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暗卫、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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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暗卫、影卫-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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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和自己一样当影卫,或是和廿七他亲爹一样当暗卫都不是事,没前途,盼着这孩子能读书入仕,有个当主角的机会。 

廿七也不让他失望。这孩子毕竟是龙种,和我们这些粗人完全不同,人家天生就是读书的种子。影卫买回书来之后,我和暗卫曾惊讶地发现,这孩子会在半夜去翻桌上的书,借着外头满天星光看《资治通鉴》。 

影卫后来也发现了。他欣喜如狂,自此每天都趁夜入山打猎,白天就窝在家里教廿七读书写字。不过一年的工夫,影卫省吃俭用买下的一墙书竟都被这孩子读完了,不只是他,我和暗卫都日日惊讶得合不拢嘴。廿七刚过三岁,他就带着他下了山,在镇上租了一间小房子,把孩子送进了镇上唯一一位秀才开的书馆里。 

才上了半天,先生就把孩子亲手送回了影卫租住的那间小屋里,叫他别在这里耽误孩子了,先生他愿意修书一封,把这孩子荐到白鹿书院学习。 

影卫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感激地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银子都塞到了先生手里。先生却不肯受,而是郑重的提出一个要求:“我愿意包下这孩子的学费,只求他长大之后,告诉天下人,我曾是他的先生。” 

影卫郑重地答应了。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就让廿七认先生为义父,以后这孩子若有了出息,天下人自然都会知道先生大贤。” 

先生非常满意,馆也停了,亲自带了廿七去到书院托人。影卫也退了房子,一路跟着他们过去,在书院外又租了间房子,仍旧靠打猎为生,白天送孩子上学,晚上教孩子习武。 

有了先生的资助,影卫的生活过得好了许多,他打到的猎物大半卖了,少数滋补强身的,还有影卫采来的深山灵药就都进了小廿七的肚子,补得孩子更加聪明强健,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早产儿。 

不打猎的日子,影卫也会进书院去看看廿七过得怎么样。他的身手,就连暗卫这样的都觉察不出,何况是一群读书人。他就这么高来高去的,从没人发觉过。 

不过,书院里的人对廿七还真的挺好,上课先生教给他的比给别的孩子更多,下了课,先生和学子们有时都会带些点心给他,留的功课也不算太多——廿七年纪小,先生虽然讲得多,却不急着让他做文考试。 

托了影卫的福,暗卫也终于知道了孩子在书院的生活情况,担了许多日子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平静地过了下去,小廿七的学识日渐加深,武功也几乎赶上了影卫,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十三岁中了举,眼看着就要有大出息了。 

然而这孩子越长越大,面目却越来越像他父亲。 

影卫也看出来了。 

这个父亲,当然不是已经在我身边的暗卫,而是远在宫中的皇帝。影卫直接就猜了皇帝,因为暗卫职守的地方,就是皇帝身边,要搞上哪个王爷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很担心,担心廿七的身份曝光,担心这副相貌会给他带来危险,担心有一天,廿七会被人从他身边夺走。 

所以他阻止了廿七入京秋试,扯了一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大道理,把廿七从书院带了出来,用尽平生本事替他易容成与影卫有几分相似,看不出现皇上的相似之处。然后他就像逃难似地,带着廿七往南方走。 

廿七连问都不问他理由。 

这孩子乖巧得让人说不出话来,真不像他那个皇帝老子生出来的。不过我看了看身边的影卫,又觉得他生得下这么好的儿子倒也不算太奇特。 

影卫和廿七后来就一直在行路,而且多行小路,少行大路,除了每经过市镇都要去挑挑书籍,他们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山里度过。 

两人过上了几乎是野人的生活,换钱的时候少了,身上衣裳和买书的钱就有些不够。影卫总怕人见到这孩子,有时偷偷在夜里出山买卖山货。后来廿七发现了这事,心疼地抱着影卫,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该替养父分担生活重担,不能让影卫如此操烦。 

后来他就开始写游记,在遇村过镇时找到那些专印小说的地方卖了。他写的三个国家打仗的故事,还有一个和尚带着几个妖怪似的徒弟去西天取经的故事都震动了天下,他在书稿上留下的笔名——王轜麐——也成了震动天下的名字。 

影卫既为这孩子的成就骄傲,也有些心虚。我们曾见过他深更半夜地跑到野山坳里给暗卫烧纸,在清冷的月光下自问自答:“暗卫,你说你儿子是不是知道他是皇上的儿子了?不然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这名字和齐王、鲁王的名字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个王字实在是太微妙了……” 

