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青勾唇,眉眼间烟雨似乎愈发朦胧,带着一丝丝的凉,又带着一身的风骨:“只是路入深山,来此踏青,想留在佛寺暂居几日。”小沙弥笑着引二人入内,有时候,偶尔也会有来山中踏青之人居于佛寺,流连青山,四处游玩,夜里则伴着佛香入眠。
“二位施主,贫僧且引二位见缘尘大师,寺中之事,多由缘尘大师安排。”小沙弥眉眼温和沉静,眼神幽深而平静,如此年少,本该是纵马轻狂的时候,却已侍奉佛前,无悲无喜了。
闻青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下却隐隐有几分触动。
想来自己不过长这小沙弥几岁而已,心下却仍是如此阴郁难平,是以顾盼间是江南一片烟雨,虽说风雅,仍有凄寒,而这小沙弥待人接物时,只如陌上花开般,闲静平和。
谢紫却是素来无心无肺,一张笑面的,当即便笑道:“那便多谢小师傅了。”
小沙弥只是淡笑谢过。
二人随着小沙弥走过佛寺,只觉香火之气缭绕,菩提树枝叶葱茏,桃花虽美,却因开在佛寺的缘故,反而多了几分温雅。
“这佛寺之中为何桃花连绵?”谢紫笑问。
小沙弥淡然回答:“原本建佛寺之前桃花便有,当时的主持只说桃花原本扎根于此,砍了也是有伤天和,便也留到现在了。况且桃花于世人看来如何,是因世人心中有所想,而于我们看来,罗汉与桃花,又有何分别?”
如此一语,倒是叫谢紫也吃了惊,称赞几句,也闭口不言了。
闻青和谢紫走过一片竹林,便看到了禅房。
“缘尘大师,有两位施主求见。”
禅房的门被人打开,从里头走出个眉眼俊秀,风神如画的白衣僧人,想来正是那缘尘大师:“不知二位施主有何事要见贫僧?”
“缘尘大师,我二人来此山中踏青,想借居佛觉寺几日,不知可好?”闻青也是温和面色,眉眼间烟雨之色朦胧,眼波如水,眉眼秀丽温雅,看着却让缘尘觉得,不知为何,有几分熟悉。
“这自是可以,明悟,你为两位施主安排禅房歇息吧。”缘尘对那小沙弥说道。
明悟颔首,正要领谢紫和闻青去安顿,却听到房内传来咳嗽声。
“原来缘尘大师有伤患要照料,这倒是我们叨扰了。”谢紫眼中霞色流连而去,一片浮动的烟光。缘尘摇首:“施主无须多礼。”
“我还会一些歧黄之术,不如由我给里头那一位看看?”谢紫笑道。
闻青有些诧异,看了看谢紫这一身华贵精致的紫衣白袍,不想居然也肯屈尊降贵去学那歧黄之术。缘尘不禁也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愈发显得如玉一般,这样的人若不是皈依了佛门,怕是江湖上不少姑娘愿意倾心:“里面那位施主伤重,施主愿意施以援手,贫僧代他谢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三观太正还是死脑筋→_→怎么也没法弃戚包子而去喜欢顾惜朝→_→顾粉莫气
毕竟人各有所爱。很多人喜欢顾惜朝,他也必然有他的好。
☆、疏狂司马
缘尘引着二人入了禅房,明悟自然也跟着。
入了内,才看见床榻上坐卧着一人,眉眼冷峻,麦色的皮肤,十分桀骜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颇有几分疲态,看来重伤应当不假。
“司马施主,这二位施主颇通岐黄之术,所以贫僧善做主张,请二位进来为你看看伤势。”缘尘如是言道。
那人抬眼看了谢紫和闻青一眼,抬眼挑眉间如刀锋一闪,锋利危险。
“在下司马默,在这里谢过二位。”司马默忽而抬首一笑,他本是很冷峻的五官,可谁知笑起来却十分张扬疏狂,还带着一点天真烂漫的孩子气,不禁令人一怔。
谢紫笑道:“司马兄还不要客气,在下谢紫。”闻青长长一礼:“在下闻青。”
司马默只是大方地抱拳回礼,笑得暖洋洋的,一点也看不出来片刻之前,那冰冷的模样。
谢紫望闻问切一番之后,长舒一口气,笑道:“司马兄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只要卧床静养月余便不会留下病根。”
司马默笑了笑:“劳烦谢兄弟了。”
闻青见他二人不过片刻便已熟络,心中微有讶异,却转眸看向窗外,之间寺中桃花飘落,别有一番娴静之美。
因是借以游山踏青为名,装也要做出副样子才行。
谢紫便拉着闻青出门踏青,闻青本不愿,奈何自己若逗留寺中,反而可能引起寺中人怀疑。
二人便好好看了看这妩媚春山,迢迢春水。
“这便是这山上最高的峰,叫翠峰。”谢紫看了看眼前这壮阔不足,秀丽偏多的山,不由挑眉道,“我们明月山上的山峰可比这里的好看。”
听闻此言,闻青一怔,一双如水的眸里掠过一分惊诧,恰如白鸟掠水一般:“你是明月山上的人?”
