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他狂叫着抱着头滚到一边,站起来后两手发疯了一样上下甩,脖子上的血漫出来,两只眼更加血红。
“杀了你,杀了你!”
我弯腰躲过他的掌风,还了他一掌,扑过去坐在他身上。他腰上的短刀掉在我脚边,刀身闪闪发亮。
“要死的是你!”我速度去捉那柄刀,往他心脏刺去。“疯子!”
他把眼睛睁的极大,眼眶爆裂的青筋几乎能看到里面青黑色的血在流动。
肮脏的血。
我厌恶的把匕首拔了出来,他往我这边伸手,血泡像鱼泡一样冒。
“月……月……”那只手碰上我的手背,粗糙的像一层老树皮。
就是这只手把我按在水里!
我放手……
不要碰我……
“我说你给我放手!”
血疯狂的喷张,脸上湿湿的,真温暖。为什么连这样的疯子血都是暖的,你们不配你们不配!
……
我从那具尸体爬起来,摇摇晃晃,满手鲜红。我居然觉得兴奋,我甚至觉得高兴!我想大笑!
终于死了……
匕首掉到地上,脚下的血流成河。
一段时间没见过的阳光手臂上的皮肤苍白的可怕。我走出去的时候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那破地方居然是土神庙的后院。它离市集那么近,我甚至从栅栏见过偶然一两个走过的人,却没有人来救我,一个疯子一个丑八怪么,呵呵。
我再也不会求助,以前没有人来救我,以后我也将不会需要。
我踢了踢地上那具死了变的干臭的女尸,绿色的苍蝇停在那张尸斑毕露的脸上,一张年轻但却已经散发腐臭的脸。
满地散乱的稻草,暗下去的血迹斑斑。
我把火把燃了起来,扔到那个疯女人身上,把身上那卷牛皮纸都放下去。
天绝九曜。
弥天大火映红了整间庙。火舌下的佛像双眼下像有泪光。
我转身,眼下一双绣花鞋两只黄鸳嬉戏。
我慢慢往上看;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柳雨烟微微一笑;一头黑发簪着支八宝淡翠流云钗,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道,“穆公子。”
我摸上自己的脸,我能想象现在这张脸是怎样的血痂满布,是怎样的不堪入目,不人不鬼,甚至比鬼还丑陋一千倍。而她居然认得出我,还能微笑着对着这张脸。
“你认得我?”我不可置信。
她走近我,梅花百水裙有淳染春烟的味道,“当然,即使脸再变,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只要想记住,总记得住。”
“有人总是记不住的,告诉我你的目的,我不认识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
“我是来找你的。有事相求。”
我侧身从她身边走过,面对着窜的半丈高的火苗,冷笑道,“你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吗?我自身难保。”
断了的一截房梁从屋顶掉到我面前,火星四溅。
她淡然一笑,“先看这个。”
纸上的字自成一格,几行字,一段往事,一个身世。
我把那张纸撕烂,漫天雪花飞舞。
“我接受。”
“你不问点什么?”
“不用。”
筑阳城
疗伤足足花了我大半个月,除了我那张完全毁了的脸。
五月的风比四月多带了闷热,桥下紧挨的清莲素雅清丽。一阵水溅起的声音后,清莲上堆上了圆滚的珍珠。我伸手擦了把满是水珠的面具。
“穆哥哥!不好玩!”又一阵水飞过来,我往下面望,煊儿手里摘了只莲,拼命得打了下水,又潜下水去。
他是司徒老头带大的一个孤儿,整天东折腾西折腾个没完没了。
雨烟端着清酒走了过来,对着水面道,“煊儿别闹。上来有糕点吃。”
水面冒了个泡,赤着上身的男孩就按着桥拱跃了上来,塞了满嘴糕点就跳回水去,“雨烟姐姐我先去玩!”
我望着他背影想到小时候的自己,真像。
“是不是觉得煊儿很像你。”
猜中了。我道,“不像更好,你知道我娘是什么样子不,美的?丑的?”
“不知道,虽然舅父不爱舅姑,但应该很喜欢姑姑,这院子原本是建给她出嫁的,不过她最后偷了天鳞剑跟了你爹,舅父到现在还保留了很多她的画像,都是他亲手画的。”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我娘的相貌,那个颜素如淡菊的女人。“有没有查到云纱的下落?”
“没有。不过,我想这个对你有用。”
筑阳城的盛元街,青楼林立,莺歌燕语,一排排的笙旗招摇,纸醉金迷。
天下商贾云集的富城,除了长安,无一能出筑阳之右。而最富庶的盛元一带,是韩家的天下。
只不过,那已经是曾经。
韩家那满地烧尽成灰焦的院落已经看不出奢华,而这条街里的这些人依旧笑语不断。一眼望去,以前那些属于韩家的旌旗已然换成了百家的姓。
“穆哥哥!雨烟姐姐;你们快看!真热闹!”