他自顾自地烧着纸,念叨着已在他心里埋藏了半辈子的问题,却没发现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棵树上,有个熟悉得让人窒息的身影正深深望着他,将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中心里。 
影卫正在自言自语,不远处的小廿七身形一动,已经落到了他面前。这孩子一向光华蕴藉的脸上一片苍白,神色凄然,竟如月下幽魂一般。 
影卫也被他这神态吓到,手上那一把纸钱一个拿不住,都抖落到了火堆之中,压得明亮的火光一下子灭了一半,廿七的脸也随着那光芒越发黯淡了下去。 
“爹……”他的声音干涩喑哑,听得我和暗卫都是一阵唏嘘,就更别提影卫这个心怀愧疚之人了。 
“爹,你不是说我亲爹是宫里的暗卫,南宫是我的杀父仇人吗?” 
影卫默然不语。当初不知道廿七是谁的儿子时,他是可着劲儿地说当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的坏话,教了廿七多少年要将来当上大官、混进宫里,顺便刺杀南宫,亲手替他父亲报仇。可如今知道了那个皇帝是廿七的生父,影卫也不敢再提这事,生怕以子弑父,这孩子将来要遭了报应。 
他不能说,这孩子却是能想的。廿七眼含热泪,对影卫滔滔不绝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爹您总是说我是宫里暗卫的儿子,我爹当初被南宫派去刺杀新皇,不幸遇难,我娘怀着我被人追杀,是您救了我娘,然后看在和我爹的交情上收养了我,还教我本事,希望我报这个大仇……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真相,只有一个!根据我的推理,暗卫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我娘也不是暗卫的妻子,而是南宫的妃子!” 
他一口气先说懵了影卫,看着他傻愣的表情,越发觉得自己的推理是真的:“当初新皇篡位时,南宫的宠妃待产,爹的朋友,宫里那个忠心的暗卫带着宠妃逃出宫来。然后暗卫为了保护我和我娘而死,我娘也在和您一起逃跑不久难产而死。您不知道真相,一直以为我是那位暗卫的儿子,可是在我渐渐长大后,您却看出了我的外貌酷似上皇,怕我被人认出,招来杀身之祸……” 
不愧是能写出《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的人,编故事的本事简直是出神入化,我都差点以为当时情况如此,暗卫不是这孩子亲生的爹了。不仅我听得入迷,他说着说着,也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爹爹这些年一手把我带大,这份情意,廿七终身不忘。可是爹,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去面对,所以……” 
影卫在他说话时,不停地说着:“不是的”,“不对”,“你听我说”……可是廿七说得正上瘾,哪还听得到他的话,直到自己说痛快了,才略略喘了口气。 
影卫抓紧时间说:“廿七,你爹真是暗卫,你听我说,我……”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廿七一手按住,廿七刚停下不到一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用说了,爹。你放心,我这些年跟着你学文习武,还掌握了易容之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杀了的。就算我以后认了皇上做父亲,甚至我自己当上皇帝,可你依旧是我……” 
他又有些说不下去,我和暗卫在天上干看着,都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影卫想把他的手扒开,他自己却这么抽开了手,紧紧搂住了影卫:“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爹。再见面时,咱们的身份就不会是这样了。我会回来接你的,到那时候,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孩子说话就爱说一半留一半,有学问的人都这样。他撒开手,影卫却似已经被他点住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死死睁着本来就有点大的吓人的双眼,望着他踏枝而去的身影。直至廿七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许久,影卫的眼才闭上,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扑簌簌地砸在了地上。 
暗卫终于再也见不着他儿子了。他也以袖掩面,却不能像活着的影卫那样流下泪来。 
我守着他们两人,直至月上中霄,地上烧纸燃起的火已渐渐熄灭,山中蛇虫鼠蚁顺着风中气味聚到了影卫身边,只是感受到他身上活人气息不敢随意下口。风声渐重,林中远处响起一片狼嗥。 
难道影卫一身功夫,就要默默地在山中被野兽吃了? 
我和暗卫心里都揪了起来。看影卫的脸色,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只是廿七封穴太重,他无法挣开,只能焦急地看着那些平日不过动动手就能死在他手下的东西向他欺来。 
好在积德行善总有福报,影卫也没白替暗卫养了十八年儿子,就在远处的狼嚎越来越近之时,廿七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我和暗卫的视野里。 
——他终于良心发现,来救被他点了穴扔在野地里的影卫了! 
这回廿七来时,却像怕他发现似的收敛身形——这也难怪,他要去认祖归宗当皇子,甚至要造反推翻当今当皇上,自是怕影卫发现了阻止他。又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影卫极怕发生的,不忍心面对他的伤心恼怒,更不忍心再让这个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养父再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一回。 
不管他是否有此意,他的行动都十分小心,一丝声音也未发出。连鬼都听不出他回来了,何况是一心戒备着野兽的影卫。 
廿七下来时,他毫无知觉,就被那孩子背后点了穴,软倒在了廿七怀里。 
然后我和暗卫就看着廿七怀抱影卫走回了他们平日栖身的小茅屋里,将暗卫放在床上,顺手替他脱靴更衣。 
这孩子真是孝顺,虽然把影卫点了穴送回来,但至少还想着替他换了寝衣免得睡得不安。 