谢紫回头笑了笑:“是啊,是那个人的师弟哦。”
闻青那天口中的他,正是君归闲。
闻青本以为谢紫是君归闲的属下,却不想居然是他的师弟。
“那我的事情,也是他告诉你的?”闻青脑中渐渐理出一条思绪来。
谢紫颔首:“一部分是。”
闻青听出几分玄机来:“一部分?”谢紫当然知道闻青的疑惑,但他只是浅浅笑着,不做解释。
有些事情,还不到说的时候。
见他有意隐瞒,闻青心中一冷,面上却是完美无缺的温和雅致:“在辟邪山庄时,对谢兄多有失礼,还望谢兄多包涵。”谢紫眼中烟色却渐渐冷了,他知道闻青心中并非如此想的:“闻青你这是哪里的话。也不必称呼我为谢兄,叫我谢紫未尝不可。”
闻青笑笑,唇边笑意清淡如雨,似乎他眉眼间那江南的烟雨,永远也挥之不去,无论是笑还是不笑,那烟雨色也不过是或浅或浓而已,而不会永远地雨过天晴。
这样婉转却凄清的风致,是否是天生?若不是,那么经历过怎样的日子,才会如此?
谢紫不知。
以是疑惑。
“谢紫,望这一回,你也如辟邪山庄中一般,不要阻我。”闻青腰间青丝剑绑着一个白梅剑穗,十分精致漂亮。谢紫笑得愈发浓丽:“我不但不会阻你,我还可以帮你。”闻青唇边秀致的弧度转而变得锋利而冷酷:“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劳烦谢兄。”
见称呼变了回来,谢紫望着闻青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不禁有几分懊恼:“就应该管住这张嘴才是!”言罢便追上去,又是一番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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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纠缠
佛觉寺中,落花闲,天蓝草碧。
缘尘照常颂完经,方才去看看他那个故人。
司马默坐在床边,看他来了,眉眼顿时锋利起来。
缘尘俊秀的眉目仍旧波澜不惊,他淡淡道:“司马施主为何对贫僧如此不善?”
司马默冷笑,纵然他十分狷忿,此刻的冷笑却还是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暖意:“因为我恨你,如果你如我一般恨了一个人十几年,你也会如此。”
缘尘往后退了一步,只此一步,却好似将以往尽数抛却一般,只听他开口,眼中无贪无嗔,无爱无恨,唯有一片风平浪静、海阔天空:“贫僧已皈依佛门,过往之事,皆与贫僧无关了。”
僧字,一个人,一个曾,若曾为曾经之意,则人已在曾经的左边,曾经已在人的右边,只会越来越远。所谓僧,便是抛却了曾经,离开了红尘,忘却了过去,在回忆左边,与之再不相交的人。
可是缘尘想要忘记,司马默却不让。
他从病榻上跳起来,死死地攥住缘尘的衣襟,眼中恨意如火灼人,好似要将眼前这人剥皮去骨一般,狠声道:“崔宫商,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缘尘又往后一步:“司马施主,你的身体现在不可动气。而且,贫僧法号缘尘。”
司马默狠狠地瞪着他,那么恨,眼神却也那么悲凉:“崔宫商,你断去三千烦恼丝,便以为当真能逃开一切?你若放下,又何须躲在佛寺间?!你可知我有多恨你?”
