治。”最后还掉了一句书袋:“正所谓心病还得心药医。”
夏红尘将桌一拍:“你好不罗嗦!我只问你,到底能不能治好他?”
床上沈素心双颊潮红,呼吸急浅,他不但心急,而且心慌。他怕,怕沈素心就此诀别人世。
“老夫尽了最大的力量,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呀——”大夫犹在说着大道理,完全不顾旁人的心焦忧虑。
听大夫如此说,夏红尘大怒,将他轰了出去。
回来坐在床头观视着沈素心,他高烧时起时退,连在睡梦之中,他依然蹙着眉头。认识他二十多个年头,在自己跟前他多半是清雅雍容的微笑,从容自在的谈吐,何时他竟变得这般不快乐?
那天他走了之后,是想好好理理自己的思绪。太奇怪了,他既然厌恶沈素心,又为何跟在他的身后不离开呢?若要他说出个理由,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思前想后,头都快想炸了,他本就不是善于探索自己心绪的人,说不得叫沈素心来问问,他还比他更清楚自己。
夏红尘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回来看看沈素心。一来,他想再次弄清楚他对沈素心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二来,他终究放他不下。
夏红尘追上沈素心时,正好是他伫立在树下听着鸟鸣想心事的时候。心想不过两只鸟儿在乱叫,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上次被冷言冷语对待,夏红尘仍然悻悻然,决定最好还是静观其变。不久天下起大雨,他撑起伞站在离他三丈外的地方等候,心想这下子他总该离开了吧?是离开了,沈素心忘魂的行在大雨中,浑然忘了自身已经湿透;夏红尘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拉住了他。
“一自魂消那壁厢,至今寤寐——不能忘,当时交臂还相失,此后思君空断肠。”沈素心又在呓语了。
他到底在念什么?
“水——” ”,
这他倒是懂得。夏红尘走到桌前为他倒了一杯水,身子一侧,不小心撞到了沈素心的包袱,啪地一声,掉了一件东西出来。
捡起一看,是一本诗集,上题着“沈素心”三字。他写诗?
夏红尘感到好奇,翻开内页一看,谁知愈往下翻,愈是心头狂热,难以自己。
“卦箭分明中鹄来,箭头颠倒落尘埃,情人一见还成鹄,心箭既出难挽回。”
诗末写着——为君取烽火剑。
“深怜密爱誓终身,忽抱琵琶向别人,自理愁肠磨病骨,为卿憔悴欲成尘。”
记——忽闻君已订丝萝,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几欲癫狂。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伊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与君同游东山,放发涉溪,君英姿纵发,不可方物。
“手写瑶笺被雨淋,模糊点画费探寻,纵然灭却书中字,难灭情人一片心。”
——宁清诈死,君犹不能忘怀,与君把杯,酒与泪俱下。
“一自魂消那壁厢,至今寤寐不能忘,当时交臂还相失,此后思君空断肠。”
——计为君所拆,割袍断义,心碎魂消。只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