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进了门便依规矩跪下,眼睛却尽力向上看,仔细观察着南宫的相貌,又同样认真地看了廿七一回。暗卫也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已死去多年的儿子和那个当初强了他的人在一起言笑宴宴,父子相称;看着太上皇拉起影卫,温言抚慰,还许诺来日嘉奖他养育成自己儿子,给这个天下送来个好太子,甚至是将来的好皇帝。
简直是笑话。暗卫怀孕之事南宫并不知道,他宫里自然也没什么怀着身孕被人救出去的宫妃,那个废皇帝怎么会知道廿七的身份?就算是他们长得再像,生没生过也不该不知吧?
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厉鬼,一个根本就不知自己还有个流落宫外儿子的废帝。我冷笑着看那两人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做戏,却又见到影卫满眼担忧之色望着廿七——毕竟是他亲手养了十八年的孩子,不论芯里装的是什么,外表确实一直乖巧可爱的。
南宫虽然是废帝,但也看不上影卫这种乡民,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就想让他下去。不想廿七却在他面前极力说影卫的好话,不仅把他的养育之恩都添油加醋地说给废帝听,更把影卫的武功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有了这点好处,那位废帝终于正眼看了影卫,又拿出些耐心和他周旋。说到最后,还以袖掩面挤出了几滴泪来,希望影卫能帮助他们父子推翻如今的那个皇帝,将来他不求复位,只求让他儿子廿七当上皇帝。影卫也养了廿七十几年,难道要看着他一辈子埋没乡里,或是被新皇疑而杀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戳影卫心窝子的话,说得他唯唯诺诺,发誓要效忠皇帝。
皇帝大喜,赐了他一块玉牌,就叫他换上宫人的衣服,暂居南宫一间偏殿之中。
话说得差不多了,廿七也颇有眼色地带着影卫离开正殿,回到了自己所居之处。到了房中,影卫看着廿七的身形,几回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廿七,既然你想当皇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帮你。只是这宫里的人惯于兄弟相煎,父子相残,你和他们共事时留几分心眼才好。”
廿七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都知道,影,你放心。这世上,我唯一信的人就是你,别人就算说得再好,我也不会全信的。”
影卫依旧眉头紧锁,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你先睡吧。”又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以后随你父亲一样叫我影卫吧,叫影我听不惯。”
我能体会他这点心思。当年他就嫌弃自己“影卫”后面连个后缀都没有,如今叫了影,就连那个卫都没了,他听着自是更不中听。廿七看着他,诡异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就招呼影卫就寝。影卫拿出当初给鲁王做影卫的态度,就要在窗外找地方呆着,却被廿七死死抱在怀中,说什么南宫中常有鬼泣之声,他不敢独眠,要影卫像小时一样抱着他睡。
可怜影卫被他哄得一愣一愣,信以为真,便脱了自家衣裳,隔空打灭灯烛,和他同榻而眠。这一夜他们俩相安无事,倒是我和暗卫替影卫提心吊胆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明才安下心来。
天明之后,廿七便离开了那间偏殿。皇帝曾有过的孩子在当年鲁王兵变时悉数因宫内不慎走水亡故,闭居南宫之后,那些妃嫔就再无有娠者。廿七不管来路如何,此时已隐然是唯一一位皇子,南宫对他也不得不倚重,一些对外奔走之事都交给了他。
