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桓神色一冷,半晌才道:“于公于私,这些信件对我都很重要,尽管它们永远见不得光。”
剑谜神色一凛。两人出了房门,在曲折蜿蜒的花廊上穿行,容桓问道:“人都带到了?”
“是。”
容桓闻言,忽然停下脚步,伸手在剑谜肩膀拍了一拍,“你知道,我做某些事情,身不由己。”
剑谜沉声:“殿下所做之事,自有殿下的安排,属下定当竭力相随。”
容桓没有回答,唇角在幽冷的月光下弯了起来。
一位女子立在院中,饶是月色清冷,却也看得出这是一位绝色佳人。然而,她却被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殿下,春风楼中的昭然姑娘,便是抓住长歌公子的重要线索。”那一日,绿袖如此说道,“眼下昭然已被我控制,什么时候动手,属下静听殿下吩咐。”
既如此,她便是昭然了。此时的娇弱女子,虽然身陷困局,脸上却没有丝毫怯意,如画眉目间平静淡漠,一派坦然安宁,仿佛此身不关己事。
容桓围着她踱了几步,哀怨地幽幽一叹:“若不是为了长歌公子,本太子怎么会做那辣手摧花之事?”
“殿下若不愿,尽管收手,此刻还来得及。”半空中传来一声轻语。
容桓闻言一笑,抬眼看去,朗墨在屋顶盘膝而坐,手执酒壶正在自斟自饮。月色幽冷温润,他长眉紧锁,平添几分愁色。
不知为何,今日这酒,多了几分苦意。还是这夜,注定不得平静。
果然容桓还未开口答话,忽有夜风袭来,簌簌过耳。
那一瞬,“叮”地一声,墨影剑冷然出鞘!
同时,埋藏在四周伺机而动的太子府高手从暗处一跃而出,“唰唰唰”数柄长剑齐齐亮出,铮然冷色映得昭然的面色一片雪白。她抬眼望去,来人一身白衣如雪,长身玉立,轻轻立在屋顶,月光下仿佛白鹤翩翩,只是脸上一张脸谱面具,花花绿绿,将莫测的神情尽数隐在了面具之下,那双漆黑的眼瞳却忽地望向了院中的女子。
两人四目相对,昭然抿唇,闭上了眼。
“长歌公子,本将军恭候已久。”朗墨剑指来人,冷冷开口。
长歌公子不退不避,任墨影剑丝丝杀气掠起鬓发。
“本公子如约前来,阁下是否可以兑现诺言,放昭然离去。”
“用你的命换她的命。”朗墨冷冷一笑,神情仿佛冰雪积聚,手一递,剑尖又向前送了几分,堪堪停在了对方喉间。
“哈哈哈哈!”长歌公子不怒反笑,“我的命,天下多少人都想要了去,看你有本事拿吗?”话音未落,长歌公子指尖一点,长剑如有灵性,“叮”从剑鞘中一跃入手,方要迎上去,谁知朗墨忽然手腕一转,剑锋已偏了,向着对方颈间斜斜削了过去!
月色中,刀光剑影幻出无数清光,二人缠斗许久,却始终未能分出胜负,院中所有人屏气凝神,却是一招半式都插不进。
难解难分间,只听容桓陡然长喝一声:“公子住手!”
不知何时,一柄匕首已经停在昭然腮边。
长歌公子大怒,两人对视,彼此眼底都是怒火燃烧,瞬间,长歌公子因激怒激起了内力,衣袍翻飞,森森杀气使得朗墨剑势受阻,长歌公子抓准时机,陡然间变换招式,剑光四射间,朗墨迅即变招,足尖一点向后跃起,鬓间发丝因对方凌厉的剑气飞扬而起。
容桓唇角扬起一个诡秘已极的笑容,手腕毫不犹豫地一震,霎时间,昭然如玉如雪的肌肤上赫然划出一道狰狞的血口子!
