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每晚面见天涯崇山。庆王殿下又哪里知道,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骁骑营统领,居然会是天涯崇山的人。
“回皇上,西北战事已毕,王军正在班师回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西北这场仗结束得太快,只怕有许多变故在其中。
“匈奴人突然撤军,弃了已夺的两座城池之后还在继续往北撤。”
“查出来是什么原因了吗?”
“属下无能。只听闻已经病逝的磨蹬单于突然重新回到匈奴,应该是匈奴内乱。”
“你有话就讲,这种时候了,还要顾忌个什么吗?”天涯崇山见许竟成面露犹豫之色,忍不住开口道。
“禀皇上,班师回朝的王军营帐内并未见到韶颐公主,属下听闻韶颐公主在围剿匈奴之时手了重伤,命在旦夕。”
天涯崇山身子一晃,“飞鸽传书陆展眉,问他公主的情况,有回音之后不管好坏立即来报。”
“属下领命!”
天涯崇山深吸了口气,“近日诚王有什么动静?”
许竟成偷偷抬头瞟了一眼天涯崇山,发现他神态自若,又想起韶颐公主与天涯崇山并非一母同胞,向来无什么特别深厚感情,见天涯朝的王这样无动于衷却也忍不住为这韶颐公主不值。
“回皇上,属下派人在京城里的宅子布下的眼线回报说诚王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无异动。”
天涯猛地一拍桌子,一掌落下去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混帐东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道还不算奇怪吗?他一个藩王来此,难道就是为着天天呆在屋子里喝茶的?滚下去查清楚再来报!”
许竟成领命之后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眼睛无意间瞥见天涯崇山方才一怒之下拍了一掌的桌子,当即冷汗直冒。将一只手掌印完整的嵌在桌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天涯王的武功何时到了这等出神入化的地步?有如此神功却又能忍一时之辱,囚于斗室之内任人摆布,许竟成静静地退了出去,这一次,他已经确信自己没有跟错主子。
又是一室孤寂。
天涯崇山闭上了眼睛,突然记起小时候的珍珠来。十二岁的他问八岁的珍珠要什么做生辰礼物,珍珠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扑腾着跳到他身上,“我要崇山哥哥作我的驸马!崇山哥哥,你可答应珍珠?”他做了逍遥王之后便不大回宫去了,后来遇见无忧,有一次两人相谈甚欢之时,突然看见珍珠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瘪着嘴看着他们,他没想到珍珠会找来这里,她见他看了过去,却又突然转身跑掉了,她那种拼命忍住眼泪的表情,他大概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日在大殿之上,珍珠跪在他面前,求他让她出征西北,是从几时开始的,他们兄妹之间说话要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了?珍珠退下去之前那个坚定狂热的眼神,当真是兄妹之间会有的吗?
天涯崇山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也不愿意知道。知道了又如何?他此生只能辜负了她这片赤子之心。
☆、出京
京城,来福客栈。
来福客栈在豪华客栈多如牛毛的京城里来说,实在是不显眼得紧,二流的位置,二流的装潢,菜色也很是一般,所以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家客栈,更没有人会去想,什么人会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开着这么一家连租金都未必赚得回得客栈。谁又会晓得,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内,有条不长不短的地道,刚好连着诚王在京城别院呢?
而开着这间客栈的人此刻就坐在客栈后院的柴房里,柴房只是外面看起来是间柴房,里面几窗明净,比京城最上等的天字号客房绰绰有余。他正悠闲地喝着上好的碧螺春,只不过在放心茶碗的时候,整个朱漆桌子都跟着晃了一晃。
“主子。。。。。。”垂手立在一边的一名大汉欲言又止地看着座上那人,撞上他凌厉的眼神,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这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无忧在求不得镇遇见的燕公子一行人中的元庆,能被元庆唤作主子的,除了燕公子,再无他人。那燕公子此刻就坐在元庆身边,普通的衣料穿在他身上也凭空添了一分贵气,只不过仔细看他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憔悴之态,元庆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主子连日来连个囫囵觉也不曾睡过,还要为这莫愁姑娘伤神。。。。。。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元庆,吩咐下去,我们这就动身。”燕公子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面上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
元庆应了一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道:“主子,您不等了?”
