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最为让他惊奇的是,阿大没有锁住他,云中雁就这麽乖乖地跟在他後面。
「阿大!」秦灿欣喜的迎了上去。
「大人,三当家。」
秦灿正要开口,视线落在阿大的脖子上,手一指,「你这里怎麽了?被什麽东西咬伤的样子。」
阿大手摸了摸脖子,然後平淡道,「大概刚才打斗的时候蹭伤了。」
倒是一旁的云中雁脸红了一下,秦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把落在云中雁脸上的霞光当成了他在脸红。
不过现在他不关心这个,秦灿手一叉腰,对著云中雁道,「你不是说本官是笨知县,还想多玩一会儿才走吗?怎麽这麽快就被抓了回来。」
云中雁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不看秦灿,也不回答,一副随你怎麽说的表情。
秦灿给气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伸手到他鼻子底下,「蝴蝶杯呢?拿来!」
「掉了!」云中雁不以为意道。
「你?!」秦灿怒火被激了上来,「不说是吧?!好,本知县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来人!带下去大刑伺候!」
没想到阿大将云中雁往自己身後一挡,「大人,先别用刑,我来劝劝他。」然後回头看向他。
云中雁摇头,「就算是你开口我也不能拿出来。」
秦灿看著眼前的两人,挑了一下眉,然後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巴,这两人出去晃了一圈,怎麽感觉怪怪的?
「这是人家老人家最心爱的东西,现在老人家快要离世了,想要和自己的心爱之物一起,你忍心让她抱憾而去?!」
云中雁敛下眼眸想了想,然後伸手入怀将那个小布包掏了出来。
秦灿大喜过望一把夺过来,解开布包,「这下总算能有个交代……」
但是显然事情没有他想的这麽简单,布包里的真蝴蝶杯竟然变成了一堆碎片!
蝴蝶杯 30
「云中雁……你?!」
秦灿见蝴蝶杯变成一堆碎片,立时倒抽一口冷气,手指颤抖指著云中雁,一个劲地气短。
云中雁却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态度。
见到阿大侧过头来,眼神里带著责备,云中雁一脸的无辜,「我也不是有意的……那个时候……不小心嘛……」
就见阿大眸色闪烁了两下,脸上先是划过一丝尴尬,接著有些自责的回过头来,「大人,是属下无能……」
秦灿看著这两人在自己眼前眉来眼去,暗中腹诽:不要以为你们两个什麽都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们两个之间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云中雁你什麽时候和阿大混这麽熟的?还有阿大,你脸色变来变去的是在玩变脸吗?
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现在自己要拿什麽来还给裴家?!
「来人,给我把云中雁拿下,先拖下去打他一百大板!」秦灿指著云中雁道。
云中雁先是一怔,接著还不待其它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运起轻功逃到了房顶上,「我就说这世上当官的没一个是好人。」
「你说什麽?」这句话正好戳中秦灿秦大老爷的软肋,於是秦灿秦大老爷对著屋顶上的人跳脚,「你有本事不要逃,下来给本官把话说清楚!」
云中雁做了个鬼脸,「不逃难道给你抓起来打板子?!」说著正要转身,但是身形却是略微一顿,手在腰那里扶了一下,眼神懊恼地瞪了阿大一眼,才从房顶翻到外面。
秦灿只顾著叫嚷人去把云中雁追回来,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阿大看著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顶,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有点傻傻的淡笑。
秦灿觉得自己很倒霉,而且不是一般的倒霉,好不容易把蝴蝶杯给找回来了,结果变成一堆碎片。
「哎……」秦灿叹了不知第几次叹气,手指捏著一片碎片看了半天,然後往那堆碎片里一丢,「要是拿这堆东西去见裴家的老夫人,估计能把她直接给气死吧……呜!」
秦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後一头撞向桌子发出「咚」的一声响。
裴书德那里好对付,颜三说他已经让人回山寨去拿几样值钱的来赔给裴书德,但是老夫人那里要怎麽办?
总不能让人家带著遗憾离开人世,而且这又是老人生平最喜欢的东西,直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实在太残忍了。
「大人,你要睡就回房睡吧,我老人家收拾完也要去睡了。」
老伯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大概看秦灿脑袋贴著桌子,以为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秦灿抬起头来,「哦,我这就走。」
「哎,等等。」老伯却又叫住秦灿。大概是对那堆碎片产生了兴趣,老伯从碎片里拣出原本是杯耳的那只蝴蝶,可惜现在镂刻的翅膀缺了一边。
老伯拿在手里看,然後咧开嘴,笑著赞叹,「这只蝴蝶可真漂亮……」
秦灿瞥了一眼,叹气,「这个就是蝴蝶杯,可惜碎成一堆渣滓了,现在要我怎麽向裴家的老夫人交代?听说老夫人已经不行了,大概熬不过今天晚上,蝴蝶杯是她的珍爱之物,虽然从云中雁手里给找回来了,但是变成这样我也不敢拿去还给老人。」
啪嚓!