“你!”长歌公子暴怒,还未有所行动,容桓手握匕首,又是一道!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伴随着昭然隐忍之极却依然发出的痛呼声。
眼见女子花容在顷刻间毁去,长歌公子惊怒之下胸口剧痛,气血翻涌,怔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朗墨目光一扫,见剑谜和司湘都站在容桓两侧,长歌公子就算出手攻击也无胜算,瞅准时机,刺出一剑,“噗”地将长歌公子肩膀刺穿。
那一瞬,容桓停下了动作,而昭然的脸,早已血迹斑斑,令人不忍卒视。
长歌公子见大势已去,苦笑一声。
“殿下,本公子从未伤害于你,你为何如此下作,用无辜女子作要挟?”
“若非用昭然做诱饵,如何能引出你。”容桓眯眼讥诮一笑。
“我为容氏天下惩处国之蛀虫,殿下不但不感谢我,还要赶尽杀绝,还有何天理可言?”
容桓冷笑,缓缓道:“虽然承你之力,除掉不少贪官污吏,但这天下是谁的,该谁来管,该谁来杀,却不是你能插手之事!”
“现在想要你的命的人太多了。”他幽幽道,望向了从旁而立的朗墨,长眉一扬,“更何况朗将军要你的命,本殿下就定要成全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认命罢!”
长歌公子在面具后发出一声笑,仿佛寒潭水流倾泻而来:“本公子要就听说当今太子殿下风流多情,果然名不虚传!”
他看向了面色幽冷的朗墨,仿佛在看一件精致珍贵的古玩,打量了一阵,忽地嗤笑:“这将军确实姿色不错,但是若要他屈居人下,太子殿下,你这如意算盘,可真是打的不巧。”
“本殿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被人戳中心意,容桓神色一动,眉目间涌上了怒意,“昭然的命就在你手上。让她生还是死?”
“让她走。”长歌公子淡淡地在昭然骇人的脸上掠了一眼。昭然抖了抖粉唇,仍是不发一语。
大功告成。
容桓与朗墨对视,容桓举刀挑断绳子,朗墨命人将长歌公子五花大绑。
松开了绳子,昭然仿佛才回过神来,她举步向前,一双水眸始终看向前方,没有落在长歌公子身上分毫。二人擦肩而过时,长歌公子忽然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昭然终于娇躯一颤,眼底隐忍许久的泪水簌簌滑落。
然后,昭然转身,淡淡地瞥了一眼容桓。
容桓立在树影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瞧着昭然一张毁的彻底的脸,仿佛世间一块美玉顷刻间碎了。朗墨终是垂下眼帘,不忍再看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落。
大夏朝建兴四十三年暮春,轰动一时的长歌公子一案告破。太子容桓协同将军朗墨将首犯长歌公子擒拿归案,朝廷一鼓作气,将长歌公子麾下旋翼门安插在洛京的眼线一网打尽。
洛阳,菜市口。
夕阳斜照,惨淡的光线在屋檐下遮出一片阴影,暗影中,几排吊着的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冷风中摇曳。
那是一具具尸体,远远看去,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道长线。
才几天功夫,尸体曝露在日光冷风下,开始腐败,然而,路过的行人们却依旧看得见,尸体上一张张平静的脸,仿佛从来不曾感受到酷刑的痛苦。
路人们依旧感到了森森冷意,从四肢蔓延到心头。洛城,这权力的中心,既是九州最富庶华贵之所,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间地狱。
他们簌簌散去了。
风中,只有一具具尸体无力地摇晃,仿佛一面面旗帜。
容桓脚下生风一般地踏进书房大门,呆立了一会儿,忽地扬起手来,将桌上之物尽数扫到了地下!
司湘不忍,上去拖住容桓,在他耳边低低道:“殿下别这样。舍去部分保全整体,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殿下不必如此。”剑谜握紧了手,微微颤抖:“他们死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容桓闭上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昭然临去那一眼。
那些弟兄们束手就缚,神情安然,视死如归。
他知道昭然眼泪为何而流,也知道弟兄们为何如此平静!
