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意也知道陆昕阳的怒气不是针对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抚抚胸口,带著余惊道:“我看到师兄在这里所以上来打个招呼……”
陆昕阳勉强笑笑,上前拍拍苏可意的肩膀,道:“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苏可意连连摇头,忙说没关系,又仰著小脸睁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陆昕阳。陆昕阳见状便想起了自己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此时见苏可意眼中抑郁之色已去,目光清澈明亮,想来是自己的一番话起到作用了。
陆昕阳微笑问道:“最近有好好练武吗?”
苏可意连忙用力点头,朗声道:“陆师兄,我最近都有好好练功!”话一出口,苏可意面色微红,带了些许羞怯,小声道,“陆师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我现在已经重新振作了,请师兄……请师兄以後多多指教!”
苏可意对著陆昕阳深深鞠躬,身子弯下去便不再起来,直到陆昕阳扶他他才直起身。
苏可意的重新振作大概是陆昕阳自回来後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看到苏可意充满斗志的明亮眸子,陆昕阳也忍不住为之微笑,拍拍苏可意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努力吧,天资并不能决定一切,或许你不适合习武,但你可以尝试学一些其他东西,比如毒术、机关术,智慧堂里有很多这方面的高人,你可以向他们请教,学的好了同样可以报仇。”
苏可意点头道:“嗯,陆师兄,我已经在试著跟李惊震者学习毒术,李震者说我在这方面似乎挺有天分,他觉得我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有所成就。”
“那就好。”陆昕阳也为苏可意高兴,“好好努力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要太心急了。”
“嗯。”苏可意乖巧而用力地点头。
苏可意果然恢复了以前刻苦的姿态,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剑术上难成大器,转而开始在医毒之术上下功夫,每天早晨例行的练剑之後就是抱著一本医书或毒书狂啃,走到哪里嘴里都念念有词的,仔细一听便能听出他是在小声的背诵书上的内容。
医毒之术不比武学那样依赖天分,苏可意的刻苦勤奋让他的学习进度进展得很快,况且苏可意只是身体不适合习武,脑袋却不笨,短短几天,陆昕阳就从丹药子堂那边的传功者口中听到了赞美苏可意的话。
对於这样的苏可意陆昕阳自然是欣慰的,但老实说,陆昕阳现在并没有多少精力去关心苏可意的状况。
之前游天骐威胁陆昕阳不许陆昕阳争夺掌门之位,否则就要将陆昕阳和夏彦的事告诉倪天擎,但是接下去的日子却始终风平浪静,游天骐什麽都没做,和陆昕阳照面的时候也都是笑眯眯的。
陆昕阳知道游天骐是给自己留了一分余地,或者说,游天骐是在等陆昕阳的动作,如果陆昕阳有所妄动,游天骐就会马上发难。
未出鞘的剑才是最具威胁的剑。游天骐这招以静制动如同一柄利剑悬在陆昕阳头上,让陆昕阳动弹不得。
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很差。
另外一边因为倪天擎已经将婚事提到了面上,倪若芝和陆昕阳的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来送个点心,和陆昕阳练剑,或者是邀请陆昕阳逛逛街出去玩什麽,虽然都不是什麽很特殊的事情,但倪若芝的心意已经表现无意。
而且陆昕阳怀疑游天骐恐怕也想撮合他和倪若芝,因为最近游天骐不怎麽将他带在身边办事了,这让陆昕阳有了许多空余的时间去和倪若芝相处。
平心而论,陆昕阳并不讨厌倪若芝。倪若芝是那种即美丽又温柔还很有能力、识大体知进退的女人,不论从哪方面说都堪称完美,任何男人娶到这样妻子那真是祖宗八代修来的福分,甚至可以说任何男人都会被这种女人吸引。但陆昕阳对倪若芝的感觉也就仅限於欣赏罢了,完全没有见到夏彦时那种心动的感觉。
这日倪若芝和陆昕阳下山逛街市,走到一家香粉店前,倪若芝要帮人买东西便进去了,陆昕阳不方便进入便站在店门口等待。
旁边两个人走过时,其中一人说:“……唉,没想到这战争说打就打了!”