桌子上的茶杯被猛地扫出去,还没落地就裂成了碎片,元庆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忙退了出去。
偌大的京城,来福客栈就只有这么一家,若有心要找来,不可能会找不到。从西北到京城,绕路走一个月也该到了,除非那个人她根本就不想来,除非那个人她已经死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等待都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燕阿蛮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笑自己,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他竟然坚持了一个月。那天夜里,莫愁舍身挡在他身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却终究还是挡在了他身前,苦着脸皱着眉头的丑样子从那天起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了。。。。。。许久许久以前,也有过一个女人,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蹙着眉头,也是一去不回头了,他燕阿蛮这辈子,已经受够了这种一去不回。
“主子,一切都备好了。”元庆又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燕阿蛮站了起来,突然脚步不稳,伸手扶住桌沿。
“主子,可是腿疾复发了?属下这就去煎药。。。。。。”说完就是要往外走。
“不必了。”燕阿蛮冷冷出声,这还是当年征讨蛮夷时落下的旧伤,喝药如果有用的话,早就该好了。
“主子,西南湿气重,对您的伤没有好处,山路又不好走,不如就让元庆替您跑一趟?”燕阿蛮哼了一声,蜀道难,又能比这京城的路难走到哪里去了。
燕阿蛮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柴房,走到了后院里,最后艰难的爬上了马车。他走得那样坦然,仿佛他并非是瘸着腿走路一样,而那些看着他走路的属下,都用佩服的眼神看着他们的主子,就像他从来不看轻自己一样,他同样也不曾看轻那些曾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主子为何非要去这西南一趟?栖夕山庄的现任主事与宁城的伶先生有如此渊源,何不请他帮忙?”元庆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心里面的疑问非要问出口不可。
燕阿蛮半闭着眼睛答道:“我们要动栖夕山庄,伶先生非但不会肯,说不定还会跟我翻脸。他欠我的情这十几年替我做事也该还清了,他一介江湖客却在做王爷的幕僚,你以为他心里舒坦吗?”
“那我们这次去,赵家的二小姐会答应与我们合作吗?”
“她一定会的。”燕阿蛮把眼睛完全闭上,不再理会元庆。这就是他非得走一趟的原因,没有伶病酒,他一样可以让赵采薇就范,控制栖夕山庄就在此一举。
这武林动荡,让庆王抢了先,控制了碧落宫,天涯崇山也不是个吃素的,黄泉宫逍遥王府这些个见首不见尾的,大概都在他手里攥着,再错过了栖夕山庄他又拿什么去跟他们抗衡?
越往南走,雪就下得越小,雨就下得越来越缠绵。等走到栖夕山下时,雨已经停了下来,路面却仍旧湿漉漉的。
“主子,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先过去吃些东西,再接着赶路吧。”
燕阿蛮应了一声,随即下了马车。
小小一家客栈,破旧油腻的桌子上摆着一直磕破了边的一组茶具,小儿肩上搭着的也是一条黑黝黝的抹布,见到有人走进来,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几位里面请,请问几位住店还是吃饭?”
元庆说了声吃饭,小二便领着他们到了店内唯一剩下的两张桌子前。想不到栖夕山下一家又破又旧的小客栈内,生意竟然红火得不行,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随身带着兵器,而且每一个人都朝燕阿蛮一行人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
燕阿蛮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打量,菜端上来之后,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元庆却是不时扫视周围的环境,这些人大多是江湖客,说话举止豪放不羁,一桌隔着一桌的互相敬酒,唯独角落里的一桌上坐着一个和尚和一个红衣女子,两人既不说话也不没有吃饭,只是盯着面前的茶杯发呆,那和尚慈眉善目的,而那女子眉间却似有愁绪。
“哎,我说丁大锤,你那日不是从栖凤殿里先走一步了吗?怎么现在还呆在这里?”元庆看见其中一桌四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突然站起来一个,冲着整间客栈里唯一打单坐着的一个人说道。
那丁大锤的两把流星锤压得那张桌子腿不住在抖动,他抬起头来冲那道士笑道:“祁阳派却又是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还嫌没被赵家二小姐修理个够?”
祁阳派那日被赵家二小姐灭了威风的事元庆也略有耳闻,那丁大锤故意戳人家伤疤,惹得余下的三名道士也站起身来,齐刷刷拿了剑对他怒目而视。
丁大锤脸上笑意不改,“既然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那么件事,又何必互相看不顺眼呢?等擒了赵无忧,栖夕山庄要给些好处,就连暖玉剑杜宇那里也少不得另眼相待。”
那四名道士听他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再动手了,又匆匆坐了下去。
“不过,我说这赵三公子的模样,也生得太像个女人了,大伙儿说是不是?”那丁大锤,转过头伸手点了点墙壁说道。
元庆这才注意到原来客栈墙上贴了一幅头像,元庆越看越不对,这细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怎么那么像莫愁姑娘呢?元庆分神之间,众江湖客随声附和笑作一团,独独角上坐着的那个红衣女子浑身颤抖,一只手臂被坐在她旁边的和尚死死按住。
“哟,这年头,连和尚也不好好在庙里过日子,光天化日之下就。。。。。。”不晓得是哪一个也瞧见了那和尚按住了那姑娘的手,这话刚说出口,只见那姑娘没被按住的手一抖,一条红色的鞭子突然朝那和尚打去,逼他撒手。和尚倒也有趣,也不躲,硬接了她那一鞭子握在手心里,那红衣女子也不管他,只管朝着丁大锤的方向走过去,后面还拖着一个大和尚。
“栖夕山庄就在山头,哪容你这等鼠辈在此口出狂言!你若是认个错,向我赔个罪,我这回就饶了你,不然打得你半身不遂,丁大锤变作丁小虾米!”
