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洄闻言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下,又禁不住问:“陆先生不若与我们一同住?”
陆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有劳清洄的好意,但我已是习惯这里了,日后大家可以常常走动。”
尤清洄巡视了一遍屋子四周,微微蹙眉,“可是这里虽然环境还行,但到底拘束了视野,不够开阔。”
陆先生笑了,“傻孩子,我自然不会一直在这里,你以后要找我,去小竹屋就行,那儿视野总开阔了吧。”
尤清洄跟着不好意思的笑笑,“如此,我便不强求陆先生了。”
最后看了一眼尤塑的尸身,对于这个本该早已经在他生命中消失却又乍然回归但又突然离去的人,尤清洄内心杂乱,能做的只是起身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正如陆先生所说,小三儿不到天黑便醒了过来,睁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尤清洄看。
尤清洄的眼神一下软了,抱起柔软热乎的小婴儿,语气里满是爱意,“小三儿,宝贝,认识我不?我是你爹爹啊。”
小三儿吮着手指仍旧看着尤清洄,片刻,拔出小胖手,鼓起嘴巴,“啵~”吐了个泡泡。
可爱的模样惹得尤清洄心中柔软更甚,“宝宝这么说就是认识爹爹了对不对?”
小三儿:“啵~”
尤清洄开心,“啊,爹爹还没给你取名字,叫你什么好呢?”
小三儿:“啵~”
尤清洄:“尤小水?尤三水?”
小三儿:“啵~”
尤清洄:“……”
盯着吐泡泡吐的不亦乐乎的小三儿使劲瞧,确定他吐泡泡不是在回应他,估计只是觉得好玩,不由有些泄气,蓦地,像想到什么,又眼前一亮,“这么爱吐泡泡,就叫你泡泡好不好?”
小三儿:“啵~”
尤清洄:“泡泡。”
小三儿:“啵~”
尤清洄:“泡泡!”
小三儿:“啵~”
尤清洄满意,“就叫泡泡吧。”
小三……泡泡:“啵~”
尤清洄正逗着泡泡,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短短的小人挤了进来,直奔尤清洄,口中还奶声奶气的喊着,“粮七,粮七……龚耶耶喊你吃饭嘞…”
“粮七一会儿就去。小洛快来看看弟弟,弟弟醒了。”
尤小洛咯噔咯噔跑上前,踮起脚尖,和尤清洄怀里的泡泡大眼瞪小眼,尤小洛感慨,“哇…弟弟好小喏。”
泡泡咧开小嘴,“啵~”
尤小洛弯了眼角,“也很可爱哦。”
泡泡咯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两只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看着兄弟俩友爱的互动,尤清洄只觉得心中溢满了幸福的泡沫。
“粮七,弟弟叫什么名字呀?”尤小洛仰头。
“泡泡。”尤清洄答。
“泡泡……”尤小洛跟着念了一遍,若有所思道:“叫尤小泡泡。”
尤清洄:“……不是哦,小洛,泡泡只是小名,大名粮七还没有想好。”
“奥”尤小洛煞有其事的点头,伸手戳戳泡泡软嘟嘟的脸蛋,惹得泡泡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
伴侣或许不靠谱,但孩子一定有爱。
入夜,尤清洄的床上又多了个小家伙。
尤小洛说要保护弟弟,便真的将泡泡护的滴水不漏。
两兄弟头靠着头,很快进…入梦乡。
尤清洄看着他们,眼神分外柔和,为了这一幕,付出再多的艰辛与苦痛都值得。
连番被信任的人欺骗,尤清洄其实很受打击,尽管有一些被迫或不得已的原因。
白天被别的事占据头脑,没来得及多想,夜深人静时,所有的事便浮上心头。
可以说,从再见尤塑开始,他说的每句话,尤清洄在心中都是存疑的,然而这种疑惑在尤塑自我了结生命时,画上了句号。
次日,尤清洄本准备去禁地看看师父的后事安排的如何,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陆先生竟然亲临拜访。
陆先生缚着手临风而立,活脱脱一个隐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
“怎好劳烦陆先生亲自上门,清洄正想去拜访。”
“清洄不必客气。”陆先生笑了笑,温润俊雅,“我此番前来是想与你说一件事。昨夜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知于你。”
见陆先生面容肃穆起来,尤清洄隐隐觉得不安,“是…何事?陆先生但说无妨。”
陆先生叹了口气,朝身后某个方向喊了一声,“出来吧!
尤清洄不解的望着陆先生空空如也毫无动静的身后。
陆先生动身走到一颗大树后,似乎拉住了什么,使劲往外拽,尤清洄看到了一只手,远远望不真切。直到一个人全部显露,尤清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ZZ1号:是谁?!
ZZ2号:你们猜。
☆、六五章 寂寞余生
即使他衣衫破烂,即使他披头散发,即使他满脸脏污,即使他神情畏惧,尤清洄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呼吸已经停止尸体却不翼而飞的殷傲遗!难道他也是……
幸好是大白天,要不就是活见鬼。
见尤清洄神色,陆先生便知他只怕已是猜到了一些,“殷宫主……也是你师父救的。”
殷傲遗脸上抹着灰,眼神游移,躲躲闪闪着瞥了一眼尤清洄又飞快的转开。
尤清洄皱眉,“他怎么了?”
