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还有啥事,比倒霉催更倒霉催的往死了催?就是玩命吃醋拼命干活到头想全身而退奈何就是不如意,遥想未来委实黯淡的令人惆怅。
然则这还不是最倒霉催的事,比这更荣升极乐阿弥陀佛的是,她又被人喊娘子了。
她觉得,老天爷要她早登极乐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她一不想成圣人二不想成伟人,这么捣腾她太亏了。
这一声,比起昨晚那抑扬顿挫澎湃激扬的语调,其实要平稳凝重的多,不温不火,不燥不热,平白听着就让人舒坦。
奈何她不舒坦。
丫的听着这俩字,她就浑身打颤,一身的鸡皮疙瘩根根直立。
紧跟着的是激情澎湃喷涌到眼眶又生生忍住了噎在咽喉处痛苦的死憋:“壮士,求你了,喊娘都行,就是别喊那俩个字!”
一个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还没消停呢,再一个,还不如来个雷劈死自己呢。
如今这神马世道,是个人都乱认老婆,饭可以乱吃,水可以乱喝,这老婆也能乱认得?
相对于她的激动,对方此刻却平静了许多,渊渟岳峙的身形屹然不动,定定瞧着她,终于淡淡道:“夫人有气,不肯相认,为夫不介意,可是你连糯糯都不肯认了么?”
侧身朝身后屋内招招手,“糯糯,是娘亲,爹爹找到娘亲了!”
就听到哗啦啦一声细碎的脚步,紧接着炮弹似的一团白影弹射了过来,嗖一声从唐桃儿身边刮过。
就那么一错身间,那位公子却长臂一探,将那白影一拦,柔声道:“糯糯,这边。”
那小炮弹倏忽转了方向,咚一下撞进唐桃儿的怀抱,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娘亲!”
唐桃儿瞠目结舌瞧着弹射过来八爪章鱼一样薅在她腰上的一团生物,差点被他一下子撞飞了腰。
那位公子脚下一转,已经在她身后稳稳扶住她的腰:“小心。”
沉稳厚重的声音,依然淡定雍容。
“谢谢。”下意识回了一声,奈何胸前这个团子沉甸甸下坠力道极重,扯得她站立不稳,只听对方喝道:“糯糯,下来!”
小东西委委屈屈的应了声,拿脑袋在唐桃儿身上蹭蹭,万般不愿意的滑下身子,却依旧用一只肉呼呼的手揪紧了她的裙摆,扬起头颅讷讷的道:“娘亲,糯糯每天都很乖的哦,娘亲抱抱糯糯好不好?”
唐桃儿神情呆滞的低头看着身下望着自己的这个小东西。
洁白一团,跟个肉团似的圆咕隆冬,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两个滴流滚圆的眼珠,一颗小圆鼻梁,一张小圆嘴,五官圆到这般可爱,平生也是头一回见。
此刻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巴巴瞧着她,那眼珠,却是雾气腾腾如同两颗蒙了尘的雪珠,毫无生机的咕噜噜转。
面对此情此景,唐桃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扭头看了眼那默不作声公子。
对方淡淡道:“你若不愿理睬为夫也就罢了,糯糯无错,他这几日醒了就喊着要找你,也不知哭了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眼睛哭不得,这么闹腾几回,怕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
唐桃儿心下一揪,看向糯糯,小圆子颓着一张小脸蛋,扑哧落了两行晶莹的珠子来:“娘亲,糯糯不闹你,你别不要糯糯好不好?”
此情此景,没来由心下黯然,不由得蹲下身道:“你叫糯糯?”
与之平视,更加觉得眼前的孩子玲珑剔透的可爱,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一双毫无光泽的眼珠,如同宝玉上的两颗瑕疵。
“糯糯那么可爱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姐姐不是你娘亲,要不姐姐帮你去找好不好?”虽说是可爱和同情,但是私心里实在无法接受为人娘亲的感觉,大闺女成了人老婆已经够打击的了,再升级成黄脸婆,她情何以堪。
最要紧的是这些都是没印象的事,两日之内如此升格,让她委实惆怅。
虽然这个孩子,挺可爱的。
糯糯抽了下鼻子,突然哇一声哭开:“娘亲,爹爹说你是,你就是娘亲,你不要糯糯了,哇!”