老伯手里的那只蝴蝶落回那堆碎片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灿疑惑,「怎麽了?」
「没、没……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你看拿个东西都拿不稳。」然後转身脚步蹒跚地去收拾了。
秦灿将桌上那堆碎片收了起来揣进怀里,正要走出厨房的时候,被老伯从後面叫住。
秦灿转过身来,看见老伯拿著他喝酒用的那只杯子递到他面前,「要不就用这个代替吧。」
秦灿推开他的手,「老伯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开我玩笑了,怎样也得找个差不多的玉杯才行,你这只杯子看起来既旧又不值钱,而且上面也没有蝴蝶花纹,谁看了都觉得是假的。」
虽然青瓷粉彩蝴蝶杯被颜三砸碎了之後,自己临时拿了这个大小差不多的杯子来替代,但那是为了引云中雁上钩的诱饵,而且事後还被老伯骂了一顿,让他不要随便动他这个杯子,搞得好像这杯子很稀贵一样。
秦灿不要,但是老伯硬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你管像不像,人都病成那样了,哪里还看得清楚分得清楚,听老人家一句话,快些去,有总比没有好。」
秦灿看看手里那只杯子,脸上纠结万分。
走出厨房的时候,他正好碰见颜三,颜三手里提著一个包袱,看到秦灿,将他往房间里一拉。
「你来看看,这些行不行?」颜三将手里那个包裹往桌上一放,哗啦一声,里面十几只玉杯。
其中一只玉杯白色略透淡绿,雕成五瓣梅形,杯底琢著花蕊,杯身外部攀缠一梅枝,枝身盛开著十七、八朵梅花,与杯子相互相应,玉质晶莹,花枝娇嫩,旨在表现「寒梅傲雪」之意,此杯名叫「梅上雪」,才是众所传说的价值连城之物。
见秦灿看得眼都直了,颜三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发什麽愣,快挑一个。」
秦灿回神,然後看向颜三,「你又去抢了?」
颜三手指捏拳「喀啦」一声响,「这都是以前抢了一直放在山寨里的,我刚才让人给取来的,你快点看,哪个比较接近蝴蝶杯的形状,然後赶紧去找个玉匠雕个大致的样子出来,说不定老人分不出来。」
看到颜三焦急的样子,感觉似乎比自己更挂心,秦灿一时不知该说什麽。颜三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他行恶的同时,却也会做些善事,实在很难说清他的本质究竟是恶还是善。
见秦灿又发愣了,颜三皱著眉头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到底在想什麽?赶快,赶快,谁知道镇上的玉匠能不能做这事,你说要是他不行,我要不要叫人去隔壁县把那里的玉匠给劫过来。」
秦灿沈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地斥他,「你除了抢,就想不到别的方法?况且现在什麽时辰了,还从隔壁县劫一个过来,就是现在改也得天亮才改得好。」
颜三想争辩,又一时找不到话辩驳,磨了磨牙後道,「那你想一个出来看看?我就见你抱著这堆东西走来走去有什麽用?」
秦灿将桌上那堆东西底下的布的四角一拎,提起来塞回颜三怀里,「这个时候,就只能碰运气了……至於这些,你还是自己留著吧。」
「什……」
秦灿还不让颜三开口,竖起食指摇了摇,然後指指颜三怀里那包东西,「抱好了,这里面有真正价值连城、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在里面,可别弄碎了。」说完,径直朝门口走去。
颜三要去追他,走了两步留意到自己怀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将东西放在桌上才追了出去。
「笨猴子,你现在去哪?」
「裴家……」
「我也去。」
「没人不让你去,但别给我添乱。」
「……」沈默了一下,颜三的声音再又响了起来,「笨猴子,你说那堆杯子里面有真正价值连城、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是哪个?」
「你自己猜。」
「快说!」
「不说。」
「不说我要用刑哦。」
「按照朝廷律法,私刑私囚朝廷命官,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斩立决。」
「……」
蝴蝶杯 31
到了裴家,裴书德正站在门口伸著头张望,看到秦灿他们过来,忙迎了上去,「大老爷,您真是天机神算,把蝴蝶杯给找回来了?」
秦灿点点头径直往里面走,平淡不惊地说道,「但是碎了。」
「碎……碎了?」裴书德的脚步一下止了,然後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颜三从他身边走过,眼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著同样平淡不惊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是碎了。」便跟著秦灿走进院子里。
裴书德在原地像是木头一样地愣站了半晌,然後脸上五官扭曲著,一点点放下腰,双手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表情像是在哭,但又没发出声音。
走进屋里,裴书德的妻子看到他们两人,也是露出欣喜如看到救星的表情,「大人……」
秦灿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後取过一旁桌上那个原本放蝴蝶杯的木匣子,打开,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拿著的就是那只厨房老伯递给他的杯子。
