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着像个老妪,许竟成朝发声处望去,借着火光只见对方低着头,着黑裙,裙角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绿绣鞋,黑色的斗笠放在篝火边上。
许竟成盯着那双被篝火染得忽明忽暗的绿绣鞋竟有些出神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一双如此秀美双足的女子会是一个老妪。
那女子陡然发难,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许竟成再回过头来,颈下已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剑,不用看倒已经知道必非凡品。
“你若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就别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剑。”沙哑的声音就在耳边。
许竟成忽逢此难,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缓缓抬头,只见面前这人面若桃花,竟是个妙龄少女,就更证实心中所想。
“杜姑娘怎么孤身一人?”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拿着一把神兵利器出现在栖夕山脚下,恁是谁都会想到被栖夕山庄三公子逃婚的那位新嫁娘,暖玉剑杜宇的独生女儿身上去。何况方才她拔剑快若惊鸿,可不就是天下闻名的暖玉剑法。
这少女不是别人,便是当日先在谢娘宿处对无忧下毒,后追到回春居放火的杜鹃。许竟成这一问,无意之中戳中她的伤心事,杜宇年事已高,外加上为了陪女儿四处打听那负心女婿的下落,奔波劳碌,最终病倒。杜鹃护送父亲回老家,又突然听得无忧公子回了栖夕山庄,这才孤身上路。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刹那间,杜鹃不过稍稍分神,许竟成猛然出手就要锁她咽喉要害,杜鹃本能后退避过这一招,不料许竟成醉翁之意不在酒,锁她咽喉原是虚招,转瞬便回招切她手腕,一举夺了她的暖玉剑。
暖玉剑被夺,杜鹃心下一沉,匆匆退后两步,死死盯住对方。
许竟成只道她兵器被夺,再不敢轻举妄动,不料对方浑然不惧,一掌举过头顶,一掌架在胸前,不是杜宇绝学暖玉掌又是什么。
若在平时,许竟成何必怕她已经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只是今非昔比,夺剑这一番动作他已是尽了全力,胸肋下针扎一般的刺痛已经越来越明显。当即将手中的暖玉剑随手一扔,“许某无意冒犯,只是不喜欢被人用剑指着,你我二人既都要上山,又何必置气?”
杜鹃本想方才是自己一时不察,才着了这人的道,定要再将这剑亲手夺回来,才不负暖玉剑的名头。听他说到上山,又有些犹疑。
许竟成见她捡起剑来,心里知道她已经被说动,明知故问道:“姑娘此去栖夕山庄,是为了寻仇还是助威?”他这一路走来,旁人都堆栖夕山庄避之不及,自然也听闻了逍遥王借联姻的名头围攻栖夕山庄的事情,是以有这一问。
杜鹃冷冷道:“自然是寻仇。”
“那便好,山路崎岖又多险阻,你我二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杜鹃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又有暖玉剑傍身,冷哼一声道:“你走前面。”
许竟成本来还怕自己过不了逍遥王的外围,这杜鹃年纪虽小,行事诡异狠辣,早日把信带到,又多了几分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两章就完结了,呼呼
☆、死别
许竟成这厢完全是多虑了,天涯崇山下的命令是许进不许出,是以夜晚山路难行,却也没碰上什么拦路虎。一行二人顺利登顶,栖夕山庄近在眼前,午夜将至,整个山庄却亮如白昼。
杜鹃历经险阻,好不容易才找到谢无忧的踪迹,此刻反而有些迈不出步子,比不得许竟成的心急如焚。
是以许竟成拖着个随时都像要罢工的身子,比她先一步走到门口。许竟成早已经不是冒冒然行事的愣头青,虽说走到门口,却也只先隐没在门边,看看厅内情况再伺机而动。
不料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一袭白衣,衬得整个人风姿勃发。两边都是栖夕山庄门人对他刀剑相向,却又都畏于他的气魄,不敢向前。而大殿当中,与这男子对峙的,不是那公子无忧又是谁?
许竟成此刻心想,陛下果然待这无忧公子不同,让他一路逃了来栖夕。可惜自己先前没有看清形势,重伤了无忧公子,倘若他一朝得势,回朝之后自己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人在那里?”
那声音落在耳内,宛若惊雷,许竟成再藏不住,只得大步走了进去。
被围攻的那名白衣人恰好转身,带着黄金面具的面容不变喜怒,眼神与许竟成对了个正着,许竟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周身气度不凡,胆敢单枪匹马来闯栖夕,必定是自己要找的那逍遥王。许竟成赶在对方再度开口之前问道:“阁下可是逍遥王?”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许竟成急于脱身,忙从怀内取了圣旨,朗声道:“逍遥王还不速速接旨?”
此话一出,同在厅上的无忧和小郭俱是一惊,天涯朝的皇帝就站在这里,又如何会自己给自己宣旨?
