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相”二字。
她不至于自负到认为自己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但“龙相”这个称呼目前为止确实是专属于她的。
杨浩龙挑了挑眉,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很确定自己最近并没有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赵迎罡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杨浩龙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书生们的话题。但她一看到杨浩龙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意了,立刻给了张凯一个暗示的眼神。
能干的张公公瞬间变身八卦小能手,没一会儿就把事情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故事正是在书生们中间最受欢迎的所谓风流韵事,讲述的是风流书生和青楼名妓之间的爱恨情仇。
不过,在杨浩龙看来,那些故事里的书生,还有推崇那书生所为的人却都是披着斯文外皮的败类渣滓。
这次发生的事依然延续着老套的路子,书生满腹才华却父母双亡家境贫困,无力继续支撑学业。在绝望之际,幸运的遇到了出游的一位当红清倌人,并且受到了清倌人的青睐。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清倌人将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支持情郎读书。书生当时表现的极为感动,许诺待自己功成名就之时定然为清倌人赎身,并娶她为妻。
后来,书生发奋读书,果然得中进士。
如果这书生后来遵守承诺,果真娶了这清倌人为妻,在杨浩龙看来,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事情的结果却是书生高中进士,被官家小姐看中,召为乘龙快婿。书生欣然应允,却又怕自己担上忘恩负义的骂名,竟又跑来为清倌人赎身,要纳其为妾。
摆明了做婊子还要立牌坊。
最让杨浩龙痛恨的是,这该死的书生当初向那清倌人许诺的时候,打着的还是要效法她迎娶婳婳的旗号。
杨浩龙听完整个故事,忍不住冷笑出声,嘲讽地看向赵迎罡。
“这就是皇上选出来的朝廷栋梁?己身不修,何以治国?”
这种道德败坏的人,身为平民或许只是为害一村一镇之地,但一旦做了官拥有了更大的权力,为害自然就会更大。
赵迎罡觉得自己很冤枉,虽然科举最后的殿试是由他亲自主持的,但每次都要录取一百多人,能够引起他的关注的也就只有一甲三人而已。能看到文章的也就前十名,是他人连文章他都不会看,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人品如何呢?
但是,龙儿认为这是他的错,那么就是他的错。
嗯,这次发现了科举制度的弊端,日后还当想办法改进了才是。至于这个害自己被龙儿责骂的书生,官还是不要做了。
赵迎罡认错态度太过良好,杨浩龙的怒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正好听到旁边的座位的人正对那书生的作为大肆追捧,顿时有了主意。
“麻烦张公公叫掌柜的上来一趟。”
被叫上来的掌柜发现杨浩龙和赵迎罡身上的衣服料子他都认不出来,但隐隐浮现的精致暗纹刺绣低调中透出的极致奢华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心知两人必然来历不凡,不由心中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招待不周,让贵客不满了。
杨浩龙看出掌柜的不安,忙开口道:“掌柜不必担心,本……公子只是想问一下,能否在掌柜楼内这白墙上题一首诗,如果可以,还要借笔墨一用。”
掌柜还没开口,赵迎罡便抢先道:“龙儿愿意在这墙壁上题诗,是这茶楼的荣幸才是。”
霸道嚣张的作风展露无遗。
掌柜默默地咽下了拒绝的话,看着杨浩龙的轮椅却是心中一动。最近传闻名动天下的龙相又回到了赵国,却不知为何坐了轮椅。面前这青年也坐着轮椅,且面如冠玉,气质高华,年龄上也符合,另一位公子还称其为龙儿,可见名字中该有一字为龙。
说不定这位就是龙相呢?如果龙相能在他这茶楼墙壁上留下墨宝,他这茶楼的档次绝对要上升一层不止啊。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有五成把握就值得冒险了。
想通后,掌柜立刻命小二取来了笔墨纸砚,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书生的目光。
那些一个个穿着儒雅的所谓文士们,皆围过来成了一团,若是俯视下来应该还是一个不错的弧形吧。杨浩龙要不是因为还坐着在轮椅上,她一定要好好的教训这帮兔崽子们不可。
“怎么样?龙相。”赵迎罡没有顾及周围一些人的碎语闲言,俯下身子贴近着杨浩龙耳边轻声道。“店家的笔墨在此,想必你是要挥毫了。”
这般讨好在别人看来,应该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吧。能够被赵国威风凛凛的君王如此对待,然而在此时的杨浩龙看来,赵迎罡怕是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人格上的缺陷了。
杨浩龙拨开了他还扶着轮椅的手,自行到了那面完好的白板前。
“这位是谁啊?会写什么呢?”
