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抱着脑袋,兀自陷入水深火热的焦虑之中,屋门却是被人轻轻推开,他惶然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他爹安稳如山地迈了进来。
梁宣心里头一咯噔,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当即颤着嗓子问道,“爹……我亲爹!不是这时候了,您老人家还想着帮不肖子我同那小公主完婚吧?!”
梁成友微微挑眉,转身仔细将门掩上,信步行至梁宣跟前,默默瞅了他好半天,终于憋出了声一波三折的叹息。
梁宣之前还往前探着身子,说服自己定然是自己多虑了,一看他爹那欲言又止的无可奈何,心头一震,当即脱力地坐了回去。
顿了顿,却是突然发起了癫,奋力撕扯着自己身上的喜服,恨恨磨牙道,“我不管你又同那小公伦还是大母伦的做了何交易,这亲我是定然不会成的!这里是婉儿的故乡,婉儿绝不会同意你这样擅作主张自私自利!还有,我喜欢的是慕容泽!慕、容、泽!娶不到他我这辈子就打光棍!”
“啪。”
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却也是扇得梁宣当即一愣,有些不可思议,他摸了把并未察觉到疼痛的脸颊,莫名其妙地瞅着他爹。
梁成友一张老脸上免不得露出些许不自在和赧然,咬了咬牙仍旧是声色俱厉道,“孽障!婚姻岂同儿戏!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你同敏珠小公主的亲事早之前便已经定下,如今又怎可作毁!今日便是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是寻常将你宠惯了,竟是如此不明事理,给我在这里好生反省,吉时到了我再来接你,季卿,看好少主,若是让他跑了,你也就莫要再跟着本教主了。”
梁宣愕然地瞪大了眼,这么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同他爹这般叫嚣任性,还不是他爹始终介怀着婉儿早逝,便想着多疼他一些,才没得认真教训。
而今日,他爹竟然如此狠心地直接捏住了他的七寸。
诚然,他确实是这么个任性起来六亲不认、啥事都能干出来的人,可他最受不得的便是自己的亲友遭受牵连。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而让卿卿失去了驻足之地,他是极其不愿意的,也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梁宣满目寒凉地望着梁成友挺直的背脊,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无波无谰道,“算你狠。”
梁成友紧紧抿着嘴,深深望了眼一脸失望的梁宣,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去。
施季卿随后便进了屋,看着床上六神无主的梁宣,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回,几度张嘴却都无言以对,最终只能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梁宣道,“此时此刻,最该叹气的应该是本少主,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跑来叹得好似你们才是最无奈的那一个,真是好玩了。”
施季卿凑过去,捡起被梁宣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喜服,看着没甚大的破损,便就着梁宣呆坐的姿势,一件一件又给他穿了回去。
梁宣无视了好一会儿功夫,突然抽回了被施季卿抬起来的左手,冷冷道,“你是要助纣为虐到底么?不若你日后便跟着本少主吧,虽然无法同死老头比,可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不会只让你喝粥,卿卿……放我走吧……”
面对梁宣期期艾艾地恳求和示弱,施季卿手一抖,却仍旧坚定不移地将少主的胳膊塞进了喜服,淡淡道,“往哪里逃?说是让我守着您,可您应当知道,教主这是连着属下也一并监视了,他最不放心的可不就是属下?今日,只要这扇门被打开,卓飞同卓翔立时便会盯过来,您说,我们该往哪里逃?”
梁宣一眨眼便收回了眼眶之中打转转的热泪,气恨地撇了撇嘴,骂道,“老狐狸,就知道一开始便打的这主意,你说你也是,寻日里那样疼我是作甚?这下好了,卖了把柄在他们手里,真是丝毫没了退路!”
施季卿嘴角一抽,想着不久前还泫然欲泣的自家少主,突然觉得自己适才那一番掏心掏肺实在是太他娘的浪费了!
