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亚敢保证,他躬身时腰弯下去的幅度小到连衣摆都没有带动一丝一毫。
“克雷尔,我来这里想找个人。”皮特先生扭头对克雷尔说。
“先生要找什么人?”克雷尔问。
……………
莉迪亚脸一黑,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皮特先生根本就不是来看望被他马车撞倒的‘伤者’,而是有其它的事情要办。
气得正想转身离开,忽听皮特先生说,“也许这位夫人可以帮帮忙。”
莉迪亚诧异回过头,“我?”
心想看你这个派头,交往的应该都是些身份高贵的富人权贵,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皮特先生在开口回答前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莉迪亚,让莉迪亚感觉从撞车到现在,皮特先生这才是第一次正眼看她,前面不过都是淡淡地瞥一眼。
莉迪亚感觉很受冒犯,“皮特先生,我以为我们早就已经见过面了。”
“是见过面了,”皮特先生点点头,直言说道,“不过我前面见到的是一个衣裙不整,头发散乱,满身上下都是灰土,受惊过度到五官都扭曲了的女人。夫人,相信你也不会愿意让我认为那就是你的本来面目。”
这下莉迪亚认为别说是一百镑了,就是翻一倍,给她两百镑,也不能让她再对皮特先生有任何好的观感。
忽然想起了被朗伯恩的亲友们公认为是傲慢自大的典型人物——她的姐夫达西先生,和皮特先生一比,达西要算是一位多么彬彬有礼,教养良好的绅士啊!!
“夫人,我们还是到楼上去说吧。”皮特先生大概是习惯了高高在上,跟没看见莉迪亚脸上的不满一样,自说自话地就准备让她帮忙。
“楼上?”莉迪亚往楼上看看,这是一家几乎称得上平民的旅店,没有会客厅给租客们使用,要上楼就只能去自己的房间,“这不太方便吧。”
“我会付钱。”皮特先生勾勾嘴角,已经抬脚往上走。
还付钱?莉迪亚看着他的背影抖动眉毛,似乎皮特先生对她的身份有些误会。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也难怪,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太太都不会孤身一个人住在这个地区的这样一间小旅店里。
莉迪亚先拿了两个先令给旅店里的男仆,吩咐他晚上跑一趟怀特医生家里去娶萨拉的药,然后才转身上楼去。
皮特先生的仆人克雷尔已经趁着这个空档把莉迪亚让他请来的医生顺便给女仆看病,并且已经毫不脸红地收下一百镑赔偿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皮特先生点点头,更加肯定了自己对莉迪亚身份的臆断,她是个打着某某夫人的幌子出来做生意的女人。
刚见到的时候莉迪亚被摔得灰头土脸,衣裙凌乱,他没看出这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收拾整齐了一看,没想到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
看说话举止还算是有点教养,可惜品行不端正,年纪轻轻地竟然选择了这样的职业。
不过这大概能算是个意外收获,可以省去他不少麻烦,他初来乍到对本地不熟,一时半会还未必能找到这个水准的女人,皮特先生如是想。
“还没有请教夫人你怎么称呼?”等莉迪亚走上来后皮特先生就直接开口了。
莉迪亚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答道,“葛雷夫人,你可以叫我葛雷夫人。”
葛雷太太是这家旅店里的另外一位女房客,三十几岁年纪,轻佻风流,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晚出早归,是个职业交际花,因为长得风骚,所以虽然已经不怎么年轻,但是生意却还不错。
皮特先生的仆人克雷尔隐约记得刚才旅店中的仆人不是这么称呼莉迪亚的,不过也没有很在意,毕竟出来做生意的女人,她们的姓氏和名字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如果她们不幸地出身于某个没落的古老家族,那还要小心遮掩姓氏,免得让祖先蒙羞才是。
“噢,葛雷夫人,”皮特先生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为了再确认一下面前女人的身份又问道“那葛雷先生……?”