煊儿撩高车帘;一只手指指着外面围成群的人叫道。雨烟在一旁提醒他,“叫司徒哥哥。”
煊儿立马捂住嘴巴,做了个封嘴的手势。外面一阵哄闹声;煊儿双眼又放光一样,往马车一跳,“我等等就回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雨烟抿嘴轻笑。“要下去看看么?”
我看着那个已经扒开人群隐了身影的小孩子,点头道,“你就不应该带他出来。”
一间布坊前围了好几层,指手画脚的说着什么。我和雨烟还没走上去前,煊儿那嗓门就叫了起来。“你们怎么这样!欺负老人家!”
“哪来的小毛头,去去,一边去!”
“你干什么,再推我,我叫雨烟姐姐收拾你!”
“噯?推你是怎么了,再不滚开小心我揍你!”一个五十来岁的掌柜拿着算盘扬了扬,后面的几个手下跟着耀武扬威拍打着木棍。“什么雨烟,醉花楼的小玉小烟爷倒是疼过!”
“不许你说雨烟姐姐!”煊儿跳起来想冲过去。我拦住他,“煊儿。不要惹事。”
“可是他……”雨烟扶起那个摔在一边的老伯,看了他一眼。煊儿闭了嘴,愤愤得别开头去。
“哪家的鬼头看好点!这韩家的人尸都发臭了,还来说什么这是韩家的财产,这不放屁……咳!”
我看到后面的几个男人惊惧的眼神,和他们瞳孔里我面上发铮的面具。我把踩着男人后背的脚移开,“煊儿我会看好的,但在那之前,你先管好你的嘴。”
韩家一败,门下的人都纷纷分占了那些店行自立,连尸体都是那些个对韩家有感情的老工回来帮忙收拾的,这样的财雄天下有什么用。
“他们胡说!二小姐还在,没有她的尸体她没有死!”
如果像那个老头所说,她还没死,哪她又去了哪里,连段家的人也没有找的她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还在想韩姑娘的事?”
“我实在想不出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如果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
“不用安慰我。我来筑阳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我知道你不需要。剑鞒已经换好了。”她把天鳞剑又擦拭了一遍,放在桌子上,那把人人都争着要的天鳞,包了个破烂的外壳掉在破庙的柱后,居然连个捡破烂的都没有肯把它从稻草堆里捡起来,真是讽刺。
“舅父的遗言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们更像兄妹。”
她回头盈盈一笑,一双凤眼微扬,道,“我也不爱你。”
等她出去了,我把窗子推开了点,外面的雨打了进来,湿了窗柩。
世界上若真能说有两人无事不知,一是司徒爷子,二便是顾青青。不同的不过是,前着究的是天机,后者得的是眼线天下。
传闻顾青青傲慢非常;消息从来只收不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愿出红令牌卖一个消息,只要你有请帖又过了她的关卡,想知道的,就能得到。若是连她都不知道云纱的下落,那么我也不用找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消息。
烟柳街本就愈黑便愈是热闹。连瑶花阁这样的地方也不例外。
筑阳前些天一连下了七天大雨,前日起却飞起两天烟火,听说还会继续放两天。古城旧俗,生生美了半边夜天。
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没有水桶一样的腰肢,袭纱半裹,玉扇轻摇。连谄媚的笑容都带有一丝惹男人心动的味道。
人来往不绝,觥筹交错。
门口外娇媚的笑声响了后,珠帘动,一张英挺俊美的脸出现在大堂。
“他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他是谁?”雨烟低声问了句。我同样低声应她,“只知道他叫柳啸风。”
那个名字的主人正朝这桌走了过来。虽然雨烟束了发,鼻子下的假毛有些滑稽,但绝不至于能成为他笔直走过来的理由。
“这位公子给我感觉很先熟悉,我们见过?”
柳啸风坐了下来,动作潇洒,两个穿薄衣的女子贴了上去,脂粉味让我不适的厉害。我坚决否认道,“未曾相见,何来熟悉?”