梁宣盘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搭在两边膝盖上,锁眉开动小脑筋,熬人的沉默之中猛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兴奋道,“卿卿啊,你说若是我们将这喜服烧得灰都不剩,死老头还会逼我去成亲么?穿着便服行礼是对吐蕃那个什么小公伦家的不尊重,死老头既如此看重名誉,肯定会延迟婚礼,这样我们便又多出时间来谋划私奔了!”
私不私奔且搁一旁,施季卿迅速忽视了这样敏感的词汇,一只手将兴奋得两手乱挥的梁宣按了回去,搭上他的肩膀,沉痛道,“少主,那是您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将您拉扯大的教主,您那些小九九他能不清楚?实话告诉您吧,同您身上一模一样的喜服教主屋子里都有十来二十件。”
“妈……蛋……我还是去死一死一了百了。”梁宣双目无神,顿时死鱼一样瘫在了床上。
施季卿幽幽道,“少主,真能死倒也一了百了,可您当真是死了,谁去救太子殿下?”
梁宣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又坐了起来,一把揪住施季卿的衣襟,迫切道,“你见着泽儿了?他如今怎样?可还好?那只手是乌达送来骗皇后的是不是?你带我去见他!快!我还得跟他解释呢!万一他误会我要娶别个女子,可不是要气坏了身子!不行,这事关本少主名节清白,一定要说清楚!”
施季卿指了指那扇小木门,道,“您能出去么?属下能出去么?既然大皇子坚持不退兵的理由正是朝廷软禁了敏珠小公主,为了小公主的安危,他也定然不会伤了太子殿下性命……”
“不伤性命有个屁用啊!泽儿便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是不能少的!若是我们泽儿受到了一丝一毫的伤害,便是他乌达退了兵,我也要去夷平他的府邸!”
豪言壮语虽然洒脱爽快,可施季卿仍旧是冷酷无情地挑破道,“您便是雪岩山都夷不平,还敢妄言别人家整个王宫……”
梁宣一窒,梗直了的脖子顿时便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少主,痛彻心扉着被逼婚了
第81章 八十一、少主很羞涩(十)
千方百计未能顺利逃脱,梁宣只能在梁成友目光如炬之下,被卓飞卓翔胁迫着,万般不爽地跨上了那匹头戴俗气大红花的棕色骏马。
打马缓缓而行,梁宣却是一马当先的,在一派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中,眸中狡黠一闪而过,狠狠夹了夹马腹,当即便想着冲出队伍,往一旁的树林子里逃窜。
岂知他已经狠狠、狠狠对着马腹敲打了好几回,那匹威风凛凛的骏马却像是老僧入定了般,竟是丝毫没个该有的像样的反应,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愣是走出来自己的风采,极为气定神闲、藐视苍生。
梁宣就怒了,回头凶神恶煞地瞪着梁成友道,“你也恁不厚道了,连牲口都下药!”
梁成友置若罔闻,只是极为淡定地扬了扬手里的麻绳,梁宣这才发现,他座下的这匹骏马竟原来是个被调|教过的,马尾巴上系了跟绳子,但凡它一动便会扯着尾巴,便也就很是自然地不愿随着他的节奏跑。
“真是顶没尊严的畜生!”
施季卿只觉他家少主这样的迁怒实在是……丢人啊……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行至新娘子家邸之时,梁宣方才明白过来,他这一路上瞧见的都是荒无人烟的草丛荒地就是为哪般了,他爹这是要逼着他当着乌达的面儿娶敏珠么?
军营重地原本该是闲人免进,梁宣骑着高头大马在营帐前顿足,自然无法继续深入,可也无需深入,新娘子会有家里兄长背着,一路由喜婆牵引着直接上新郎带过来的八抬大花轿。
乌达站在营门前,脸色极是不好。
昨日这梁成友竟是急急跑来军营,说是听闻了敏珠小公主已然回来的消息,便想着小公主同梁宣的婚事已经耽搁了许久,不若便先行了礼,也算了结了他一桩心事。
战事吃紧,哪里有心思办理这些事情,乌达当即便是不同意,岂料梁成友却突然说,这敏珠小公主虽是贵为公主,可又是冲锋又是陷阵的,他梁家也只为儿子定了这一门亲,若是小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一番话说得好似是他乌达拿了雪岩山的钱便翻脸不想认人了似的,乌达脸色不豫,寻思了片刻也只能同意。
虽说未能大张旗鼓,可这唢呐也该是得省去的吧?这样惊天动地,是嫌弃大瀛那头不知道敏珠回来了不成?
