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桑道:“就算是又能怎样,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有个念想总比一辈子不知道的好。”
于桑偏过头在昏暗之中朝他看去:“我记得你也是孤儿?”
“嗯。”
“我俩也算同命相连。”
“嗯,不过师父对我很好,别的孩子有的我也都有了。”
“呵,我师父也是,可惜他去世的早,我没能多孝敬他几年。”
“……”沉默片刻,黑暗给了他一些鼓励,匀离伸出一只手拍拍于桑的手臂。
于桑回手也拍了拍他并且说:“好了,睡吧。”
“嗯。”
这回两人都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一直到半夜,匀离忽然哆嗦着醒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不光外面冷,连体内翻滚着的气息都变得冰凉。他凝神试着运功调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终于有所好转。这样的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匀离知道是体内毒药发作,他并未声张,只是悄悄在被子上蹭掉了额头上的冷汗。身边于桑还在熟睡中,偶尔会打出一两个小呼噜。见他没醒,匀离松了口气,裹着被朝他那边靠了靠,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将额头轻轻贴在对方肩膀上。从中毒以来,他并没有多害怕过,一直茫然的坚信着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困境。但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依靠,一点就够。
☆、第十九章
于桑坐在院里石凳上,手中拿着张卷了菜的饼,一边吃一边看着清月。清月披散着头发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根木棍在那写写画画。
于桑看了一会儿,出言道:“母鸡。”
清月抬头看向他:“是大鹰!”
“不像。”
“我还没画完呢。”清月用脚蹭掉两只翅膀又重新画。
然而在于桑眼里无论他怎么改都是只鸡,最后清月一摔木棍站起身,不惜画了。
匀离从屋里出来就看见于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清月撅着嘴从他身边跑过。
匀离疑惑道:“你又怎么他了?”
于桑将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冤枉,我什么都没做。”
匀离怀疑的打量着他,于桑咽了嘴里的食物,站起身说:“这孩子不禁逗,没小虎小时候好玩。”
“哦?你还带过小虎?”
“可不,那小子十岁时还尿炕呢,一直都是我带着他玩。其实我们好些兄弟都是在寨里长大的,家里穷到卖儿卖女,还不如上山当土匪。”
匀离弯起嘴角:“可我看你不像土匪。”
于桑握着拳头伸了个懒腰,道:“都是我师父教出来的,当年他是个武堂的武师,失手打死员外家的儿子,被逼上了山。那时他算是寨里最有学问的了,有空就教给寨里的孩子,可惜就我一个‘成了才’,他就格外照顾我,希望我将来能有出息。可惜啊……”
他说到这朝匀离一笑,眼睛闪亮亮的带着点俏皮。
匀离忽然有些脸热,心里是暖洋洋的高兴,至于高兴什么他也不知道。
两人在张远江家里吃过早饭,就告别他们爷俩儿继续上路。清月虽然很不待见这个大个子,但对方总是有说有笑的逗自己,如今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他站在马下仰着头问于桑:“大哥哥你们以后还来吗?”
于桑弯下腰捏了他的小脸蛋道:“还来,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清月撅了撅嘴,点点头。
他俩沿着小路出了小张庄,行了一段路进入一片小树林,匀离勒住缰绳朝四周望了望,两指圈起在口中打了声响哨,不多时天边扑棱棱飞下来一只鸟,落在匀离胳膊上。
匀离将写好的一张小纸条绑在它脚上。
于桑凑过来观瞧:“这鸟真能把信送到?”
“恩,能的。”
“啧,这可真神。”
匀离把纸条固定好,又抬眼朝他笑了一下。
于桑望着他,眼中波光微动,不知在想什么。
匀离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喂给鸟吃。之后又挠了挠鸟脖子道:“去吧小云。”
那鸟仰起头叫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直到小云飞至云中不见踪影,匀离才转过头,正对上于桑的目光。
“怎么了?有事?”匀离疑惑道。
“没什么。”于桑摇头。
两人继续上路,行了一段时间林中渐渐刮起大风,天色也随之阴了下来。
于桑抬头看看天道:“怕是要下雨了。”
匀离皱起眉头:“出了这片林子有个小镇,我们快些走,说不定能赶在雨前到达。”
“好。”二人夹紧马肚子,扬鞭继续前进。
一口气行了一个多时辰,这雨始终要下不下,树林里树叶飒飒作响,偶尔有一两声鸟叫。匀离勒住缰绳,环顾四周:“这地方刚刚我们是不是走过了?”
“没有,这里的路只是比较相像,我们按地图上所指一直向北,应该不会错。”
这时又有一声鸟叫划破天际,于桑听了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匀离疑惑道:“这是什么鸟?叫声好奇怪。”
“并非是鸟,这是山贼常用的哨子。”于桑微微一笑,“看来今天要遇见冤家了。”
他两指伸进口中,随之打出个悠长婉转的口哨。
哨音落下片刻,不远处立刻响起回应。匀离是完全听不懂,但看他们有来有往,感觉既新鲜又忐忑。
周围树丛沙沙作响,匀离看见一块石头动了动,接着露出一张人脸,之后接二连三从树丛里钻出四五名大汉,皆是头顶树叶手拿大刀。为首一汉子上前打量了他们二人,高声道:“今儿别梁子别着了同行,敢问阁下哪里混的?”
