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好一阵。不知不觉间,已抵达父皇寝房。
青逢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努努嘴,朝青逢挤眉弄眼,无声咧笑。
青逢叹口气,终是拿他没辙。
「圣上,七殿下听闻您身子不适,特地要御膳房为您炖了人蔘补汤,要小的为您
送来。」在他目光催逼下,青逢再道:「七殿下道这可是他私藏已久的千年人蔘,补
得很,要小的马上送来。」
「敢问圣上是要搁著呢,抑或让小的为您送入房内呢?」
房内沉默了好一阵,才听父皇喑哑嗓音道:「拿进来吧。」
不等青逢答腔,怀宁推开门步入房内。
方进门,便见父皇坐在案桌前搜索枯肠,提笔苦思,迟迟下不了笔。惹得怀宁不
禁碎念:父皇虽是有些没精神,但看来一切安好啊,做甚麽不接见人呢?
「怀宁那孩子不知又打什麽鬼主意……放在一旁便罢,朕晚些再用。」头抬也
没抬,「退下吧。」
鬼主意?父皇可真了解他呢!
吐了吐舌,怀宁听命乖巧地将朱红托盘置於一旁黄花梨木香几上,却无意离去,
兜绕著屋内摆设直打转,只差没到处碰碰摸摸,心里好奇父皇何时才会发觉。
察觉来人无意退下,皇帝终是放下笔,不耐抬首。「青逢,朕要你退下,是没听
见吗?」
四目相对,瞧父皇一瞬怔愕,他淘气地弯了弯嘴角,嘿嘿笑了两声。「父皇,那
可是孩儿特地自哥那要来的千年人蔘,珍贵得很。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怀宁?」皇帝蹙眉上下打量怀宁那身宫人打扮。
「不过父皇可真没意思,人家担心您身子特意前来,却被您说得好似另有所谋……」
嘟起嘴,怀宁不满地道。虽说此番前来是真的另有所谋,但怀宁可没那般不识趣说出
口,只得口头逞逞威风。
「胡闹!这打扮像什麽话!朕的寝宫是你随意来去自如的吗!」掌心拍击铁梨木
翘头案的声响有些沉,皇帝厉声喊道:「青逢!」
青逢听见呼唤,一进屋便跪下直磕头,饶命恕罪话语吭都不敢吭。
「不关青逢的事!是孩儿硬是要青逢帮孩儿的!」箭步挡在青逢面前,怀宁连忙
抢话。
见皇帝怒不可遏,怀宁扁嘴委屈道:「更何况若不是父皇您不愿见孩儿,孩儿才
不用出此下策。」
瞧怀宁那总盈满笑的眼如今却是蒙上薄薄泪光。皇帝最看不得怀宁这般,几次提
气欲破口,终是忍了下来。揉了揉眉心扬了扬手:「罢,青逢你退下吧。」罢、罢,
真要追究怀宁犯过的宫规,可清算不完;谁要他就是宠这孩子,舍不得打骂。再说他
如今正烦心,若有怀宁陪他说话解解闷,说不穿能更豁达些。起身负手而立,冷冷瞪
视青逢:「这次朕就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青逢巍巍颤颤磕了几个头,低声道谢圣上不杀之恩,连忙退了出去,没能见到怀
宁紧低著的面上那奸计得逞的窃笑。
怀宁作势抹了抹脸,而後几度抬首偷觑皇帝,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父皇……还
生孩儿的气吗?」
瞧怀宁这般,皇帝不禁叹了口气:「不生气了。」气也气不起来。怀宁就这般小
孩心性,又被阳焰保护得好好的,让他总恼著是否该让怀宁接触朝中事务,也因而迟
迟不封王。
「真的不生气?」怀宁怯怯地问。虽是知道父皇不会骗他,但戏总得作足。
「真的不生气了。」
「那父皇会把孩儿带来的补汤喝完吧?」得寸进尺。
