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带着这一身荣耀回来的琅邪阁主却获知了爱妻难产而亡的消息。
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儿子,虞王孙。
这个天下第一侠客大受刺激,当场吐了数口血,昏死了过去。
段非还没走,正好,赶紧接着治,一口参汤下去总算把靖天大侠给吊醒了,却是急火攻心,筋脉逆流,生生废了半生功力。
虞长天乃重情重义之人,与公主秦晋之好十年,一向感情深厚,这个玲珑宝楼也是他给公主建的。
如今阁楼颓败一角,佳人杳然,委实令人唏嘘。
好在虞长天醒过来时虽然心若死水,但是瞧着像一只小猫一样的小王孙却硬是挺了过来。
拒绝了宫里头想把小郡王给接回去的企图,以鳏夫的身份独立抚养起了儿子。
虞王孙对于虞长天来说,那就是比命金贵的东西。
话说儿子要粗痒才是正理,虞长天的做法从反方向证实了这个至理名言的哲理性。
早产的虞王孙简直就是块豆腐渣渣,虞长天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摔着,金贵的养着还是三日一小病,五日一抽风的惊险绝伦的活着。
虞长天求神拜佛什么旁门左道都拜,但凡能帮上的,多么不靠谱的事,他都肯试上一试。
还是皇宫里人才济济,当朝太后为虞长天举荐了一位叫姜胡柚的道长,对他说,如今这虞家的灾难都是源于门前那株百年大树倒塌,木克水,水乃阴,故而克死主母,而此木百年沐阳,镇宅之位在东,压制着底下戾气,如今一倒,戾气化出,便百病缠身。
故而一,要将古树重新栽种上,以压制戾气,二,要将小王孙以女娃身份养着,以假阴之身消克。
虞长天一一作了。
神奇的是,这还真灵验,自此之后,小王孙便没有再三灾五难的总是差点见阎王,平安成长了起来。
虞长天非常高兴,又听从姜胡柚的话,重新将那玲珑宝楼给修复起来,另外塑造了一个等身琳琅公主蜡像立在正堂。
话说虞王孙病病歪歪长了两年又茁壮成长了六年,却在八岁上头又遇上个事。
这事要从本朝慈毓皇太后七十大寿说起。
做到太后这位置上的老人家在后宫,那就是一尊极品佛,平日养养花种种草,念念佛,听听戏,是出了名的老佛爷。
不过他和先帝一样都很喜欢琳琅公主这个孙女,爱屋及乌,亦极疼爱那个曾孙。
原本还想着把王孙接进宫来养着,奈何他老子不舍得,也觉得这么做有失人伦,也就罢了。
小王孙不好养活被驸马供在琅邪阁里头,每年虽说想见都被虞长天以身子骨不结实禁不起颠簸递了折子告罪,老太后想曾孙子可是有点想疯了。
皇帝至孝,这一年干脆派了个宗正丞带着圣旨直接闯入琅邪阁,一入门,就被从天而降的的人形重物给压了个狗啃泥。
这位宗正丞等众位仆从将身上的重压给挪走,面目淡定的从容而起,正了正衣冠朱缨,掸了掸尘土,四平八稳把圣旨一展,当着面容红润茁壮的差点压塌了他一把老骨头的小王孙和虞长天宣布了宣二人入京贺寿的圣意。
这就再不能赖着了。
于是就有了琅琊阁偕小郡主入京朝贺的盛况。
这盛况当然一多半是冲着当年丰陵乃至大周朝上至八十岁老奶下至刚及笄的毛丫头梦中情人的靖天大侠虞长天的。
如今这位内室无人,膝下单薄,身世显赫,当年有当朝第一公主在无人再敢肖想,现下却是春风又绿,老树发芽,再一次浮动了多少少女如水的情怀,如狼似虎的觊觎!