唐桃儿顿时手足无措,忙不迭哄:“啊啊啊,不要哭啊,哎呀你别哭小祖宗求你了,唉,俺忘了以前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仰头,身后扶着她的人立在高处俯视,面容被模糊在一片阴暗中:“我知你不喜我纠缠,何必找这个理由?”
……唐桃儿干脆低头望着小肉团:“糯糯?你能肯定我就是你娘亲么,爹爹说不定哄你呢。”
糯糯用他小肉团子脑袋蹭蹭裙摆埋进去闷声道:“糯糯记得这个香气,娘亲的香气,不会错,是娘亲。娘亲别走。”
唐桃儿略觉不忍:“这位公子,不是骗你,一年前的一切,真不记得了,非我不信,只是不希望你们搞错。”一个夫君够麻烦,两个,太惊悚了。
她头回对自己那消失的记忆些许好奇,究竟怎样的强悍?
头顶浓黑的眼仁中有莫名的光芒闪过,脚底被人拽了下,糯糯仰着小脑袋细细道:“娘亲忘了糯糯了?”
潸然欲泣的脸蛋令人不忍,唐桃儿讷讷道:“也,不是这么说的……”
“娘亲是不是考糯糯?糯糯说得出娘亲的特征来,娘亲是不是就肯认爹爹和糯糯了?”
唐桃儿:“……那个,算是吧。”
糯糯小脸蛋突然一亮,脆生道:“糯糯屁股上有一个红胎记,爹爹说和娘亲是一摸一样的,糯糯这就给娘亲看,娘亲也给糯糯,哦,爹爹看嘛,爹爹看过的,一定知道糯糯没骗人,对吧,爹爹?”
半晌,那位沉默寡言的公子轻轻嗯了一声。
小家伙得了准信,开怀一笑,立刻就要扒裤子,一边急不可耐道:“娘亲,你快也脱了裤子让爹爹作证,糯糯没撒谎,你脱呀。”伸手就要来拉她的裙裾。
眼见得这位小肉团就要光腚,顺带连累自个,唐桃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也拽住自个的裤腰带:“我信,我信,别脱了,我信。”
简单的故事
“娘亲!”小肉团顺势往唐桃儿怀里头一扑,奶声奶气道:“娘亲肯认糯糯了么?娘亲不会再丢下糯糯了?”
这个……为难的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公子:“公子啊,小女子骗谁也不会骗一个孩子,你确定没认错老婆?”
“玉郎。”对方闻言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后,却道。
“你以前喜欢叫我玉郎,桃儿,既然你说记不得,我信,既然记不得,便是天意,天意让你我错失又重聚,往事如烟,何妨从头再来?”
他走近了些,身形高大,与虞王孙不相上下,一身青衫落落随风,衬得他端俊的面容如画淡雅,青丝以烟绸丝带松松挽起,更显俊逸。
低头俯视,面容依旧隐在阴翳中,只有一双星眸璀璨:“桃儿一向心善,你舍得我,能舍得这你肚子里十月落下来的血肉么?”
小肉团抱着她的腿揪着她的裙角巴巴瞧着,那小可怜的眼神,令人不忍。
耳边是风淡云轻的无形重压:“忘了便忘了,可忍心丢了他去?”
“夜深微澜,糯糯哭着要你,某可代父职,奈何不能代母,桃儿,我不强求你,只望你肯陪着糯糯也好,他的眼睛,离了你,治不好。”
“可是……”
“别可是,看在糯糯面上,别可是了好么?”
“但……”
“糯糯眼疾一旦开始治疗,须得凝神安养一百日,你就是再不愿,做个样子一百日也好,算我求你,可好?”
