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沈雁石的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你不杀我?」
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是沈雁石的。
死人也能说话?
当然不能。沈雁石好端端地做在地上,活动着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麻木的手脚。刚才那一刺邵阳并没有要他的命,反而解开了他的穴道。
「看样子你好像很遗憾。」
「喉咙上开个洞想必也是种新奇的体验,不过……」沈雁石又笑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自己亲自试的好。」
邵阳凝视他脸上的那抹微笑,忽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
邵阳缓缓地道:「因为我从没见过一个人死到临头脸上还带着笑。」
沈雁石摸摸自己的脸,又忍不住笑了。笑容原来还可以救命呀,心里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常常挂着笑。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微笑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魅力,常常会感染到身边的人。
邵阳依然注视着这抹笑,不知不觉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长地道:「沈雁石,我记住你了。」
如果他是恶狠狠的盯住自己说这句话,沈雁石还能理解为是痛恨,可他的表情却是那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好怪!
「邵云扬。」
「什么?」
「我的真名。」
沈雁石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个。
手指轻弹,手上树枝飞了出去,直直地插在了地上,邵云扬转身便走。
「邵云扬?」
停住,回头。
「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此来的目的?」
空气凝住。
就在沈雁石以为他会冲回来大骂自己不知好歹的时候,邵云扬却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沈雁石,你这人不仅难缠,而且固执得可以。」
顿了顿,「我此来的目的,你只要耐心等到明天就会知道了。」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沈雁石还想再问,对方却早已不见踪影。
沈雁石慢慢起身,清风吹动他的衣袖,一阵凉意涌上心头。明月无痕,万籁俱寂,好宁静,可是暴风雨前夕的夜晚,不也是这样的宁静吗?
沈成风五十岁的生辰可以说是沈家庄这些年来最热闹的时刻。江湖豪客、武林侠士成群结队的拜访几乎使沈家庄人满为患。用来待客的大厅早以坐满了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剩下的人只好都待在花厅里。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沈凤举和岳子青的身上。有赞叹的、有钦佩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当然还有含情脉脉充满期待的——来这里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女侠,或是某大侠某掌门的令爱千金等等,像沈、岳两人年少英俊、侠名远播,最要紧是尚未婚配,自然成了兵家的必争之地。敏感些的都可以嗅出姑娘们之间的火药味。
每到这种场合,沈雁石总是习惯于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凉凉地打量着人群,心中飞快地过滤着可疑人物,以确保这一天的安排能够顺利进行。
而今天他表面上虽然悠闲,心中却尤为紧张。那个邵云扬的话令他感到不安,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凤举和岳子青,那两人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强撑笑容的模样令他感到好笑。
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当他转回头来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一个人从外面「飞」了进来。
「飞」并不奇怪,对练武的人来说,轻功好的可以跃得比这人还高。但是这人姿势很奇怪,四肢都在空中不停的抽动,就像溺水的人在挣扎一样。
这是什么轻功?
沈雁石没有动,这时候还轮不到他出手。刚刚还在给青城掌门的漂亮千金讲笑话的沈凤举突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了来人。
「沈康?」这人竟是在门口负责迎客的庄丁沈康。
沈康当然没有这么好的轻功,他是被人扔进来的。他本不是胆小的人,此刻脸色却已骇得发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没有沈凤举接着,他只怕早已摔断了好几根骨头,叫他怎能不怕?
大厅里沈成风听到外面的骚动,也出来探看,看见沈康的狼狈状,不觉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沈康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是有些结巴:「回……回老爷,庄外有几个人自称天山碧游宫的人求见。」他见这些人来者不善,没敢放他们进来,说要通报一声,结果就被扔了进来通报了。
听到「天山碧游宫」这几个字,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沈成风的脸色忽然变了。
六
天山碧游宫是什么地方,沈雁石没听说过,但他注意到父亲的脸色变了,不仅是父亲,老一辈的武林人物的脸色都变了。
沈成风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马上就恢复了镇定,沉声道:「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笑道:「不用客气,我们自己来了。」
这声音既不年轻也不老,根本听不出年龄;阴恻恻的,却带着说不出的魔魅之意。声音并不大,可每个人都觉得似乎响在耳边一样。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大门的方向,站在中间的,更是不自觉退出几步,让开一条路来。
沈雁石的手忽然握紧:来的人是不是邵云扬一伙?自己曾经设想过无数他们可能来袭的方式,却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些人竟然会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
当先出现的是十四个黑衣人,全身是黑,外面还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这十四人排成两行,细看时,他们不仅高矮胖瘦差不多,就连步伐也似乎经过专门训练,几乎完全一样。
能调教出这样的属下,这天山碧游宫主人想必是个非凡人物,沈雁石有点期待这个人物的出场了。
十四个黑衣人在阶前站定,接着,衣袂声响,花厅的西北角跃出一个身着金黄色衣衫的男子,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立在场中。
这人莫非就是碧游宫主人?