影卫也想随他一起离开,廿七却说死也不答应,只让他留在南宫等自己。廿七每日白天乔妆出宫,晚上却是要回到影卫身边与他共寝,两人相处日渐亲密,不只入睡之后,就是平时廿七也会借口身心疲惫、忧虑前程之类的让影卫抱着他,间或趁影卫不注意抚摸他。
可恨影卫这个白痴,竟什么都没感觉出来,还以为廿七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随他这么揩油。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不至半年之间,廿七就和那些还支持南宫的老臣旧将联系了一遍,顺带把自己当初在影卫面前编造的身份播散出去,让那些一直觉得新皇来路不正,却又因南宫无嗣而不敢妄动之人都支持了他。
然而鲁王当年就是在边关纠兵起的家,军中威望极重,廿七和南宫要走这条路子并不容易。他们唯有利用他嗜好男色,至今无嗣这一点。只要杀了鲁王,最好顺带再杀了齐王,其他皇室血脉俱都是远支,南宫复辟,或是由廿七以皇侄身份嗣位都是顺理成章了。
他们在等时机,等一个刺杀皇帝的好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被送到了他们面前。九月初时,新皇驾幸齐王的封地。这两个早已暗渡陈仓多年,虽然后来齐王出京,两人还是藕断丝连,有事没事就会见一回面,叙叙旧情。
这回见面时,齐王手下送上了一位精挑细选的美人伴驾。
以我对齐王鲁王曾有的一点了解,他们俩不用任何美人陪伴,过这么一夜两夜十夜二十夜的,都不会觉得腻。暗卫对这两人不若我那么了解,但他也见过齐王在南宫床上的样子,对我这个判断大体也是赞同的——齐王的活儿是相当好的,只要他愿意,让皇上夜夜倒在他身上完全不是问题。
他的CP就是皇上,不管是谁当了皇上,他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总而言之,南宫的意思,就是让新皇死在齐王的床上,这样一来,齐王也难逃弑君之罪,一举两得,他自然就能重登大统。当然,他也向廿七郑重许诺,登上大统之后,他的太子必定就是廿七,再不会有别人。
要刺杀皇帝自是不易,就算是在齐王的地盘之上,他们也有许多随行的暗卫,以及漫山遍野的侍卫。
唯一的下手机会,就是混到酒宴之中,替皇帝下毒。
而在这方面,专业人士正是影卫。他不仅精擅易容,更当过鲁王的影卫,对他的一切喜好和行动方式了如指掌。自打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亲自出手,替廿七定下了一个十分安全圆满的行动方案——至少廿七是安全的,出了事也连累不到他。
他易容成了齐王长使寻来的那个美人。
我先前单知道他武功高、易容术好,却没想到他还会缩骨功。他把那美人打晕之后,便脱了她的衣裳,比照着她的骨骼体态,将自己的骨头缩小,连肉似乎都一下子少了不少,不出一柱香工夫,两人身形体态竟已完全相同。
更可怕的是,他还会缩阳,穿上肚兜之后再在胸前塞些线团之类,就完全看不出和那美女体态上有差别了。然后他又弄了些肉色的东西抹在脸上,就那么随手弄了几下,脸就变得和床上的美女毫无二致,再扑了粉,描了眉,活脱脱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我和暗卫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技术性的场面,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原有些什么想法,现在也都想不起来了。
他易容之后,就将美女交给了廿七,交待他何时接应,之后就一直坐在房中,等待着刺王杀驾的时机。到了夜晚,齐王府的侍女便带他上了一艘画舫,里面酒宴正酣,他要在宴上替皇帝和齐王歌舞助兴。
影卫不愧是曾在鲁王府上干过多年,还当过鲁王替身的人,皇帝的爱好品味,他把握得一毫不错,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歌舞之姿都让皇帝十分满意,就在酒宴散后,皇帝和齐王进了舱中休息,还把他留在了身边,叫他继续抚琴调丝,给他们助兴。
