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他们就不会别的曲乐,只是近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演练长乐曲,此次进宫所带的乐器舞具也都是配合着长乐曲来的,如今要换别的曲子实在仓促,况且人心浮动,万一演奏时出了什么纰漏……这可是宫宴,他们哪个担待得起?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苏全那张被涂画的乱七八糟的脸上,关键时候,还是要班主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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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剑舞激壮志 悲歌祭英魂 。。。
苏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笑了,“真想不到啊,才进京城居然就被人算计了,看来这里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凤玖气得想踹他,“你倒是说句有用的话啊,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简单得很,我们还演长乐曲。”苏全接着笑,一脸无所谓的淡然。
“还演长乐曲?”乐琴皱起了眉头,“就算我们的琴技比他们好,恐怕也……”
“虽然仍是演长乐曲,但是将速度放慢,将速度降为原来的一半,并且分一半的乐师改为击鼓,只要节拍相合即刻。而弦之,你不弹长乐曲,而弹春风曲。”对于练熟了的乐师们而言,用更慢的节奏奏乐并不是难事,尤其是有乐琴坐镇,即便有一两个乐师失手,也可以担待的下来。
乐琴一愣,“春风曲?”
春风曲是琴师的启蒙曲,四五岁的幼童开始学琴时也会从春风曲学起,是一首最简单不过的琴曲。但是春风曲也是变化最多的曲子,不同地区、师承不同的乐师所弹的春风曲也不相同。仅仅是乐琴就会弹一百零八种春风曲。
“还记得在定康城你弹过的那一种么?就弹那样的。”苏全敲定。
“那舞怎么办?曲子的速度变了,舞者就完全踏不上节奏了。”凤玖也皱起了眉头,他到不担心自己,以他的程度,不乱曲子怎么变换,他都能自由地改变舞步,不过这不代表其他的舞者也做得到。
“其他人依旧按照原来的舞步跳,不用跟着曲子的速度来,还按原本的速度就好,只不过一遍舞步跳完再重复一遍,直到乐声结束为止。瑾然……你,改跳剑舞,一个人主导这场舞。”苏全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出了如下安排。
凤玖微微颔首,原本就是他领舞,只不过这一回他要用自己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住,其他的舞者从陪衬变成了背景……
“若渊……至于你……”苏全忽然笑了,“原来那些歌功颂德的唱词我早就听着不顺耳了,换了吧,随意唱,爱唱什么唱什么……”
和乐师和舞者不同,碧春班的歌者只有一人。和教坊间的曲乐不同,礼乐一般只有一人吟唱,不论是祭奠祖先还是朝拜天地,直达天听的人语,一人足矣。因此,歌者的部分最好办也最难办。
可是……随便唱?这不是开玩笑吧?
“曲大才子能七岁就能五步成诗,出口千言,区区一首曲儿,没什么大不了吧?”苏全的表情一副小菜一碟的样子,他对曲临的放心让所有人都表情纠结。
当然,他们也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在礼乐司演完一场之后,昭帝除了例行的赏赐,便显得略微有些性急地招上了碧春班。
众人硬着头皮上了大殿,乐师在正座旁边的角落里落了座,普通的舞者来到官员们宴饮的座位中间空出的地方出站好了。曲临和凤玖一人剜了苏全一眼,也上了大殿。
凤玖到了大殿之上,先是拜倒在地,对着封昭恭敬道,“陛下,草民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封昭眯起眼睛看着凤玖,慢慢开口道,“哦?是什么不情之请?”
“请陛下恩准草民向在座的诸位大人借一柄宝剑。”凤玖镇定出声,之前并未想到需要剑舞,他自然不可能带着剑来,而且就算他带了,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想带着宝剑到皇帝面前,简直是笑话。那么,向在座的某人借一柄总可以吧。
这一回满座皆惊,一个小小的舞者敢当着皇帝的面提出要向文武百官借一柄宝剑?别说文官不会带着剑,就算是武官,谁有胆子在皇帝面前携剑赴宴?难道不怕被治个意图不轨之罪么?
