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世，叶凡都是这么看着他们过来的，他甚至去问过孟清他们的缘分。他本以为，他们会相伴生生世世，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
“他……怎么了？”叶凡小心翼翼道。无念，可是无可眷念？
无念闭上眼，淡淡道：“他成仙了。”
“成……仙？”叶凡满脸不能置信，随即紧握了垂在身侧的右手。
无念并没有发现叶凡的异常，只是点头道：“这一世，他是一个修仙者。”
无念的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他根骨奇佳，本就是难得的人才。”
“门派将所有希望都投注在他身上，而他的愿望也是功成身就，得道成仙。”
无念说到这里，垂下了眼睑：“而我……”
“……”叶凡并不言语，无念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能听他将所有苦闷道出。
沉默了一会儿，无念再次开口道：“道家清修，讲究的是无欲无求。情爱，自然是容不得的。”
“清修者，应斩断情丝，方能有所成就。”
“而他……做到了。”无念轻声道，“他断了所有杂念，将一切放在了修仙上。而我，做不到。”
“我并非女子那般优柔寡断，但是到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确做不到。”
“于是，我的感情……就成了他成仙的障碍……”无念幽幽地吐出这句话，语音沙哑。
叶凡本以为无念会哭出声来，再怎么坚强的人，能忍受得了自己所爱之人将自己付出的感情视为阻碍吗？
但是无念的表情却是那般平淡，再不见先前的苦涩，仿佛在说完了那些话之后，他的感情也随之消散，再不见一丝踪影。
“他……知道你死了吗？”叶凡突然开口问道。
无念默然无语，并不回答。
“所以你要成全他？”
无念一惊，转过头来，满脸讶异。
叶凡继续道：“你想要留在地府，永不入轮回，甚至让阎王掩藏你的踪迹，再不影响那人所谓的仙途，是不是？你怕自己会成为他的劫数……”
“叶凡，你……”
看到无念呆然的表情，叶凡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苦笑起来：“你真是……够傻的。”除了傻还能说什么？这世上何其多的咄咄怪事，又有何其多的痴傻之人，而留在地府不愿轮回的，又有多少是干脆利落的呢？
无念摇头，神情淡然：“这是一半的原因。”
“一半？”
“还有一半，是我累了。”无念道，“我累了，想休息了。”声音轻得仿佛叹息。
执着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刚死的时候不是没有怨恨的，但是看了三生石后，只觉得百年相伴也不过如此了。也正因为有了前世记忆，他才能更清楚地明白，那人，是真的将自己视为了障碍。
叶凡叹了口气，伸手将无念揽了过来，一头抵在自己的肩上。
“还真是一个傻瓜。”无念听到叶凡轻声道，“又一个傻瓜。”
虽看不到叶凡的表情，但是却能想象，无念闭上眼，静静地靠着这个安慰他的、只见过五次面的渡船人。
“谢谢……”无念回道，他现在需要的便是这般静静的安慰，而这，来自魂归地府之后的第一个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什么，看题目就知道将来会后悔啦，至于原不原谅，嗯……看情况
☆、第四章
第四章
人的一生，有多长，便有多短。能够刻骨铭心的，也许很多，也许很少。
后来无念与叶凡絮絮叨叨、不着边际地聊了很多，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知心好友，过去生活中的大事小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并不算刻意地避开了那人，心中却是越发地安稳静谧了。
叶凡听着无念平稳的声音，看着他平静的笑容，也觉得内心舒畅。无念给人的感觉便是这般安稳可靠，能成为朋友倒也不错，让人内心安静。
渡船不知何时已靠在北岸，船头撞在岸边，发出“嘎达”一声轻响。而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静卧在一片火红的海洋中。
两人看到这条突然出现的小路都是一惊，连谈话都放到了一边。叶凡却是先反应过来，能开辟一条路出来的，除了这地府的主人又有谁呢？看来那阎王并不想自己亲自送无念前往森罗殿。
“是阎王，”叶凡站在船头，对无念道，“他准备接见你。”
无念很是吃惊：“他……知道我想见他？”
“那是自然，”叶凡道，“那人可是阎罗王，在地府有什么他是不知道的。”连三生石都让你看了，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走了。
话虽如此，叶凡心中却是另有了一番计较。能得到阎王如此重视，再想到那个所谓的成了仙的爱人，便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无念，怕是能如愿地留在地府了。
无念虽然吃惊，但想到这是地府，便也安然。跳下船，望着那仿佛无尽的花海，寂寥却宽广，仿佛预示着什么。
无念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来向叶凡告别：“那么，我便去了。”
叶凡点头：“安心去吧，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见面的。”
