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祥予望见他的表隋,深谙世事的他自然看透了他的不悦,但是他没说什么,神采飞扬地啜口香茶,嘴边挂着一抹费人深思的笑意。
「趟大人说我的坏话了?」流虹才刚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的欢笑声,她撩起帘子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天青敞口瓷盘。
「我是在说?巾帼不让须眉,赞赏?哪里是坏话?女人就是多心。」赵祥予取笑道。
锺润的笑消隐了,这回连伪装由装不出来,两人的说笑说明了他们之间极为熟稔,这让他更加不是滋味。
女人心细,发现了他顿时的心情低沉,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只是笑着。流虹将瓷盘放在桌上,「来,先喝碗汤。」
揭开了盖子,一股热气夹杂着香味迎面扑来。
天青色的盘里,奶白色的浓汤上面漂浮着淡黄色的春笋,清清爽?的,没有点缀,却似碧空如洗,赏心悦目,令人食指大动。
美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流虹盛了一碗,首先端给他,他道过谢,接过啜了一口汤,夹起一块笋片,仔细咀嚼,然后再喝一口汤,香酸微辣的味道顿时在口腔里逸开,热汤下肚,感觉胃里的馋虫一下子全部活跃起来。
味道在口中再三回旋,锺润讶异地问道:「这酸味不是醋香!」陈醋虽然是很好的调料,但是酸味没有层次感,仅是一味的酸,而这酸味却不一样,味道比醋更为悠远淳香,喝一口是酸,进入喉里有种甜味,到了胃里,又有些辣辣的,回味无穷!一碗汤下去,胃口大开。
流虹的笑容更大了,「锺公子好舌头!的确,这汤里放的不是醋,而是酸菜,酸菜是我前些日子腌的,挑选枝叶完整饱满多汁的白菜,用门口的溪水洗净,搁进土缸里,然后陆续放入糖、辣椒等调料,压上一块大石头,然后蒙上缸口,再压上石块,腌上半个月就能捞起来炒菜或直接吃,做汤则风味更佳。」
「原来是酸菜,但是这酸菜和他处品尝的有所不同,似乎多了分鲜味。」他再喝了一口汤,说道。
这回流虹真正是惊讶起来了,「公子的舌头果然是妙!我这酸菜与他处不一样,除了加调料外,还加了从溪中捉来的小鱼小虾!」
「怪不得味道如此之鲜。」锺润笑道。
流虹拍掌起来,「碰上了好行家!来,公子,再尝尝我做的其他菜,看看味道如何。」她认真起来了。
慌得锺润连忙说道:「其实我是误打误撞而已,家里的老佣妇擅长腌渍,吃多了故而懂得味道一二,其他的实在不敢讲。」
流虹还想较真,赵祥予笑道:「好了,快把菜肴端上来吧,都馋坏了,哪里有心思听你们谈论?改天再讲?的调鼎之技吧。」
流虹媚眼如丝,瞟他一眼,「这么护着你的小宝宝?」
没有由来又令人遐思的适让锺润不自在起来。
赵祥予却坦然自若,「我长飞卿数岁,爱他怜他如弟,护是自然的。他年纪轻,脸皮薄,?就别调笑他了。」
「还怕我吃了他不成?」流虹啧啧笑道。
锺润的脸红了。
赵祥予不爽快地望去一眼。流虹愈发笑得厉害,扶着腰笑着出了厅堂。
「这女人有时就是爱取笑人,你别在意。」他安慰道。
锺润勉强一笑,他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流虹的取笑,还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亲密的对话。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了,一共四样菜,清炖鱼,腊肉炒韭菜、白切鸡和清炒青菜,都是很家常的菜,没有用到多么名贵的食材,但是料理起来却香味扑鼻,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清淡爽口,吃起来让人不由连声赞叹,既饱了眼福,又饱了口福。
再加上好酒,本来是极好的宴席,锺涧吃了几口后,却慢慢失去了胃口,菜是极香。洒是极好,样样都很完美,偏偏没了想吃的欲圣。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这根源正是来自对面那谈笑风生的两人。
两人似乎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半点亲密之举,但是从没有顾忌的言语中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心里头闷得发慌,他寻思不来这缘由,只觉得胸闷、烦躁,倒了一杯酒,他猛地一饮而尽。
赵祥予虽然与流虹说话,还是时时注意着锺润这边,见他喝得如此凶猛,劝道:「别喝这么多,这酒虽然绵和,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锺润不听,又是埋头?喝,一杯接一杯。