“你借剑何用?”封昭倒是并不太吃惊,只是淡然地问着。
“草民要舞剑舞?顾而要借剑。”凤玖从容答对,并没有因为面对着天子和百官而有任何失态。
“剑舞?倒是有趣……”封昭笑了一声,接着道,“殿前侍卫……”
“皇兄,不必劳动殿前侍卫了,臣弟的佩剑借给他就是。”不等封昭说完,晗王爷就站起了身,笑眯眯地插话,同时不等皇帝答应,已经走到了凤玖面前。
“呛啷”,封晗的随身佩剑出鞘,嬉皮笑脸的晗王爷用剑尖挑着凤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等将那张俊美的脸看了个仔细后,才出声道,“美人儿,这是本王借你的宝剑,好好用。”
凤玖忍着一腔怒气,双手接过了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多谢晗王爷。”一手攥紧了剑柄,心中想象着拿剑将这个莫名其妙的王爷千刀万剐。
封晗却美滋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准备看着凤玖跳舞。这样的美人儿不多见呢,容貌出众不说,眼中的那种倔强和强压怒气的张力都好诱人啊。勾的他心痒痒的。
封昭看了看好色的毛病又犯了的弟弟,不由摇了摇头。恐怕这个舞者今夜之后就会被他这个弟弟拐回王府了吧?他一向对封晗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如今他是自己唯一的兄弟了,即使他闹得再不像样,自己也不忍心多苛责他什么,更别说他只是看起来好色了些罢了……只要不是那个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让封晗拿来玩的。
此时,不知是哪张琴先张了弦,一众乐师仿佛都得到号令一般开始奏乐。乐声很缓慢,原本该肃穆的曲调竟然显出了一种苍凉。官员中不乏有通乐理之人,就连皇帝陛下也深谙音韵之道,就在有人觉得这碧春班所奏的曲子有些耳熟时,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曲调响了起来。
相比于碧春班普通乐师们演奏的长乐曲,这曲调的速度显然快了很多,而且几乎是立刻的,所有懂音律的人都立刻察觉了这曲子是学习音律的儿童的启蒙曲——春风曲。
但是这春风曲和普通的春风曲并不相同,春风般的拂过人心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
两支曲子不论是节奏、曲调还是意境上都截然相反,可是结合在一起之后却……令人震撼。就像是茫茫大漠上一丝春风飘过,苍茫战场上荡着一绝死战的决心!
听见春风曲,卫阳猛地一震,手中捏着酒杯的手蓦然收紧。好一曲春风曲,好一曲风落平沙!
舞者们组成了一个舞阵,匍匐、起身、扬起双手,看动作似乎是祭奠的场面。而舞阵中的舞者就像一幅幕布,衬托着的是当中那个穿着红色舞衣手持宝剑的人。
凤玖握着宝剑,敛神凝气,闭了一下双目,再睁开时,目中一片肃杀执意。
舞袖摆动,仿若长风起大漠;剑指天南,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旋身跳跃,振翅欲飞……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那艳红的,火焰一般的存在,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抽象的舞蹈在他的演绎下生动起来,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仿佛看见一只凤凰在征战,不屈不挠中庇佑着苍生。
