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息沈著一张脸,满脸好事被打扰的不爽:“布卓,说话不用那麽大声,本将军听得到。”
“……哪里大声了。”布卓轻声喃喃,却仍是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杨息:“二殿下不是受了内伤麽,能经得住将军这麽……折腾?”
杨息接过药,回头望了一眼,没好气道:“还有啥要说的没有,没有我关门了啊。”
屋内若有似无的麝香味,让布卓浑身一震,连忙道:“没了没了!”
“嗯。”杨息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没你什麽事了。”
布卓有些苦闷道:“可是将军……你飞鸽传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煎药?”
“不然呢?”杨息看著他。
煎药是件苦力活,每日在药炉子边坐那麽几个时辰,煎干了药还得重来,这麽一来就不能时时和轩辕沥在一块了,对杨息而言这是莫大的损失。
他确实是想多亲亲美人芳泽,才把布卓叫过来的。
不过杨息也看得出,布卓似乎对他这个决定很有意见。
於是他拍了拍布卓的肩膀道:“做人不要这麽斤斤计较嘛,等你也到了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布卓嘴角抽了抽:“……是,将军说的都对。”
杨息显然很受用,满意地点点头,对布卓道:“很好,这医馆东厢还有间空房,以後煎药之事都仰赖你了,布校尉。”
在军中地位并不低的布卓官拜校尉,如今堂堂的校尉大人竟然被用来煎药……
杀鸡焉用牛刀……
不过杨息身为征远大将军,也和布卓差不多,这麽一想,布卓心里也平衡了。
“那行,回头我通知弟兄们都过来。”布卓点点头。
“等等!”杨息喊住他:“顺便再去如意街八宝斋买点吃食回来。”
使唤人也不能这麽使唤吧,布卓欲哭无泪。
关上房门,杨息端著药递到轩辕沥面前:“药煎好了。”
“是早就煎好了。”轩辕沥摸了摸温度只能算得上温热的药碗,勾了勾唇角。
“算这小子还挺细心,知道放凉了送进来。”
轩辕沥微微笑道:“他这是不想打扰你。”
“是我们。”
“我也是在配合你,说过好几次不要了,你非要做下去。”轩辕沥端著碗,缓缓喝下里面的药汤。
杨息干咳一声:“都是你太诱人了,怪不得我。”
“是吗?”轩辕沥尾音上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杨息。
“好吧,是我欲求不满。”杨息只有一人揽下所有过错,反正在娘子面前,娘子说的都是对的。“药苦吗,我去找蜜饯给你?”杨息问道。
“不必了,又不是吃不得苦。”轩辕沥摇摇头。
杨息道:“身上可还不适?”
轩辕沥淡淡笑道:“内伤好得七七八八,至於外伤嘛……”
杨息又干咳了下:“回头我让大夫调些软膏,替你消肿。”
“嗯。”
轩辕沥脸上还泛著情潮的红,喝完药後唇齿还留著苦味,眉头轻蹙,模样著实惹人怜爱,杨息鬼使神差地吻上了那双还沾著药味的唇。
苦涩,却又甜美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弥散。
☆、第五十四章
轩辕沥与杨息二人在徐城边的小镇过著与世无争的逍遥日子,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乱了起来。
轩辕沥身上的伤痊愈後,杨息不由分说地让轩辕沥在药庐里再住上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再启程离开。又过三天,杨息这才没了继续让轩辕沥留下的借口,他知道轩辕沥心系京中之事,看崔默的举动,不难推测京中会有什麽动作,但轩辕沥并不相信以轩辕涟如今的势力,能够取景帝而代之,所以还能安心养伤。
然而,一道皇榜与布卓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轩辕沥的心情沈重了起来。
皇榜传遍了怆国南北,内容是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应天,大赦天下。
随後又紧跟著的内容是,原本的皇族轩辕簇背叛怆国,勾结隅国,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轩辕簇是谁?
人们或许更习惯称呼其为,景帝。
布卓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汗,他顾不及擦汗,只是忐忑地看著面前的两人。
杨息皱著眉道:“京中到底都发生了什麽?”
布卓道:“不知道,这个月以来京中的消息全被封锁了,没有人能自由出入京城。属下本以为禁兵卫封锁京城是为了逼景帝退位,可为何如今会闹成这样……景帝,咳,轩辕簇竟然能从京中逃出,可见他并不如崔默所说的那般病入膏肓,甚至还有能力与轩辕沥,咳,应帝一拼。怆国的局势变化太快了,如今这麽一来,卞国那边还打不打了?”
杨息沈默了一会儿,然後道:“卞国恐会趁虚而入,这仗还得打下去。”
布卓问道:“那我们支持哪个?”
杨息并未回答,而是看向了轩辕沥。
轩辕沥双眸微敛,淡淡道:“轩辕涟。”
杨息叹了口气:“小沥,如今这个局势,你要是回京,凶多吉少。”
“可我不回去,就不会知道中间都发生了什麽事。”轩辕沥神色坚定,薄唇紧抿。
布卓看了两人一眼,讷讷道:“可是将军……我不太明白,为什麽我们要站在应帝这边?景帝在劣势中犹能保存实力,甚至得到了隅国的支持,有朝一日景帝招兵买马时日成熟杀回京城的话,到时我们该怎麽办?”