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安然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包括无情的伤害,这沉默代表着一种报恩,一种关系的结束。
满腔萧瑟,挥之不去的索然凄冷,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慢慢道:“我对不起昭然,也对不起弟兄们!可是若不假戏成真,怎么会将——”
“只要殿下能稳坐江山,一切流血都是有意义的。”司湘截住他的话头,“我等既然决定跟随殿下,生与死,早就一并交给殿下了。”
容桓闻言,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又呆了半晌,才哽咽着说:“我会照顾好昭然的后半生,我会去求云舒尽力恢复她的容貌,你们,就这样去菜市口转告他吧。”
容桓抬手支住额头,浓浓的倦意与痛苦,闭了眼,不再愿意看累累这浊世。
司湘与剑谜对视一眼,彼此眼底尽是叹息。
昭然,早已香消玉殒。就在长歌死去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提问:永遇乐鹊桥仙为毛喜欢写打打杀杀?
座下围观者齐齐回答:因为他们是汉纸。
那个女字自动被忽略了是咩?好忧桑。
那再次提问:你俩谁更汉纸一些?
永遇乐鹊桥仙有爱对视:没有谁比谁更汉纸,只有谁比谁更逗比。
听说逗比之神赖你们家不走了是吧?
永遇乐鹊桥仙诡异一笑:他走不了了,这辈子都别想,哇嘎嘎。
让我们试目以待吧,这逗比货的蛇精病世界。
☆、梦回人远许多愁
朗墨拾级而上,视线折转处,重重帘幕之后,他推开雕花门,走了进去。
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帘子将那人的面容隔开了好几道,然而朗墨却清晰地认得他这张脸,更记得那双狭长凤眼中满含的嚣张意味,那样的目光,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分明一张俊秀出挑的脸,在他眼里,却总有丝丝冷意直上心头。
“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便将旋翼门一网打尽。”见他掀起珠帘,那人唇边露出了微笑。
“世子何必明知故问,在下一切行动,早已尽在殿下掌握之中,不是么?”朗墨迎上那目光,回以冰冷十足的笑意。
此人便是北静王的世子容箫。容箫执酒挑眉:“明人不说暗话。将军请坐。”
朗墨也不客套,便掀衣而坐。“在下有一疑问,请世子实言相告。”
“将军请讲。”
“世子能否确认死去之人的确是长歌公子本人?”朗墨沉声。
“不错,的确是他。”容箫颔首,饮下一杯热酒,“长歌公子与昭然两人情深,抓住昭然,便能引来长歌公子,这一招容桓可谓做的干脆利落。怎么,朗将军难道不知他们的关系吗?”
朗墨执酒之手微微一颤。
昭然是容桓从清风楼强行带回的,途中未遇任何抵抗,而且在昭然容貌被毁之后,仍然无人喊冤,一切看似顺风顺水,细细想来,就算是当朝太子,亦不可能随意伤人体肤,更何况是举城闻名的昭然姑娘。
“看样子,将军并不了解其中内情。”容箫缓缓道,“昭然表面上是洛城花魁,其实是奸臣韩世明掌上明珠。”
朗墨神色一动,显然是吃了一惊:“韩小姐?她是那位韩烟小姐?”
