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辛的声音让青年看了过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韩子辛手上的那副孔雀图,不由得愣住。
旁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掌柜身上,并未注意到青年的一样。那边掌柜闻言想了想,答道:“想不起来了。”
韩子辛十分失望,以目光询问了一下男子的意思,见男子点头表示够了,韩子辛便收了画,对掌柜拱手道:“在下打扰了,多谢掌柜。”
四人转身离去,正要走出药铺时,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住他们:“几位官人等等!”
男子回头,见出声的是夥计,又见夥计拉著面具青年的衣袖,便以为夥计还要向他们推荐那戴面具的青年。虽然对方也是好意,但男子所受之伤非同寻常,以他的身份找人治了一年也没见好,这才不得已要找那有孔雀纹身的人医治。这青年虽然被人口口声声称作神医,但一个边境小镇的“神医”能神到哪里去呢?
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韩子辛正欲替男子拒绝,却听夥计急急道:“官人等等,小神医有话要说!”
男子看看青年,出於礼貌,还是问道:“有什麽事吗?”
男子一开口,青年明显一怔,面具後的眼睛恍了恍,竟有些走神的样子!
男子有些奇怪,旁边韩子辛已经再问:“小兄弟要说什麽?”
青年闻言回神,慌忙收敛了思绪,张口欲言,却好像是突然想到自己声音不便说话,便转头对夥计说了一句,才由那夥计转述出来:“几位官人,小神医问你们找那人做什麽?”
四人皆是一愣,一时竟没反应出青年口中的“那人”是谁。还是夥计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手上有孔雀的人”,几个人才反应过来。
韩子辛大喜之下冲上前问道:“你知道那人在哪里?”
青年吓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惊怯而戒备看著冲上来的韩子辛。
韩子辛连忙收住脚步,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却又迫不及待地问:“小兄弟见过这人?”
青年的目光在韩子辛和男子等人身上慢慢转过,心里不知道是在考量什麽,静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们找他做什麽?”
韩子辛急切道:“我们找他有急事!”
“什麽急事?”青年又问。
“这……很重要的事!”
“什麽是很重要的事?”
两人对视片刻,韩子辛沮丧地发现,这青年异常执著。
韩子辛为难回望男子。
男子沈吟片刻,上前道:“在下心肺受伤,需要找他疗伤。咳咳。”话音未落,男子又是一串轻咳,显然所言不虚。
青年看了男子一眼,缓缓低下头,指了指药铺大堂的一张椅子,轻声说了一句:“坐下吧。”
男子有些疑惑,猜测著青年可能是要坐下慢慢说那老者的去向,便在椅子上坐下了。不想那青年在男子对面坐下後从竹箱里拿了一个脉枕放在桌上,然後就没了动静。
男子有些疑惑,不确定地问道:“你要替我诊脉?”
青年点头。
男子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委婉道:“我受的伤不是普通的伤。”
青年还是点头,或许是怕男子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
男子显然是有些不悦,但出於良好的修养以及对那个孔雀纹身去向的追问,他还是按下怒气,将左手放在了脉枕上。
青年并无迟疑,轻轻地将三根指头搭上了男子的脉门。
男子只觉得好像三点冰雪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青年的手指竟是冰冷异常!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青年,那青年大半张脸都掩盖在面具之下,露出的部分肌肤十分白皙,往下看去,青年垂头的姿态让他颈部线条显得十分修长优雅。
青年安静地垂目而坐,那专注的神态让男子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人,这份安宁竟意外的相似。
片刻後,青年收了手,又说:“右手。”
被平静和谐的气氛感染,这次男子没有怎麽犹豫就伸出了他的右手。
静待片刻,青年收手,轻声道:“截脉手,素心痛,伤在中府、云门,损及手厥阴心包经、手太阴肺经。应该有一年了,一直用内力压著,现在压不住了,所以咳嗽不止。”
男子微微挑眉,能看出他中毒和伤了心肺并不难,能说出中毒一年已经是有点本事,但竟然能说出对方用的招式、毒药和所伤之处,这可就不简单了。
性急的张春已经问出声:“小兄弟,你能治我们家大人的伤?!”
青年也不罗嗦,让掌柜拿来纸笔,素手执笔,转眼的功夫竟写了五张方子出来。
青年写好後将药方推到男子面前,一张张解释道:“这方子,前三张都是用来沐浴,第四章是熬药喝的,第五张是沐浴时配合使用的穴位按揉。泡澡的方子一天一换,三方为一轮,交替使用。药喝到不再泡药澡为止。”
“真的?”张春大喜,上前拿起方子查看,“那在下怎麽知道毒已经解了?”