“是啊,看着那身行头就知道来人不可小觑了。咱们还是少说话吧。”
这种议论杨浩龙凭着敏锐的听力都收进了耳中,稍后她就是要让这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辈无言以对。
提起笔,沉稳有力的捏着那支从江苏有名的墨宝斋送过来的精品狼毫,均匀沾上了还散发着阵阵淡雅香味的墨,就在众人都提神盯着杨浩龙下笔的时候,她突然的将那支狼毫给甩到了地上。
转身环视四周,不过都是一些想着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肤浅文士罢了,刚才还那样招摇的捏造那些莫须有的故事,此刻却被杨浩龙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怎么?你们没话说了?谁今天在这白板上题出一首励志点儿的诗,我赏他黄金千两。由我身边这位仁兄作证,题完就给现成的。谁来?”
虽然面上依旧是放荡不羁的笑容,但是杨浩龙那一尘不染的脸上却看不出哪里是和颜悦色的。那笑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底的愤怒而已,这一点,赵迎罡有所察觉,可是在民间,这种喜欢吹嘘的人多了去了。
做官的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爱热闹的,凑合起来就是一本故事书了。在皇宫,背地里戳人脊梁骨的比比皆是,今儿个一向宽容大度的龙相怎么就和这些市井之徒较真起来了?
围成一圈的人中,也有跃跃欲试的,但是瞧着杨浩龙这个严肃的模样,就没有人敢上来去奢求那千两黄金了。
为了激将,杨浩龙刻意将自己的声音给提高了八度:“刚才在那边站起来说故事的那位,倘若今天你敢在我面前将你所说的写成律诗,那我就给你多加一千两。倘若你没胆子出来承认,那你今后就再也莫要踏入赵国。”
全场一片唏嘘声,你推我我推你,有点儿混乱起来了。
赵迎罡上前还想着要劝劝杨浩龙,不要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们当中想必是有朝廷中人的。要说罢官,在他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他害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作为一个统治者,大局永远是他要考虑的重心。虽然沦陷在杨浩龙面前之后,他已经无所顾忌太多次了。
“无需多言,今日之事我自有处理的办法,只是为了出出心里的恶气罢了,不会有太怎么样的后果。你看着就行,别出声。”杨浩龙抬手,手背没把握好尺度,正好就堵在了赵迎罡的唇边。
那冰凉的感觉让他有如触电一般,只是瞬间,那五指纤细就立马被缩回去了。她的慌张,转瞬即逝。随之赵迎罡看见的,又是那个什么都不害怕的杨浩龙。
“这位客官,咱们茶馆向来都是开门做生意,欢迎各路的文人雅士到这儿来谈天论地。如果说是方才他们说的故事得罪了这位大侠,我代他们向你们说声得罪了。只是你们这么一闹,我这边小本生意就更不好做了啊。”
店家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唯唯诺诺的说着。
赵迎罡不耐烦的皱着眉头,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自己低声下气的了,每个人都有理由昂着头做人的,虽然他是注定了要被人仰视了。
杨浩龙抢过了他的话,她还不知道自己让店家免受了一顿无辜的责骂。
“店家,你放心,我这么做不但不会耽误你的生意,还能让你们家的茶馆今后红红火火起来。”
那般自信的笑容,容不得人生疑。店家摇摇头,又退下去了。
见这帮蠢货还是没有反应,杨浩龙嘴角不禁轻蔑的扬起,看了一眼赵迎罡。就连杨浩龙也没有想到,不用她开口,赵迎罡都知道帮她捡起了地上的狼毫,递到她手中。
重新转向茶馆那面白墙上,她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说过,著名的诗人李白也曾在酒醉之后,上白墙上书写下了千古名句。她这是要创造另一件历史上的大事记吗?
放眼天地宽,
俯首皆下人。
若要论他事,
先修己要身。
吟着这诗,赵迎罡不禁带头鼓起掌来,一边起哄说着“好”。
“这就好了?你们刚才那些故事怎么不题呢?放着千两黄金不要,也真的是亏大了啊。”
杨浩龙说完,便朝着赵迎罡使了个眼神,他知道轮到他出场了。在拿出了自己的随身玉佩之后,再没人敢大声说话了。赵国的人谁不知道那个独有的龙纹玉佩出自谁手?
“要不是今天有龙相在这儿,我早就让你们一个个不务正业,整天戏耍甚至胡诌乱道的给逐出去了。以后应该怎么做,你们可知道了?”