论理皇帝诏曰,管你是王府贵胄还是草民匹夫,都理应跪地接旨,而面前这人不过一介江湖草莽,竟然径自走过来,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圣旨不知怎地就到了他手中。
许竟成一头冷汗,心想这人武功之高,自己没中毒之前也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走三十招,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栖夕山庄,还是个未知数。
天涯崇山摊开圣旨,只见玉玺大印旁边挨着一方小印,印的却是:相忘江湖。
至此方知是谁在自己离京之时趁虚而入,盗得玉玺不说,竟能差动朝廷大臣来宣旨。
那方印鉴,是他小时候亲手刻了送给珍珠,那时他问她刻什么好?小小珍珠眨眨眼睛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不若就刻相忘江湖。”崇山也不知她打哪儿听来的,便随手为她刻了这四个字。
一时间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来,不辨喜怒。珍珠这道圣旨,意思只有一个,倘若还要这个皇位,便只能放弃江湖争斗,遣散逍遥王府。
否则,她有玉玺在手,他自己又素有体弱多病的名头在外,莫名其妙病故了,再莫名其妙过继一个宗室子侄,天涯朝的日子还是照过。
他到底小看了这个妹妹。
嘴角噙着冷笑,随手一挥,圣旨四分五裂,碎片从天而降之时,天涯崇山双掌齐发,围在两边的栖夕门人,瞬间倒了大半。
许竟成大骇之下,心想栖夕山庄的人如此脓包,千万不能站错队,不如帮这逍遥王一把自己也好全身而退。又想这无忧公子乃是栖夕山庄的三公子,武功又不足挂齿,将他拿住也好要挟。
谁也没想到许竟成会突然发难,包括无忧在内。大麦和二叔伶病酒早已去护送栖夕山庄众人由密道下山。此刻无忧身边可以依靠的就只一个小郭。
许竟成见无忧公子身边站着的不过一个弱冠少年,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放心大胆地一掌劈向无忧。
戴着面具的天涯崇山此时显然已经怒极,许竟成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无忧,又哪里肯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也陡然向前一跃,只和许竟成差半个身子。
这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二人联手,一齐朝那面色苍白的栖夕山庄三公子强攻过去。
一直等在门口的杜鹃此刻再也不能等,谢无忧注定要死在她的手上,怎么能假他人之手。
当即闪身进殿,此时要提剑去救已来不及,便执剑在手,用上毕生功力,使出家传绝学暖玉剑法中的天外一剑。宝剑登时脱手而出,直奔逍遥王后心而去。
那厢小郭哪里敢让内伤不轻的无忧再跟这凶神恶煞的汉子对掌,忙不迭接了许竟成这一掌,不料对方十分托大,双掌相接便又源源内力涌来,竟是要和自己拼内力。
小郭在心底冷哼一声,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拼内力就拼内力。
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好待在自己身边的无忧身法宛若幽灵,一晃眼间已到那逍遥王身前。
所有的事情都只在那一瞬间发生,无忧仗着他那妙绝天下的轻功身法,抢到天涯崇山身前,一把将他推开。
杜鹃掷出的那一柄暖玉剑,不偏不倚,正中无忧胸膛。
被推了一个踉跄的天涯崇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这一切,可那柄剑就插在无忧胸口,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慢慢走过去,按住无忧汩汩往外冒血的胸口, 把人抱在怀里。
小郭看到这番景象,心神大动,竟然抵不住许竟成的内力,吐出一口血来。
无忧剧痛之下,还想要努力抿出个笑来,只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
崇山嗫嚅半晌,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无忧眼皮渐重,强撑着望向崇山说:“我很高兴,我知道你方才是为了救我。”缓了缓又接着说:“你已经富有天下,就别在与这些江湖人为难了,历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话还没说完,气力已不继,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一湿,才知道是崇山在哭。
望了不远处那个黑色的纤细身影一眼,又抬眼看向崇山,努力开口,“是我负她在先。。。。。。”还未把话说完,突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乏了,静静闭上了眼睛。
“无忧。。。。。。无忧。。。。。。”
恁是谁唤也再唤不醒他。
小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甩手撤了掌,也不理会对方会否从背后突袭,摇摇晃晃走到无忧身边,跪在地上,一手环住无忧肩头,另外一手朝天涯崇山就是一推,“滚一边去,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天涯崇山本来哪里肯将无忧让给别人,只是听到他后一句话,也不还手,愣是被推到在地,脸上的黄金面具也滚落出去。
许竟成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位逍遥王,竟然就是天涯朝的那位皇帝。不过眨眼间,栖凤殿上就多了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杜鹃一直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夙愿已了,本该欣喜才对,怎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负心郎谢无忧已经死在自己手上,尽管她面上是在笑的,心里却怎么会是想哭呢?