缘尘抬眼,眼神幽深而平静,好似大雄宝殿上的佛,慈悲而疏离:“司马施主,贫僧缘尘。”他又重复了一遍。
司马默冷峻的眉眼骤然碎裂,好似有什么就要汹涌而出,他死死掐着缘尘的脖子,凄厉道:“你知道我恨你什么吗?”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娶了一个爱着你的女人!”
司马默眼中除了恨,还有绝望。
缘尘呆立很久,方才苦笑道:“司马施主,贫僧已是佛门子弟,情爱之事,与贫僧无关了。”司马默颓然地松开手,瘫坐在床榻上,他冷峻的眉眼那样英俊,看得出来武功也十分高强,他分明正值盛年,此时却好似一潭死水。
他已经老了。
在心中,默然独坐,一寸一寸,腐朽地老去。
纵然他看上去,似乎仍在鲜衣怒马,为一笑掷千金的年岁。
“施主节哀,人生之爱恨,不过如流水上落花,何必为此,遮参悟之心?”缘尘的声音还是那样稳,那样平。
司马默惨笑,却静静垂眸,不再回话。
缘尘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而去,只留屋中人,已可见的速度,老朽而去。
山水有清音,年华似水流。
桃花艳,桃花香,桃花美,桃花静。
谢紫跟着闻青,亦步亦趋的样子十分好笑,想他京城堂堂“紫衣郎”,美名在外,竟然也有想要打理一个人,那人却连好脸色都不给的时候。想到这,谢紫不禁有几分郁闷,摸了摸鼻子,又缠了上去。
“闻青,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名字很像吗?”谢紫问道。
闻青听他真么一说,也觉得二人的名字委实是有几分相像的:“那又怎样?”
“这便叫有缘。”谢紫笑得暖暖的。
闻青浅笑,十分秀丽风雅,却是十二分的无情疏离:“天下以颜色为名人奇多,难道谢兄与那些人都有缘吗?”谢紫却是厚脸的:“我与他们未曾遇见,所以纵使名字相似,也不会是有缘。但我二人却遇见了,这便是缘分。”
青天艳阳下,谢紫笑容明艳,眉眼浓丽,看的竟让人晃神。
闻青怔愣半晌,眼中冷意虽然消退,却多出几分惨烈和凄清:“谢紫,我,不信缘分的。”
他眼眸微微低垂,苍白的面孔,柔顺的黑发,一身天下间风雅无双的青衫,却是如此的寂寞入骨,如斯的哀凉。
谢紫无端觉得心中一痛。
在杭州城的酒肆里,他撑着锦鲤伞,停在那酒肆前,是因为,他知道闻青在里面。
他挑开帘子入内,是因为,他想看一看,这个闻青究竟是何模样。
他想要接近他,想要帮他,想要看他真正快意地笑那么一次。
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后来谢紫才明白,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从未看过他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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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
一日,缘尘对佛诵经,却想起了一些,本该随落花而去的事情。
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少年剑客,叫做崔宫商。
这崔宫商非但天赋极高,武艺高强,而且一身白衣,识音律,通诗文,面若冠玉,目如点漆,一时间,江湖上风头无两。
若是英雄,愿与他纵马狂歌,若是美人,愿为他折腰牵肠。
如此一人,该当意兴风发夺高阳,让江湖儿郎失色五十年。
而这崔宫商,却拜倒在美人花弱衣的石榴裙下。
花弱衣,比弱不胜衣还要弱不胜衣,比弱风扶柳更加弱风扶柳。
这样的美人,蹙眉三分似秋水晚照,一眼便倾倒半壁江山。
她爱穿青色罗裳,素色丝帛勾勒出纤腰一抹,娉娉袅袅,婉转风致。
崔宫商是意气风发的人,在花弱衣面前,却说不出半句话,红着脸,支支吾吾。
花弱衣是娇养的闺阁女儿,坐在帘后,看帘外人,正是那江湖上人人赞叹的少年郎,自然动了心思。
本就是英雄美人两相欢,君有情,妾有意,两相欢喜。
每一回,崔宫商闯荡江湖与她告别,花弱衣都会伫立在高楼上,远远眺望着、目送着。
可有有谁还记得,那年她痴痴凝望的目光下,藏着一个男人黯然的心。
那个人就是司马默。
司马默何尝不也是万千深闺梦里人?