影卫苦心讨好他们许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抚琴之时便借口要焚香,在香炉之中下了不知什么迷药,熏得屋内那两兄弟昏昏沉沉,也不知避讳他,借着琴声就淫乐起来。影卫倒是沉得住气,一面听着里面的叫声,一面隔着纱下药拨琴,直至更深人静,皇帝和齐王也力尽而眠,他才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凑到床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皇帝和齐王醉梦酣沉,这时机正好,影卫右手一抬,匕首就直插到了皇帝心口。杀了人之后,他也不急着跑,而是把匕首放到了齐王手中,握着他的手向外拔去。这么一拔,血就从皇帝心口直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淋到了齐王身上。
杀罢了人,他又拿头上簪子在手臂上划了长长一条,让血迹胡乱淋到了地上,一步步退往窗口处,开了窗往后一仰,无声无息地钻入湖中。
就在船体下方,廿七已拖着那个美人等着接应他。见影卫下到湖中,便在美人胸前也扎了一刀,弃尸在船身附近,自己则拉着影卫潜入水底,游向岸边一片芦苇丛中。
这一行成功之后,南宫便复立有望,廿七的太子之位也是指日可待。他已激动得有些失态,上岸之后就一把抱住了影卫,在他耳边不停低声说:“影,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影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面上却是一片青灰之色。他缩骨功此时也未解开,被廿七抱住时竟整个没入了他怀里,手上一大片泡得发白的伤口狰狞绽露,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廿七虽然看不见,但他紧抱着影卫,自然也能感到他身上的状况,二话不说便抱起了他,带他奔向岸边一处茅屋。那里似乎没有主人,廿七径直踢开大门进了屋,把影卫放到里间一张床上,自己出来锁闭大门。
影卫在床上躺了一阵,面色才由青转红,但还是全身颤抖,似乎冷得难于禁受。他见廿七一直没进来,便先把身上的湿衣脱了摊在椅上,又掏出些金疮药来替自己敷上,以免伤口浸水感染。弄好之后,他还记得从角落中拿了些稻草盖在身上,这才重新调息运功,把身形恢复成正常模样。
廿七却是下厨找柴禾去了。此时天色其实还未太凉,那小屋又是弃置许久,哪里寻得到柴草。他空转了一圈,却没收获,只得回到屋中。见到影卫这样有经验地盖住了全身,倒愣了一愣,随即从身上解下来个酒葫芦递到影卫面前:“我带了些酒来,影,你先喝点暖身吧。”
影卫接下了酒壶灌了几口,望着正在解衣的廿七说:“我说过了,以后叫我影卫就行。你将来当了皇帝,我也配不上再当你爹了,别的帮不了你,就让我当你的影卫,行吗?”
廿七听到这话,居然有点真情流露的意思,他一头扎到影卫怀里,低声说道:“影,你怎么不懂,你怎么总是不懂呢?我根本就没有认别人做父亲的想法,我对那个废帝能有什么感情。我,我不叫你爹,是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儿子,我只想做你的男人……”
他紧紧抱住影卫,迎着那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毫不心虚地吻了下去。影卫浑身巨震,一把推开了廿七:“廿七,你别胡说。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你爹把你交给我时……我这些年照顾你都是为了你爹的托付,我不能耽误了你!”
“够了,我已经听够你这些话了!”廿七满面愤愤之色,扑上来紧抓着影卫的胳膊:“什么我爹,我亲爹不是那个废帝吗?那个暗卫又不是我爹,再说,就是那个废帝也不是我爹……我这些年跟在你身边,事事都顺着你,都是因为我爱你,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懂吗?”