「好、好。」顺势坐下要怀宁将汤碗呈到桌上,皇帝喝了几口称赞了几句。而後
揉了揉眉心,指了一旁绣墩要怀宁坐,「朕不同你生气,汤也喝了,那你也该道为何
而来了。」
「唔!」被皇帝突来话语堵著了口,怀宁只得乾笑。「果然逃不过父皇法眼。」
「你这小鬼灵精脑袋里兜转著什麽朕会不晓得?」
「就不能当孩儿专程送汤来给您吗?」怀宁嘟著嘴耍赖。
「那你早该来了。」皇帝疲倦地阖上眼。不用御医耳提面命,他也知晓近来他的
身子真是越来越虚弱了,动不动就倦,夜晚更是难入眠,喝了多少药补仍是没见起色。
御医道是那回种下的病根,但他不恨也不怨。那是他欠他的。
他甚至觉得,唯有那道旧伤隐隐作疼时,他才能清楚感受自己仍是活著。
不愿任回忆继续翻阅挑起过往前尘,他睁开眼,随手拾起奏摺翻看。「说吧,有
什麽事非让你这般擅闯朕寝宫。」
说不出有一半是因有趣打发时间,怀宁专挑好听的道。「就这回宫刘两家之事,
孩儿想知道为何父皇您最後怎会这般处置。」
「难不成你嫌朕罚得不够重?」皇帝睨了怀宁一眼,吓得怀宁赶紧摇头。笑道:
「怎了,突然对朝中事务起了兴趣?」
「孩儿总说也是个皇子嘛!」怀宁满脸堆笑涎著脸奉承:「总想帮父皇您担负些。」
听这回答,皇帝乐得呵呵笑,「不说朕都忘了你已十八了,平时毛毛躁躁孩童一
般。」无视怀宁脸上不认同,皇帝问:「是阳焰要你来的吗?」
「才不是!」怀宁龇著牙。有些泄气,「哥最不喜我问这些了。」
「说得也是。」几个皇子中,他最是中意行事狠戾的阳焰;只是有时,阳焰对怀
宁的执著,让他有些头疼。
「还不是靖凌!明明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却不知仍恼悔什麽!」怀宁没好气说道。
发觉自己失言,怀宁咳了两声掩饰,连忙理了理头上乌纱帽,昵声撒娇:「因此,孩
儿想,说不定父皇能为孩儿解惑。让孩儿好回去有办法开导开导靖凌。」
想起靖凌那双与那人相似的眼,一瞬,思绪飞得很远很远。「……那是朕……欠
他的。」皇帝悄声低喃,话语间满是怅然。
仍是有听见,「欠?」怀宁不解问道。
看著怀宁仍显稚气的脸,皇帝合上手中奏摺,直盯著摊放桌上的信。「如果有一
日,你最爱的人与你说,他爱上你欲杀之为快的仇敌,你会怎麽做?」
话锋突转。
这与这回事件有关吗?怀宁不解。不过见父皇神色凝重,他仍是乖乖思索,沉吟
了会,「既是仇敌……孩儿想,应是先杀了那仇敌,再与那人在一起吧。」
「朕也是这麽想。」皇帝了然笑笑。正当怀宁兴高采烈欲邀功赞扬时,皇帝缓缓
开口,低喃:「不过如今,朕後悔了。」眉心拧紧,凄楚笑容。
怀宁虽没听见皇帝说什麽,却也是顿时词穷。
默然不语好一会,「朕给你说个故事。」皇帝招招手,要怀宁坐近些。
就连他幼时,父皇都没这般同他说过故事。怀宁觉得相当新鲜,直拖著绣墩,坐
至皇帝身旁。
「从前呢,有个山庄……山庄里头住了许多人,这些人都在庄主统领下平淡过日,
虽偶有争执,但在历代庄主治理牵制下,总归没出什麽大乱子。」
「老庄主有好几个儿子,其中老四名……叫李四好了。李四年纪虽轻,却是老庄
主得力帮手,比起无所事事整日游手好閒的李二,大家都道李四定是下任庄主,李四
自己也是这麽想。只是,老庄主临终前,却出乎意料地,指了最疼爱的李二当下任庄
主。」
「顿时庄里乱成一团,若非邻近几家帮忙,这庄说不穿要分崩离析。」
「那个李四,就这般服了吗?」怀宁忍不住好奇问道。
「当然不服,他为庄里做了那麽多事,就求有天能当上庄主。他怎肯服。」
