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轩冷哼,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拎起床边的长衫就往身上套。
“别别别。”树鱼抛下镜子一把夺过长衫,手一伸,立即有小宫女递上一件袍子。树鱼便将那袍子给白清轩穿上。
白清轩无言地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袍子,湖蓝色的。
“我生性喜好白色。”他冷冷道,便要脱下。
“不,行!”树鱼按住他的手,“圣上吩咐了,从今儿个起,你必须穿湖蓝色的袍子。”
“这是为何?”白清轩失笑,“我自知此身是圣上的玩物,担不得圣上如此厚爱呢!”
树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白清轩斜斜冷睨,尖声尖气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情由?”
“你知不知道……”树鱼轻轻道,宛如梦语,“我家少爷,生前最爱的,便是这湖蓝色。”
白清轩呆住,豁然抬眼,对上树鱼一双含泪的眸子。
“我愿意做圣上的玩物,却不知,这玩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替代品!”许久,白清轩低声喃喃着,仰起头,脸上依然是波光潋滟的笑,无懈可击。
树鱼呆呆地看着他,还没说话,小宫女已经跌撞着跪在她脚下:“树鱼姑姑,后宫出事了!”
树鱼抹了一把眼泪:“说。”
“蓝贵妃娘娘,殁了。”
树鱼豁然抬眼:“你再说一遍!”
“蓝贵妃娘娘,殁了。”
房门大开着,还来不及关好,一阵冷风袭来,吹起白清轩的鬓发,他倚在被褥里,眼眸中掠过血红的颜色,一瞬间,身子冷得都有些发抖。
“好冷啊……这深宫好冷。”他轻声喃喃,对着风,对着云,不知说给谁听地自语,“我快要窒息了呢,你可知道?”
呼呼风声,似是对他的回答。他便在这风声仰起头,狠狠地微笑,笑到泪流满面。
蓝贵妃自挂悬梁,待宫女发现时,人已凉了个透。
容桓木然地立在青鸾殿里,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脑海中却分明地浮现了记忆中的她。
倩得薰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肌。如今,人毁形销。
手里一封绝笔信被大力捏紧,容桓忽然将它高高扬起,衣袖一震,信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袖中内力撕得粉碎,仿佛妃子发间落下的珠翠。
碎了,一地,只剩狼藉。
纸上只有六个字:“愿你永享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脉脉此情谁得识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帐后云雨处。夜深人静,房间里充满的是亲热之后的气氛。
司湘一步踏进来,立即黛眉颦蹙,按捺着掉头就走的冲动,走到容桓身前俯身行礼。容桓正坐在离床不远的软塌上,低声道:“帮我看看他有没有大碍。”
司湘垂眼无声地叹息,为白清轩诊断之后仍是淡漠地语气:“还好,有我秘制的软膏,由得您万般作践。”
容桓神情一窘,瞅着司湘不悦的神情,居然开口道歉:“对不住。”
司湘忍耐着怒意,低声道:“我是太医院的三品官,不是专门给您收拾烂摊子的。”
容桓只剩下呵呵讪笑。司湘瞅着他,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底还是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圣上。”目光掠过沉睡的白清轩,司湘轻声问道,“您对这个人,似是格外上心。”
一句话令容桓笑意尽失。
“这么多年了啊……”司湘仰头,眼底寂静无波,“从未见您为谁如此上心,您知道吗,方才我进来时,您瞧着白清轩的眼神,分明就……”
“不要说了。”容桓抬手,止住了话头,“我心里只有一个朗墨,再无他人。”
“朗墨。”司湘幽幽一笑,似是意味深长,又似是欲言又止,瞅着容桓青白的脸色,施施然去了。
容桓立在原处,瞪着白清轩,他似是陷入梦魇,长眉蹙在一起,口中喃喃着什么。
容桓心头一动,不知是好奇还是关心,不由自主地凑过去仔细听着,白清轩忽然手臂一动,抱住了容桓的肩,身子压过来,再度昏睡过去。
容桓哑然,身子居然僵直了,就那么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把人拂开。
蹭蹭走了几步,容桓定住身子,回首望着白清轩脆弱的神情,见他拧眉低喃,忽然间心都为之痛了,鬼使神差地回去,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被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这样缓缓展开吧,在这寒冷寂寞的夜晚。
第二日,白清轩在浑身酸痛中醒来,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破屋。
浑身仿佛散了架一样,脑海中却清晰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抬眼,看到昨天那幅用身体描摹的画被人装裱之后挂在墙上,哑然失笑。
到底是个玩物。下贱的玩物。
“你可醒了。”树鱼的大嗓门无情打断他的自嘲,“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三根手指在白清轩眼前比划,“三天呢,整整三天。”
“三天?”白清轩惊讶,“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树鱼白了他一眼,“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要不是我和黑欢彻夜照顾,你早就没了性命。”
“是么……”白清轩只是笑,看着菱花镜中憔悴的自己。
镜中的男子,纤眉长眼,肤色雪白,左边脸颊上赫然一片紫色斑痕。
背后传来树鱼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日我才瞧出来,你五官生的很是精致,若不是脸上这一块要命的斑痕,必是个美男子呢。”树鱼拿着菱花镜,不知怎么的就照到了自己身上,左右仔细地一通照。
“你在做什么?”白清轩挑眉冷睨,一脸无语的表情。
“看我有没有长斑啊!”树鱼白了他一眼,“你这丑八怪,哪里知道做美女的辛苦?”