见秦灿要把那个杯子放进去,颜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那麽多玉杯让你挑你不要,却拿了这样一个破杯子,根本就不像!」
秦灿被他拉住,脸上却是也露出犹豫的表情,但下一刻表情又坚决起来,「你那些玉杯大小相差太多。」然後挣开颜三的手,将杯子往匣子里一放,「死马当活马医吧。」
秦灿将匣子递给裴书德的妻子,朝著老夫人的房间扬了下下巴。
裴书德的妻子大概也觉得这样不行,捧著匣子,脸色为难了一下,但大概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向著秦灿看了一眼,又看向门口的裴书德,然後定了定神色,道,「好吧。」
裴书德的妻子捧著匣子向老夫人房间走过去。秦灿和颜三跟在後面,再後面是哭丧著脸的裴书德。
裴书德的妻子捧著匣子,小心推开老人家的房门,房间里点著的烛火跳了跳,抵不过四周角落凝聚的昏暗,於是那种凝重的带著死亡的气息,在房间里流连不去,阴沈沈地笼罩下来。
「祖母……」
裴书德的妻子轻唤了一声,但是躺在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裴书德的妻子抱著匣子走到床边,又唤了一声,「祖母,蝴蝶杯给您拿来了……」
一听到蝴蝶杯三个字,搁在床沿上的手,手指动了动,然後似乎很费力地抬了起来,似乎要拿蝴蝶杯。
裴书德的妻子回头又看向秦灿他们,秦灿朝著她点了下头,於是裴书德的妻子挨著床沿坐了下来,将木匣子打开了之後递到老人面前,「祖母,您看,这就是您一直嚷著要看的蝴蝶杯。」
秦灿看到裴书德妻子的手在发抖,其实他自己心里也非常紧张,蓦地袖子一紧,一股沈重的力气往下扯,秦灿低头看去,发现颜三正扯著自己的袖子。
带著疑惑侧首望向他,发现颜三脸上也是一派紧张地看著床榻的方向,眉头微微纠结著,眼神里带著不安与担忧,但却全神贯注著。所以扯住秦灿的袖子,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秦灿心里也紧张,却觉得颜三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小动作很有意思,不觉嘴角微弧了一下,浅淡一笑,便任他扯著。
老人家转动脑袋看向裴书德妻子手里那个木匣子,当视线落在里面的东西上时,黯淡的目光一怔,接著露出惊讶和不敢相信。
果然这样是没有办法瞒过老人家的……对於心爱之物的执著,在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著,又怎麽会这麽容易被别的替代物所欺骗?
那个扯著袖子的力道松了开来,大约颜三也知道是不行的,秦灿沈了口气,转身要走。
「蝴……蝴蝶……」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身後响了起来,秦灿猛地停下跨出的脚步回头,看向床榻那里,就见老人费力地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著木匣中的假蝴蝶杯,黯淡的眸眼里泛起了水光,在跃动的烛火下,熠熠闪闪的。
那不是难过的表情,而是一种失而复得後的欢欣,那样的爱怜与留恋,又带著一种极为满足的幸福。
就好像她看到的是真的蝴蝶杯,就好像匣子里那个简朴的杯子,就是她一世锺爱的东西……
然後秦灿听到了,老人家用著虚弱的声音,哼著什麽,但是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房间很安静,偶尔灯花炸响,剩下的就只有老人的声音,彷佛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涤荡过人的心灵,却没有任何的悲哀。
秦灿一直以为离别是悲伤的,在证实岑熙离世的时候,自己一度无法接受并陷入迷茫和痛苦里,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老人心里很高兴,不知道她这份喜悦是从何而来,彷佛在看到了蝴蝶杯之後,她身体里有什麽脱离那垂垂老矣的身躯,不受拘束地飘离在外。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房里的灯花再一次炸响後,那只干枯的摸著蝴蝶杯的手一下垂了下来。秦灿看到,老人嘴角微微弯著,走得平静而安详……
「老人家真的没有发现吗?」
回去的路上,颜三这样问秦灿,但是他也说不上来,也许真的如厨房老伯说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辨不清了,心里想著锺爱的东西,便将所有的喜欢都寄托在那个上面,也许老人家那一刻,确实看到了她一直锺爱的蝴蝶杯吧。
秦灿仰首吸了一口深夜略带凉意的空气,抬手揉了揉肩膀,心里一下轻松了起来,虽然没能保护好蝴蝶杯,但是让老人家露出毫无遗憾的表情,那样安详地离开人世,心里那块重石还是被放了下来。
後半夜,秦灿躺在自己的床上,耳边隐隐传来厨房老伯沙哑走调的唱曲声。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秦灿想起来,老人家走之前,断断续续哼著的好像也是这首曲子,但是他这会儿太累太困无暇去想。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沙哑走调的曲子,似乎一直持续到天明,盘桓绕梁,连秦灿的梦里都是这婉转与情意绵绵,以及莫名的悲痛与哀伤。
蝴蝶杯 32
次日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