更衣之后,他就把床上的皮褥子拉过来盖到了影卫身上,坐在他床头低声道别:“影,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愿意叫你爹。我前世死的时候,比你捡着我时年纪还大呢。我其实是个穿越者,一生下来就有记忆,我知道我娘是暗卫,可你一直以为他是男的,一直跟我讲他是我爹,所以我就一直那么听着,没戳穿过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快低到影卫脸上了。两人鼻尖相对,耳鬓厮磨,姿势熟悉得我都有些毛骨悚然。 
暗卫?他自从听到他儿子其实是个借尸还魂的鬼,人就呆住了,现在全身僵硬地看着下头,若不是他已经成了鬼,就要再吓死一回了。 
廿七右手抚上影卫的脸,在他唇间轻声说着:“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我不能一辈子和你过着这种提心吊胆不敢见人的日子。我不想认那个皇帝做父亲,可我要夺回属于这个身体的一切,然后我再回来接你……做我的皇后。” 
他终究亲了下去,嘴唇在影卫唇上留连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抬起来,又在影卫脸上密密实实地吻着。暗卫在他身边不停地叫喊着,一次次徒劳地从他身上穿过,想抓住这个占据了他儿子身体的恶鬼,逼他把他拿命换来的好儿子还给他。 
生下来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而是个逃过了地府轮回,专会占人身体的恶鬼,不只暗卫,换了谁也受不了这种事。我没去阻止暗卫,可他的行动也全无用处,只是更深一步明白自己的无能、无力。难怪他看不到这孩子的视角,原来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已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好在影卫被点了穴昏迷不醒,若他知道了自己这十八年来养大了一只恶鬼,还被这恶鬼觊觎上了身体,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我们这些小人物,无论怎样挣扎,无论眼前出现了多少似是希望的东西,落到最后总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幸运。 
活着故然是苦,连死都不得安生。 
好在那鬼没再做下去,他起了身,替影卫掖好了被子,起身出了门,把大门从外面挡上,离开了他们生活的这片森林。 
暗卫守在影卫身边一遍遍努力想像个话本里写的鬼一样入梦,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已经被鬼占了身子,让他远远离开这里,别再找上去倒霉。 
就像我曾想向他们做的一样。 
自然,也像我曾经一样的失败。 
过了两日多,影卫才苏醒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京里找被他养大的廿七。我和暗卫身不由己被他拖着一同上路,看着他在山下挑了两匹骏马,看他卖了所有值钱的家当上了路,看他顺着当时看逃出京时的路线去自投罗网。 
影卫是不知道廿七身上发生的变故的,他只想早日把他找回来,把他拉出权力斗争的漩窝,至不济,也要在他出事时救他一命。 
他星夜兼程,只花了不到半个月就赶到了京城,连口气都舍不得喘就夜探了皇宫。 
影卫毕竟不是暗卫,他只在当初装作鲁王时进过几回宫,还都是在宫人指引之下,从正门进去一直到了乾清宫。至于南宫在哪里,他其实不怎么知道。暗卫虽然知道,无奈他已是鬼魂,也不能指点影卫,只好拉着我着急地说道:“走错了,南宫不能从这边走,那里离正宫还有好远呢,得从后巷绕过去……” 
其实他也拉不住我的手,我们俩都是鬼,扑到对方身上也只能穿身而过。他只是情急想拉着人说话,我就抬起手,假装是被他拉起的,不停点着头,附和着他说影卫走错了路。 
大约是因为有两只阴鬼随时跟着的缘故,影卫的运气并不大好,在御花园外一座不知什么宫里竟被值守的暗卫发现了。四下火光一时大亮,宫中暗卫侍卫都向他这里杀来。饶是影卫武功高强,隐匿功夫了得,也被追得慌不择路,身上也中了几回暗器弩箭。 
就在他腿上挂了彩,被逼到一处假山石后,几乎就要被人捉住之时,假山忽然移开了一块,两只手臂从中伸出,一手捂上了他的嘴,一手拦腰将他拉了进去。 
洞外机关落下,一片黑暗当中,只听见影卫身上鲜血滴落的声音。我和暗卫都是鬼,黑暗中视如白昼,这才见到了救了影卫一命的人——他一身太监装束,却是龙眉凤目,气度端严,和当年在影卫身边孝顺听话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手紧紧箍住影卫的腰,极力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质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影卫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那人却没放开他,在洞壁上摸索几下,旋动了一块凸出的石头。眼前又有一处石壁打开,里面闪动着一丝丝火把的光辉。半明半暗的光芒之下,那个占了廿七身子的恶鬼深深看了影卫一眼,终于放开了双手,拉着影卫踏入了那条通道。 
进入地道之后,廿七终于开了口,问影卫为什么要来找他。可不等影卫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说着:“皇宫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你就算功夫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你以为这还是你在江湖上?要不是我刚才听父皇的人回报赶过来救了你,现在你已经是具尸体了。” 
“父皇?”影卫看着廿七和皇帝、王爷们一样带着些英俊的冷酷之色的脸,咽了口口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廿七拉着他从地道进入南宫,见到了幽闭许久,外表衰老憔悴,双眼却依然燃着名为欲望的火焰的前任皇帝,如今的上皇。 
这俩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相认的,此时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父子情深之意。 
影卫进了门便依规矩跪下,眼睛却尽力向上看,仔细观察着南宫的相貌,又同样认真地看了廿七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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