“噢,别提他了,”莉迪亚不耐烦地回答,“那是个酒鬼,一年前就不见了,天知道他现在正醉倒在什么地方!”
这也是那位真正的葛雷夫人前天才告诉她的,她和莉迪亚在用早餐的时候遇见,一起聊了几句。
由于莉迪亚没有很强的等级观念,不会随意去歧视任何女性,所以葛雷太太最近遇到时都很愿意和她多说说话。
“我很遗憾。”皮特先生诚意欠缺地说。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莉迪亚是否能够符合他的条件,于是进一步盘问,“葛雷夫人,你对拉姆斯盖特的印象怎么样?你应该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吧,这里的建筑特色独具一格,想来你会有些不同的见解。城里有一间历史悠久的绘画厅去过没有?那里有几幅大师的作品,非常经典,你最喜欢哪一幅?可以顺便问一下,你对绘画有什么自己的见解吗?十四行诗呢,有没有哪位诗人的作品是你特别钟意的?………”
莉迪亚轻轻咳嗽一声,有点感慨,原来当交际花也不容易啊,上来就是这么一大套广博复杂的面试内容。
耐下性子来,一一做答。
她的水平其实也很一般,肚里的存货就是身体的原主人这十几年来的学识,以前的莉迪亚是个轻浮幼稚的姑娘,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追逐军官,疯疯癫癫地四处想要博得别人的爱慕,所以能静下心来学习的时间十分有限,大多都是在游乐嬉笑之余听姐姐们谈论艺术时得来的只言片语的见解。
不过莉迪亚的这点才学修养在皮特先生那里也算是勉强过关了,他本也没有指望能在匆匆忙忙间找到一个多么才貌双全的女人。
皮特先生出身于一个发迹于东印度商贸的显赫家族,身为长子,他拥有毋庸置疑的继承权,良好的出身和高贵的地位让皮特先生在享受了超过绝大多数人的优渥生活的同时,也要不时地费点脑筋去处理一下类似于眼前即将发生的小麻烦。
他这次来拉姆斯盖特是应了他的教母德布尔夫人的热情邀请。
德布尔家在拉姆斯盖特有一幢很时髦舒适的消闲住宅,德布尔夫人早几个月前就再三发信邀请他在夏天的时候来住上一段时间,届时再请上三五个同样出身良好,又俊俏活泼的年轻人,大家在拉姆斯盖特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
皮特先生禁不住教母的一再热情邀请,加之觉得这个聚会听起来还算有意思,于是就答应下来,赶在七月末带着仆人来到拉姆斯盖特。
可是这次出游并不顺利,刚到拉姆斯盖特还没有进城呢,他的马车就撞上了人,好在没有出大事故。
皮特先生肯定不会屈尊降贵地自己去处理这种琐事,留下一个稳重的仆人善后,他直接奔赴了城里的下榻处,不意在街上碰见一位老友菲茨威廉上校,这位上校是德布尔夫人的亲戚,因此能够提前获悉德布尔夫人的某些计划,他和皮特先生的关系不错,既然提前遇见就好意提醒了他几句,让皮特先生也好有些思想准备。
原来德布尔夫人之所以这么热情地组织这次聚会,其目的是想撮合她的女儿德布尔小姐和皮特先生。
从身份上看,她的女儿德布尔小姐嫁皮特先生也许有点高攀,但是不算离谱,如果小姐确实才情卓约,美丽非凡,那两人的结合应该还在世人可接受的范围内,可问题是皮特先生不喜欢德布尔小姐,而且很不喜欢,所以对他的教母竟然私下里打了这样的主意就十分头疼了。
因此不得不急急忙忙的又从城里出来,想要临时找个‘挡箭牌’用用,这样既能够不正面拒绝教母德布尔夫人,避免她难堪,也可以让德布尔小姐知难而退,主动把他从联姻的候选名单中剔除。
“葛雷夫人,”皮特先生经过一番盘问之后觉得莉迪亚谈吐还算得体,也有一点小小的见识,带出去不会太丢人,正符合他的要求,于是就转入正题,“我想你得到了一个获得丰厚收益的机会,”他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我需要你配合我去参加明天晚上的一个舞会,相信我付出的酬劳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交易(下)
莉迪亚在听明白了皮特先生的要求后有些为难,甚至是有些好笑,她竟然通过了这场莫名其妙的交际花面试,并且已经被皮特先生录用了。
看着皮特先生那高高在上,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莉迪亚决定小小地报复他一下。
于是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专业’的甜蜜微笑,“皮特先生,在工作之前我习惯于先谈妥价钱。”
皮特先生是个精明人,虽然出手阔绰,但并不喜欢被人当成冤大头,因此也愿意先谈妥价钱,“两百镑,”他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在拉姆斯盖特期间你要随叫随到,并且不允许再接别的生意。”
莉迪亚问,“那皮特先生准备在拉姆斯盖特住多久呢?”
