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一摞衣服,一件件叠在一起,拿起上面的,才能露出最下面的那一件,最好的。
容箫暗渡陈仓,保皇派不是不知,而是默不作声地将他推倒风口浪尖;容箫一直对朗墨有意,保皇派便授意朗墨与其接近,然后将朗墨成功安插在容桓身边,挑拨容桓容箫的关系;容箫死了,是为了激化北静王与容桓的矛盾;容箫死了之后,便只剩下容桓与容熙二人,原来,真正的金缕衣,是容熙。
在他得知这一切的计划之初,就已经为这波折周密的计划而惊叹,一层层抽丝剥茧,如今只剩下最后关键的一步。
除掉容桓。
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绝不能。
“在下只忠于圣上,忠于大夏。至于圣上要把皇位传给哪一位皇子,与我无关。”死寂中,朗墨终于开口,声音有如沙砾。
陆寒洲神色一震,知这话说出来依然等同于松口认输。
朗墨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陆寒洲,一枚纸条,上有寥寥数字。
“原先我在西域之时,曾听说这个地方。据说十分偏僻难找,是昆仑山脚下某一处极寒之地。”朗墨慢慢道,“若是实在难行,那就毁了它。”
陆寒洲眼眸一亮,豁然抬眼,已经心领神会地接过了,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将军此举大功一件,圣上必会龙颜大悦,封侯指日可待。”
朗墨无声地笑了,眼底化不开的疲倦与颓废,抬手扶住了额头。
家国天下,其实本与他无关,所执着的,不过是血统之分。
“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冒出这一句来,悚然一惊,仿佛利剑穿心。
大口呼吸,朗墨直直地看着那纸条被陆寒洲收入袖中,终是没有阻拦。
就这样,亲手做出了抉择。
斩钉截铁。
“是时候将容桓拉下马了……”陆寒洲喃喃着,眼底迸发出利剑一样的冷光。
作者有话要说:
☆、别离触处是悲凉
深秋时节,洛城上空掠过一道惊雷。
大雨将至,风已萧萧。
建兴四十三年秋,燕国太子慕容绍丧命荒野,消息一路传至大夏,文宗皇帝龙颜震怒,呕血不止。加之群臣参奏,言太子种种不是,又多了几分火气。辗转反侧,加之先前北静王世子之事,终是心意难平,于十月丙寅这一日传旨昭告天下,废容桓太子位,流放漠北,终身不得回京。
马不停蹄又是一道圣旨,七皇子容熙嘉言懿行,即日册封为太子。
这晴天霹雳一路传到了漠北的燕国,平地一声惊雷。
这一声惊雷,众人遍体生寒心神震颤。围坐在一起,却是谁都不发一语。
“据我所知七爷跛脚行动不便,怎可封为太子?”青罗握紧衣袖,终于闷闷发声。
“只怕我们中计了。”剑谜目光雪亮,抬眼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容桓。
“老七是装的。”容桓喃喃着,轻轻地笑了,似是自嘲与鄙夷,“这么多年,我竟然被他糊住了!”
“殿下被蒙蔽,并不是因为殿下蠢笨,而是因为殿下从未将七爷视作敌手。”慕容铮轻叹一声,剑谜点头:“不错,论兄弟感情,殿下与七爷最是深厚,加之二爷当年十分高调,殿下放松警惕,也是寻常事。”
容桓眼神暗淡,只垂手坐在椅子里久久不语。
“圣上始终对您忌惮,现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一举发难。”司湘蹙眉,“殿下,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利用藏宝图中所写方位,将宝藏挖出来,用于反扑的一切军用资费。”
容桓神色一动,抖了抖唇,还未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闯了进来,猛地跪倒在慕容铮脚下。
慕容铮蹙眉。“何事惊慌?”
“有人在昆仑山脚下一处名叫翠云峰之地埋下炸药,将山峰炸出一道豁口!”
“什么?”众人悚然一惊。
翠云峰,燕国藏有倾国宝藏之处。
“翠云峰…翠云峰!”片刻之后青罗颤声,豁然看向容桓,容桓面色青灰地立起身子,忽然一歪,心中念头急转,似是明白了又似是不愿意相信。
“难道是……”司湘眉头狠狠地蹙了,一把抓住容桓的衣袖。
桓抬起脸来,眼神狂乱,一字字道:“去!去把朗将军找来!”