乌达铁青着脸,耳畔又响起了鄂尔的话,若是雪岩山此番作为正是为了昭示天下敏珠已经回了吐蕃,好让他们再无理由东行呢?
乌达当时也只是略有疑虑,却也想着到底梁成友还有东西不曾到手,不可能中途撤出阵营的。
敏珠既然已经回来了,这多日子大瀛的皇宫里头定然已经知晓,梁成友这样大费周章反而没有意义,到底是他们提出联姻在先,将敏珠嫁过去,倒也算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又能让敏珠替他监视这群武林草莽,倒也不算坏事。
这样一想,乌达的脸色倒也稍稍缓解了些,可相反的,梁宣的脸却是臭得不能再臭。
这样装备齐善的八抬大轿是泽儿难得开了金口问他要的,如今他却要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坐进去,而他至今甚至无法确定那人的死活。
梁宣面无表情地悲愤了,并且最终化悲愤为了力量。
他一把将自己头上的红色礼帽掷到地上,并且跳下了马,抬脚狠狠碾了几碾,转眼间从衣袖中亮出了一柄精巧的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跪到梁成友马下,决然道,“爹,要么退婚,要么我死。”
施季卿当即大惊,探身过去便要夺走梁宣手中的匕首。
梁宣不怕死地将剑刃抵进去了些,鲜血顿时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了鲜红的喜服内,施季卿骇得不得不顿住脚步,不敢妄动。
梁成友气恼地瞪着施季卿,“怎得会让他拿到凶器!你适才没有检查么?”
施季卿当即跪到地上,垂首道,“少主的喜服是属下一件一件穿回去的,不曾有过任何凶器!教主,少主性命最大,还望教主三思!”
卓飞卓翔守在梁成友马侧,全神贯注,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瞬间出击。
鄂尔耶察仍在指挥战斗,背着敏珠的自然寻了族里另一位男子,敏珠趴在那人背上,却是蓦然攥紧了那人肩头的衣裳。
指骨清奇,白皙修长,看得那人却是蓦然红了脸,要说这敏珠小公主,他还当真没能瞧上几眼,记忆中还小不叮咚的小个子,现如今竟也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
可即便是年纪尚小,被自己的夫君这般当众抛弃,应该也是无法接受的吧,哎,也是可怜。
那人将敏珠又往上托了托,看向梁宣的眼里莫名存了些敌意,竟是顿住了脚步,不愿意将敏珠送进花轿。
喜婆站在一旁干着急,这也劝劝那也说说,可就是没人搭理她。
乌达原先还琢磨着梁成友会否另有图谋,如今瞧见他儿子竟是以死相逼,便也觉得稍稍安心,毕竟若当真有所图谋,早最开始便会同自己的儿子相商,而不是任由自己的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丢人现眼。
梁成友面若寒霜,于高马之上冷眼睨着视死如归的梁宣,凉凉道,“你这样贞洁烈女的做戏给谁看?便是你真舍得死,本教主也是不能够让你如此没皮没脸地死在此处,够了,快起来。”
梁宣岿然不动,倔强道,“是你同那耶察家讲的亲,不愿背信弃义,你便自己娶回去好了,婉儿早没了,如今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够与你作对?”
“放肆!梁宣,不要再试图激怒我!”
梁宣虽是仰着头,眼中却是盛满了藐视,哂道,“激怒了又如何?为了您仁义无双的面子,想你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杀了我。”
梁成友心口一股子气急促地往上直窜,气得眼前直发黑,再顾不得其他,竟当真是飞身下马,一脚踹向了梁宣的心口。
“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你是无法无天了!我看谁敢拦!”