“许是我记错了。”他一张票子退了两姑娘站了起来,上楼的时候对着我笑得很有深意,“来这燕舞莺歌温柔乡,公子不叫佳人相伴岂不刹风景?”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几乎是没有理由的。
这一晚顾青青并没有依言出现。
筑阳城
雨烟告诉我,司徒老头是自己选择把自己推到浪尖口的,为了保住天鳞剑,也因为孤独。
他一生不爱任何人,除了他唯一的女儿,但偏偏我娘迷恋我老爹,即使后来老爹断了腿,她还是为了他偷偷拿走了天鳞剑,和司徒老头断了父女关系。现在他死了,我在世界上多了一个表姑。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姑。我看得出司徒爷子有多信任她,不然他不会把自己的内力传给这样一个契回来的侄女。
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一时间多了一个亲人,也死了一个亲人。
老爷子究了半世天机,终还是没有算出他自己会孤独终老的结果。
疲惫了,厌倦了,于是两手一撒,忘了,放手了,不过不过就是这样。
死就是一切的终结。就如同眼下的残垣破院。
能被搬走的东西已经被搬走了,空气里有灰烟的气味。书房里云丫头小时候写的字幅落到地上,笔画龙飞凤舞的,难看又稚气。
我已经一连等了几天,瑶花阁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顾青青没有出现,下面的人也同样摇头说不知道。得了她的邀请函的人大多是富商贵胄,鲜少有武林中人。一来二去,很多男人便变成了寻乐子的来了。
不慕蓬莱白云,宁醉百阁瑶花。
瑶花内有百阁,传言每一阁的头牌都有惊人之姿,而且不是男人挑她们,是她们挑男人。你有钱还得看看她们高不高兴出来迎你。
帖子的受邀人原是方霂,是柳雨烟的一个朋友的,她也来也不过是为了帮我找云纱才帮忙要来的贴,上午煊儿拿了厨房一堆食物正午也没回来,已经让她够忙的了,我也不好让她和我再去韩家看看。
韩家的房子大得离谱。从云纱房间到后院的距离一点也不近。
即使我怎么不愿意,但心底里面其实我还是觉得云纱已经死了,不然她不可能不回来这里看看。虽然丫头老说她爹娘怎么怎么管着她,但那时她娘死了不也照样哭的连妆都花掉了,何况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走近池塘边上的时候,我听到院墙后面有金属碰撞。头顶的榕树因为近水长得很盛。
我跃上去。
四五个女子打得树倒花摧,离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一阵杀气像风一样从青草上拂过去。
一个绿衣女子左侧一倾身,长剑送了出去,腰侧上已经有了一片暗红。四对一,一眼就可以知道成败已分。
一直站在地上没有动作的女子突然转过头望过来;三千青丝在后脑挽了下,还是垂到地面,比她那长得惊人的头发更让我惊讶的是,那只□在外的左臂全是黑色的曼陀罗,交缠着,在日光下居然让人有泛着妖治血光的错觉。
“瑶花阁我一早已经给他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况大哥!”
那个女子闻声慢慢转回身去,我才能把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开,那个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双眼满是愤怒和不甘。
“没有隐岄宫的资料,要的,你都没有。”
“我说过了,已经没有了,卷轴早就被人偷偷烧了!”
“那就不能放人。”
“我顾青青不会放过他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过他!”
“那就去死。”
“等等!”我跳过墙,却还是没有来得即阻止她,那条鞭子像是有生命的毒蛇缠上了顾青青的脖子,血花从紧箍的节鞭溅了四周。
我低头去看,那条远远看去就想细细圆滑的铁鞭子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你认识顾青青?”
“不认识。不过我有事要问她!”
那个女子没有说话,转身就走,我奇怪的叫住她,一般人被人碰见行凶,总会表示点什么,不直接杀人灭好,好歹也会恐吓威胁几句。“就这样就走了?”
“你想怎样?”转过来的脸被面纱遮了大半,但那双狭长的双眼,像没有聚焦一样的淡灰色瞳孔,有虚无和绝望一样的颜色。看着就让我有种跌入深渊的感觉。骇人而冰冷。
“我是说你不想杀我?”
“主人并没有吩咐。”
“你主人是谁?顾青青的资料是不是……喂!”
几个女子都没了踪影,顾青青的尸体还在地上面,乌黑发紫的嘴唇,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我还没来得及问云纱的下落。
现在得到瑶花阁那个他又是谁?
煊儿晚上快掌灯的时间才回来,左瞄右看的像只偷吃的老鼠一样,在他蹑手蹑脚准备推房门的时候我叫住他。“煊儿。”
小孩像被吓到一样定住了姿势,然后有点机械的转过脸来,我靠着房门边想笑但没有笑出来,没有点灯的楼道里煊儿两双眼睛闪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走过去,想摸一下他的头,被他避开了。小孩子果然还对前天的事在生闷气。
“在生气?”
煊儿咬着下唇,抬头偷看我一眼,一脸想说又拉不下面子的表情,别扭的可爱。“别生气了。”
“明明是那个人不对,还说雨烟姐姐,你们还说我做错!”
“你没有错,穆哥哥只是觉得你做的方式不对。”
“有什么不对,坏人就应该打他!”
煊儿几乎要跳起来,我蹲下一点和他平视,笑道,“你不是打不过么?”
毛孩子像被霜打了一样恹了下去,偏偏要死命挣扎下,“不是还有你和雨烟姐姐么,明明雨烟姐姐都有了爷爷的内力了……”
煊儿简直就是孩提时代的我,认为对了就向前冲,想着就算老头子不管,云川哥也会给我担待住,最后才发现,冲太过了,而拉住你的人早就不见。“煊儿你还小,如果哪天你发现穆哥哥和雨烟姐姐都不在了,吃亏的就是你自己。有些事不是你认为怎样正确它就是正确想怎样就是怎样的……”
“穆哥哥?你怎么了?”
我站起来用力眨了下眼睛,小孩终于让我摸到他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什么,我是说真想做点什么的话至少要让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好了,别生气了,最多穆哥哥满足你一个要求,想去哪里玩或者想吃什么?说吧。”
“去瑶花阁!”
“你刚才……说去哪里?”
“我要去瑶花阁!穆哥哥你答应了的,不要反悔!”煊儿伸了伸舌头,跳进房间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