“最多一星期,不会再久了。”
“成交!不过你要先付一半钱作为定金,另一半等你离开时再付。”莉迪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让克雷尔再递出一张一百镑的大钞之后,皮特先生起身准备离去,“明晚提前打扮好,我会派人来接你。”
“好的,皮特先生,请放心,到时候会有一个美丽动人的葛雷太太准时参加舞会,陪伴在你左右,替你挡住所有企图肖想皮特太太宝座的女人。”莉迪亚保证。
皮特先生挑眉看她一眼,觉得这位葛雷夫人自夸得有些太顺溜了,这女人虽然姿色还算不错,但离他心目中的美丽动人还有一段距离。
晚间,莉迪亚先监督着萨拉吃过药,然后暖暖和和的上床去睡觉。
“萨拉,咱们明天就启程回朗伯恩去,你觉得你吃得消吗?”莉迪亚略有担心地问她。
萨拉点头,“怀特医生的药很有效,我吃过以后已经不怎么咳嗽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有力气旅行。”
莉迪亚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住我们就半路上停下,休息两天再走,我记得庞弗顿有间不错的旅店,很适合住下来修养几天。”拍拍口袋里那两百镑,她这话说得还算有底气。
萨拉万分感激,“夫人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雇主了!”不过她还有点担心,“那威克姆先生怎么办,您还没通知他我们要离开拉姆斯盖特。”
莉迪亚对威克姆嗤之以鼻,“放心吧,萨拉,威克姆先生是不会介意我待在哪儿的,估计知道我回娘家了他会更高兴,这可以省去他不少麻烦和钱。”
萨拉叹气睡觉。
莉迪亚走出来,穿过狭窄的走廊,转到隔壁一个房间,敲敲门,“葛雷夫人!能冒昧打扰一下吗!”
房门呼啦被打开,一位身材丰满,打扮十分艳丽的女人站在门口,高声大气地说道,“当然可以,我亲爱的,请进吧,你来得正好,再晚我就要出去了。”
莉迪亚侧身进去,顺便打量了一下葛雷夫人的房间,发现葛雷太太并不是个整洁的人,只外面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就已经非常凌乱了,各种衬裙,披肩还有帽子被随意乱丢,甚至还有一两件男士的衬衫和领结,彰示着主人混乱堕落的生活。
屋子里弥漫的浓郁香水气息,和这混乱的环境让莉迪亚忽然有些憋闷,把眼睛从椅子上摊着的一件男式衬衫上错开,“葛雷夫人,今天有个朋友来找我帮忙,我觉得他提出的要求你很合适,所以自作主张帮你接了一笔生意。”
葛雷夫人夸张地睁大眼睛,语调上扬,“我亲爱的威克姆夫人,你说你帮我接了笔生意?我没听错吧,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有一位很有钱的绅士,年轻英俊,只是性格有些特立独行,他不愿太早结婚,想要多享受几年自由的单身生活,可他的亲友们看不下去,找借口把他邀到拉姆斯盖特来,名为聚会实际上是想要撮合他与另一位贵族小姐的婚事,这位先生于是就急急忙忙地想要找一位漂亮风流的女伴帮他挡挡这件事……”莉迪亚说着对葛雷夫人会心一笑,“我一听,就想到了你,你这么好心,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对不对?这位先生会在拉姆斯盖特住一周,在这期间你只要陪他去参加几次舞会就可以了,酬劳一百镑。”
葛雷夫人听得眼睛都亮了,“一百镑!亲爱的,你太好了,请那位慷慨的绅士放心好了,这种事我拿手,尽管包在我的身上。还有,我该怎么报答你的好意呢?”