陆昕阳听到战争二字不由得竖起耳朵。只听另一人说:“听说这次是韩式希打过来了,要不得,要不得!”之前那人摇头叹气,却又说:“说的是,但也没什麽,那些北方的蛮子只懂得骑射之术,论水战,还是我们南人厉害,这江,他们跨不过来,只是没想到……皇子……出征……”
两人走远了,陆昕阳听不清楚他们又说了什麽,只是依稀听到什麽皇子随军出征之类的话,不过想到这种事情肯定落不到夏彦头上,便也不再去留意了。
没多久,倪若芝出来了,手上拿了两个散发著香气盒子,大概装的是水粉胭脂之类的女人东西。虽然倪若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陆昕阳还是体贴地替她接过了物件。
两人拿了东西回山,两人边行边聊了一些门里的事情,倪若芝说到她的一个闺中密友近日为她的心上人绣了一方帕子,两人便算是定情了。陆昕阳听了也只是笑著祝福他们,却不想倪若芝羞涩地低了头,轻声问道:“昕阳,我……刚才在店里看到一些很不错的香料,我觉得很适合你……我为你做个香囊好吗?”
陆昕阳一愣,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女孩子若是送男孩子香囊那就是实打实地表情意了,这样的话普通女孩子断然问不出来,但江湖儿女毕竟比普通闺秀豪爽许多,再加上天非门门风开放,倪若芝和陆昕阳也提过婚约之事,这样问倒也不是放荡。
但香囊这东西,女孩子接了,若是男孩子收下了,那就表示他接收了对方的心意,这香囊就成了定情信物。
陆昕阳收还是不收?
若是收了,那几乎可以说这门婚约就是定下了。若是不收,陆昕阳又怕倪若芝难看,同时也怕拂了倪家的颜面,事情传到游天骐那边,多半要生波澜。
陆昕阳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倪若芝已经黯淡了目光。
倪若芝苦涩一笑,在陆昕阳开口之前,她已强作开朗地说道:“哎呀,我都忘了,昕阳没有佩香囊的习惯!”倪若芝又眨眨眼,以歉然地口吻说,“我还是换个东西送给昕阳吧。你的剑还没有缨子吧?改天我给你找个缨子好吗?呵呵,昕阳的剑要配个缨子才够潇洒呢。”
陆昕阳也知倪若芝是察觉了自己的犹豫而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感慨这女孩十分体贴之余也不免有些愧疚。虽然剑缨这东西也不是普通朋友会送的,但也远远没有到香囊那样定情的程度。陆昕阳不好再拒绝,便笑著答应了:“那好,我可等著你给我一个漂亮的缨子了。”
倪若芝轻轻笑了两声,不著痕迹地将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
虽然倪若芝体贴可人,没有给陆昕阳带来更多的烦恼,但随著智慧堂考核的时间越来越近,陆昕阳还是不禁渐渐焦躁起来。
陆昕阳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参加考核,游天骐一定会马上行动吗,但是陆昕阳根本不想进入智慧堂,如果假意顺从进去了,游天骐死之前他根本不要想离开,可是游天骐正值壮年,内功深厚,恐怕要等游天骐死头发都白了都不见得等得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小雪,按规矩,在小雪这一日天非门会在早晨举行一场集会,以纪念两百年前祖师爷在这一天创立了天非门,而集会过後则是轻松愉悦的一天,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天会是门内上上下下每个人放松的小节日。
清早起床,院子里已经蒙上了薄薄的初雪,早晨集会过後,门中许多年级小的师弟师妹门就玩起了雪,这天是天非门放松的节日,大人们也就放任孩子们贪玩去了,一时间院子里雪花纷飞,都是小孩子玩雪玩出来的。
陆昕阳自然不会参与玩雪,经过院子的时候,他看到苏可意站在一边笑呵呵地看著别的孩子玩雪,而苏可意自己去不上前。
陆昕阳想到苏可意今年似乎也不过十五六岁,比起其他孩子自然是大了点,但也就只是个大孩子罢了。
陆昕阳走到苏可意身边,笑问道:“怎麽不去玩?”