也不指责怀宁抢话,皇帝舒了口气,继续道:「隔壁家张三是他们俩兄弟自小的
好朋友,这回李二当上庄主,张三也同李四一般的不服……」
「张三找上李四,要李四想办法把李二自庄主位置拉下来。」
「李四开心地想,幸好张三是站在他这方的,他俩联手,定能把李二赶出庄。」
皇帝敛下眼,苦涩地笑了笑,「幸好。」
怀宁原想打岔,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
扳弄指间温润翠玉戒子,皇帝好一会才接著道:「却没想到张三那日道了个秘密,
要李四为他守密。」
「张三道他已喜欢李二许久了,若不是因这回老庄主恣意指了李二当新庄主,他
早带李二离庄远走高飞。他说,李二一点都不适合当那庄主,不应该被绑在这……庄
里,李二向往的,是一般人的生活。他要救李二离开这庄,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
活……」
「张三求李四,千万别瞧不起他。」
怀宁瞠目结舌,质疑困惑哽在喉头,迟迟问不出口。
皇帝瞧他这惊吓模样,拍了拍他的额,温和笑笑。
「恰好,这李四也有个秘密。」皇帝撇开眼,望向远方。
「李四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唯有隔壁家张三是真正对他好,真正关心他会为他出
头,也因此,李四暗地里喜欢了张三许久,只是迟迟不敢同张三说。」
「这回听张三这番说道,李四更是恨李二了,他表面仍是与张三称兄道弟道义不
容辞,心底却打定主意定要除掉李二。」
似在思考该如何再道,皇帝沉默了好一会。「李四与张三约定,事成後定会留李
二一命,并让他们离庄远走……但李四心里是却不停想著该怎麽杀掉李二,怎麽让张
三留在身旁。」
「後来,李四顺利杀了李二当上庄主,并且把张三关在庄里,让张三哪里也去不
了。」
「张家的老父是个偹pu主从分际的顽固人,听闻李二被杀,觉得愧对老庄主,无
颜见江东父老,便在家里悬梁自尽了。张三听见消息,几次举刀自尽未成……李四一
怒之下便拿张家人性命威胁,道他在身上划一刀,要杀他张家一人。」
皇帝抬首望著雕龙画凤梁柱,废然长喟:「……最後,张三疯了。」
「……」
「张三疯了没多久,就被赶出庄外了。如他所愿。」
「怀宁,」皇帝突然唤了他的名,「若真有一日,你爱上的那人不爱你……放他
走吧。」
怀宁细细咀嚼皇帝话语里的含意,却仍是一知半解。
「靖凌那,你只消与他说,自此朕永不追究这事,要他别多想。」皇帝起身,背
对怀宁,轻声道。「朕已做出处置了。」
怀宁艰困点点头,不知该说什麽是好,眼睛也不知该望向哪是好。
「好了,故事说完了!」皇帝随手拾起一本奏摺,不再瞧怀宁一眼,「也晚了,
你该回去了。」
见皇帝无意再与他多说什麽,怀宁起身,不意瞥见摊放桌上的信。几番吞吐,终
是回身忍不住问。
「那……李四呢?」
「死了。」皇帝噙著笑,憔悴的脸上满是疲倦。
「被张三杀了。」
##
。。。。。副标是张三李四的故事(欸)
其实我很犹豫要不要把这段写出来,
因为这是原本要写成番外的。。。。。
(应该是说还是要写出来,只是好像不应该说这麽多囧)
睡一觉起来再研究看怎样吧。。。。。
真令人烦恼(扯头发)
《皇七子》 59
「殿下,圣上说了什麽?」
回到惜宁宫,李顺勤急忙上前问道。
怀宁扬起手,摇摇头不愿说话。
鲜少见主子这般正经,李顺勤闭嘴不语,连忙为怀宁打点换装,备上晚膳。
「哥呢?」
