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教你规矩不成?”
贾宝玉从下便是众人捧着、宠着,凤凰蛋似得养大的,哪里受过人如此抢白,当即便怒了,一脚踢在墨兰腿上,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奴才,敢来管我?来人,还给我拉下去打板子!”贾母听了此言,唬了一跳,忙去捂贾宝玉的嘴,一旁的下人们见此情形也无一人敢动弹的。
这时站在一边的秦嬷嬷缓缓开口:“哥儿说话前也不先想想,墨兰姑娘哪里说错了?她可不是你们家的丫鬟,不顺心了就拉出去打几板子。墨兰姑娘可是正三品的女官,如今虽给了林姑娘,品秩仍摆在那里,岂是你一个白身可以随意喝骂的。我劝你赶快道歉,墨兰姑娘若是肯原谅你,一切也就过去了,不然,就是评理评到圣上面前,吃亏的仍是你……”
贾母到底久经世事,看得通透些,见林黛玉不打算制止,便忙严词令贾宝玉作揖道歉。贾宝玉先是不肯,贾母便吓他如若不依,便叫他老子来管他,吓得贾宝玉含着泪作揖道歉才罢。
这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王夫人的耳朵里,气得王夫人连摔了好几个碗碟。最近的槽心事太多,她这个大家太太有时连基本的矜持都顾不上了。想想真是流年不利,自从林如海进京,坏事都上赶着来了。先是女儿元春被无缘无故的逐出了皇宫,如今被老太太勒令在祠堂念经,不许随意外出。再是林如海连连高升,老太太挖空了心思要巴结上林如海。今天更是,老太太竟让宝玉给一个奴才秧子道歉。
件件都是剜心窝子的事,想起来她都恨得牙痒痒的。
贾元春怎么说也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看到她被逐后整日悲悲切切的样子,王夫人先时的打心眼里心疼的,常常安慰一番。不想几个月过去了,她仍是每日哭哭啼啼,扰的人心烦,王夫人原有的怜惜心疼也渐渐的被磨灭了,对这个女儿的感情也渐渐的淡了。
原还指着凭元春的姿色,指不定出了皇宫还能嫁个权贵之家,将来也能提携宝玉一二。但如今过了几个月,连个提亲的也没有,她这才信了贾母的话。被逐出皇宫的宫女,平常人家还不肯要呢,何况是有权有势的?除非嫁过去坐妾,自己好歹还是公侯之家,说出去不更丢人?倒是宁可让她老死闺中罢了。如今王夫人只一心照料宝玉,又指着她姐姐能带着宝钗尽快进京,也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发生了贾宝玉那一桩事情,林黛玉也无心在贾府呆了。一时吃过菊花酒、重阳糕,众人去听戏,林黛玉便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告辞。贾母瞅瞅黛玉身旁的墨兰和秦嬷嬷,知道黛玉心意已决,只得让她去了。
黛玉走后贾母也无心听戏,索性也带了自己的丫鬟走了。回到房里便遣退众人,只留鸳鸯一人伺候,又忍不住长吁短叹一阵。鸳鸯心知贾母所忧何事,只是不敢开口。贾母叹了一回气,自言自语的道:“黛玉那丫头是跟我们离了心了,林如海也指望不上了……”
鸳鸯不知如何接话,只低头不语。贾母挥手让她退下,自己皱着眉寻思,为了宝玉的前程,还得想其他办法。唉,要是迎丫头、探丫头再大个几岁就好了,说不得能选进宫里,就是进不了宫,能进个权贵之家也好,将来宝玉就有依靠了。
再说贾宝玉原以为黛玉是个仙女儿般的人物,不想今日竟纵容丫头教自己什么礼法,可见外在虽是清丽可人,内里也不过一俗人罢了。不由暗悔自己眼拙,竟将一个死鱼珠子错看成珍珠了。又暗自寻思,林妹妹长得那般出色,先时也必是一罕见的珍珠,只是被林姑父那俗人浸染了,才失了往日的光彩。不免又唏嘘惋惜了一番,将对林黛玉的不满悉数转移到了林如海的身上。
☆、51
金陵不愧是南方的繁华之地;在众地仍是一片萧条的时候;这个车水马龙的城池已经是熙熙攘攘,与灾前不差什么。街道上挑担的、叫卖的;来来往往;如若忽略城墙角那瑟瑟缩缩的饥寒之徒,倒也真是个太平盛世。