……说好,实在违心,说不好,又不忍。
这事,貌似有些难办。
不过,摸摸心口,蹦跶得挺平实,一回生两回熟,此时此刻再怎么说,其实也是白搭。
面对一个执着的男人,认定了你是他老婆,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这事,她有经验。
相比于虞王孙的不靠谱,这位好歹还算客气。
玉郎看着她的沉默眉目舒悦起来,蹲下身抱起糯糯,小肉团冲着她伸手:“糯糯要娘亲抱。”
“娘亲会累着,乖。”玉郎平淡一句,小肉团便再不执拗,乖乖伏在他肩上,扭着头,无光的眼珠却直直盯着唐桃儿的方向,半睁半闭。
瞧着小肉团这么倔强的模样,唐桃儿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糯糯乖,娘亲不会走,别怕。”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小肉团困顿的闭上眼,呼吸均匀了起来。
玉郎默然莞尔,声线低沉:“桃儿终究是桃儿,依旧这般善良。”
唐桃儿一回神,瞧见一双闪亮灼灼的眸子,突然脸一红,“不,俺不是……”
玉郎将糯糯调整了下姿势让小家伙趴着更舒服些:“不必与我解释,桃儿想什么,我明白。”
“啊,哦,呵呵,明白就好,就好。”老实讲,她不明白他的明白,也不知道他明白什么她的明白。
太搞了!
“那个,”她刚要说话,玉郎突然道:“桃儿还记得这曲子?”
“啊,啥玩意?”她愣愣瞧过去,却见玉郎另一只手上持着一片细长碧绿的竹叶,修长的指节抚摸着纹理,漫不经心:“这曲子是我俩认识那一日我吹给你听得,你一向喜欢,你走后我日日都会吹这个曲子,糯糯在你怀着他时就听,亦十分喜欢,如今,亏了它,你才能又回到我身边。”
他低头凝视手中之物,又道:“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的事?”
唐桃儿挠挠头呵呵一笑:“不记得了。”
玉郎看了她一眼,“考完了糯糯,轮着我了?”
唐桃儿无语,这不是您自个提起来的么?这俩父子倒是都很能自我宽慰。
不过鉴于八卦是人性的本能,她默认,殷切的瞧着对方,笑得灿烂。
玉郎看了看她那闪亮的虎牙,不明显的笑笑:“饿了吧?一起吃饭,边吃为夫边慢慢交代可好?”
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唐桃儿的肚子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这下,玉郎笑意更是明显,自然而然伸手拉住她的手,另一边抱着糯糯:“进去吧。”
声若暮鼓,低沉缱绻。
唐桃儿不由自主迈步随行,不过脑子里倒是一闪而过某个念头,貌似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四年前,那时我还在师宗门下苦学,我们宗派的门徒一向自理生计,那日我下山置办日常用品,却在街头遇上了被一群恶少纠缠的你。”玉郎拉着她入内,不强势,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无声的固执。
入座,桌上几道精美的菜肴尚冒着热气,玉郎将自己面前的一碗饭摆在她面前,“都是你爱吃的菜,尝尝可有记错?”
唐桃儿并未太在意面前的菜肴,殷殷瞧着玉郎。
对方淡淡笑了下,继续。
本以为,就是没酥油泡螺那般倒霉催的纠葛故事,也好歹要惊心动魄个一回,不过可惜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玉郎天生说话简洁,不过一刻钟不到,故事已经结束,以至于唐桃儿瞧着对方说完了时,一时深感遗憾。
话本戏文里怎么说得来着,这等容貌一品,书卷风流的人物,不都是神马千金小姐公主娇客春心荡漾进而山盟海誓情深似海偏偏老天爷不待见,愣是要弄个形容猥琐要不就是大奸大邪反正不是好人的横插一杠,风风雨雨天雷滚滚狗血缠绵最后终于良辰美景洞房花烛生俩娃子,从此幸福,完。
好吧,她承认这是她没事偷溜进瓦子里头听话本故事听多了思绪比较发散。
相对于她熊熊烈火的殷切期盼,玉郎的故事,实在太普通,普通的令她很失落。
总结来说就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某良家妇女在街头被恶霸调戏,英雄救美之后成就一段佳话,于是那啥就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很俗套,相当的俗套,绝对是经典话本里最基本的路数,所以,平淡的可以淡出鸟来。
“怎么,桃儿可是觉得为夫检讨的有何不实之处么?”玉郎淡淡道。
唐桃儿忙不迭摇头,这叫她怎么说,说自己遗憾没和他发生什么轰轰烈烈惊天泣地的情感纠葛失落了去?