据说当日他偕同粉雕玉琢一个女娃娃出现在京城大道上立马而行时,沿街但凡能瞧见街面的屋檐瓦舍统统被订购一空,硬生生肥了回沿街的商家,连带屋檐角都有标价三钱铜板,由专人负责送上再送下。
这火了把京城里的梁上君子。
京城里的姑娘,奶奶,少妇,婆娘能出动的都出动了,据不完全统计,脸薄的,甩个帕子丢个手绢神马数十次淡定路过的,千儿八百,胆大的,直接立在那马头之前梨花带雨意志坚定的嚷着让阁主带走自己,做牛做马神马都愿意的大胆火辣的表白有三四十个。
因着阁主一个瞥过来的眼神而惊声尖叫晕过去的大概有不下百个,这又火了一把附近大大小小的药铺医官,一时间人满为患。
总之,京城的各项生意因琅邪阁主的到来而红红火火了好一阵。
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唔,老子虞长天厉害,儿子虞王孙制造的麻烦也不小。
据说当日当朝丞相的公子也在人群里看热闹,小孩子调皮挤得比较靠前,然后当虞长天一回眸,顿时就被疯狂潮涌的女人挤兑到街口一个马趴,差点惊了虞长天父子的马。
待父子二人下马救人,惊魂未定的小公子还半晌没回过神来。
当时已经漂亮的不像话的虞王孙打量人家半晌,突然就抱着对方脸颊啄了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爹,儿要嫁他。”
小公子当场吓哭了!
被百依百顺惯了的虞王孙对这件事的执着程度,很快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他无论刮风下雨日日蹲点在丞相府衙大门外锲而不舍的逮人,以至于之后,丞相的轿辇都是每日从偏门抬出去,为了和小爷派出的蹲点手下较劲,丞相府什么游击战,伏击战,围魏救赵,瞒天过海三十六计统统捋了一遍。
这种猫鼠游戏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期间俩家大人以及宫廷内外为了能够让这个小爷明白自身生理构造的真实和这件事情的不可行,委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听说最后他老子只能把俩孩子扒光衣服面对面,这才让虞王孙结束这段执着的畸恋。
他消停了,听说人家相府的公子因为这事大半年没出门。
说到这一段,一边把唐桃儿当面团搓揉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胖婶神情相当的自豪,颇有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夫人,当年公子八岁,就能够表现出如此执着的情谊,有这样专情的夫君,您不觉得该相当自豪么?”
……自不自豪唐桃儿倒没觉着,却很为那个相府公子掬泪。
更为自己掬泪,以这“专情”程度看,她要摆脱虞王孙这事,估计很难。
满城尽是酥泡螺
虞王孙的畸恋也让皇家觉得,看来缺乏母爱,对于小王孙的身心成长,还是比较不利的。
他们重新关心起虞长天的家庭问题。
对于做了近八年鳏夫的驸马虞长天,先皇和太后也都觉得太不容易了,于是便借着这此入京,干脆欲给驸马重新赐一次婚,往年这事,也不是没有,但都被拒绝了,可是这一回当朝铁了心要赐婚,虞长天不好婉拒。
于是在贺寿宴上先皇再一次提出这个建议时,虞长天便道:“儿臣鳏居日久,本不愿拖累他人,然幼子孤弱,常求孺慕之思,长天无能,但求一位能令我儿开怀之人便可。”
这话就是说,要嫁他,得过小王孙这一关。
于是太后就问搂在怀里的宝贝曾孙,刚受到失恋打击的小王孙意志很消沉,恹恹道:“孙儿想吃泡螺。”
他家老子在一旁解释,小王孙出生后一直由公主的一位乳嬷嬷照顾着,那嬷嬷做得一手好泡螺,乃是公主当年最爱吃的,亦是父子俩最喜欢的,可是两年前这位嬷嬷过世了,便再吃不到这个东西了。
深受失恋痛苦的小王孙此刻相当怀念乳嬷嬷和她的点心。
换句话说,小王孙的意思是谁能做得出酥油泡螺那道点心,谁就是他娘。
作为琳琅公主的唯一血脉,先帝和太后也是不舍得他受委屈的,于是先帝一拍板金口御言,谁能做出小王孙喜欢吃的酥油泡螺,谁就可以嫁给虞长天。
这个消息立刻炸响了京城,全京城酥油泡螺立马做得热火朝天,但凡会做这道小吃的,顿时成了京城富贵人家竞相雇佣的香馍馍。
一时间京城酒楼饭馆客栈的主餐,全都成了酥油泡螺。
京城那几日大家问好第一句话就是:“嗨,今天吃泡螺了没?”