每到荒年、灾年,这些也是不可避免的;朝廷已经着各地官员统计这种逃难或是流落在外的灾民,登记在册;给以银两,令其各回原籍。凡回去的百姓;官府非但予其原有土地;每人按人头分给抚慰款二两银子。如今,自这个措施实行以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自发到官府报名。
“闪开,都闪开!挡了我们大爷的道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强壮的小厮一面高喊,一面毫不留情的挥着马鞭,人们闻言纷纷躲开或是退到道路两边。有那起子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贪玩胡闹的孩子,动作慢了点,不免就挨了鞭子,一时路上有老人的哎呦声,有孩子的哭叫声。甚至是母亲抱着孩子投去的怨恶的眼神,那几个小厮全不理会,仍往前面开道。不多时,十几个趾高气昂的小厮,簇拥着一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
旁边酒楼,林如海听到动静启窗而看,脸冷冷的,看不出是喜是悲,良久,方略带怒气的道:“这起子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小小一个皇商之家,都敢如此横行霸道,这应天府的官员竟也置若罔闻?我看他们的官是做到头了……”
萧哲麟闻言向外瞅了一眼,“你说他们是金陵薛家的人?”萧哲麟上一世虽也调查过四大家族之事,但并未见其人,但皇商薛家,他自是知道的。
林如海点点头,“骑马的那人叫薛蟠,是薛家的独子。此人从小便骄横跋扈,虽上过几年学,也不过略识得几个字,整日只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最是个好色无知的。如今他不过是赖着祖父的虚名,在户部顶个虚名,支领钱粮罢了。这还是交给老伙计来办,他自己只寻欢作乐,其余诸事一概不管。”
“这等尸位素餐之人,最是可恨!”萧哲麟说着便吩咐陈忠,“传信给京中,令萧乾拟旨,罢了薛家皇商之职。”陈忠领命而去,萧哲麟回头握了林如海的手,“对不起,如海,上一世让你和玉儿受苦了……”
提起这件事他心内就如刀绞,若不是他的懦弱与退缩,如海最后又何至于那般结局。且据如海所说,上一世他是一魂魄的形态看着玉儿去世,那种感觉是如何的撕心裂肺,想想他就忍不住心痛,这一世,他再也不会让如海这般!
“你又没做错什么,这是干什么?”林如海面带疑惑,笑得云淡风清,确实,除了印象中的那次强迫,萧哲麟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人又何须道歉?
没有照顾好你便是我的错,萧哲麟暗道。
“四大家族贪赃枉法、压榨盘剥,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些蠹虫,我迟早要拔除的,不然岂不是祸国殃民?但四大家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与江南甄府及四王八公的后人也都来往过密,且如今这王子腾还握着兵权,对付他们要慢慢来。这次就先拿甄府开开刀,让他们也警醒一下。最恐怖的不是直接杀了他们,而是这种战战兢兢的等待的感觉……”
“你跟他们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林如海笑问,杀人前还要折磨一番,这是什么心理。
“如何没有了?我可忘不了前世他们怎么对你的……”萧哲麟话音未落便被林如海捂住了嘴,“前世的事以后别说了,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
萧凌威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忙退了出去,这么大的动静,屋内的两个人怎么会觉察不了?林如海不急不躁的收了手,比这更过分的都被萧凌威看到过,他也不计较了,使眼色给萧哲麟,让他叫萧凌威进来。萧凌威笑眯眯的看了林如海一眼,暗道:如海倒是比先前放得开了。遂向外面喊道:“来都来了,还不进来,站外面当门神吗?”