白清轩冷哼,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拎起床边的长衫就往身上套。
“别别别。”树鱼抛下镜子一把夺过长衫,手一伸,立即有小宫女递上一件袍子。树鱼便将那袍子给白清轩穿上。
白清轩无言地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袍子,湖蓝色的。
“我生性喜好白色。”他冷冷道,便要脱下。
“不,行!”树鱼按住他的手,“圣上吩咐了,从今儿个起,你必须穿湖蓝色的袍子。”
“这是为何?”白清轩失笑,“我自知此身是圣上的玩物,担不得圣上如此厚爱呢!”
树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白清轩斜斜冷睨,尖声尖气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情由?”
“你知不知道……”树鱼轻轻道,宛如梦语,“我家少爷,生前最爱的,便是这湖蓝色。”
白清轩呆住,豁然抬眼,对上树鱼一双含泪的眸子。
“我愿意做圣上的玩物,却不知,这玩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替代品!”许久,白清轩低声喃喃着,仰起头,脸上依然是波光潋滟的笑,无懈可击。
树鱼呆呆地看着他,还没说话,小宫女已经跌撞着跪在她脚下:“树鱼姑姑,后宫出事了!”
树鱼抹了一把眼泪:“说。”
“蓝贵妃娘娘,殁了。”
树鱼豁然抬眼:“你再说一遍!”
“蓝贵妃娘娘,殁了。”
“圣上知道了吗!”树鱼蹭地站起来,抹了把眼泪便疾步像门外跑去。“圣上已经在殿里了,您快去瞧瞧吧!”
房门大开着,还来不及关好,一阵冷风袭来,吹起白清轩的鬓发,他倚在被褥里,眼眸中掠过血红的颜色,一瞬间,身子冷得都有些发抖。
“好冷啊……这深宫好冷。”他轻声喃喃,对着风,对着云,不知说给谁听地自语,“我快要窒息了呢,你可知道?”
呼呼风声,似是对他的回答。他便在这风声仰起头,狠狠地微笑,笑到泪流满面。
蓝贵妃在深夜里自挂悬梁,待宫女发现时,人已凉了个透。
容桓木然地立在青鸾殿里,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脑海中却分明地浮现了记忆中的她。
倩得薰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肌。如今,人毁形销。
手里一封绝笔信被大力捏紧,容桓忽然将它高高扬起,衣袖一震,信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袖中内力撕得粉碎,仿佛妃子发间落下的珠翠。
碎了,一地,只剩狼藉。
纸上只有六个字:“愿你永享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灯火青荧语夜深
“贵妃蓝氏,骠骑将军蓝重羽胞妹,鸿嘉元年春选入后宫,封贵妃之位,鸿嘉六年秋卒于青鸾宫,年二十一。”
许多年之后,关于蓝贵妃的匆匆一生,只能在《大夏云烟录》中找到寥寥数字,无悲无喜的字里行间,就如此将一个后宫女子悲凉凄冷的际遇轻描淡写,无人再关心她曾经的喜悦,曾经的期盼,曾经的失望,以及曾经的怨怒。
除却至亲之人。
夜很长,痛亦很长。
青鸾宫因蓝贵妃惨死而蒙上一层凄凉之色,宫人散尽之后,它已然形同冷宫。
一小簇火苗,在凄冷的夜里格外突兀。
蓝重羽将军跪在地上,正一张一张地往小火盆里投放纸钱。
“佳蓉……”他低低地念着小妹的芳名,多日苦痛使他神毁形销,侧脸消瘦得宛如刀割一般,念及小妹,蓝重羽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如果我没有说错,圣上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么?”
“他与朗墨的纠葛,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那么傻,非他不嫁呢?”蓝重羽轻声喃喃着,拧眉握拳,忽然扬起,一拳一拳地砸到地上。
忽然斜里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将他鲜血淋漓的手牢牢握住。
“重羽……”那声音宛如叹息,在心上晕开一片涟漪。
蓝重羽浑身一震,抬眼望向立在他身畔的女子,哑然开口:“是你来了。”
“是我。”司湘握住他的手,看着那一道道自残的伤口,垂眼低语,“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她抬首,望着蓝贵妃投缳的房梁,悲悯地一笑:“执念已破,就此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蓝重羽神情一震,抬眼看着她。司湘在他身边蹲下身子,拿过纸钱往火盆里放了几张。
“圣上始终是痴情之人,这一点你我都明白。若是用一生去等待他的转身,那可真的是人老珠黄了。”
“你呢……”蓝重羽的心忽然痛了,心里压抑已久的疑问,就这么突兀地问了出来,“你会等着他吗?”