赵祥予正想夺过他手中的酒杯,锺润突然问道:「大哥,流虹姑娘可是你的红颜知己?怎么把她撇在这里不理?难道你是那种冷心寡情之人?」
乍闻这无来由的指责,赵祥予愕然,刚要解释,看清他醉眼里那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后,饱含深意地笑了,「飞卿说笑了,流虹只是和我有一段故交而已。」
哼,故交?故情才对吧。锺润趁着还清醒压下那快出门的冷哼,扫了他一眼,眼睑耷下,又一个劲地喝酒,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烦乱,又直觉地不愿意去思考,只好喝闷酒。
又是花办吧,他含糊地想。
「有事准奏,无事回朝!」太监拖长了调的尖锐声音在殿堂上回荡。
天子回内廷后,殿下的臣子们也退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簇拥着相国出了殿门,论事的,奉承的,无论目的如何,相爷身旁总是围绕着一大群人。
「相爷!」从后面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唤声。
正在跟相国大人说着话的人刚要恼怒,看到来人之后连忙换上讨好的笑容,退后了一步,因为快步追上来的人是温清鹤,这个人可不是一般小官惹得起的。一来他是天子亲封的大将军,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二来他是相爷最得意的门生之一,相爷看待他不同寻常,再者他身后的河东温氏惹不起。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圣上、相爷和温氏家族,得罪了这三者,不用他们来找麻烦,干脆自己抹了脖子痛快点。
温清鹤跟在赵熙旁侧,略微落后半个身。
「过半个月你又要回边疆了,趁这些日子空闲,好好侍奉二老,知道吗?」赵熙叮嘱道。
「是,下官必每日学老莱子彩衣娱亲。」温清鹤显出一丝小顽童的调皮,他是赵熙看大的,对他而言,赵熙既是兄长又是恩师,是他不需要戒备的人。
赵熙停下脚步,淡淡说道:「再胡闹下去,本官便让你去你大哥面前学老莱子。」
「相爷,我不敢了,饶了我吧!」他皱起脸,一搬出大哥,他浑身反骨都服服贴贴的不敢作怪了,当初如果不是大哥默许了他参军,恐怕他就是死也不敢违背大哥的意思。
赵熙扬起一抹好笑,「不要打诨插科,有什么事快点说,本官还有要事。」一想到等一下要去的地方,他眼里闪过一丝神采。
温清鹤的脸更苦了,「相爷,下官没用!您说过的那个书生我遍寻全城还是没有找到。」
他怔了一下,说道「哦,这件事忘记同你说了,那个人不用找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温清鹤却差点叫冤了,为了那个书生,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东京,现在却跟他说不用找了!「相爷,难道您知道他的下落了?」他忍下住问道,想知道自己究竟遗漏了哪里,竟然没把人找出来。
「这个你不用多问」赵熙不答,「对了,你去查一个叫做粱世的小官员,看看是否有什么劣续,没有就算了,有的话给我严查,然后报到吏部。」
「是。」温清鹤遵命,心想那个叫梁世的不知怎么惹到相爷了,当官的廉政的少,收点小敬奉是常事,就算他廉洁无比、品行端正,也难保能管得住家人或家仆不仗势欺人,左右总能找出一点瑕疵来。相爷这话,摆明了是要治他的罪。
赵熙微微点头,缓步向前行定。
思量了半晌,温清鹤还是踌躇地跟上,「相爷,上次我跟你说的钟润……」他担心会像上次一样引起相爷的大怒,于是声音放得很低。
没想到赵熙猛地回头,问道「锺润怎么了?」
在他看来,相爷的态度可以说有此焦虑,温清鹤愕然,「这、他没什麽。」
赵熙恍然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命令道:「继续说。」
「下官多次言察语观锺润,那书生虽然狂妄了些,但是不愧为栋梁之才。」瞄了一眼见相爷脸上没有不豫之色,他才放胆继续说下去,「他虽无意再考,但下官不忍见人才流落,故准备劝说他参与明年的春闱。相爷,这个……」
「你是想让本宫不再干涉?」赵熙替他说完。
「相爷英明!」温清鹊及时拍一下马屁,他不知相爷意下如何,先巴结两句再说。
赵熙若有所思道:「有你这个朋友,是锺润的福气。」他摇摇头,悠悠前行。
望着他的背影,?清鹤的眉毛打结了,按相爷的言下之意,他对锺润的恶感已没有以往之深,但是又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事情发生了变化?
月牙低垂,四周寂静无声,墙下传来兵卒们低声的交谈。锺润依靠在墙垛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那抹浅浅弯月,心事繁重,又提不起力气去深思。月色催人醉,月色也催人愁啊!