“弟弟给兄长请安!”萧凌威闻言进来。
微服出巡,最忌泄了身份,一则被有心人知道,难免卖乖讨好,二则也徒增一分危险。以前在苏州,有钦差卫队的保护安全不成问题,萧凌威言语也便少了顾忌。但如今在金陵可不一样,皇帝的安全不容一丝的马虎,因此萧凌威便自觉地将皇兄二字换成了兄长。对此,萧哲麟也只淡淡一笑罢了,萧凌威的想法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也不是那逞强自负之人,既带了如海出来,如何会一点防范也没有?
“免了,坐吧!”萧哲麟摆手道。
萧凌威刚坐下,就听他皇兄问道:“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有些眉目了,失踪的孩子已经找到,就在寻芳阁的几间下人房里。这事与江南甄府有些关联,具体如何,弟弟还未查清楚,”萧凌威说着抬眼看看林如海,接着道“怕是跟京中的贾府还有些瓜葛。贾府如今虽举家迁到了京城,但他们祖籍还是自金陵的。且金陵流行的护官符贾史薛王便被列在第一等不能得罪的世家……”
“何为护官符?”萧哲麟问。
“兄长竟不知?”萧凌威问了一声,萧哲麟挑挑眉,后者忙捂了嘴,又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掏了一个手抄的护官符来,递了过去,道:“如今做地方官的,都有一个写有本省有权有势的乡绅名姓的私单,这私单上的人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兄长没听说过也正常,弟弟也是探查这事的时候才知道的。”
萧哲麟接过他手中的单子,打开便要递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笑道:“你自己看吧,里面写的什么我都知道。”萧哲麟看了一眼,前面第一句便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便指着笑道:“这写的就是贾府了,倒是好大的口气!”上一世查抄贾府的时候也没抄出来几两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讲面上儿好看,不论内里的空虚,这样的家族岂有不败之理?
“谁说不是呢?”萧凌威附和,“后面就是史家、薛家、王家、甄家,几乎将这金陵城犯了个天去,也没人敢管!”不过今儿碰到了这两位,他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萧凌威想。
“拿着,照这里面的名单查,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危害乡里之事,一并查处。”萧哲麟说着将护官符扔给萧凌威,看向一边摩挲着杯沿沉思的林如海,剑眉轻蹙,睫毛自然的下垂,还有那嘴角勾起的一抹不明的笑意,无比的摄人心魄。每次看到他这样,萧哲麟独忍不住心软如泥,真是爱死了他这些思索的小动作。
“如海,想什么呢?”萧哲麟悄声问。
“我在想谁比较合适这应天府知府的位置……”无论身为吏部尚书还是这次的钦差大臣,任命四品一下官员,都是他的职责。显然,应天府现任知府在林如海这里已经打上了不合格的标签。如果不是张淮已被萧哲麟钦点为安抚使,倒是他最为合适,如今只能再看看其他人了。
“哈哈……”林如海话音未落,萧哲麟兄弟俩便大笑了起来。显然,林如海的话很让他们意外。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关于这次幼女失踪一事,林如海道:“旁的先不用管,竟是先救出那些被拐的孩子才是正经。她们在家里也都是父母娇宠惯了的,如今遭此大难,必受了不小的折磨,再耽搁几日,有些年弱的再生出些病来就不好了。至于幕后指使之人,慢慢的再查也不晚,再者打草惊蛇,说不得还另有一番收获也未可知。”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萧凌威点头道。不待他再说些什么萧哲麟便拍板定音:“就这么办吧,凌威,你去,我再拨你一队侍卫,一定要将那些孩子救出来!”并非他萧哲麟真在乎那些孩子,说的凉薄也好、无情也好,他在乎的只是如海,既然如海想救,他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不不不,皇兄……”萧凌威听了此话,心中一急,连皇兄都叫了出来,“我的人手已经够用了,那些孩子臣弟一定会救出来的,您的安全最重要,侍卫在您身边臣弟也放心不是?”