于桑道:“运道牛头山。”
汉子“啧”了一声:“牛头山,好生耳熟。”
他身后一小个子上前道:“那不是当家的原来呆过的山头?没准是当家的的……内个。”
汉子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个子忍笑着噤声。
汉子对于桑问道:“那你可认得‘金镖燕子’洛三娘?”
于桑点点头:“认得,是寨中一兄弟的表妹。”
“呵,我们还算有点亲缘。”汉子咧嘴嘿嘿一乐,“三娘如今正是我们当家寨主,小兄弟不如跟我们上山一趟见见她如何?”
于桑目光一凝,随即道:“哦?如此甚好,我们正愁没地方落脚。”
匀离一直旁听,听到这不禁有些不安的拉拉于桑低声道:“我们还要赶路呢。”
于桑按住他的手道:“我自有主张。”
之后又对他们:“那就请几位前边带路吧。”
眼见着他们转了方向朝山上去,匀离皱皱眉也只得跟上。
这是他第二次进山贼老窝,这洛水寨跟牛头寨实在比不了,光是看面积就小了不止一半。进了门,地上隐约有血迹。把守的山贼们见来了生人,都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看向他们,目光直勾勾带着敌意。
匀离不知于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看他面不改色不发沉稳大概真的有所计量。
几人进了主寨,只见首把交椅上坐着个身着红云衫黑大氅的女子,这女子咋一看得有二十七八岁,但仔细看眼角眉梢都带了细微的皱纹,年龄似乎还要更大一些。她脚下地上跪着个男人,刚刚众人进门时她正在高声训斥这男人。
带路的大汉上前一步,满脸带笑道:“寨主,瞧瞧我给您带了位熟人回来。”
女子不耐烦的抬起眼皮向他们扫来,目光在于桑身上一顿,立刻换上了张惊喜的脸孔:“哟?这不是小弟吗?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女子站起身顺便踹开地上的男人,拎着裙角一步三摇走下台阶,来到众人近前。
于桑笑着一抱拳:“几年不见,三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这女子便是洛三娘了,她一手扶了脸颊,一手轻轻推了于桑一把道:“唉,什么没变啊,都人老珠黄了。”
“三姐哪里话,我看三姐还是年轻漂亮不减当年的。”
洛三娘掩嘴抖出一串笑声:“还是你会说话,总能讨我欢心,不像寨子里这帮蠢蛋。”说着目光扫过一众跟来看热闹的弟兄,这些人被她看了不禁浑身一抖连忙退了出去。原先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偷眼观瞧他们。
“我说,你既然来了就留下住几天吧,晚上我俩聊聊天,这些年没见着你姐姐我可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洛三娘扶着他肩膀的手慢慢下滑至于桑的胸口,似无意的一掐。
于桑转头看了看一旁冷眼旁观的匀离,干笑两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三娘目光随之转向匀离:“咦?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可是你的朋友?”
“是的,这位是岳兄。”
于桑伸手想拉匀离,不想对方一侧身,竟是自己上前了一步道:“在下岳匀离,本是和于兄要去别地办件要紧事,途经于此打扰贵寨,不胜赧颜。”
“哦?”三娘抬起一只袖子掩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匀离,“要去办事,是什么要紧事呢?”
于桑插嘴道:“其实也没什么。”
三娘道:“唉,原本要是你们着急赶路我就不留你们了,可是现在这天阴的,眼瞅着要下雨,不如就在我这寨子里对付一夜,明早再走也不迟。”
“三姐说的是。”
话说到此,匀离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晚间时分,大雨倾盆而至,山中的雨不比寻常处,天黑道路湿滑当真走不了路。于桑匀离二人在寨中跟众山贼吃了顿晚饭。
匀离本是看不惯粗俗凶蛮之人,但牛头寨的兄弟们向来只做劫富济贫的买卖,为人豪爽又对他十分友好,看着也让人心生亲切。然而这洛水寨就生腥许多,就在众人吃饭时外面还有人对劫来的肉票大肆虐待。
好容易挨到一顿饭吃完,匀离被安排至客房中休息。而于桑则被三娘叫走前去‘谈心’。他临走时匀离目光灼灼,气色可谓相当不善。
于桑挠挠脑袋,看四周无人就低声道:“你知道那洛三娘是什么人?”
匀离偏过头冷淡道:“我怎么会知道。”
“她是青二的表妹。”
匀离一愣,在脑中迅速回想了一遍,低低的惊讶一声:“叛徒青二?”
于桑点点头。
“那……她若知道你杀了她哥哥岂不是会对你不利?”