只是偏偏,偏偏多出个崔宫商。
于是在花弱衣眼里,便样样不及他。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卑鄙小人,硬要拆散一对鸳鸯,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后来花弱衣和崔宫商定了亲,成了婚,本是蜜里调油,举案齐眉,谁知短短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崔宫商十三年前随白道中人讨伐钧天魔教,回来时,却疯疯癫癫,口中念着什么是非因果,又昏迷了三四个月。
待他醒来后,便离开了花弱衣,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而花弱衣身为美人,却一朝被弃,心中苦楚难以言说,遭人耻笑,沦为笑柄。
于是司马默娶了她,他只是想告诉天下人,花弱衣仍然是当年那个一笑倾国的美人,也仍然会有人,不惜一切也要娶她。
他本不求她答应,谁知花弱衣满心愤恨不甘,一腔幽怨,像赌气一样,答应了他。
谁知此后,便是两相怨恨两相负,万劫不复。
花弱衣冲动之下嫁给司马默,可她根本对他毫无情谊,日后便是终日以泪洗面,痛苦不堪。
而司马默见她整日念念不忘崔宫商,也知道她根本没忘了那个人,心中悲凉自然绝望。
就这样,几乎是互相折磨着生活了九年,花弱衣在泪水与悲痛中,带着对崔宫商最后一丝念想,香消玉殒了。而司马默,从此黯然离开故乡,在江湖上终日拼杀,漂泊流离,直至重伤,念及自己怕是逃不过一死,怎么也要找到那崔宫商,问他究竟何意!
于是他来了佛觉寺,见到了剃发为僧,无喜无怒的缘尘。
却再不是当年的崔宫商了。
忽然,司马默难以说清心中,那恨意之中,多出的一分愕然,多出的一分惋惜,多出的一分不解。
只是看那桃花,看那山水,眼中浮现的,却是从前云烟。
原来终究是放不下啊。
缘尘如是叹。
司马默如是叹。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风的厉害,根本没法回复评论啊,抱歉。
☆、知否知否
谢紫和闻青踏青归来时,已近傍晚。
用了素斋后,二人便窝在了禅房。
闻青坐在屋子里,默默沉思。
这佛寺之中,似乎弟子不多,除了明悟、缘尘,还有明空、明语。
佛觉寺不过深山中一个偏僻寺庙,几个僧人守在这,如果要杀缘尘,实在再简单不过。
唯一要顾忌的,不过是这缘尘身边那个司马默,是否会出来横加阻挠,而谢紫,又是否是真心真意地要帮他,还是准备在他背后捅一刀。
闻青自十三年开始,便流落江湖之中,年纪尚幼却要百般隐忍、处处提防,也不是没被人下过毒、劫过钱银,自然知道,这江湖哪有那么多侠客善人?若让他仅凭一句是君归闲的师弟,他就相信谢紫,岂不是自己愚蠢?
抽出青丝剑,看着那纤细却锋利的剑身,闻青眼中也闪过一丝如剑一样的寒光,却无损他眉眼间烟雨朦胧,一片风雅。
他今日陪谢紫看山,谢紫想起了明月山,可是他却想起了琅琊山。
想起琅琊山上清风明月,怀念山水如画中一片悠闲舒适,追思昔日爹娘安在时,家和安乐。
只恨那时年少,未曾看穿日后却是三千里逃亡,一片惨淡。
所以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