沈雁石刚想到这里,东北角又跃出一个人来,这人却是一身青衫。随后,西南角、东北角又各有一个人跃出。一人着水蓝,一人身上则是鲜亮的红色。
这四人看身法就知道武功不弱,至少不下于昨天交过手的邵云阳,不知这里有没有他,可惜他们每人脸上都戴着一个鹰头形状的面具,嘴以上的部位全被遮住,看不见面目。
四人也在场中站定,齐声道:「有请主人。」
原来这几个人也是跑龙套的,正主儿还没出来呢。沈雁石心想:这碧游宫主的架子可还真不小。
这话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可有人却说了出来——沈凤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大的架子!」
碧游宫一干人全向他怒目而视。
如果这么轻易就被瞪回去,沈凤举也就不是沈凤举了。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却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依我看,什么碧游宫,不过是些跳梁小丑。」
话音未落,沈凤举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一股掌风袭面而来。沈凤举一惊,想要应战,竟看不清敌人来路,只得连连后退。掌风逼得他几乎窒息,沈风举赫然发现,在这人面前,自己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现在他的身子撞到了花厅的石柱上,已经没有了退路。如果对方再行攻击的话,也许他就没命了。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笼罩他的掌风忽然消失了,对方不但没有再行攻击,反而退回到碧游宮一行人當中。
他身上虽也穿着一身黑衣,一件黑披风,但并不是那十四个黑衣人之一,他的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能给人一种压迫感。他的脸上也戴着鹰头面具,可那双眼睛却厉若闪电!
这是一个天生霸者!
虽然他没有报上名号,但所有人都已知道他一定就是碧游宫的主人。也只有这样一个人,也才有可能驾驭象金、青、蓝、红四人这样的高手。
碧游宫主的目光锁在沈风举身上:「碧游宫是不是跳梁小丑?」
沈凤举还在因为刚刚的进攻喘息连连,脸色也有些苍白,听他这么一问,却又露出高傲的神色:「在我眼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者,都是些跳梁小丑。」
空气无疑因他这句话而变得紧张,岳子青、沈雁石都在暗暗提防,如果碧游宫主突然发难,就从后面进攻来牵制他。就连沈成风虽然背着手,袖中也早已真气激荡。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碧游宫主却忽然笑了:「好辣的脾气,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他转过头,看向沈成风:「沈庄主,二十余年未见,别来无恙。」
沈成风皱眉道:「你不是萧碧海。」
二十年前萧碧海自称天山碧游宫主人,扬言要挑战中原武林群雄,许多武林前辈都或死或伤在他手上,直到沈成风与之约战于黄山,才将他逼了回去。那时萧碧海就已年过三十,现在至少也有五十几岁,而眼前这个碧游宫主虽看不见面貌,估计也就是少壮之间。
碧游宫主笑道:「沈庄主这话说的胡涂,当年家师被庄主逼得立下誓言,有生之年绝不下天山一步,自然不可能来这里。」
「家师?」沈成风目光一闪,「是了,你是当年黄山之战时萧碧海身边的那个童子,二十年不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沈庄主好记性,晚辈段飞鹰。」
「你师父呢?」
「家师自黄山之战以后,终日郁郁,已于几年前仙去了。不过他临终之前一直握着晚辈的手,要晚辈一定要记得沈庄主当日的恩赐。」他脸上虽然仍在笑,目光中却流露出怨毒之意,显然对当年之事刻骨铭心。
「你今日是来找我报仇的?」
「晚辈不敢有违师命。」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沈凤举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跳出来叫道:「想跟我爹爹斗,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他自出道以来,屡战屡胜,从未尝过败绩,心高气傲惯了,如今却被攻得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如果对方是堂堂正正与他过招,他或许还服气,偏偏又是偷袭,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了。如今听说要挑战自己父亲,终于忍不住跳将出来。
段飞鹰身后金、青、蓝、红四人也早就看沈凤举不顺眼了。穿金色衣衫的男子向段飞鹰一拱手:「主人,让属下来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
段飞鹰笑道:「也好,只是你要小心,可别伤了他漂亮的脸蛋。」