“回殿下。”那侍卫依旧伏在地面,头都不曾抬起,“那位汉人将军,方才拿着您的令牌,已经出城了。”
容桓悚然起身,手一颤,杯子摔了个粉碎。
“追!不惜一切给我拦住他们!”慕容铮咬牙切齿,豁然向外走去。
飞快的奔跑,足尖一点,身子跃起如飞。
风雪之中看不清前方的人影,只知道一个箭步跨上骏马,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只为追回那人。
细密的飞雪落了下来,脸上一片冰凉,他却死死地瞪着眼睛,紧盯着苍茫的前方。
宫殿门,长街,城门,旷野……
数不清多少景色从眼前一掠而过,直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入了眼,心都为之悸动。
容桓便迎着风雪大大地开口,长长地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声嘶力竭,却不放弃,只恨骏马不能如那离弦之箭一般。
“朗墨——”
终于,那人转过头来,雪帽之下的面容清清冷冷,看到了自己却又像是没看到。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容桓嘶吼一声,豁然提一口气腾空而起,朗墨转过身子,却是一掌挥来!
“殿下!”剑谜一声惊呼还未说完,容桓便被那一掌击中,跌在雪地里。
容桓捂着胸口,却是狠狠笑了:“给我这一掌,就是你最终的选择么?”
知道了一切,知道那人最终背叛了自己,然而,还是不顾一切的为他追来。
“朗墨,留下来。”容桓心里还抱有希望,但言语早已没有底气,脆弱地在空气里漂浮,打转,最后落在地上,像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朗墨神色一动,冷冷笑道:“我将你的藏宝图献于圣上,又将燕国宝藏尽数盗取损毁。你便该知道,我这人,如何两面三刀,阴险狡诈。”
“别说了!”容桓浑身颤抖。
“我与你共赴燕国,目的便是充当眼线,换取藏宝图。”
“别、说、了!” 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望,容桓捂住耳朵。
“我几次护你,只为了换取你的信任。不受些重伤,怎会让你相信我的忠心。”朗墨却充耳不闻,薄唇中继续吐出冰冷之语,字字锥心,“最可笑的是,你以为我对你动了情,其实不过是虚以委蛇。你天性风流,我便不动声色,步步牵引,终于让你自甘上套。”
“我叫你别说了!”话音未落,容桓忽然暴起,一剑刺来。
朗墨二话不说随即迎剑而上,手中墨影剑寒光一闪,剑花四散开来。
容桓剑路不合剑理,本已似鬼似魅,此刻血冲头顶,更是变化莫测,为夷所思。不一会儿,朗墨额头已渗出丝丝冷汗,然而神色却依旧冷冷,手腕一震,长剑如疾风骤雨般刺了过去。容桓挥剑还击,剑招也变得极为狠厉毒辣。
眼见曾经生死相依的二人,如此居然以命相搏,剑谜司湘二人相顾失色,想要助容桓一臂之力,奈何却连半个招式都插不上。
二人手中兵刃略一分开,随即又以迅雷之速攻了上去,“叮叮叮”转眼间,已过数十招。突然间朗墨右手后缩,剑柄疾收,容桓不避不让,剑势如风,连环三剑,“叮!”一声,朗墨长剑脱手而飞!
一瞬间,剑尖已掠至眼前。
容桓暴喝一声,陡然间一个拧身,剑尖偏开,直直贯入朗墨的坐骑,力道之大,只剩剑柄露在柱外!
骏马长嘶一声,倒了下去,雪地上绽放了血花。
一剑已尽,容桓怔怔看着自己剑走偏锋,唇边忽然浮出一丝苦笑。
自己拼尽一念,甘愿自沉险境,只为讨那人一句爱或不爱,那人却冷心冷意,绝情绝义。自己本该与他一刀两断,却料不到生死关头,仍是下不了手,突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大口血喷薄而出。
“殿下!”剑谜司湘立即冲过来,司湘扶住容桓,豁然抬眼看向朗墨:“想不到将军最终还是绝情绝义,好个美人计,司湘佩服!”
朗墨立在那里粗重地喘着气,眉目间宛然死灰,一言不发。
“殿下?”最终还是冰冷嘲讽地一笑,“现在你们应该称呼他废太子罢。”
“你!”司湘跳起身子,袖中寒光一闪便要上前拼命。
“不要!”剑谜一把按住浑身发抖的女子,容桓却清清冷冷地开了口:“将军为保皇派立下大功,封侯指日可待,我在此向将军祝贺了!”