无念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叶凡笑着点头，并不说话。留在这么个地方，“吉言”却是不敢认的，即使无念想留在地府，这也只能算作“凶言”吧。
叶凡看着无念缓步走上那条看似不见尽头的小径，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被花海掩盖。叶凡静站了一会儿，终是撑着竹竿离开，逆着水流前往奈何桥。
再到奈何桥时，那亭阁并未消失，叶凡见那轻纱掩映背后，云霆趴在桌上，像在深眠。孟清回过头来，见是叶凡，便伸出手指按在嘴边，做了个静声的表情。难得的，孟清脸上并不全是冰冷，只是略带了愁意的表情让叶凡宁愿自己永远都不会看到。
叶凡在奈何桥上坐了一会儿，见到云霆一直在沉睡，叶凡也不愿再打扰，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便又撑着船往回去了。
孟清端坐亭内，静静地看着叶凡离去，直到消失不见。然后才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脸色苍白虚弱的云霆，轻轻抚上云霆紧皱的眉，眸色越发深沉，有着别人难解的情绪。
叶凡回到自己的岗位，静坐着一直等到空中出现了一轮血月。期间腕上的引魂铃并未作响，便也悠哉地撑着小船往家中去了。
在地府，地广千里，足以和人间媲美，奈何土地贫瘠，在地府外围，除了彼岸花便是寸草不生，极盛极衰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不过对于鬼差来说，却是不大在意的。能单独一人拥有一所不错的宅院，虽清静，但是胜过人世时的喧哗，也是种享受。
地府的鬼差与人世时总是不一样的，特别是摆渡人，为了某些原因滞留地府外围不愿离开的不在少数，自然不在乎凄清。若是实在冷清了，想要找个人聊聊，也是方便的。更何况，枉死城、洗怨池这类的地方，他们还是能去的。
老于与叶凡便是这般偶然认识的，交情并不算很深，但是偶尔聊聊天也是乐意之极。
至于云霆和孟清，自然是另一种情况。
想起之前老于说的话，叶凡转了个方向，朝着枉死城去了。
枉死城在森罗殿之前，那里居住着的都是一些尚未托生的孤魂野鬼，有怨有痴，有喜有悲。徘徊到了一定时候，得到了森罗殿的首肯，便能去往洗怨池将一切感情与记忆洗涤干净，干干净净地去轮回。
至于集市，自然是太过凄清的地府的一种消遣方式。
眼前终于迎来了一片灯火辉煌，只是不同于人间，这些灯火晃悠悠的，带着点银蓝色的死气，飘荡在枉死城各个角落。
叶凡下了船，只是觉得可惜，应该之前先和老于打声招呼一起来的。眼前鬼影重重，人来人往，酒家、小摊、茶座……熟悉又陌生的摆设与事物，即使尽量模仿，但总还是能看出与人间的不同。
喧闹声此起彼伏，但是脚步声是听不到的，合着那些轻飘飘的、结伴而行的鬼影，叶凡苦笑，他果然还是受不了这里的氛围。
其实，自己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寂寞罢了。
枉死城中的鬼魂尚能结伴，自己，却总是踽踽独行。孟清与云霆身份特殊，来不了这里，而其他人……
不禁意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应该是老于，而他身旁，伴着一个高瘦的身影。两人站得极近，似是在交谈。
果然，自己是孤家寡人啊……
叶凡转身离开，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没有放开啊，就算是一丝一毫能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东西，他都不想接触。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忘记，但这种提醒，又时时刻刻让自己想起以往。
比起无念来，他自己要胆怯的多……
老于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身边的男子道：“怎么了？”脸上却是罩了一层黑纱，在一群鬼影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老于摇了摇头：“刚才好像看到熟人了。”
“要去打招呼吗？”男子道，手抚着下颚，笑容里带了点不怀好意，“我不会介意的哦~一点都不会介意的哦~”
上挑的尾音，让老于打了个冷颤，这就是非常介意的意思了吧，只得无奈道：“不用，他好像已经走了，到时候再说吧。”
男子邪邪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夹杂在鬼影中远去的人一眼。
有些事，既已注定，便只能接受。你，好自为之吧……
也正在叶凡心烦意乱之时，他腕间的引魂铃受呼应般再次响了起来，而这一次，整个引魂铃却是带着鲜红的光芒。
鲜红色的光芒伴着清冷的过了分的脆响，仿佛是幽幽的鬼泣，也只有地府有这诡异的审美。
叶凡先是呆愣了片刻，但随即，却是松了口气，有事可做总比无事可做强。正准备往回走，手腕却是突然被横空出现的血手抓住了。
“就是你吗？”
仿若鬼嚎的沙哑嗓音，难辨男女，伴着滴着血的一条手腕，叶凡望天，你好歹先把整个魂显现出来吧？就一只手？这地府鬼魂的审美哦……一样的让人受不了啊。
叶凡尽量让自己冷静，然后露出了一个压抑的微笑：“是我。”
大哥，先把你手拿开吧。
血手应声松开，叶凡眨眼间只见那手腕上挂着一面令牌，一个“恨”字鲜红得过分。
带着怨恨的阎王令。