“呼吸停了太久,救回来便痴了,疯疯傻傻的,谁也不认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除了……”陆先生没说下去。
尤清洄渐渐缓过神,心中百般滋味复杂难忍。他死了,再多的仇再多的恨也无法追究,这个人给他的痛给他的伤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而他对这个人残存的眷恋也会渐渐消逝。往后,他只是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抹痕迹,回忆起时,也能心绪平静。但是突然的,这个人又活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清洄,我本不欲带他见你,但他虽成了这副样子,在睡梦中却总是嘀咕你的名字,可见你在他心底到达了怎样的深度。怎么说也是一位杰出才俊,落得这般下场,瞧着也怪可怜。你与他的羁绊我略微知晓一些,我知道你还在介怀,但他毕竟也是你孩子的父亲,他如今神智不清,你愿意亲近他一些,想必他也是开心的……”
“陆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原谅他?”尤清洄淡淡。
“清洄,不论是佛家,还是道教,都讲究心如止水,心境开阔,得饶人处且饶人。并不是说要纵容犯错,而是宽恕已经知错的人。而且,若是一直执着于某些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情,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陆先生顿了顿,紧接着道:“不管是对你师父,还是对殷宫主。”
尤清洄微微茫然,“过去恩怨一笔勾销,说的轻巧,做起来却难的很。这样淡泊的心态不是谁都能有的,原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便尝试一下吧。清洄你要知道,这不是软弱,而是豁达。”
尤清洄闭了闭眼,“陆先生,我并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要斤斤计较,但我没有资格去代替别的生命来原谅一些使它消逝的人。”
“清洄说的可是你干娘?”陆先生问。
尤清洄默然。
“清洄也是父亲了,我且问你,若你的孩子有危险,你会不会奋不顾身不顾生命的去救他们?”
尤清洄点头,“自然。”
“你干娘既然认了你做干儿子,便把你当成了亲儿子,你的孩子就是她的孙子。孙子们遇到危险,她会牺牲生命去救他们,这是她的爱,也是她的责任。”
“但若他,他们不逼迫于她,她可能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尤清洄有些激动。
陆先生叹息一口,“清洄有所不知,我检查过你干娘的尸体,在那之前,她已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可能这样,她会觉得死的更有价值一些,因为她保护了她的孙子们。”
“什么?”尤清洄呆住,随后神情变得惊疑,“陆先生当时在场?”
“我本欲阻止,但去晚了一步。”陆先生面带惋惜,“你不知道,你师父于我有恩,很多事我想管又不能管,只能在暗中帮衬你两个儿子,暗中拖延你们回来的时间,以免遇到刚失去儿子处于暴怒中的尤塑,给他一段冷却的时间。至于傲因宫,实在鞭长莫及。”
原来有陆先生帮忙,难怪两个儿子一个是小娃一个还是要吃奶的小不点,却没遇到什么危险……“不知道陆先生还为我们做过那么多事,清洄感激不尽……不过,你说干娘,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清洄还不知道吧,孙思在之前写过一封遗书,就藏在阿潜身上。只是小家伙那时不识字,孙思又没特别嘱咐过,他便不小心掉在了路上,被我捡到了。昨日忙着你师父的后事,没来得及与你说。”说着,陆先生从衣内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清洄可以看看。”
尤清洄接过,心情有些激荡,慢慢展开,确确实实是孙思的字迹。
清洄吾儿:
干娘不知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不管能或不能,都不能改变干娘对你的心意。
干娘曾经告诉过你,干娘因为一场意外痛失了家人,于是隐居在山里小村中。事实虽也确为如此,但干娘没与你说的是,遇到你之时,干娘正准备自杀,追随家人而去。
你时常说,我救了你的命,救了阿潜的命,其实恰恰相反,是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让我在这世上还有所眷恋,舍不得离开。
可是我老了,天终究要来收我,干娘活不了多久了,不能再陪着你和孩子们。干娘这生走到尽头,便只剩了一个愿望,希望你们健康快乐。
过去的,能不在意便不要在意,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干娘走了,你切莫伤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干娘能走的更有价值一些,干娘会很开心。
孙思留
一滴泪落下,带着墨迹在纸上晕开。
尤清洄抹了抹眼睛,阻止继续往下掉的泪,因为干娘希望他一直笑着。
目光转向殷傲遗,表情变淡,“你认识我么?”
殷傲遗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尤儿。”
“……”尤清洄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哪知他方一动,殷傲遗就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尤清洄眉蹙更紧,“你怕我?”
“不是不是…”殷傲遗连连摆手,又垂下头,拘谨的扯了扯衣袖,小声道:“怕你嫌弃我。”
“知道我嫌弃还把自己弄的这么脏。”尤清洄冷声道。
殷傲遗把头颅垂的更低,小小声,“可是你又不要我了……”话语停止,猛的抬头,眼神发亮,“我把自己整干净你还要我不?”