梁成友狠厉地回头瞪了眼紧随其后的卓飞卓翔,迫得卓飞卓翔当即收回了手,默默退到了一旁。
施季卿大吃一惊,赶忙扑过去护在倒地不起的梁宣身上,喊道,“教主息怒!息怒!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
乌达站在一旁,颇为闲情逸致地袖手旁观,却是一直趴着未动的敏珠突然跳下了地,掀了盖头,扑通一声跪在了梁成友眼前,垂眸道,“我是吐蕃人,不懂大瀛的规矩,更不懂南疆的规矩,只今日这礼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已经是梁家的媳妇,爹,您今日踢死踢残了我夫君,儿媳倒也当得起质问一声,还望爹脚下留情。”
说着盈盈一拜,竟是诚恳地将头抵到了地面。
梁宣呸出一口血水,眸若寒星道,“不用你假好心!没男人要了不是?非得缠着我作甚!我告诉你我心有所属的,我不喜欢你!与其得你帮助活下来,本少主情愿一死!”
说罢作势便摸向了滚到一旁的匕首,准备自尽,岂料施季卿手脚快了些,当即将匕首死死握进自己手里,割得满手心都是血都未曾松手。
梁宣自然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抽出匕首来,可也只这片刻的怔愣,敏珠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将他敲晕了,回头冲梁成友淡定道,“儿媳今日学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应付不听话的夫君,爹,走吧。”
梁成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随即拜别乌达,领着迎亲队伍欢天喜地地回了就近置办的府邸。
新郎虽是晕了,可由着施季卿搀扶着,仍旧是一个未少,依着礼仪规制拜了堂,敏珠方才由着喜婆牵着回了房,当然新郎因不胜酒力,在本就没甚亲朋好友参加的客厅内,歪头呆坐了片刻功夫,便也就被送往了新房。
等这一场闹剧彻彻底底落幕之后,梁成友疲惫不堪地揉着额角,对适才发生的事情委实不愿再想起一丝一毫,招手唤来卓飞,低声吩咐道,“告诉乐清,可以行动了。”
卓飞领命而去,施季卿站在厅堂内,冲着新房的方向看了老半天,果不其然又是一番唉声叹气。
卓翔抿嘴站在他旁边,听罢,突然出声道,“若是少主被逼行房大声呼唤,你怎么办?”
施季卿回头盯着卓翔面无表情的脸,丝毫瞧不出任何猥琐的气息,一时间被自己脑子里猛然闪过的活春宫弄得面若霞飞、极为愧疚,当即移开目光,急促地眨眨眼,吞吞吐吐道,“能、能怎么办?生命煮成熟饭,少主总归就是舍不得死了的,哎……可是我比较担心,今日过后,会死的是我们……”
卓翔沉静的眸中亦是闪过一分异色,当即凑到梁成友跟前,请示道,“教主,属下害怕卓飞心力不足,不若属下一同前去,定会更加保险。”
施季卿默默转过身子,用口型对着卓翔急切地说着什么。
卓翔定睛一看,瞧清楚施季卿气恼地指责着的是“你这叛徒”,便也就淡然地移开目光,目不斜视。
梁成友负手思考了良久,徐徐说道,“也罢,不过你同卓飞办完了事倒也不用急着回来,毕竟乌达所用的雪龙阵是雪岩山所授,你同卓飞也该去帮一帮忠义侯。”
卓翔领命而去,徒留施季卿一人抠着门框,甚怨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少主,痛彻心扉着娶媳妇儿了。。。。
话说,我怎么取的标题都这样名不符其实呢?深思。。。。。
第82章 八十二、喜闻乐见(一)
梁宣睁开眼时,显然没了丝毫脾气。
他异常冷静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刀子冲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刷刷扫了好几个过去,坚贞不屈道,“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夜幕已然降临,新房被喜烛照得红殷殷的,烛火摇曳,轻微的噗呲声中,投射在木格子上的光线随之一颤。
交替的光影将那道本就消瘦的背影剪影得更加清减柔弱。
桌上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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