萧哲麟摆摆手,笑道:“怎么你觉得我像是不惜命的?”
萧凌威摇摇头,他皇兄掌控欲极强,有一种傲视一切的意气。这种人也最容易孤寂,以前他看到的皇兄便是如此。可是,如今……萧凌威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漠与孤苦似乎已是烟消云散,只要看着林如海,他皇兄的眼里便是满满的幸福与甜蜜。这样的人,说他是不惜命的,谁信?爱情就是如此,一旦陷入其中,便也多出了许多的烦恼,但这是一种让人甘之如饴的烦恼。
“给你的人你就带着,放心吧,我带来的人手很足。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在金陵根基甚深,这里面也是危机重重,你多带点人,成算也更大点。回京后你就进朝吧,别整天没事天南海北的瞎逛!”萧哲麟拍拍萧凌威的肩膀,人人都道忠顺亲王风流荒唐,其实不然,应该是聪明透顶才对。
“皇兄,臣弟……”
不等说完,萧哲麟边打断他道:“不须多言了,这些年这人空有才略而不得施展,委屈你了。其实也是你多心,我从来就未曾将你作为对手。如今天下太平,也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也不想永远这么风流放荡下去吧!”
“臣弟,多谢皇兄!”萧凌威眼含热泪的跪下了……
☆、52
金陵城薛家。
这薛家便是王夫人心心念念的姐姐家。薛王氏早年丧夫;只有一子;名唤薛蟠;表字文起。这薛蟠从小受寡母溺爱,未免奢侈傲慢,养成了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如今已十几岁了;平素最恶读书,每日只知斗鸡走狗,带着一帮子豪奴寻欢作乐、横行乡里;弄起性来便喝酒打架;对街上的百姓拳打脚踢,百姓们惧怕薛家的势力,也不敢反抗,如今金陵城内的百姓提起此人无不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无法。
这薛王氏还有一女,名唤宝钗,年方九岁,不止模样生的好,性格也是娴雅安静,读书倒比她哥哥还有些悟性。只是这薛宝钗从小生于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了不少人情世故。因此小小年纪,已染上了不少世俗之气,自知贵宦之家都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便不以读书写字为念,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留心于针奁女红之事。
这日薛宝钗正和两个丫鬟坐在小榻上描画样子,母亲薛王氏笑嘻嘻的从外面进来,摆手让丫鬟们退下。薛宝钗也忙放下笔,起身请安,薛王氏将女儿拉起,爱怜的拉了女儿的手,二人相携着坐下。薛宝钗见母亲面带喜色,不由笑道:“妈妈今儿倒是好精神,可是有什么喜事?我猜一定是姨妈来信了,要不就是舅舅,可对也不对?”
薛王氏闻言笑道:“你倒是鬼精灵,你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我也放心了。是你姨妈的信,说让我们进京。自你父亲去后,我们家原有的故交也断了好多,你哥哥又是个败家不管事的,近年来更是渐渐的没落了。我想过了,与其让他在金陵横行霸道,倒不如去京城,有你舅舅和姨父拘着,他也不敢太过。再好好教导一番,说不得能有所长进。”
薛宝钗不着痕迹的撇撇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他哥哥那脾性,怕是在教导也长进不了的。
薛王氏却不知女儿的心事,摸摸女儿的头,接着道:“再者,我也得为你考虑考虑。今年江南大水,圣上体念百姓,免了选秀,可下次未必就如此了。按宫中选秀的规矩,三年一选。你如今九岁多了,生日又在正月里,三年后,过了十二岁的生日,就在十三岁里了,也是可以参加的。这三年你可得好好学学规矩,你姨妈来信说她们府里的几个教养嬷嬷都是极好的,你到那跟着姨姊妹们一起,也学学公府侯门的规矩。”
有一句话她没说,薛家说是皇商,家资巨万,也不过听着好听罢了。所谓“士农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在世家看来,仍是不入流的。可贾府不一样,起码还是公府之家,且跟京中的权贵们都是相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