青年指指肩头的中府云门两穴,道:“将军这里应该有两处乌黑,就是受伤後毒气凝聚的地方,等毒全解了,这两处乌黑也就消失了。”
青年的气音很微弱,掌柜和夥计都听不见,只有他面对面的男子和围在两人周围的韩子辛、韩子青及张春三人听见了他的说话。青年自己说“将军”二字说得十分顺口,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但其他四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挑了眉头,再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而张春却在第一时间抖出袖中匕首架上了青年的脖子,又有用身子挡住了外人的目光,令药铺里的其他人看不出这里发生了什麽。
韩子辛低声喝问道:“你是谁!”
青年怔住,根本不懂自己做错了什麽,惊吓之余更是满目错愕。
韩子青倒是看出青年的疑惑,面色不善却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家大人的身份!”
青年愣愣,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麽。
青年的眼睛里瞬间装满了懊恼,看看对面那个目光带著审视的男子,他轻咬著下唇,低头沈默。
双方僵持片刻,男子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忽而出声道:“你认识我。”
青年身子微震,却依然不答话。
男子咳了一声,又说:“我很好奇,你长什麽模样。”
话一出口,没等男子命令什麽,青年竟是猛地按住了他脸上的面具,惊慌地拼命摇头抗拒。他的行为甚至让张春不得不将锋利的匕首稍稍移开一点,免得不小心把这青年给割伤了。
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却又因为气流的出入而陷入一连串咳嗽的尴尬境地。
韩子青连忙上前为男子抚背顺气。男子好容易缓过起来,抬头对上青年那受惊而又带著哀怨的眼神,不由得又是一笑,再次咳了两声,才说:“算了。”
不知怎麽的,男子不太想为难眼前的人,或者是看在青年为他开方解毒的份上吧。
不过青年依然保持著警惕地神色看著男子,手按著面具,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一头大兔子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男子看到青年这副小动物姿态,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个被他戏称为小兔子的少年,记忆中的少年在受到惊吓时似乎也是这副模样,总让人觉得他会在下一刻抱头奔逃似的。
要是小兔子还活著,现在也长成大兔子了吧?
男子看著眼前的青年一时有些出神,直到韩子青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看著眼前和故人有些相似又似乎一身本事的青年,男子做出了一个他觉得很棒的决定: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了以防万一,你就跟我回去吧!”
(0。46鲜币)宫中记 62 面具同好
Erus:我终於开始更新了……
……以下为正文……
五天後,韩式希回到了军营,当然,对於外人来说 “韩式希” 从来没有离开过,只不过韩式希的心腹张春带著子辛、子青两个近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顺手捎了一个戴面具的青年回来。
众人开始比较韩式希和那名为何过水的青年,谁的面具更加狰狞。
韩式希的面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偶尔心血来潮或是其他什麽原因他就会换一个面具戴戴,这大概算是韩式希的……一种乐趣吧……
苏国的官员知道韩式希这个“嗜好”,逢年过节都会挑一些别致的面具做礼物。韩府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存放著韩式希的面具,零零总总几百个,第一次进去看的人都会觉得……很变态……
现在韩式希带的是一个十分精巧的银质面具,光亮的色泽和细节处的雕刻,让这个面具显得十分精致,虽然金属的色泽让面具透出冷酷的意味,但总的来说并不狰狞。
而何过水带的是铜面具,不知是不是年代久远又或者是手艺的原因,铜面斑驳陈旧还有些凹凸不平,看上去就像是破庙里没人修缮的天王相。
於是众人做出裁定:何过水的面具更狰狞。
而下一轮的票选将等待韩式希再次更换面具。
对於下面的人的议论,韩式希倒是很清楚,不过他并不计较这些,他甚至在考虑下次用什麽面具好,或者是,他要不要给何过水换一个面具,他觉得何过水的气质比较适合精巧的银面具,而不是破旧的铜面具,可惜两个人脸的大小差太多,不然他不介意互换一下面具。
本来何过水戴什麽面具和韩式希是没什麽关系的,不过何过水名义上是他的专属大夫,理论上说何过水是不需要时刻跟在韩式希身边的,不过韩式希有心探查这人究竟是谁,便将何过水带在身边,遇到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时,何过水也能充当一下仆役的作用。於是何过水就每天都要在韩式希眼皮底下晃,而最关键是,韩式希觉得何过水这个面具很难看,有悖他的审美情趣。
有时候韩式希是一个霸道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一般我们称这个为“上位者的威仪”。
这天韩式希闲下来时看到何过水抱著药罐口里念念有词地从面前晃荡过去,又看到那张丑陋的铜面具,韩式希叫住了何过水:
“过水,等等。”
过水慢半拍地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疑惑地看著韩式希。
真是迟钝的兔子!
韩式希忍不住一笑,问道:“过水,你这个面具有什麽特别的吗?”
“呃?”过水愣了愣,“这……没,没什麽特别的。”
“那就不要戴了……”
韩式希的本意是让过水换一个面具,哪像他话还没说完,何过水已经激烈地捂著面具使劲摇头,用他那可怜的气音急急辩解道:“不不不!我我要戴面具!”