小郭抬起头来,偌大的栖凤殿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我无能为力。”
☆、尾声
栖夕山庄还是那个栖夕山庄,雨过天晴之后的傍晚,红霞环绕,衬得整个山庄气势逼人。
殿上的主事,仍旧是栖夕山庄的二小姐,赵采薇。
殿下站着的那人,据说是主事大人的旧识,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栖夕剑阵。
那人穿着寻常的蓝布衣袍,面如止水,却掩饰不了日夜兼程的风霜。
诚王早已经伏诛,采薇略一踌躇,便开口道:“燕公子,别来无恙。你那五十名护卫,现下已入我门,就不劳您挂怀。”
燕阿蛮似乎没有把当初伶病酒带来的五十名死士放在心上,只是缓缓道,“主事大人,燕某此番前来,是为了见一个人,贵庄三公子。”
采薇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冷笑,若非无忧已经去世,这栖夕山庄的主事之位,又如何轮得到自己头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位曾经的诚王殿下,也如此看重无忧。
念及此,也不把话点破,只遣了一名随从,让他领了燕阿蛮往后山去。
栖夕山庄的赵家人,世世代代都是葬在后山。
栖夕山庄五十七代主事赵无忧之墓
燕阿蛮望着眼前的墓碑,险些站立不稳。没想到,京城一别,分道扬镳,竟然成了永别。从他男扮女装拦截自己的马车,再到求不得镇替自己裆下一箭,再到刑狱的同生共死。燕阿蛮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什么事情,而此刻,他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陪着无忧回栖夕山庄。
当时只想着天涯崇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放过自己在宁城的势力,他虽败了,也看清了这侄儿的手腕与魄力,看清了再争无益,因此才要匆匆赶回宁城,销毁武器,解散部下。
而这一切也都是做给自己这个侄儿看的,宁城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也没有必要兴兵围剿。
只是没有想到,顾全了大局,却护不了这一人的周全。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十天之前。
栖夕山下,日暮沉沉,杨柳依依。
小郭与大麦并肩而立,一人拎着一壶老白干,时不时说上两句,又喝上三口。
不远处的官道上,马蹄声愈来愈近,小郭和大麦同时望去,不多时就看到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她来了。”
凤珍珠策马狂奔,直至他二人身前才一拉缰绳,马儿前蹄腾空,转瞬便停了个稳稳当当。
小郭见到活蹦乱跳的珍珠,不禁有些眼眶发热,“珍珠,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马术越发精湛了。”
珍珠见了小郭,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郭看在眼内,没来由想起那个笑起来会眯起眼睛的家伙,鼻子已经有些发酸。
“要在草原上立足,怎么也要把马术学好啊。”
大麦与她也是许久不见,两厢见了,也不说话,只是抿嘴而笑。
小郭看在眼内,果然听得珍珠继续说道:“小郭,我此去塞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与你再见面。”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不舍。
小郭只是笑着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不妨来回春居找我,我替你出气。”说着还朝大麦挤挤眼睛。
大麦倒是很淡定,“谁敢欺负珍珠,但求珍珠不要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一想到凤珍珠的秉性,小郭也觉得大麦这话合情合理。
“无忧真的死了吗?”凤珍珠冷不丁问出来。
小郭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正准备要开口,却听得凤珍珠继续说道:“他怎么没有到我的梦里来?知己一场,好歹也要跟我告别。”
方才还热络的气氛,一下就低落了下去。
沉默了半晌,还是大麦先打破沉默,冲着小郭拱手道:“小郭,珍重。”
小郭也拱手还礼:“大麦,珍珠,一路顺风。”
“无忧的墓碑上刻的是什么?”
到了打尖儿的客栈,已经是星辰满空,刚下马的珍珠突然问大麦。
大麦偏头想了想答道:“栖夕山庄五十七代主事赵无忧之墓。”
“真无聊。”珍珠边把缰绳递给小二边说,“所以这一定不会是无忧的墓碑。”
大麦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救活无忧对江南第一神医来说不过是小意思,寻常刀剑伤,又没有伤及心肺,不过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难就难在如何让他死而复生。
小郭是这样理解无忧临晕倒前,还不管不顾捏了捏自己手心,冲自己虚弱眨眼这件事情的。
虽然小郭是亲眼看见那柄剑不偏不倚插在无忧心口,但是无忧并没有一命呜呼,反而还有心情跟自己使眼色打暗号,这不科学。非常的不科学。
所以等春暖花开,无忧虽然还是躺着不能动,但面色已经不那么惨白惨白的时候,小郭偷偷在栖夕山脚下雇了辆马车,又趁着夜色偷偷把人抱下山去。
等无忧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在摇摇晃晃行车速度很悠闲的马车内,身下的枕头很软很舒服。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说话的声音依旧嘶哑。
“西南湿气太重,不利于养病,我们回去回春居。”小郭边说着边拉过无忧的手替他把脉,脉息依旧那么弱弱的,好在不是时有时无,知他没有受这一路颠簸的影响。“而且再这么东躲西藏,去厨房偷吃的,去药房偷药,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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