苏可意怔怔,连连摆手道:“不,我不玩。”
“为什麽?”陆昕阳奇怪地问,天非门里其实娱乐不多,对於小孩子来说玩雪算是最大的娱乐了,陆昕阳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很喜欢玩雪,一到下雪天就野得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追在其他孩子身後扔雪球,同时也被其他孩子扔雪球,玩的不亦乐乎,一场玩下来,大冷天里也热得浑身是汗,冷风一吹就哆哆嗦嗦的,弄得母亲也不得不板起脸来训斥他……
陆昕阳想到了温柔美丽的母亲,不禁有些伤感。
自母亲走後,陆昕阳便失去了玩雪的资格──他的时间都给了仇恨!
复仇……
陆昕阳又想起了这件事,游天骐的想法他能理解,但他却有自己的坚持!
陆昕阳想到这里神色微黯,却听苏可意在一边担忧地唤道:“……陆师兄?陆师兄,你怎麽了?”
陆昕阳慌忙回神,收拾了情绪,微笑道:“没什麽,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情。”
苏可意眨眨眼,没有再追问,只是将他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等会儿要去和震者学用针之术,如果玩雪的话手就会冻得僵硬,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用针了。”
“哦。”陆昕阳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今天是天非门的庆祝日,你不需要这麽刻苦,玩一会儿也没什麽。”
苏可意腼腆笑道:“没有,我也只是去一会儿而已,因为昨天有一点没有学完,所以今天想把这部分内容学完,然後我就可以自己练习。”
苏可意是个有主见也很自律的孩子,他这麽说便是定下了自己的学习计划,陆昕阳也就不在说什麽了。
陆昕阳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欲告辞,却听苏可意笑著轻呼了一声:“陆师兄,你缀了新缨子呢。”
陆昕阳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剑柄的末端系了一条朱红的缨子,这是今天早晨倪若芝才送给他的,缨穗和普通朱红的穗子没什麽差别,但箍著穗子的那帽儿是十分沈稳的金铜色,而不是普通的银色,这让陆昕阳颇为喜欢。
陆昕阳笑了笑算是应了。就听苏可意又说:“陆师兄,这缨子……是倪师姐送的吧?”
倪若芝最近和陆昕阳渐行渐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苏可意这麽猜也很正常。
陆昕阳听了微笑道:“是啊,好看吗?”
“嗯,很配陆师兄。”苏可意点头,没忘赞美一声。陆昕阳自己也喜欢这缨子,听到别人称赞总是高兴的。陆昕阳笑呵呵地摸摸苏可意的脑袋,正欲开口告辞,却不想苏可意又说:“陆师兄,你……”
这次苏可意说话很不干脆,话开了一个头,却又不说了。
“怎麽了?”
陆昕阳看苏可意神情有些扭捏,不免有些奇怪。
苏可意面色微红,轻咬著下唇,迟疑了一会儿,才低著头小声道:“陆师兄,你晚上有空吗?”
陆昕阳并未马上应承,而是反问:“有事吗?”
苏可意抿抿唇,抬起头来睁著晶亮的眸子望著陆昕阳,飞快地说:“陆师兄,晚上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吃饭?”陆昕阳觉得自己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大问号,“有什麽特别的吗?”