莫名的心烦,两个不同的身影不时在他面前晃动,一个让他心痛,一个让他烦躁,似乎一切都不如人意,乱糟糟的,寻不着根由。
心事无法排解,呼啸着要奔腾出去的时候,唯有吹起洞箫,才能稍微安宁。修长的手指执起箫,抚过那光滑的箫管,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箫凑到唇边,吐气轻吹。清幽的箫声从管口流泻而出,呜呜咽咽,暗哑凄凉。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却因心乱如麻,心绪带了哀愁,箫又原是哀怨之物,箫声于是更愁更揪心。
沉浸在幽幽箫声中的他,没有注意到从远及近的脚步声。吹完一曲,他慢慢睁开眼睛,面前一双绣着金边的雪白革靴,平常人穿的是皂靴,结实又耐脏,穿白靴的只有那些出身高贵、不沾尘埃的贵人。
他缓缓抬头,映入他眼帘的是赵祥予,兴许是从下往上看的缘故,他的身姿高大无比,几乎占满了整个视线。
两人静静地对视。
钟润放下箫管,有些狼狈,仿?内心的一些东西被他窥见了。
赵祥予撩起衣袍,无视尘土,坐到他旁边。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整理完思绪,他轻轻地问道。他从来没带人来过这里,对他来说,这地方是他心灵的一角,是他的领域,不容他人轻易踏入,但是对于他的闯入,很意外,他并不觉得冒犯。
「我去过你的小屋,仆役说你不在,我便走了,沿着城墙根走着走着,听到隐约博来的箫声,我猜测是你,便循着箫声而来,果然是你。」赵祥予简略地说道,他没告诉他,当他登上城楼,看到他的时候,气息几乎屏止,吹箫的他,表情是那么祥和,与周遭的空气一起,似乎都是凝固的,只余乐声飞扬。
「听我箫声便知我在,果然是知音。」锺润扯起嘴角,「为答谢你的知己之情,且为你吹上一曲。」说罢,又拿起萧。
「不用了。」赵祥予按住他的手,按住箫管,「你的箫里愁声无限,继续吹下去,只会心神恍惚,郁郁不乐。」
他怔怔地看着他,默然一笑,里面蕴合着淡淡的愁思,「你果然是我的知己。」他只说了这句话。
「你心中有问心事?如果你愿意,倒不妨说与我听,就算我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也好过你独自藏在心底。」赵祥予道,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但是他不一样,他不是其他人,一遇到他,他便忍不住想发问,问进他的心里,与他更贴近。
这心事如何说得出口?何况其中还牵涉了他!「月色如此孤寂,书生又向来是易于伤感,只不过是我庸人自扰的自哀自怨而已,并无心事。」他自嘲道。
铛祥予缓缓说道:「恕我直言,此哀此怨绝不是有感而发。你的箫声幽且怨,如果不是心伤到深处,断不如此。」
第六章
锺润沉默了,他望着笼罩在淡淡光芒中的月牙,「你真的很了解我,」一句说完,久久不语。
赵祥予见状隐约猜到了几分,嘴角下压,显出严峻的神情。
风儿吹起颊边的发丝,扫到了眼睛,酸酸的,另一个身影跳跃出来,明显得让他几乎落泪,「我……」纷繁的念头,说不出口的情怀,使他口不能言,停滞一下,他才漫慢说道。「我心中有一个……」
不等他说下去,赵祥予开口接道:「一个女子。」
他垂下眼,「是啊,一个女子,只是一个女子。」另一个人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他勉强一笑,「大哥如何知道?」
「你不是那种为所谓的仕宦前途忧心的人,而且你说过你的父母俱亡,如些一来,唯一能牵动的只有女人,何况,文人总是多情的。」他说道,面无喜怒哀乐。
多情总被无情伤!「我不是多情……」而是无情啊!他语噎,想起那个无缘的女子,心里头被封住的酸甜苦辣翻滚,一下子倒了出来,搅得涩涩的,好像多说一句也不能承受,「没什麽好说的,已经使过往了。」他遥遥头,没有说下去。
赵祥予忍住突然涌起的不悦。那个女子肯定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不然不会思念到如今。看他的词,便知道他心中有一个女子,这是早就知道,可是偏偏还是不能容忍。
「那女子是怎样的人?」他问道,口气绷紧。
「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温柔又善良。」锺润回忆起曾经爱过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出现在眼前,于是,声调慢慢低了下去。他没发现,赵祥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如此美丽的女于,为何从前没有听你提起过?」赵祥予打断他的回忆。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和她,已是无缘。」他黯然神伤。「我负了她,我负了她!」他喃喃重复这句话。
「只要那个女子还没有嫁人,你还是有机会的,是哪家小姐,要不要我来替你做媒?」他忽略掉那股强烈的不甘,特意把自己戳痛。
他只是摇头,什么话也不说,摸向身边的酒瓶,却想起来忘记带了。
「借酒消愁只能使愁丝加倍长。」大手按住他的手。
「能一刻消愁也是好的。」他幽幽说道,只是,消得了前愁,后愁又是怎么消除?
「你一刻消愁,我却添了几刻担忧。」
他抬眼,望进他忧心的眼眸,一震,感动霎时盈于心间,心绪翻滚,「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他又敏感地察觉到不妥,连忙接着说道:「大哥对我的情深意重,飞卿感怀于心。以后假若大哥有事,笪千万与飞卿开口。」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赵祥予制止了,「对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飞卿不用挂怀。」
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笑了,「刚才飞卿说了,需要你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用力地点头。
觉得这样子的他好可爱!之前的郁气全消,是了,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他,又何必妒忌那个女人?他笑得坏坏的,「如果我让飞卿以身相许,可否愿意?‘
「大哥!」他瞠目结舌,俊颜?地臊红了,好像一些懵懵懂懂的东西被说穿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见他两眼圆瞪,面颊酡红,像个不经事的处子般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笑得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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