他发起力来,一下子把影卫按到了床上,四肢纠缠,紧紧把他压在身下,深深吻上了他。“你明明什么都懂,为什么总要和我装傻呢?你摸摸这里,只要一靠近你,我这里就疼……”他拉着影卫的手,摸上了自己下身支起的部分。
影卫像被烫到似地,拼命抽回手来,却被廿七抓着两只手腕按到头顶。他身上本就不着寸缕,廿七随手拨开稻草,在他身上不断游走,双腿也欺进他腿间,一手抬起他腰身的同时,下半身也顶了上去。
影卫倒吸了口凉气,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嘴早已被廿七封住,武功体力也比不上正在少年的廿七,眼下的形势,却是毫无反抗之力。除了在能说话时提一提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以及暗卫生产时多么不容易,也只能随廿七摆布了。
廿七不知暗里想了他多久,如今得到手便不知节制,影卫大半时候都是昏迷过去的。我经历过暗卫那一回,两下相较,此时倒还不那么愤怒。只有暗卫看到这样景象,想到当初的自己,又想到爱儿已被厉鬼所占,这个厉鬼还在强/奸他平生至友,心中惨痛难当,若非已经做了鬼,几乎要心碎而死了。
转天一早,廿七还在睡梦之中,影卫便早早醒来,打了水清洗身体。他受到这样对待,脸上竟还十分平静,甚至更衣之后还下厨找了些剩米,烧了稻草煮粥,就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倒是廿七醒来之后见不到他,发了疯似地到处寻找,直至在院里见到正在烧火的影卫才安静下来,带着纯真得犹如稚子的笑容望向他。
影卫穿着小几号的女人衣衫,毫不在意地由他打量,只是脸上始终无喜无悲,再没了从前一见廿七就会生出的欣悦之色。
当然,杀了皇帝并不是一切都完成了。他们还要赶回宫去,和南宫商议联合大臣复辟之事。皇帝之死如今已传了开来,赵太师带兵拿下了齐王一家,美人的尸体也被从湖中捞出,所有证据都指向齐王弑君,整个齐国都处于戒备状态。
廿七和影卫都是有功夫的他,虽然城外重兵把守不许出入,他们仍旧想法越过城墙,连夜赶回了国都。
皇帝驾崩,齐王有谋反之嫌,再加上那些早已倾向南宫的臣子挑动,有不少人又想起了当初被逼宫夺位,圈禁在南宫的太上皇。
鲁王造反之时说的是清君侧,最后清成了什么样人人皆知,倒是这个皇帝在位时并不算什么昏君,如今又有了个死里逃生,不忘回来救父的好太子,此时论起大位传承,废帝却似又成了最好的人选。
为了增加手中的筹码,南宫此时并没和廿七翻脸,仍旧按他编的那一套解释廿七的身世。不然他膝下无嗣,年纪又大了,手下的人就算想推他当皇帝,也要考虑几年后他一蹬腿,万一又是鲁王一系即位,这些支持者将有什么下场。
更有利的是,如今太后尚在。虽然自鲁王夺位后,太后一直因身体不好,闭居慈宁宫中,但改朝换代之事,莫如太后更有地位做主。廿七在太后面前早已混成了好皇孙,太后虽然为了轩城长公主之死一直怨恨皇帝,但为了这个皇孙的将来,为了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做个掌权的太后,而不是在慈宁宫中养病至死,她还是不得不下诏称南宫贤德,如今天子崩逝,天下未稳,宜重尊南宫为天子,以安万民之心。
九月十九日,鲁王尸骨尚未运回京中,南宫便重登帝位,在龙椅之上受了百官朝贺。虽则登上了皇位,南宫却没有立太子的意思,反而广纳天下美女充入掖庭,期盼生下一个来历清白、毫无瑕疵的儿子来。
那个假廿七也看得出皇上的想法,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后,请她主持公道。他的身体的确是皇上亲生的,不容做伪,太后不必什么三验五验,凭着这张脸就认定他是自己的孙子,领着宫人气势汹汹地找上了皇上,要他立刻立廿七为太子。
皇帝对此也有些防备,刚辩驳了几句自己春秋鼎盛,廿七生母身份低微之类的说法,就被太后当头啐了一口:“你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你想什么哀家能不知道?哀家只说一句,你这个皇位一半儿是轜麐打下来的,你不传位给他,甚至不加封赏,那些因他之故才支持你的臣子会怎么想?若轜麐身份被人质疑,你这个皇位会不会再起波澜?今日哀家带了太医来替你们父子滴血认亲,若验出轜麐确是皇家血脉,你必定下他的名份来!”
廿七跟在太后身后,双目微垂,面含凄惶哀怨,眼底那一抹狠戾不屑之色却难掩去。
皇帝无法再推托,只好答应下来,与廿七滴血认亲。两人血脉交融,无可置疑,皇帝虽然心中仍有芥蒂,却也寻不出廿七的破绽,面色几回变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