怀宁訩著脸瞥了眼送上的菜色沉默了好半晌,李顺勤方要开口问是否不合殿下口
味,突然听怀宁问道。
「启禀殿下,据小三大人说,大殿下设了宴,宴请了几名朝中官员。」李顺勤必
恭必敬弯身禀报,不住窥看怀宁面容,「……晚膳不合殿下口味吗?」奇怪,今日命
御膳房备上的明明都是殿下爱吃的菜色。
「是吗?」怀宁沉吟了声。仍是拿不定主意。
李顺勤为怀宁斟上酒,「殿下怎麽了?有何烦心之事吗?」
「啊啊啊—— 烦哪!」扒乱头发想破头也拿不定主意,怀宁烦躁大喊了声直往
後躺。瞧了眼满桌美食,却也没心情用膳,「都撤下吧,我不想吃。」
「可是殿下……」
「撤下!你也退下!」
李顺勤还欲说什麽,还未来得及道出口便被怀宁拒却,只得摸摸鼻子乖乖收拾东
西退下。
「你们也全退下!」
赶走所有人,怀宁烦闷地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心里乱糟糟,怎麽也理不出头绪。
原想著要与阳焰商量,却也不知阳焰究竟知晓与否,更何况,该怎麽开口?
哥,你知不知晓?父皇曾爱过一个男人,是个宫家人,父皇还逼疯了人家……所
以这次才会对宫家格外开恩……
叫他如何问出口?
又翻了个身,怀宁忍不住拿被蒙住头。
怀宁晓得,今日父皇说的那些,定仅有少数人知晓。他虽不晓得究竟确切有谁
晓得,但他明了,这绝非能挂在口上玩笑的话。
他忍不住想,会不会,是父皇骗他?
他其实不太愿这麽想……可是,他真的无法接受。
男人与男人……光想就觉得恶心。
只是,父皇脸上的苦痛是那麽深刻,真的,会仅是个故事?
若是真,那……靖凌知晓吗?若靖凌不知晓,他该……与靖凌说吗?
绞尽脑汁怎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怀宁终是翻起身,扬首望著梁柱阴影处。
「小三你在吗?」再次开口,已是笃定:「你在吧。」
梁上影卫彼此对看了眼,未来得及反应,又听怀宁喊道:「在的话就给我现身!」
「要不我就跟哥说你跟我说了一堆不该说的。」
「……明明就是殿下您逼迫小的说的……」委屈。他是无辜的。
「有时间抱怨还不赶快给我下来!」耳尖听得影卫嗓音,怀宁眯细眼环顾四周。
「是!」连忙一跃而下,影卫规矩单膝下跪,「殿下有何吩咐?」
怀宁双手抱胸,焦躁地以脚尖拍地,「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欸!?」虽不见影卫遮脸布下表情,也能想像那惊愕表情。
「不准问原因,也不准回报哥,」指著影卫鼻尖,怀宁威吓道,「当然,更不准
反对。」
奉命放倒护卫仆役兼把风,雁安越想越觉得主子真是丢了个烫手山竽给他;答应
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以前总觉宫护卫太过顺著七殿下,轮到自己之时,才真能体认
宫护卫那般挣扎为难。
也因殿下坚持,他今日躲得稍嫌远了些,听不见里头谈话有些无趣,更有些烦恼。
若是让主子知晓了,可真不知要寻什麽藉口……
抬首远望满天星斗,雁安不禁叹息。但他没有出神太久,旋即低首望著房内两人
看守戒备。
被夜半突来访客惊醒的绣梅,发觉来者身份後,拢了拢凌乱衣襟,揽了揽散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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