“他们二人关系并不好,洛三娘早在四年前就搬离牛头寨闯荡江湖去了,要不是今日巧遇,我还真不知道她竟也成了山贼头领。”
匀离若又想到什么,抬眼道:“那你又要去跟她叙什么旧?”
“这个,她对制毒也是有些研究的,早年为寨中制过些许毒药。我在想青二那时给我下毒,会不会跟她有关……”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于桑立刻收声,只听外面有人道:“于寨主,我们当家的叫您过去。”
“这就来。”于桑拍了拍衣襟,又对匀离道:“你先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第二十章
匀离哪里还能睡得踏实,一想到于桑去了洛三娘的房间,他就满心烦闷。那洛三娘浓妆艳抹的,一脸勾人相貌,这样的女子还是个山贼头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把她往良家妇女上想。
离客房不远处正围着一群汉子在守夜,大呼小叫的喝着酒。议论的话题便是今夜上山来的两位小哥。只听其中一个笑道:“当家的今晚大概又要闹腾了。”
另一个人道:“必然的,好久没男人上山来了。”
“放屁,咱们不是男人吗?”
“当家的哪儿能看的上咱们?上次抓进来那个书生大概已经被玩腻了,今天来的这俩人又很对她胃口。”
“嘿嘿嘿,我看刚才已经进屋了一个,不知道……”
他们欲言又止的大笑不止,声音穿过房门听进匀离的耳中。自己果然还是最讨厌这般粗俗之人,匀离一甩袖子从床边站起身。
他在地上踱来踱去,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外面的吵闹之声渐渐弱了下来,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匀离吹熄蜡烛,又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地面洒下一片不真切的影子。
匀离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况且他也等不下去了,才站起身轻轻推开窗子。
屋外火堆早已熄灭,只有个抱着刀打瞌睡的小山贼盘腿坐在旗杆下。
匀离轻手轻脚跳出窗外,借着屋檐下阴影的掩护一路来到主寨。这里倒是灯火通明,但是无人看守。匀离绕到后面一个单独的小屋,这里大概就是那洛三娘就寝的房间了。
只见屋内烛光摇曳,并不是十分明亮。匀离猫着腰窜到窗下,屏气凝神细听屋内的动静。然而屋内并无太大声响。他心里纳闷,这两人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还静悄悄的,该不会已经……他打了个寒战,连忙停止想象。
这时屋里忽然传出“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桌上或是床上掉落下来,紧接着有女子低低的惊喘声。
匀离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但由于声音太低,听得不甚清晰。
匀离认得那是于桑,果然他们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握紧拳头,心一横揭开窗子翻身跳进屋内。
这间屋子比较大,但只有床边两个烛台上燃着红烛,将整个屋子照的既温馨又煽情,然而那床边的情形就不那么温馨了。
床边站立一人,手中擎着把短剑正架在地上半倚半坐的女人颈上。
拿剑的是于桑,地上坐的是洛三娘。
于桑抬眼见匀离怒气冲冲窜进屋,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只道:“你来了?”
匀离愣愣的看着他们,一头雾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洛三娘如今是个衣衫不整的状态,红绸外衫刚褪了一半,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穿的红肚兜。此时她面色不善,从眼角朝匀离放出寒光。
“我正跟三姐请教一些疑惑,三姐不肯告知,我只有动粗了。”于桑含笑着答道。
匀离来到于桑身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着:“你问她何事?”
于桑道:“青二之毒是她所制。”
洛三娘冷哼道:“我说小弟,你可别冤枉人,我四年前就已离开牛头寨,况且我与表哥向来有仇,为何要帮他害你?”
“你们自然有法子。”于桑举剑手稳如磐石,制得洛三娘找不到丝毫逃脱的机会。
“你曾研制过一种嗜人心智的毒药,被师父发现后制止,你当时心有怨恨还打伤寨中一兄弟。若不是今日再次遇见你,我大概不会想起这一出。你虽与青二不和,但一直对牛头寨心存不满,想借青二造反之即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能。”
洛三娘尽管利刃在颈,依然不失风骚本色,竟还朝于桑飞过去一记眼风:“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又有何证据?”
“如果我没记错,原先青二手下有个叫车杨的人,刚来时我却见到他在你寨中出现,这你要如何解释?”
洛三娘略微变了脸色。
匀离听到这也明白了个大概,急忙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配毒药方?”
洛三娘一瞪眼:“我为何要告诉你?”
于桑慢慢蹲□,望着她的面孔道:“三姐,想当初在寨中你我二人相处还算不错,我并非要追究你与青二联手谋害我之事,但这药方与我身世有关,请你务必告诉我。”
洛三娘一双凤眼如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微惋惜的叹了口气,之后沉下脸道:“你今日与我刀剑相向,以为我还会告诉你实话吗?”
她话音落下忽然朝于桑吹了口气,两人距离不远,未等于桑反应过来,匀离已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洛三娘见再无利器制她行动,立刻翻身站起。
而匀离拖着于桑后退几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