说实话,不要说那什么酥油泡螺的故事震撼不了她的脑袋,这个波澜不惊的,更掀不起她思绪里一丝死水。
她真想不出一丝丁点的记忆。
她对自己的记忆已经绝望了,就像对这些丢老婆的精品们都喜欢认她做娘子这种不靠谱的事挣扎否认已经绝望一样。
“没有没有,那你为何又和俺,分开了呢?”唐桃儿问。
玉郎看了看她,眼中浮出一缕似怨似悲的味道,瞧着她一阵阵心尖颤:“怎,怎么了?”
玉郎对着她俯首:“为夫那一日就和你解释过,你说过不会再信,如今我还是那些话,你肯信了么?”
一双深邃广袤的眼,仿佛暗流,盘旋出深深的旋流。
唐桃儿眼珠子咕噜噜转:“那个,要不你再说一次,保不定我就信了。”
玉郎道:“本就不是大事,只是你不肯听罢了。”
事情从习惯言简意赅的玉郎口中自然非常简单,原本他二人琴瑟和鸣夫妻和睦日子过的挺好,可是,玉郎家中高堂对她这个媳妇貌似不满意,鉴于他俩情比金坚为了拆散他俩,于是就展开了不择手段锲而不舍不死不休的破坏行为!
这一溜形容词乃是根据玉郎的讲述唐桃儿脑补出来的。
玉郎本人是这么讲的。
“我与芳菲不过儿时交情,与琴藻亦只是朋友,瑟瑟她们也就是同门师妹之宜,至于果儿,梁莫,宋雨儿这些,我真不知母亲哪门子的亲戚女眷,就是那个什么楚儿,也只是朋友应酬的酒局上的歌姬,我甚至都不认得,真的不知,她为何会在我那屋里。”玉郎诚挚得道。
……好长一串名字,就玉郎所说这都是父母安排给他转移注意力的桃花。
也就是说,一而再,再而三,某玉郎的桃花那一年开的特别灿烂,她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最后不愿再忍,毅然决然的轰轰烈烈闹了一场,扔下了某君爷俩芳踪杳然。
于是就有了某君带着儿子千里寻妻的艰苦卓绝不肯放弃坚持到底的执着。
这倒也有几分缠绵跌宕的意境了。
“还是不信?亦还是不肯原谅?”玉郎口才甚好,说话叙事语调不温不火,即便说的是自己,却并不激动,只是这么一来,反而令人有种历经沧桑的落拓。
她默了半会小声问道:“那个啥,你,哦,不俺真的把家里一把火烧了?”
虽说她没什么感觉,然而对曾经的丰功伟绩依然强大的汗了一把。
据说她临别狠了把,为了走的彻底,放火把自个的新房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差点把邻居家屋子也点着了,这场大火下,谁都以为玉郎家的娘子已经死了,可是唯独玉郎父子坚持不信。
她再一次诚恳的扒拉了下记忆,奈何,这么大的丰功伟绩,还是没印象。
默默膜拜了一下自己,不禁又有点后怕:“那个,官府,没,没通缉我?”
这事,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奉公守法的事吧。
玉郎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不必担心,我家与颍川太守有旧,这事,没多少人知道。”
嗯,杀人放火都能庇护,很好很强大。
这么好一夫君,当初自己怎么舍得舍弃呢?
“桃儿与我回颍川可好?”玉郎突然问道。
“这个……”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貌似她对这个事,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颍川离此有百里,不要说她此刻身不由己着,就是真可以,她也不愿去个陌生的地方。
想了想,道:“那,你如今来找俺,你家中二老能肯?”
玉郎淡淡看了她一样:“若是他们不想要断子绝孙,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唐桃儿瞪大了眼,仿佛只是一瞬,近处的山树无风自动,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