封晗自然更加迷醉,那人的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在他心尖上打转,每一次跳跃都仿佛在他胸口里撞击。如此鲜活而美丽的存在,简直是特别的不可思议。
就在人们为了这乐这舞而陷入震撼的时候,一声清音蓦然入耳,醍醐灌顶般让人为之一颤。
“以我忠诚
卫我国土
以我热血
护我家园
身为寒钢
心如陨铁
不畏生死
不畏奸邪
黄沙漫漫
碧血泱泱
晧日昭昭
气宇晗晗
舍此身躯
有何可憾
天子国泰
百姓安然”
那声音中自由一股浩然正气,慷慨雄壮的歌词配合着苍凉居然的曲子,再加上凤玖令人沉迷的舞,所有人都仿佛胸口被狠狠撞击了一样。
大漠狂沙中,一支军旅一边高歌一边悍不畏死地和敌军厮杀的画面似乎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卫阳听到兴起处,不由大喝一声“好”,当下站起了身,一脚踏着凳子,一手击着桌案,也跟着唱了起来,“舍此身躯,有何可憾?天子国泰,百姓安然。”
他的声音中自有一种军人特有的雄浑沧桑,唱起这种歌各自更显的悲壮无比。和曲临清泠的声音印在一起,更给人一种奇妙的感受。杀意中含着生机,决心中带着信念。
本就壮志满怀的官员被歌声感染,无不热血沸腾,就算是保守派的官员,也只觉心旌荡摇。男儿谁人无壮志,军旅豪情虽朴实却易深入人心。碧春班的曲乐并不繁复,却也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剑舞激昂,歌声苍凉,让人不由心驰神往,大漠风光,沙场激荡。
忽的,乐声一转,长乐曲节奏变得快了些。而乐琴所弹的春风曲却反而慢了下来,一快一慢的变调下,更让人听不出曲子本身的样子,原本觉得有些耳熟的人便也都不再多想了。
曲临也换了曲调,继续唱道:
“将军百战不悔忠君死
壮士十年边关苦何辞
也曾梦魂万里归家看
奈何隔绝千山梦难归
堂前自有歌舞倾国色
帐下惟有军令违不得
将士百死甘心保社稷
谁人逍遥醉卧美——人——膝——”
歌声到这里便渐渐淡了下去,同时凤玖的剑舞也在一个、俯卧在地的姿势下结束了。惟有乐声在继续,长乐曲渐渐淡下,乐琴的春风曲却在弹着少有人听过的调子,一声铮铮响过,一切终归寂寥。
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有些人是陷入了沉思,有些人则气压又低又冷。
惟有左丞相季承忽然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尔等不过草民伶人,蒙陛下召唤,前来献乐,居然敢妄议朝政,暗讽陛下。你们好大的胆子。”
商夕也眯起一双凤眼看着曲临等人,心中暗道,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个乐人倒还有些血性骨气。尤其是这曲临,这曲辞该是临时所作,好文采,好风骨!
曲临、凤玖乐琴带着碧春班众人一起跪了下来,却不卑不亢,腰背挺直,只是微微低了头。不发一语,面对左丞相的怒斥,也似并无所惧。
封昭不说话,只是眼睛从跪着的人身上一个个掠过。没有……那人并不在这里。方才他就看过了,如今再看一遍仍然没有。是他猜错了么?那只是一种巧合?还是……他真的在这碧春班之中,只是躲起来不见自己?
众臣不知皇帝心中想的是什么,见他沉默不语,脸色难看,还道这碧春班的词句果然惹恼了皇帝,一个个脸上淌下汗来。
卫阳却在此时也跪了下来,开口道,“陛下,席间歌舞只为助兴,陛下何必与几个歌舞乐者计较?”
商夕也笑眯眯插进话来,“况且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啊。他歌中所唱醉卧美人膝虽是讽刺处高位者贪享荣华,可陛下却非贪花好色之人,时至今日后妃也不过区区三位,年前还恩放了一批宫女出宫,继位五年,从未在民间诏选。即便是讽刺也绝非所指陛下。谁若是心里有鬼,才会恼羞成怒。季大人何必如此敏感?”