听了这红衣女子的话,后面跟着的和尚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你是何人?我又凭什么向你赔罪?”
“我是。。。。。。”那红衣女郎方要开口,那和尚突然打断她的话,“她是我老婆!”丁大锤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其他江湖客也跟着大笑个不停。
那女子恨恨地回头瞪了那和尚一眼,和尚被看得发怵手上一松,鞭子就直奔那丁大锤去了。
和尚一拍脑门,“完了,完了,这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丁大锤跳到桌子上,躲过了这一鞭子,下一鞭子又到了,那丁大锤看上去笨重,实则身法灵活,那女子第二鞭子落空之后狠狠抽到了墙上,那幅头像登时分做两半,其中一半被那丁大锤一带,竟飘飘荡荡地落在燕阿蛮桌上。
那女子是个气盛的性子,两鞭不得手便愈加焦躁,出手也就更快,可那丁大锤的后脑勺就像是长着眼睛一样,鞭子击碎了不少茶杯碗碟,却偏没有挨着他一下。
燕阿蛮瞥见了那半张画像,脸色已经变了,元庆见主子脸色变了,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的想法。剩下的半张画像落在地上,眼见那丁大锤就要一脚踩上去,燕阿蛮突然起身,瞬间就到了丁大锤身边,众人只见他猛地蹲□子来一手轻轻拍了丁大锤一掌,另一手就去捡地上的画像,等到他站起来的时候丁大锤已经如一只离了轨道的陀螺般飞了出去,砸碎了旁边的一张桌子,那红衣女子见丁大锤飞了出去,一条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硬生生在空中转了向,狠狠抽在丁大锤身上。
方才在打斗时躲出去的人都被丁大锤的惨叫又引了回来,看热闹似的将丁大锤围在里面。
燕阿蛮痴痴呆呆的看着看着那张拼凑起来的画像,忽然转头向站在一边的红衣女子问道:“她是什么人?”
那红衣女子见他方才出手不凡,此时却又目光呆滞,似个傻瓜一般,“真真是个痴人儿,你不会看吗?这画像边上不是写着了吗?”
燕阿蛮手上那张皱巴巴的画像边上果然有行大字,写得正是,栖夕山庄不孝子孙赵无忧,速回山庄领罪。
“这个赵无忧可是栖夕山庄的三少爷?”燕阿蛮又问了一句。
红衣女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江湖上人尽皆知,你怎地那么多话。。。。。。老娘我要是逮着这个兔崽子,非拔了他的兔皮下了把他红烧了下酒吃!”
燕阿蛮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一两声低笑,然后便是哈哈大笑,像是一百年都没开口笑过了一般,可他眼睛里透着的却是一股彻骨的凉意,“无忧。。。。。。呵呵。。。。。。哈哈。。。。。。莫愁。。。。。。无忧不正是莫愁么?”
那红衣女子见他举止近乎癫狂,还想上去搭话,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和尚给拉了回来。那和尚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姑奶奶,你到底还要不要在这里等无忧?住了才小半个月你就差不多把这江湖人得罪了大半。。。。。。。”
那红衣女子小声嘀咕了两句,终还是跟着和尚回到自己桌子上去坐好了。
燕阿蛮仍兀自站在原地,众人被他的武功所摄,都不敢近他的身,唯有元庆一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身旁。
难怪啊,难怪!为什么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会觉得莫名的熟悉?他诚王的马车又岂是随便让人搭载的,他诚王又岂会在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生死?他在心里猜度过多次,疑心莫愁是故人之女,却没想到,他原来是故人之子。。。。。。燕阿蛮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那位郭大夫听见他说要娶莫愁时候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没想到他燕阿蛮第一次真心想娶的妻子,却是一个男人!
元庆突然听见主子嘴里念叨出来一个名字,“谢娘啊谢娘!”然后便是一声长叹。这谢娘又是什么人?王府里的姬妾似乎没有唤作谢娘的。
“我累你苦侯十年,如今所受些许求不得之苦却确实微不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是你的。。。。。。儿子”
喃喃说完这句话,燕阿蛮像是突然回魂了一样,随口说道:“我们这就上山去。”
待燕阿蛮一行人走了之后,丁大锤才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径自去取了原先放在桌上的两只流星锤,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门去了。
祁阳派方才那个被他取笑过的小道士连忙又追出门去,“丁大锤,你就这么走了?是怕再被摔个四脚朝天罢!”
丁大锤回头冲他们一笑,“我劝你们也都走罢,有那个怪人在此,我们只怕会替别人做了嫁衣。我丁大锤从来就不做无用功,就此别过了,诸位后会有期!”说罢扛着两只锤子,晃晃悠悠地下山去了。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