杨息冷笑了下:“濯南离京城多远?京城里的消息我们可不清楚,谁是正统,我们就支持谁。就算拨乱反正了,我们也都是怆国的子民,谁能给本将军定罪?”
布卓抹了把汗:“将军说的是……”
杨息有些担忧地看著轩辕沥:“小沥,你只有一个人……”
轩辕沥对他笑了下:“我一人行动还更方便些。”
“你的伤……”
“伤也好全了。”
“娘和霜儿还有杨意都在濯南……”杨息略带撒娇的语气令布卓虎躯一震,惊悚地看向了他们将军。
这可是濯南军最高的将领,统领三军,所向披靡……
如今呢,将军的英明神武在夫人面前,完全看不出来。
轩辕沥安抚性地拍了拍杨息的手背:“我又不是不会回来,等判明局势,我会去濯南找你的。”
“说定了?”
“嗯。”
杨息这才笑了笑:“二殿下一言九鼎,肯定会说到做到的。布卓,你也去准备一下,我们回濯南了。”
☆、第五十五章
京城,杨府。
这座府邸仿佛被人遗忘了般,紧闭的门带著一种说不出的萧条之感,这里是征远大将军的府邸,然而里面悄无声息,门可罗雀,一派死气沈沈。
杨老夫人还住在这里时,总不会忘记将杨府的大门敞开,广迎各方来客。
而如今,人们几乎都记不起这座府邸还热闹的时候了。
这府邸里的人都去了哪儿?
这一两个月以来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谁还敢多问一句?
每个人都恨不得只待在屋子里不出去,街上到处是官兵,城里飘荡著血腥味,每天都有人死,或许是普通百姓,或许是一品大官。
谁都一样。
人心惶惶。
此时,杨府本该空无一人的府邸,却有人在厨房生火。
炊烟只是一缕淡淡的烟雾,甚至无法飘出府外,但若是有人在这附近,一定会觉得怪异且惊恐。
还好这一带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当中已有不少人被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头被新帝满门抄斩,这条路上的住户死的死走的走逃的逃,真没什麽人会注意到。
轩辕沥卷起衣袖,往炉灶里塞了最後一把稻草。
炉灶中的烟令他微微皱眉,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炉子上煮的,并不是什麽吃食,而是一锅粘稠的,散发著异味的糊状物。
轩辕沥忍耐著异味刺鼻,将那锅东西煮至沸腾後,便立刻泼了盆水进去,水遇到火,蒸发出来的水雾混合著烟,又让轩辕沥不由捂住了口鼻。
做完这些,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看向了身旁昏迷倒地的女子,算算时间,她也应该清醒了。
“唔……”女子正如轩辕沥所猜测那般,悠悠转醒。
她先是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警惕地打量著房子四周,随後,目光落在了轩辕沥身上。
轩辕沥坦然地让她看了个够,就听见女子带著哭音道:“殿下!真的是你……!!”
“嗯,是我。”轩辕沥微微点头。
“你……你为什麽……”女子又看了眼四周,神情迷惘。
轩辕沥道:“你很疑惑,我为何把你掳到这个地方是吗?”
女子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我知道……殿下不会害我的。”
“是吗?”轩辕沥嘲讽地笑了笑:“我可不是你眼中的良善之辈。”
女子却担忧道:“殿下,你不可以回来!这京城已经乱得不行了,宫里更是如此……既然离开了,为什麽还要回来……”
轩辕沥却道:“我有我要做的事。”
女子不解,但也不问。
轩辕沥不能告诉她的,她都自觉不会去问。
“凝月。”轩辕沥缓缓叫出她的名字,语气郑重道:“我可以送你离开,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此不再以凝月的身份生活,也不得再回京城,你可愿意?”
凝月咬著唇,摇了摇头:“奴婢只想在殿下身边伺候……”
“我不需要你的伺候。”轩辕沥冷冷道。
凝月红著眼,过了许久,才道:“……要我,怎麽做?”
“借你的身份一用。”轩辕沥拿著手中的小锅走到凝月身边,将锅中的糊状物细细涂抹在凝月的脸上,凝月紧张得发抖,仍坚持著。就听轩辕涟淡淡提醒道:“不要咬唇,表情自然些。”
凝月连忙调整,不敢耽误轩辕沥要做的事。
过了一个时辰,那东西完全干透,竟变成了薄薄一层。
轩辕沥将那层凝结成皮的东西从凝月脸上剥落下来,裁出一个脸的形状,然後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身体渐渐缩小,直到和面前女子一般高矮。
头发再挽成一个垂云髻,神态拿捏恰到好处,活脱脱就是一个凝月。
凝月瞪大了眼睛,若非轩辕沥此时身上还穿著男子的衣袍,她真的会以为那就是她自己。
就连声音都变得细腻娇弱了:“如何,可像你?”