言下之意,竟是将矛头直指季承了。
“你!”季承大怒,指着商夕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卿……”一直闭口不言的封昭忽然开了口。
季承、商夕、卫阳等住了口,微微躬身等皇帝说话。
“卫将军,边疆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和你父亲了。卫家忠义,朕不会忘怀。”封昭缓缓道来,别有一番怀念之意。
“保家卫国,忠君爱民,卫家家训如此。”卫阳跪倒,字字铿锵。
“众位卿家,朕今日要敬酒三杯,请诸位同行。”封昭说着举起酒杯,“第一杯,敬为国捐躯的卫老将军。”说完,一杯酒倒在了面前。
百官一起举杯,同行祭酒之礼。
“第二杯,敬我边关十万将士。”封昭说着,将第二杯酒也倒在了面前。
百官依样行了。
“这第三杯酒……”封昭又一次举起了杯子,起了身,一步步走下来,来到了卫阳面前,才继续道,“第三杯酒,敬我离风国第一勇士,卫将军。”
“多谢陛下。”卫阳接过酒喝了,心中感慨万千。
封昭哈哈大笑,一甩衣袖,对其他官员道,“今天本就是为卫将军接风,诸位爱卿不要客气,都替我去敬卫大将军酒喝,今夜,不醉无归。”一时间,气氛又异样地热闹了起来。
曲临和凤玖、乐琴这才暗暗擦了擦额上的汗,带着碧春班的一众小子们悄悄溜了下去。却没发现有几个人的眼神悄悄追随着他们。
回到了侧殿,却见苏全正窝在凳子里呼呼大睡呢,他们那边吓了个半死,这人倒是没事人一样,睡得安稳,众人立时气得七窍生烟,凤玖第一个动手,掐在苏全胳膊上狠狠一拧。
可怜苏班主活活被拧的脸都变了形。可不等他喊出声,就被不知哪个捂住了嘴。接着众人将他按倒了一顿痛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正殿里,封昭已经坐回了正座,趁着殿中热闹,招过了内侍总管太监朱福禄,低声道,“碧春班的所有人都在这了?”
朱福禄上前回话道,“回陛下,所有人都已在此了,只除了一个不通音律的班主和他儿子未上殿来。”
封昭听他如此说了,便也作罢,不再多想了。那人怎会不通音律?又怎么可能有个儿子?他怎知,居然会因一时大意,而白白错过了更多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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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凤袍金压火 流琴水侵木 。。。
深夜,宫宴已经散了,碧春班得了一大笔打赏,其中封昭赏的固然不少,难得的是晗王爷居然也特意赏下了一只箱子。不过倒是没什么大人物再来看他们这群歌舞班子。苏全也没看被打赏了些什么,随手摸了两锭元宝送给来行赏的太监,便吩咐人将东西抬回去再看。
苏全涂得一张大花脸,带着曲临、凤玖等人出了宫回了驿馆,刚进院门,就看见鸿儿抱着小猫,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等他们呢。看见他们回来,笑眯眯地扑过来。嘴里还甜甜叫着“爹爹……”
苏全立刻笑得眯起了眼睛,伸开手接了个满怀。掐掐鸿儿的小屁股,再在水嫩嫩的脸蛋上香一口。立刻所有烦恼全消除,所有不痛快全丢掉。
“鸿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平常小人儿这个时辰早就睡了。
“鸿儿等爹爹回来。爹爹,你怎么变成了大花脸啊?”鸿儿伸出小手,用袖子替苏全擦脸,一脸很心疼的样子。
“爹爹进宫献艺嘛,所以用油彩画脸谱,是不是很有趣?”苏全说着笑眯眯看鸿儿,“要不要给鸿儿也画一个?”
“不要。”鸿儿松开猫,用两只手捂住脸摇头,他才不要画成那么奇怪的样子。
小猫被松开了吓了一跳,因为还太小,也不敢往地上跳,一边“喵喵”叫着,一边伸出爪子扒住鸿儿的衣襟,可怜又可爱。
曲临摇摇头走上前,伸手抓住猫儿的后颈提起来,小猫无辜地看他,再“喵喵”叫两声。曲临很满意,挠着猫儿的脖子抱进房里去了。
“儿子啊,我们进去洗脸睡觉。”苏全搂着鸿儿闹够了,抱回房里去洗洗睡了。
乐琴也抱着琴回了房,琴弹过之后需要保养,今天进宫正好弄到了上好的松香,他的宝贝可不能受半点委屈。
凤玖看看左右,对着身后的小舞者们一挥手道,“小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