苏可意面色更红,目光也有些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是这样的。因为陆师兄平时对我很关照,但是平时陆师兄都很忙,我不敢打扰师兄,所以想在今天请陆师兄吃顿饭,感谢一下师兄……”
“感谢啊……”陆昕阳笑著叹气,摸摸苏可意的小脑袋,温柔道,“说什麽感谢呢,我是师兄,帮助你是应该的啊。况且主要还是你自己在努力,我也只是指点你一下,要说感谢的话,你也要感谢静春师姐哦。”
苏可意连连点头:“我也有感谢静春师姐。不过静春师姐今天晚上要和其他人出去,所以……”
既然是这样,陆昕阳也就不再推脱,笑著应承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说个时间吧,到时候我去找你。”
苏可意大喜过望,连忙将时间地点约下。既然说是吃饭,时间自然是晚上了,至於地点,苏可意因为是和其他人住同一间房,去他那儿不方便,两人便将地点定在了陆昕阳的屋子。
下午陆昕阳陪著倪若芝和几个较为要好的师兄弟们下山玩去了,路上听说了康国战败的消息,也因为这样街市上有些萧条,几人玩得不尽兴,天黑时便陆续回来了。
陆昕阳送倪若芝回她的院子,因为和苏可意约好了,便拒绝了倪若芝的挽留。
回到自己的屋子,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苏可意果然已经在等了,而他面前的桌上摆著一个硕大的食盒,虽然饭菜尚未摆出,但看这食盒的体积,便知道这顿饭相当丰盛。
苏可意是在天非门的厨房里做好了饭菜装在食盒里拎来的,这食盒特别用布包裹著,菜也不会那麽快凉掉。
陆昕阳回来得很及时,苏可意刚来不久,正在温酒,那饭菜自然也是刚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美味。
嗅著空气中弥散的酒香,陆昕阳便知道这酒是自己最爱的“落雪梨花”。
落雪梨花是天非门独有的酒,因为不属於传功的范围,所以酿法只有少数人知道,据说是用冬日初雪加春秋两季绽放的梨花酿成,清香淡雅,却又浓郁醇厚。这酒越陈越香,陆昕阳曾喝过一坛五年份的落雪梨花,那已是香醇醉人,而现在这壶,似乎比之前喝过的还要醇厚。
“落雪梨花?”陆昕阳好奇地问。
苏可意似乎是被吓了一吓,身子一跳才回过头,看是陆昕阳便松了一口气,笑著答道:“嗯,前两天李振者说我很努力要奖励我,所以就送了我一瓶落雪梨花,但是我不怎麽会喝醉,我听说陆师兄很喜欢,今天就特别带来了。”
陆昕阳不禁呵呵笑起来,直夸苏可意有心了。
酒温著,苏可意为陆昕阳摆上碗筷,打开食盒,一盘盘菜色端出,没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陆昕阳一看便发现这都是自己最爱吃的东西,想来苏可意确实用心了。
苏可意将食盒放到一边,略显局促地说:“陆师兄你尝尝,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陆昕阳笑笑,夹了一块香酥排骨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一二,发觉似乎比以往在天非门里吃得还要好吃。
陆昕阳称赞道:“很好吃。你做的?”
陆昕阳本是随口一问,按他想,一个男孩子多半不会做菜──陆昕阳自己就对做菜什麽一窍不通。不想苏可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红地承认了:“嗯。我想既然是要感谢师兄,所以,自己做比较有诚意……”
陆昕阳一愣,想起当初苏可意也曾拿点心过来,记得当时苏可意也说是自己做的。
陆昕阳笑问道:“没想到你的手艺这麽好,是有学过吗?”
苏可意道:“嗯。当初还没上山时曾到镇里的酒楼里打过杂,那时候那个大厨很照顾我,就教我做过一些简单的菜。”苏可意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今天的菜我都是和厨娘大婶学的,她说陆师兄爱吃这些,所以,所以我就学了一点。”
陆昕阳听了也不禁感动,用力拍拍苏可意肩膀,虽然什麽也没说,但心领之意已在不言中。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了几句,那边酒温好了,苏可意便拿来为两人各自斟上。
苏可意举杯致敬,道:“陆师兄,自我从东苑出来,你和静春师姐是最照顾我的人,虽然你总是表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