韩式希失笑,无奈道:“急什麽,我又不是不让你戴。换个戴,这个太难看了。”
过水又是一愣,顿了顿,才迟疑地说:“可是……我没有其他面具啊……”
“嗯,这不是问题,我给你一个。”
“啊?”
第二天,韩式希真的拿了一个面具给过水,这面具虽然是木头雕的,但是很薄,表面打磨的十分光滑,看上去十分精巧,唯一一点让过水无法忍受的是,不过这个面具是……桃、桃红色的……而且在它的右半边从额头顺著眼角延续到脸颊这个部分,还绘制了豔丽藤蔓花……
囧!
“将、将军,我……”过水明显是想拒绝,却不知道要如何拒绝。韩式希很有耐性地看著过水欲言又止的窘迫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很明显,韩式希是在拿过水寻开心。
看著过水露在面具外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色,那双眼睛闪啊闪的,韩式希想起了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过水,你为什麽要戴面具?”
过水愣愣,支吾道:“我……我长得不好看……”
韩式希却不放过他:“是吗,怎麽不好看了?是牛眼睛猪鼻子兔子嘴,还是方额短鼻血盆大口了?”韩式希饶有兴致地说,军中这男人汇聚的地方,长得丑陋甚至丑到抽象的人他也看了不少了,也没见那些人戴面具。
过水犹豫著不想说,但在韩式希面前他又不敢不说,手里无意识地抚摸著那桃红色的花面具,支吾了两声,拗不过韩式希那揶揄的目光,只能硬著头皮说:“那、那将军为什麽要戴面具?”
以过水的身份,他这麽问算是犯上了,摄於韩式希的威势,他低著头不敢看人。但韩式希只是轻声一笑,问道:“我?我如果告诉你为什麽我要戴面具,你会回答我吗?”
听韩式希这麽,过水便点头了,以为韩式希定然不会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借此就可以把问题推掉,哪想韩式希笑道:“我戴面具是因为我戴惯了。”
“啊?”过水错愕,“那、那你刚开始为什麽要带面具?”
“嗯……这个问题……”韩式希托著下巴想了想,不知道他回想到了什麽,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不过这抹无奈太淡太快,过水没有发现。在过水眼中,韩式希只是微微沈默了一会儿就说:“呵呵,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过水有些疑惑,不过也看出关於韩式希戴面具的原因不是他能知道的。
韩式希让过水去做自己的事情,但走出韩式希的房间,过水却看著手中的花面具十分苦恼:
这、这面具叫我怎麽戴啊?
过水怕自己不带花面具会惹韩式希生气,但那面具实在太妖豔,妖豔得甚至让过水想起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过水一点也不想戴这个面具,犹豫再三,还是把花面具收了起来,依旧戴著他那个铜面具。
过水以为韩式希会生气,不过韩式希没有。看到过水依然带著丑陋的铜面具,韩式希只是笑了笑,拍拍过水的脑袋,说了一句:“改天我给你一个新面具。”
还有新面具?!
过水瞪大了眼睛,心中腹诽:你是开面具店的吗?!
不过这次韩式希没有再捉弄过水。过了几天韩式希拿了一个精巧的银面具给过水。那银面具的内里是一层细密柔软的绒布,而外层则是打得非常轻薄的生铁壳,在铁壳表面又附著了一层银箔,让整个面具即轻巧又精美,贴在脸上也不会冰冷。面具的样式完全按照过水现在佩戴的铜面具来打造,露出了右边的小半张脸和嘴部,在细节处更有所改进,让面具更加贴合脸部肌肤,而在眼角下面面具上多了三个非常细小的镂空的图形,让面具的透气性变得更好。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高级面具。
过水拿到面具时很惊讶,他十分怀疑,韩式希是不是因为难得碰到一个面具同好所以特别热心?!
韩式希的心情过水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个位高权重的将军很喜欢逗自己玩,就像……以前一样……
(0。48鲜币)宫中记 63 战争,伊始
一天军务忙下来,入夜之後韩式希才有空闲泡个澡休息一下,过水照例为韩式希准备了药澡并为他按摩穴位。
一年前韩式希不小心在战场上遭到了夏灏的暗算,对方派出的刺客以截脉的手法打在他的右肩上,韩式希功力深厚,一点小小的进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本以为什麽大不了,但没想到刺客的内力极为诡异,透入韩式希的身体,伤了中府、云门两穴,又因为掌力中包含了素心痛之毒,随著毒性的扩散,进而损及手厥阴心包经、手太阴肺经。
素心痛是康国天非门的独门秘药,毒性不是很强,但缠绵难除,韩式希用内力压了一年始终不能除去,迫不得已,才离开军营寻找百毒圣手疗伤。好在现在正处於休战期,韩式希离开几天也不影响大局。
百毒圣手顾秦和苏国皇室有一点渊源,和韩式希也有几分交情,韩式希找他解毒不必担心被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