京官下至五品小官上至一品大员王公贵族,连日来三餐只有一道,酥油泡螺,以至于上朝彼此一瞧,个个脸跟酥油泡螺有的一拼。
据说连御膳房都连着几日以酥油泡螺为主食,大概是因为御膳房某大厨的二奶奶的三姨娘的四叔叔的舅姥爷家的隔壁邻居拖了七姨夫的六表哥的五奶奶来走的关系,大厨委实为研究泡螺费了几日神也就干脆将御膳整成了泡螺宴。
吃得上到皇帝下到妃嫔人人日后对泡螺这道美食森森留下了一片阴影。
皇宫大内五十年未再见着这道点心。
以至于几十年后有个好吃的皇帝翻阅古籍听说这道点心遍访民间也再没人能知道怎么做了。
令皇帝唏嘘不已,终身遗憾。
这也充分说明,任何事,要适可而止,过了,未必是件好事。
此乃题外话,表过不提。
话说回来这成千上百份泡螺最后经过激烈的淘汰递到小王孙面前时,无论是卖相精美还是制作精良,小王孙一个个吃下来吃了十日,人倒是胖了一溜圈,却没对任何一份说好。
一时间多少少女情怀梦碎。
一时间多少权贵老爷们也很心碎。
小王孙不点头,他老子的婚期就无限延长,这代表着吃泡螺的日子亦无限延长。
这实在是个愁杀人的事情。
据说御史台中丞大人连夜拟稿上书要求先皇直接指婚,否则将有生灵涂炭之危。
他家里头一个正妻四个妾给他生了九个丫头除了一个出嫁外还有八个待字闺中。
请自行想象他如今的泡螺生活,委实悲催的老头快成酥油了。
此事主角虞长天亦因为这婚事的拖延在京城里滞留了不少日子。
却说某一日,虞长天带着虞王孙在报恩坊猫耳胡同巷的街角,无意间却撞见了个门口出摊的小吃摊。
这摊上,亦有一小盒新鲜做出来的泡螺。
平整方圆的漆盒里头垒着五六个酥黄鲜嫩的泡螺,瞧着卖相倒是不错。
看摊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瞧见二位,笑吟吟露出一口缺了牙的漏风牙槽:“二位可要尝尝,这可是正宗的北地泡螺,绝无二家。”
如今但凡是个卖泡螺的,都这么说。
父子二人本不予理会,不过那小王孙瞧着那一口烂牙槽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知触动了小祖宗哪根弦,顺手接过来泡螺送入口。
“怎么样?”小女孩笑吟吟问。
小王孙愣了会儿,因为失恋消沉了许久没露出笑意的脸蛋突然大放光彩,然后突然迈动小腿一把抱住人小姑娘唤道:“娘!”
……小女孩操起身旁一烧火棍子兜头就要砸了下去,好在虞长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拖过自己家儿子道歉:“小姑娘不要生气,这孩子闹着玩的。”
“爹”小王孙相当认真:“她的泡螺好吃。我要她做我的娘。”
虞长天纠结为难的瞧着眼前这个正在“萌牙”的六岁小女孩,思虑再三,温言问道:“不知这泡螺是何人所作?”
小女孩道:“我和阿嬷一起做的。”
“可否求见你家大人!”
女孩子扬声喊:“嬷嬷,有人找!”