这话中的调笑味道太过明显,沈凤举最恨别人在他的脸上做文章,哪里忍耐的住?喝道:「狂徒,看剑!」一剑刺了过去。
他说「看剑」,段飞鹰却像没看见一样,不躲不闪。眼见剑锋已刺到他身前,忽然一股掌风劈来,将沈凤举的剑荡了开去,那金衫男子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两人一个使剑,一个但凭双掌,你来我往,斗的煞是好看。尤其沈凤举剑招凌厉,身法美妙,将金衫男子逼得上窜下跳,狼狈不堪。众宾客只看得目眩神驰,都想如此大好的拍马时机怎可放过?纷纷大喊助威:
「沈二公子好本事!」
「果然虎父无犬子!」
「这什么碧游宫的小子,我劝你还是自己认输,免得自取其辱!」
然而一些前辈高手,包括岳子青、沈雁石两人都已看出不对。这金衫男子虽然叫声连连,但始终中气十足。他惧惮沈凤举剑法,只以轻功躲闪,耗力颇小。而反观沈凤举,现在虽然好似占了上风,但他耽于练剑,真气不纯,百余招过后,额头已微微见汗,体力消耗显然大得多,如不及早取胜,只怕就要败了。
沈凤举勉强也算身经百战,这道理如何不知?可他越急就越难以取胜。金衫男子看准时机,劈手来夺他的剑,沈凤举向左一让,不料对方另一只手掌又已袭来,沈凤举无奈,只得举掌相迎。「啪」的一声,两只手掌对在了一起。
这就形成了最最危险的拼比内力的局面。如果一方实力稍差,最后的结果只怕是非死即伤。
岳子青一直站在离战圈最近的地方,眼见沈凤举的脸色渐渐变红,就要支持不住,他关心则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跃入场中要将两人分开。
他这方一动,碧游宫的人也就动了。那红衫男子笑道:「想两个打一个吗?这可不是江湖规矩。」一掌阻断了岳子青的去路。
沈雁石早已站到战圈外,眼见凤举的情形越来越不妙,岳子青又分身不暇。情急之下,除下身上外袍,真气贯注,向两人头顶罩了过去。
对峙的两人只听风声急响,都举掌相迎,掌风到处,长衫碎成片片。但这一番干扰也使两人收了掌。
金衫男子瞪眼笑道:「小鬼,有两下子。」
沈凤举哼了一声:「你也不像看起来那样的草包。」
火花在两人眼中一闪,互相看不顺眼的结果是又斗在了一起。
这边沈雁石一出手也无疑是自动加入了战局,那青衫男子早已迎了上来,笑道:「你要打,我奉陪!」
沈雁石一听这声音耳熟得很,对上青衫男子的眼睛,不觉一愣,说道:「是你?」虽然隔着面具,却依然认得出这人就是昨晚的那个邵云扬。
沈凤举刚好就在他身边,闻言也是一愣:「你认得他?」刚刚说了这一句话,金衫男子又已缠斗上来,也无暇听取回答了。
邵云扬解下腰间长剑扔给沈雁石,自己却除下身上披风,笑道:「我用这个斗你!」 披风一抖,向沈雁石头顶罩了下来。
沈雁石侧身躲开,却听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你没休息好?脸色好差!」
沈雁石心想昨天半夜跟他斗了一场,今早又要早早起来招待四方宾客,休息好了才怪。也轻声回道:「还不是拜阁下所赐。」
两人边说边斗,旁人早已被邵云扬的披风耍花了眼,只道战事激烈,那想得到他们竟述起别情来了。
邵云扬披风一抖,罩住两人,趁机又道:「我可没让你半夜追我。」
沈雁石淡笑道:「我本不想追的,却怕有大老鼠鬼鬼祟祟不干好事,若是又招来一群老鼠捣乱可就不好了。」
邵云扬眉锋一挑:「想不到你挑衅的功夫也不比你弟弟差多少,我还以为你很温和呢。」
沈雁石笑道:「因人而异,对朋友我向来是温和的。」脸色一沉,「对敌人就不会了。」长剑一抖,刺了过去。
邵云扬叫了声好,披风卷住长剑,向上一扬,下来时,剑柄一落入他的手中,而那件披风却盖在了沈雁石的身上。
邵云扬抚剑笑道:「宝贝呀宝贝,到底你还是舍不得我,又回来了。也罢,你去找柄剑咱们再来斗过。」后面这一句话却是冲着沈雁石说的。
沈雁石一怔,忽然明白他此举的用意不过是将披风给自己遮挡身体,只着一件中衣的样子实在不太雅观。心下不由感动,又忍不住奇怪:他为何这样对待自己?
心下不禁犹豫,自己明明不是他的对手,该不该再斗下去?幸好这时沈成风发话了:
「住手!」
七
沈成风一开口,沈家庄这方的三个人就退了回来。碧游宫的人也不再恋战,退回到碧游宫主身后。
沈成风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段飞鹰的身上,缓缓地道:「段宫主,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你意下如何?」
段飞鹰心中暗暗估量了一下形式:就实力而言,己方的确胜过沈家庄,但这些前来贺寿的宾客之中不乏好手,一旦打起来,他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怕最后讨不了好去。
他选中此时来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沈成风的威风,一雪师门之耻,并不想与中原武林结仇,沈成风的提议到是正中下怀,于是点头道:「也好。」
沈成风又道:「既是二十年前留下的事端,比斗的规矩不妨也依照二十年前。若是阁下赢了,沈某一条性命任凭处置;相反,若是沈某赢了,就请阁下退回天山,还中原武林一个清静,怎样?」
段飞鹰淡笑道:「还算公平。不过,沈庄主的命我是不敢要的,只希望到时沈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