“不错。想必将军亦知道少有诗名才貌双全的韩小姐吧。”容箫微微一笑,冷如刀锋的目光忽然有些飘忽,“只可惜他父亲权倾一方,最终死在专杀奸臣的长歌公子之手。她孤苦无依,流落风尘,几次三番得到长歌公子相救,然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呵。他二人,当真是一段孽缘。”
朗墨静静听着,末了忽然冷笑。容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一定要问,我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我又为何一定要杀长歌公子罢。”
说罢,他长身而起,踱到窗前,望着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晌才叹一声。
“若不是长歌公子,烟儿,早已是我的妻子。”
朗墨一震,抬眼蓦然看向容箫,对方回以苦涩一笑。
“岳父惨死,韩家败落,这婚事也便随风而去。我想要出手相助,奈何身份有别,终是再难以近她半步。更何况——”容箫握紧了酒杯,酒杯咔嚓一声碎成片,簌簌落在地上,“长歌公子谋杀朝中大臣,干预朝政,让许多官员战战兢兢,此人必杀。”
朗墨听闻此言,禁不住垂下眼帘,心中却早已一片雪亮。
容箫所说的朝中大臣,应是朝中的贪官污吏,但是与容箫父子狼狈为奸。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利益。
想在思索着,容箫不知在何时向朗墨走过来,眉眼之间陡然间有了调情的意味,他道:“其实,烟儿虽好,比起将军,到底是萤烛之比日月,哪里入得了我的眼。”
朗墨面色一沉,哼了一声,不留痕迹地避开了容箫伸过来的手,拂袖起身。
容箫没有得手,唇角依旧噙着莫测的笑意,对着转身下楼而去的朗墨,一字字清晰无比地道:“朗将军,本世子吃定你了。”
朗墨心中怒意十足,恨不能拔剑劈了他,到底还是忍气吞声,只管打马在街头狂奔。
夜风过耳,脑中一片清明。
容箫之言,的确解答了他心底的许多疑问,然而渐渐的,却有几个新的谜团浮出水面。
第一,旋翼门门主被擒,门中高手为何不誓死相救,若是奋起一击;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第二,昭然为何就这样离开,临去那一眼甚是复杂。
第三,长歌公子素来行事缜密,既然自己抱有死意,为何不妥善安排门中下属,以至于被王师一网打尽。
骏马在街头狂奔着,陡然间停住了脚步,抬首一声长嘶!
朗墨回过神来,黑夜中,菜市口那些示众的尸体还未收殓,风中投下一片漆黑死寂的阴影。
一张张平静的神容,映入眼帘,朗墨心头陡然划过一道冷光。
容桓,这一切,到底和你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我们之间,好似这地上浓重的阴影,看不清摸不透,令人窒息。
夜深了,月上中天,朗墨回到太子府之时,霜露早已落满衣襟,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满身疲累。
推开房门,一缕亮光,容桓趴在他的书桌前早已睡去。
朗墨神色一动,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在容桓身旁坐下来,烛光中注视着眼前之人酣睡的面容。
久久,他轻轻拿过外衣给容桓盖上。方要离去,身子忽然被人搂进怀里。
耳畔响起了懒懒的声音,仍是睡意十足。“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臣去城外散步了。”朗墨淡淡回答,明显的敷衍之意令容桓一阵气噎,咵着脸哀叹一声 “现下只有我们两人,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也不用自称臣了,我听着别扭。”
“殿下说的是。”
“还不改口?”容桓眉眼一挑,捧起了朗墨的下巴,“若不然,今夜侍寝好了。”
“容桓。”朗墨面色一僵,看着容桓许久,唇齿间终于冒出这两个字。但容桓如等了好几年一般,心头泛起一阵激荡,几乎把持不住,他定了定心神,一字字道:“朗墨,我能亲你吗?”
朗墨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盛满了惊讶,他蹙起眉头,之前不是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吗?怎么这会讲起礼数来了。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容桓一笑,毫不犹豫地贴了过去,忽然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唇上,朗墨冷脸道:“我的不回答就是不愿意。”
“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朗墨声音如常,像是打发一个不速之客。
容桓被他冷冷拂开了,本想发作,但又不能发作,脸都憋得红了。不是殿下,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但是不能发问,不能生气,不能强吻他,不能碰他。容桓真想拔了自己的舌头,说那话做什么。
“你怎么还不走?”朗墨立在山水屏风前,蹙眉问道。
“长歌公子一死,我害怕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