叶凡半皱了眉，果然如此吗？
许是看出了叶凡的不自在，那血手渐渐隐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模糊糊的鬼影，一个颤动后终是有了实体，却是一个满脸阴郁的女子显现在了他眼前。
这女鬼因带了怨恨，自是红眼如鬼魅，若是在死之前，倒有可能是一个沉稳的女子。
那女鬼福了福身，恭敬道：“小女子赵文宁见过鬼差大人。”
叶凡抽了抽嘴角，习惯之后为什么还是觉得变扭呢？为什么这些鬼魂全都是下了自己一跳之后再来个这么恭敬的行礼呢？地府的审美呢？
咳嗽了一声，叶凡道：“多礼了，我名为叶凡，自是你的领路人。”
赵文宁笑了笑，只是那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狞笑。
在叶凡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那赵文宁却是半掩了自己的脸：“让大人见笑了。”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的笑容太过诡异。
叶凡却是叹道：“无妨。”带着这么深的怨恨却没有成为冤鬼，极为难得啊。
赵文宁平复了一会儿，终是努力让自己浅浅地露了个笑容：“多谢大人。”说着，却是将手中的阎王令摘了下来，递给了叶凡。
接过赵文宁递来的阎王令，叶凡二话没说用手一掰，正正好好一分为二，一半系在了引魂铃上，另一半自是还给了对方：“当这阎王令合并之时，既是你怨恨消散之时，也该是你魂归地府之时。”
赵文宁摸着那一半鲜红的“恨”字，点头道：“小女子明白。”
话已至此，叶凡也不多做停留，快一点消散怨气，眼前这女子便也能早一步入轮回，否则这冲天的怨恨，轮回池不会接受，哪怕接受了，来世也必是痛苦不断、哀怨缠身。
领着赵文宁上了渡船，船行不久，便见忘川河上隐隐约约显现了一个拱门，数盏河灯缓缓飘来，越到近处，闪烁着的火焰的光芒就越亮。而两岸的彼岸，不知何时已成了冰蓝色。
“过了这门就到了你的目的地，可准备好了？”叶凡问道。
赵文宁敛了神色：“大人放心。”
叶凡没有回头，在驶进拱门的同时，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他知道白雾散去之时，便是人间了。
赵文宁手指狠狠掐进了手中，眼眸中冷光闪烁，但同时，血流也随之滑落。
模糊的鬼门终是变成了实体，却是一个巨大的头骨，眼眶处血红色的瀑布蜿蜒而下，滴落在彼岸花上将其再次染成红色。大张着嘴在吞下渡船后，鬼门再次消失不见。
也亏得叶凡没有看清过这鬼门的模样，否则，不又是地府的审美问题了么？
白雾消散之时，伴随而来的是幽谧的虫鸣声，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云淡风轻，安谧非常，这，便是人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到人间帮人去报仇了什么的，其实叶凡也很厉害啊，望天……
摆渡人的特殊任务，除了接引魂魄，便是为冤魂连接人间与地府，当个领路人。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个跑腿的╮（╯﹏╰）╭
☆、第 5 章
第五章
叶凡的渡船恰好停在一条小溪旁，不用担心凡人看到这不存在于凡世之间的河流，引着赵文宁下了船。
小溪的不远处，却是一户大家宅邸，两个大红灯笼迎风轻摇，方方正正的匾额上书：“方府”。
看到“方府”二字，赵文宁脸色越发沉寂。
叶凡道：“准备好了？”
赵文宁点点头，再次见到这熟悉的地方，明明是来复仇，喉间却是堵住了一般难受。
叶凡率先向正门走去，随着他的靠近，门前却是有两个身影似在那边挣扎。
在对方未成形前，叶凡朗声道：“奉阎王之命，尝未尽之债。尔等门神，速速开门！”
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彪形大汉显现在门口，面目沉静。见了叶凡，二人做了一揖之后，反身开启了大门。
叶凡转头对赵文宁道：“走吧。”
赵文宁没有停留：“是。”
进门之际，门神只是看了赵文宁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再次消失。但赵文宁却是满嘴苦涩，多少次以所谓少奶奶的模样进这方府大门，风光无限，而这次以落魄鬼魂的模样再次归来，看到她这决然相反模样的，恐怕也只有这门神了。
方博远，你该死！
引魂铃没有碰触却是朝着一个方向震颤，清脆的铃声响了一路，连接着赵文宁的怨恨所在，也引领着二人不断前行。
叶凡与赵文宁径直到了一扇紧闭的门扉前，伴随着铃声，叶凡开了门。
“吱呀”的门扉开启声，仿佛是追命冤鬼的喊叫，而此时作为冤魂的赵文宁，自是再也忍受不了率先冲进门去。
叶凡未做挽留，进门的同时不忘关门，关门是个好习惯啊，叶凡忍不住望了望天。
再转身的同时，只见赵文宁站在一张鎏金大床前，鲜血自她头顶滑落，染红了床边的整个地面。
床上正安详地躺着一名男子，此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倒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只是他神态越是安详，旁边满目血红的赵文宁便越是可怖。
叶凡尚未打破这氛围，赵文宁倒是先开了口：“大人，可知他是谁？”
叶凡自然不知道，因而赵文宁马上接了下去：“此人是我生前的小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