莉迪亚笑,“别客气,你只要不觉得我太唐突就好,我有些急事,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你明天晚上提前打扮好,那位先生会派马车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女仆萨拉果然如她自己预料的那样,好好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不少,能够正常起身,忙这忙那,帮莉迪亚收拾好行礼,乘坐驿站的马车,离开了拉姆斯盖特。
大路两旁除了树木没有其它别致的景色,马车的轱辘声也让人昏昏欲睡。
莉迪亚正靠坐的座位上心思沉沉地思考着今后该怎么生活,身边的萨拉忽然说话了,“夫人,您这样做不太好吧?”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威克姆先生一定不会介意我回朗伯恩的吗。”
萨拉还有些病态的苍白脸孔上露出担忧,“我是说皮特先生那件事,您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严辞拒绝,斥责他的无礼,然后告诉他认错人了!可您却……唉,哪有正经人家的太太会和陌生的先生去谈这种交易的!哪怕是玩笑也不可以沾这种不体面的话题!”
莉迪亚耸耸肩,“萨拉,你放松,现在再指摘我所犯的错误已经于事无补,所以还是让我们尽快忘掉这件事情吧。当然,我很感谢你的提醒,下次有类似你觉得不妥的地方还请继续提醒我。”
萨拉是个忠厚本份的女仆,一直认为主人家的私事她不但不应该多嘴,最好是连听都少听,所以被莉迪亚这么一说之后就闭上嘴巴,乖乖去闭目养神。
莉迪亚也晓得这件事自己做得胆大妄为,荒诞了些。就算她曾经是贝内特家最行止轻浮莽撞的女儿,做这样的事也有点出格了。
不过她的心中自有一套标准,认为皮特先生那样的人,就该吃个教训!
毕竟,仗着有钱就飞扬跋扈的交通肇事者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个遭人唾弃的品种!活该被人捉弄报复。
从拉姆斯盖特回朗伯恩距离可是不近,莉迪亚孤身带着一个生病的女仆,路途上的辛苦和折腾可想而知,好在她两辈子都不是个娇气的人,在咬咬牙努把力之后竟也带着萨利回到了自己的娘家——朗伯恩。
母亲贝内特太太以她惯有的夸张方式接待了莉迪亚,“天啊!我的宝贝莉迪亚,我是在做梦吗,我早上才收到你的来信!得知威克姆先生不负责任地抛下你自己去了伦敦!怎么转眼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噢,上帝,你不知道,我几乎为你把心都要操碎了!威克姆先生怎么能这样!丢下你和一个快要病死的女仆就自己去了伦敦呢!!那个女仆万一真的病死了你可该怎么办!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哦,我可怜的宝贝,你才十七岁,你一定吃了无数的苦头,孤独,无助,还有……”
她转眼不小心看见了她嘴里那个就要病死的女仆萨拉,漫不经心的一点头,“哦,萨拉,真高兴看到你康复。”
莉迪亚趁机打断她,“哦,妈妈,我还好,在给你发出那封信的第二天我就决定还是回来吧,希望我的忽然出现没有困扰到你和爸爸,我恐怕我不得不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贝内特先生自小女儿一进门就得到了消息,跟在贝内特太太后面进了起居室,跟前有佣人的时候他一言不发,随太太去伤感抱怨,唠唠叨叨,等佣人送过热茶出去,他就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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