杨浩龙回头望着那一屋子的文士们都低垂着头,而赵迎罡的背影正对着自己,这一刻为了他帮着自己伸张胸中恶气,忽觉着他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不过,管他呢?自己先走吧,她坏笑着。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转动着自己的木轮椅就朝着这条古街的另一端去了。
赵迎罡在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杨浩龙不见了。街上的百姓拥挤着,他分不清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顿时那颗心就没办法安定下来了。
“龙儿!”赵迎罡大声呼喊着,要不是因为百姓纷纷看着他的神情太过炽热,他肯定会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大喊,将她给召唤回来。
此时杨浩龙丝毫没有想到赵迎罡的着急样子,只知道这赵国最热闹的大街上,有着太多光怪陆离的古董,要是有生之年还能够回去的话,她肯定能够为考古事业做上一点贡献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既欢喜又沮丧。突然很想念李鼎清,要是他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就出现在身边该有多好啊。
街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大家都看得见杨浩龙坐着木轮椅,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她那如水的眸子里,闪耀着的点点星光。
杨浩龙的轮椅往前继续走着,路边摊上的那串碎玉手链着实吸引着她的目光。方才的小情绪骤然消散如云烟,她往摊边行去。
“老板,这东西都是你们自家做的吗?以前可不曾有这么精致的玩意儿。”说着,杨浩龙已经情不自禁的拿起那串手链,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阳光洒下来,她抬手,双眼紧紧盯着那上面的光点。真够美的,这可要比现代的那些什么小东西好看多了,可是一问价格杨浩龙便难受了。这玩意儿要五十两,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钱袋啊。
“这位小哥,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及时的抓在自己手里。这东西啊,都是我从远地方拿回来的材料,自己制作的。花费的功夫也不少,说起来你也是有缘人,就这个,送给你心爱的女子,自然是很好的。”
摊主笑盈盈的对杨浩龙说着,话是很实在的,可是。
“是这样的,老板。我今儿个出来没有带上钱袋,可是我特喜欢你这个东西,可否先给了我?明日我差人给你送银子过来。”
杨浩龙的诚恳,摊主并不怀疑,故而才会陷入了纠结的状态。
“不用了。”杨浩龙掌中的那串碎玉手链就这样被人给拿走了,她正要争论一番的时候,抬眸间眼前的男人不正是自己所想的吗?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李鼎清的突然出现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了,还有这手链。当心爱的人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放在手中的时候,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叫人知足的事情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诧异道,又警惕的环顾四周。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要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我就有可能会出现。”
真好,她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个几近完美的弧度。还有他在身边的那种安全感,是无人能及的。
只是这美好,就在杨浩龙听见了那个堪比梦魇的声音时,在阳光下破碎了。
“你赶紧走吧,他来了。”
她不安又着急的看着他,李鼎清伸手将她紧蹙的眉头给抚平了,这温度叫她无比的留恋着。爱恋这种事情,有时候真的可以创造天堂,即使是在危急的时刻。
“等我。”
她点头,恋恋不舍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
赵迎罡在看见杨浩龙的那一刹那,就差没有紧紧抱住她了。杨浩龙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便要走。
“慢点儿,不要乱跑了。我怕找不到你。”他的焦虑,她不是看不见的,只是没有办法去接受。
“我走了就走了,你犯不着这样找。该走的人始终是要走的,你留不住。”
赵迎罡推着杨浩龙的轮椅,方才还很急促的喘息声都给压制住了,一言不发,一直回到了皇宫中。
赵国皇宫大殿内,柔太后端坐在中央,旁边的丫环太监们就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眼前的女人,仅仅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威慑力就已经足够镇压住整个大殿了。
“张凯来了没?”
一个丫环因为心慌,立马就跪下去磕头,那响声很清脆,还能在殿中回荡着。
“回禀太后,他,他马上就过来了。之前他在小厨子那边帮着皇上做一种中药拌饭。”
语毕,柔太后那涂抹着猩红润泽的唇瓣轻启,吐出了几个字“马上找来”。丫环忙着磕头拜谢,便颤颤的走了出去。
大家只是隐约感觉到将会有什么风暴来临,但是柔太后的脾气也是叫宫里人琢磨不透的,因而谁也没发预测即将到来的事情。
张凯此时正在火急火燎的赶着去迎接赵迎罡回来,太后今儿个不知道闹得哪门子神经,突然就闯到了大殿来质问下人赵迎罡的下落。
“完了,我的主子哎,还不回来就又要闹翻了啊。”
他是最接近赵迎罡的人,关于柔太后和赵迎罡之间的事情,虽不算很清楚,可是他也知道个五六七分吧。母子二人的关系自从先皇匿了之后,就日渐冷淡了。在张凯看来,或许像太后那种女人,对什么也看的轻了,包括赵迎罡也是一个手中可用的工具罢了。
慌慌张张的,张凯急着往前奔跑,没想到在接近城门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身子。这衣服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呢?
“呀,皇上。奴才可算找着您了。”张凯舒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别说这冲击力还有点微微的疼痛感。
赵迎罡皱眉盯着他,双手仍是没有放开你杨浩龙的轮椅,道:“怎么?在宫里慌张成这个样子。大白天的难道还撞邪了?”
这话本是无意的,但是在杨浩龙听着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感。赵迎罡说的邪不正是他自己么?真是圣人千虑也有失算的时候啊,只是杨浩龙面对着他那张脸,就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脑子里还闪现着李鼎清的背影,就这样将其烙印进心里好了,不要忘记了。谁知道自己中的毒究竟有没有解药呢?
这样想着,蓦地就低落起来。张凯那种防备的眼神,她还不屑于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呢。一气之下,杨浩龙冷哼一声推开赵迎罡的手,自顾自的朝寝宫去。
赵迎罡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