☆、第五十六章
凝月被秘密送走,而宫里却还有一位“凝月”,没有人察觉任何不妥。
因为宫中之人活得比外面的人还要战战兢兢,实在难以顾及其他人。
轩辕沥自密道回到皇子所,抬眼只见一片萧索之景,院子里荒凉颓败,连同天色一片灰霾,这是风云丕变之兆,只不知这变化之後,迎来的,究竟是雨後初晴,还是暴雨连绵?
想到这,轩辕沥也是一阵感慨。
他对这皇宫,甚至京城里的人事物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此时也被环境所感染,又或许是此时以凝月的形象示人,内心也难免沾染了一些不该有的柔软之感。
只是双目一阖,再一睁,眸中已是清澈无痕。
轩辕沥从书房出来,院中正在打盹的小太监一个激灵,忙起身道:“凝月姐姐,你这次进书房打扫怎麽这麽久……”
“不小心打翻了水,湿了殿下的书,就耽搁了……”轩辕沥垂眸道。
小太监哦了一声,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殿下也不知什麽时候能回来,送亲要送多久啊?”
轩辕沥微微笑道:“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吧,从京城到卞国,可是很远的呢!”
小太监摇摇头,颇为惋惜道:“也不知道殿下回来以後还会不会是殿下身份了,这会儿宫里都说,叛党和卞国有所勾结呢……”
“嘘!”轩辕沥佯装恼怒道:“当心被人听了去,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哎哟!多谢凝月姐姐提醒!”小太监吐了吐舌头,继续扫地去了。
轩辕沥却是又笑了笑。
原来,皇子被劫走一事,对时局并无变化,料想已经被轩辕涟压下风声了。
甚至有可能新帝会把他归入叛党一夥,也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只是恐怕轩辕涟并不知道自己会回来打探消息吧?
那名扫地的小太监才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怎麽了?”轩辕沥奇怪地看著他。
小太监面露难色,朝轩辕沥挤了挤眼,他身後,还跟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陛下万福。”轩辕沥福了福身,女子的动作在他身上丝毫不见违和,而轩辕涟眉间凝愁,也没有多注意眼见这名宫女,而是径直走向轩辕沥的书房。
“二殿下平时可常在书房?”轩辕涟回头问道。
“是,殿下常在书房看书,兴致来时,也会作画。”轩辕沥低头回道。
“哦?”轩辕涟微不可察地笑了下,眼中透露怀念之色:“你随我进来,详细将二殿下平时之事说与朕听,事无巨细。”
“是。”对方应道。
轩辕涟推开门,房内有种淡淡的熏香味,是轩辕沥身上惯有的味道。
眼前所见,干净整洁的书房一如主人那般能令人放松,虽是第一次来,轩辕涟却没有生疏感,在主人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抚摸著椅子光滑的把手。
“他……他平日里除了作画,还会做什麽?”
“看书,偶尔弹琴。”
“琴?曾听闻他的老师容晃琴艺超绝,料想他的琴技也是非凡,只可惜……朕却无缘听到。”轩辕涟遗憾道。
“待殿下回来,陛下可让他弹琴给你听。”
轩辕涟目光幽深,略带嘲讽之意:“朕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为什麽?难道送亲路上凶险非常?”
轩辕涟皱了皱眉,眸光露出一抹厉色,他头一回认真看向面前的宫女,只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轩辕涟想道,或许是跟在轩辕沥的身边久了,连神态也和轩辕沥略像。
但也只是略像,和他心中所想之人相差万里。
轩辕涟忽然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你问这麽多做什麽,下去吧,朕一人在此即可。”
“是……”
“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曰凝月。”
“凝月,这个名字也是轩辕沥帮你取的吗?”
“是。”
“倒是个好名字。”轩辕涟道:“行了,没你的事了。”
轩辕沥低著头,却能听出轩辕涟这话里带有一丝疲惫,他又福了福身,躬身告退,留轩辕涟一人在书房发呆。
☆、第五十七章
轩辕涟捏了捏眉心,抬头一望天色,居然已经日薄西山。
……竟是在这书房里坐了这麽久麽?
轩辕涟缓缓出声道:“来人。”
之前那名叫凝月的宫女应声而入,低垂著头,姿态柔顺,与寻常宫女无异,没有半分能挑得出错的地方。
然而轩辕涟盯著她的侧脸,忽然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宫女身体微僵,眼前是轩辕涟黑色缎面的靴子,轩辕涟伸出手,捏住了宫女的下巴,微微抬起。
轩辕涟只见一张寻常中上姿色的脸,乌眸低垂,睫毛轻颤,却仍乖巧而顺从地抬起头,令轩辕涟忽然有种不同的感受。
他缓缓道:“你在这里,可曾服侍过二殿下?”
这句“服侍”所指,并不是平时的伺候,而是床帏闺房间的服侍。
因而听到这句话时,宫女摇了摇头:“奴婢不曾……”
“那可有太监服侍过?”轩辕涟又问道。
“也……也不曾。”宫女又摇了摇头。
“他被杨息休了那麽多些日子,又是如何纾解的?”轩辕涟冷冷笑道:“休要骗朕。”
宫女眼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