尤清洄看了眼一脸期待的殷傲遗,表情不变,“你若一直这样脏我铁定不会要你。”
殷傲遗连不迭点头,“明白明白。”说完好似胆大了些,反反复复的盯着尤清洄看。
“看什么?”尤清洄口气说不上差,但也不太好。
果然,殷傲遗被吓了一跳,小心的瞅着尤清洄,弱声道:“我不看,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哭?”
尤清洄现下真是无比后悔方才掉眼泪的举措,可情到深处难自抑,他也控制不得,“我爱哭便哭与你何干?”
殷傲遗无辜的睁大眼,指着心口,认真道:“因为,你一哭,这里就好痛。”
尤清洄心中震动,怔在原地,半晌,垂下眼,“陆先生的意思是要殷宫主留在这里么?”
“若清洄不同意的话,我也可将他带回去。”
尤清洄看向殷傲遗,“你要跟我走么?”
殷傲遗看看尤清洄,又看看陆先生,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陆先生在旁提醒道:“清洄问你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清洄是谁?”
“……就是尤儿。”
殷傲遗双眼立时亮了,用力点头,“我想和尤儿一起。”
“有劳陆先生专程跑一趟,殷宫主就交由在下吧。”又对殷傲遗道:“走吧。”说罢,不等殷傲遗回应,率先转身向前。
殷傲遗先是看了看陆先生,得到他鼓励的眼神后,便乐癫乐癫的跟了上去。
“清洄!”陆先生突然拔高喊了一声,尤清洄顿住脚步,回头,就听陆先生道:“清洄,殷宫主一直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现下这般,已经算是清醒的了。”
顿了顿,尤清洄点了点头,“明白了。”
殷傲遗觉得自己很激动,心脏扑通扑通着比往常跳的更剧烈,只要看到眼前那个明澈干净的人,就仿佛有用不完的精神似的。
而且,好想拉他的手,想搂住他的腰,想亲他的唇,想要把手伸进他的衣衫……这种自打见到他就愈加强烈的欲…望随着那人晃动的身姿鼓动叫嚣着想冲出体外,眼前越烧越红,正当冲动即将冲破束缚,想要不顾一切把他压倒时,尤清洄清透的嗓音响起,灼热丑陋的难忍欲…念恍如遇到了高不可攀的仙人,羞窘着如潮水般褪去,殷傲遗眼前清朗起来。
“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殷傲遗呆了呆,傻傻道:“敖,小群。”
尤清洄:“……”
回去的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龚叔,龚叔看到跟在尤清洄身后好奇的东张西望一身乞丐模样的人,果然一脸活见鬼的模样,惊讶中又带着不确定,“这,这,这是不是那个……”
“是殷傲遗。”尤清洄替他确认。
“他怎么成了这样?”
尤清洄正想说话,又遇上了迎面走来的顾松知,看到殷傲遗,应该说是敖小群也是很震惊,震惊过后便是惊定不疑,“清洄,他不会是殷宫主吧?”
尤清洄再次替他们确认,“是殷傲遗。”
“怎的搞成这样?”
正好,一起回答了。“师父将他救了回来,只不过人傻了。”尤清洄简洁道。
龚叔皱起眉,额上本就很深的沟壑更深了,不满的嘀咕,“他傻了最好,小少爷你还把人带回来作甚啊。”
顾松知虽没说什么,但看他神情八成也是不高兴的。
“看他疯疯癫癫的我觉得大快人心,行不?”虽这样说,但其实尤清洄也不太明白把他带回来做什么,就此放开还是一直执着着?陆先生说的没错,总是惦记着仇恨真的很痛苦……
敖小群对于尤清洄不客气的言语却像没听到似的,面上也没什么哀伤的神色。他只知道尤儿要他往东,那他必得往东,即使东边有恶虎猛兽,尤儿让他吃饭他不能喝粥,尤儿生气他要哄着,尤儿不开心了他要逗他开心,尤儿赶他走他也要死死的黏在他身边,尤儿不要他……
伸手揪住尤清洄的衣衫,有些不安的问:“我听话,尤儿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身体微顿,“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敖小群使劲的想了想,连忙撒手,“要把自己洗干净。”
尤清洄点头,遂对龚叔道:“龚叔,带他下去洗干净,给他准备间房。”
“小少爷……”龚叔还想再说什么,尤清洄不听也知道是劝说的话,摆手制止了,“先这样吧。”
龚叔勉强点头了,但敖小群却不愿离开尤清洄。
尤清洄淡淡的看着他,“又忘了自己答应过我的事了吗?”
敖小群只好不情不愿的松手,依依不舍的跟着龚叔走了。
感觉到顾松知正看着自己,目光复杂,尤清洄开口,“有什么要说的么?”
“你准备将他一直留在谷中么?”
“撇开过去,他与你一样,只是谷里的客人。”说罢,不再看他,先行离去。
尤清洄不咸不淡的一句,对顾松知来说却好似当头一棒。清洄,他心心念念的清洄,只是将他当做一个比陌生人关系更近些的客人,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