“我……”司湘惘然了,冥思半晌,终是释然一笑。“我已经人老珠黄了啊。”
“他能给我的,不过是属下这个身份。”如水的眼波斜斜流转,她抿唇,微笑,“忠心的属下,我能做到的坚持,亦不过如此。”
“湘儿……”蓝重羽再一次叹息,虽然这已不知是多少次为她而叹息。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司湘的手背,无声交叠,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执起她的手。
一瞬间,司湘似是明白了,又似是明白之后不敢相信,一时间苍白着脸不说话。
“我知道,我这么做,无论是时机还是心情,对你来说都是很突然。不过,我还是决定告诉你。”蓝重羽慢慢道,极其认真,极其凝重地握住司湘颤抖的手,“如果你愿意,我愿与你执手一生,好么?”
“你是大夏战功赫赫的将军,又是圣上得力的左膀右臂,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许久之后司湘终于启唇,面色清冷如雪,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庞,“而我,却是如此丑陋苍老,你我不该是一路人。”
水袖一动,想要抽出手,却再度陷入温暖的掌心里。
“我既然对你说了,你认为我在意这些么?”蓝重羽温柔地笑了,粗犷的轮廓因这柔情而柔和,凝视着司湘破碎的眼神,再走近一步,就这么将人搂进怀里。
铁汉柔情呵。
司湘没有推拒,但也没有迎合,靠在蓝重羽的肩头,沉默着半晌,还是推开了他。蓝重羽局促地缩回了手,怔了半晌。
司湘垂眼。“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蓝重羽神情一振,显然是从这话语中看到了希望,上前一步,却又不敢再度将人抱紧,只得立在原处,半晌才强自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
司湘觉得鬓发间一紧,抬手摸去,竟是一枚碧玉钗。
沿着发钗的纹路摩挲着,司湘唇边终于露出了模糊的笑意,轻轻道:“你也是个痴人呢……这信物,就这么简单的交出去了。这支簪子,你准备了多久?”
“很久了。”蓝重羽俯下身,在司湘耳畔只道一句“我等你。”
司湘抬眼,眼底居然有了湿意。“何必如此……”她喃喃着,说不清是忧伤还是叹息。
夜深人静。
值夜的小宫女打着灯笼,在冷风之中哆嗦着一步步向前走,在御花园中转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屋檐之下立住身子。呵出一团热气,正要安坐着打个盹儿,忽然听得背后一阵窸窣响声。她立在廊柱之后,揉揉睡眼,这一看,怔时倒抽一口气来。
一人立在青鸾殿里,许久不动,一身白衣似是鬼魅。
她登时汗毛倒立,啊地一嗓子惊呼破空响起,手一抖,灯笼啪地摔落在地。
那道白影闻声回身,长帽之下那张脸肤色雪白,对她冷冷一笑。
“你是谁!”她颤声喊着,眼瞅着灯火跳跃了两下就此熄灭,更是逃也似地窜了出去。然而,脚步还未跨出门外,只觉颈间陡然胸中一痛,一口气提不上来,竟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人上前,伸出二指探向鼻息,确认宫女毙命之后,便不再逗留,足尖一点几下起落之后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南风来,吹乱庭前竹,沙沙一阵窸窣的声响。
“昨夜卯时,你去哪里了?”
树鱼叉腰,秀目圆睁。
“啊?”白清轩挑眉看她,满脸不知所谓。
“少装蒜!”她伸出手在白清轩额头用力一下,眯起眼睛,“昨夜青鸾殿的值夜宫女死了,可与你有关?”
白清轩明白了,白了她一眼,继续缩在被窝里惬意地闭目养神。树鱼有些怒了,抓住他一阵摇晃:“你知不知道,有人亲眼见到,那宫女尖叫之后,青鸾殿里飞出一道白影,现在大家已经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一道白影?”白清轩讥讽地一笑,眼眸里黯淡之色一闪而过,“我这一身白衣,竟然成了招来祸患的源头?”
“你原本就是后妃的眼中钉,皇后娘娘不与你计较,你真以为自己平安无事啊?”树鱼着急地盘问,“我劝你还是趁早告诉圣上,撇清嫌疑才好。”
“你看我这个鬼样子。”白清轩摊开手,不以为然,“我这软软绵绵的手,像是舞动刀剑之人的手吗?”
“别开玩笑了!”树鱼怒道,“快告诉我,昨夜卯时你到底在哪里!”
“安睡。”白清轩扔给她两个字之后,便躺下不再理她。
“你——”树鱼没忍住,开始骂骂咧咧,左右总不过为什么总是无限度容忍白清轩的坏脾气,白清轩终于被她吵得头疼,低喝一声:“你能不能安静一些啊!”
“等你死掉,我就彻底安静。”树鱼大大地白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一回轮到白清轩脸色煞白,暗自运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白清轩神色一动,冷冷道:“你不是说我死了才好,还来做什么?”
“哈!”那声音香香软软,轻柔中透着清亮,“白清轩,你要死了么?”
白清轩勃然欲怒,翻身看过去。
来人比床榻高一些,一身嫩色罗裙,小脸娇嫩而明媚,此时正叉着小腰斜睨着自己。
这便是大夏的公主,容桓与青罗的长女,名为曦露,今年五岁。生性活泼好动不拘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