好半天,屋内摸出了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张口就是一口一摸一样的缺牙,皱着折子脸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虞长天:“……”
先帝和太后也很为难。
一个太老,一个太小,这大浪淘沙后筛下来的,实在令人很是纠结。
奈何小王孙还就认准了人家这一手,旁人家的,沾都不沾了。
以他对相府公子的执着就可以看出他的脾性,决定了的人,要想改变,太难。
何况金口御言岂容更改,满朝文武难得在一件事上如此的统一口径,见天有折子敦促陛下赐婚,有人甚至拿桐叶封王的典故来敦敦教导陛下所谓君无戏言,天鹰赌坊开出一赔十的赌率赌虞长天到底是一株嫩草吞老牛呢,还是一朵鲜花开在湿淋淋一坨那啥玩意上。
皇帝陛下觉得这个事,总还是要问一问本人的,于是先问了前任驸马虞长天:“卿意欲哪一位,朕不强求。”
你瞧这不是废话么,这件事,原本就是他皇家鸡婆出来的。
虞长天无所谓,只道:“凭陛下做主。”
皮球又踢了回来。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该去问问女方,但是这事不好皇帝出面,太后那,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于是就派了宫中品阶最高的龚妃出面。
龚妃乃是太子的母妃,当日她在偏殿里头召见了一回那孙婆俩,回到正殿,被这事弄得昏头涨脑的皇帝殷切的问:“如何?”
龚妃委婉道:“妾身以为,既然不能改,那还是那小姑娘吧,老夫少妻这事,总还是常有的。”
皇帝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满朝文武哪个家里头不是养着些年岁差了截的小妾,就是那为这事最慷慨激扬的御史老头屋里头第五房,也是个花容月貌的二八女。
据说娶了这一房后,老头上朝都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上弹劾折子上的那叫一个乐呵,俨然第数春焕发。
好吧,皇帝甚觉妥当,便将这事定下,一件轰轰烈烈的赐婚事件总算是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满朝文武皆大欢喜,皇宫上下皆大欢喜,小王孙有了个六岁的小后娘,虞长天有了个六岁的准老婆,除却碎了一地渣子的满城香闺女儿心外,京城里大多数男人也都觉得皆大欢喜。
这事既然是龚妃给出的主意,自然也该由这位帮着将婚典事宜给承揽下去,一来彰显皇家恩典,二来也是虞长天一个大男人家不便的很。
这事既然闹得那么热闹,皇帝赐的婚,由皇家来办,也是莫大的荣耀和责任。
龚妃自然认认真真的办。
上陈给老太后,太后想了想,觉得对方姑娘家似乎有些太过寒酸,怎么滴也有些委屈了虞长天的身份。
皇帝定的婚事又不好取消,那怎么办呢。
太后一琢磨,大笔一挥下懿旨,认小姑娘做孙女,小姑娘本姓曹,给换了个祖宗改了国姓唐,小名桃儿,唔,瞧着身板委实挺肉,看着还是蛮喜气的,又赐号承恩,那样也就是和琳琅公主一样,算是皇家女儿再嫁琅邪阁主。
这么着,身份问题也就解决了。
一切按着皇家女出嫁的仪礼来办这场婚礼。
这事本来还算是顺利的,尽管没什么人想过,一个六岁的女娃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这洞房问题怎么办。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新郎官出问题了。
倒不是他反悔,而是他病了。
因为琳琅公主去世他一时气血走岔废了半生功力,当年的第一大侠逐渐变成了如今忧郁派的文弱青年。
见着风能摇一摇。
不知道是婚典忙碌的,还是京城里气候水土与丰陵不符,总之病了。
一病不起,御医一茬接一茬的看,都说病的不轻。
这婚事就只能暂缓。
而老太后闻言担心自个曾孙子一个人在虞长天身边没人照顾,就想把人接进宫来照看,可是小王孙却执意不肯离开父亲,他从小就被虞长天惯着,琅邪阁里人捧着,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说一不二谁也奈何不了。
太后念其孝道,也不勉强,却将那准新娘给从宫里头送来了虞长天在京城里的府邸。
跟在后头的太监传她老人家懿旨说既然当初选新娘就是为了能照顾小王孙,如今这时候也正该让人姑娘好生学一学照顾父子俩,顺道和准新郎处一处,也容易患难出真情。
君本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