“是啊。”朗墨眯起眼睛,“多谢殿下祝我一臂之力。”
司湘气急了,一声尖叫,数不尽的怨愤。
容桓按住胸口,强压下翻涌流窜的气血,抬眼冷冷看向了朗墨。心中千万怨恨翻江倒海,却在朗墨那死寂落寞的神色中缓了下来,爱,他爱他,即使如此时刻。
朗墨却干脆利落地收回了目光,毫不迟疑地拧身飞身上马。
那一瞬,容桓伸出手去,抓在手中的,只有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想要上前,脚步却似灌了铅,难以挪动分毫。
他张开了口,想要呼喊朗墨的名字,然而,气血翻涌,口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还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连尊严都失去,还是想挽回!
恨!心头只剩下这排山倒海的恨,与悔。
恨你我形同陌路,悔不能回到当初。
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黑。
“殿下!”
“殿下!”
一道火红色破雪而来,隐约看见雪中依偎的三人,青罗足尖一点翻身而下,面色苍白如死。
“湘姐姐,他怎么样了!”
司湘抬起脸来,脸色竟和那白雪一般无二,低低道:“急怒攻心,加之内有新伤,恐要卧床床修养。”
“内伤?”青罗一把抱住昏迷的容桓,黛眉都拧做一团,咬牙道,“我去追那负心人回来千刀万剐!”
“穷寇莫追。”剑谜摇头,沉痛而焦急,“还是尽快将殿下带回去好生医治吧。”
“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司湘落下一行清泪,“不知要多久。”
雪夹杂着风,呼啸而来,狠狠打乱了长发,前路一片迷茫。
朗墨低着头在风雪中打马狂奔,随着一行人马向着洛城方向而去。
“墨公子,大事已成,圣上会给您丰厚的奖赏。”陆寒洲侧头细细地观察朗墨的神情,许久之后终于沉声开口。
“陆将军知我无意于此。”朗墨回眸一顿,眸中一片死寂,“我只希望圣上遵守承诺,放容桓一条性命。”
陆寒洲无声微笑:“圣上九五之尊,自是一言九鼎。”
“呵呵。”朗墨讥讽地转过脸来,“若不是眼见公主带兵营救,陆将军只怕要先斩后奏了吧!”
“到底是朗将军,冰雪聪明。”陆寒洲长叹一声,眯起眼睛,“那么敢问将军,难道就不觉得这么放过容桓,是天大的隐患么?”
“我说过,我只忠于圣上,圣上要把皇位传给谁,与我无关。”朗墨狠狠笑了。
“若是有朝一日,圣上打算将容桓……”
“陆寒洲!”一声断喝打断未说完的话,朗墨剑指对方,“你敢非议圣上,不要命了么!”
陆寒洲目光如阴鸷,两人狠狠对视,气氛冰冷到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朗墨收剑,亦不再开口,只一味地催马飞奔。
“你何苦为我偏那一剑。”风里响起一声叹息,不知是说给谁的,亦或是说给自己听,“我不值得你这样。”
风狂吼着,仿佛那人的回答。
朗墨在这风里仰起头,吸了几口气,再度催马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
山间小筑。
青青竹林里一道白影飞过。
信鸽扑闪着翅膀落到肩上,拿过纸条,展开看了,长眉一拧,掌心一握,纸条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他居然还活着!”容熙喃喃着,仿佛破天而来的怒意再也止不住,豁然拍案。“怎么没有杀了他……”
这一拍力道十足,茶盏一歪,茶水四溢。
对面的慕隐兮掠了一眼,已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将茶杯扶好,并不多言。
容熙立起身子,在小筑里来回踱步,终是停在慕隐兮身前,咬牙道:“终是留下了祸患。难道这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殿下息怒。”慕隐兮淡淡道,“恕在下直言,殿下在局外,又怎知局中棋子一颗真心,是否左右摇摆。”
容熙豁然抬眼,眼底的怒意竟是慢慢地褪去,坐倒之后一脸颓废,喃喃道:“你是说,朗墨他……”说了一半,复又直起身子,“不会的,这计划他从一开始便一清二楚,早已打定主意,怎会转了性子。”
慕隐兮放下茶杯,眼底涟漪无数,清清洌洌。“殿下一向洞察人心,想必不用在下多言。”
“你是说朗墨对容桓……”容熙豁然抬眼,眼底掠过一丝锋芒,亮如刀锋,“难道,真的是我算错了人心?”
慕隐兮眼底竟有一丝悲悯,却看不真切,终是长叹一声:“接下来之事,殿下势必要大费周章。”
“是啊……”容熙眉头紧锁,眼底却雪亮,“首先,我们要把所有棋子收回来,完好无损的收回来。”
“小顺。”朝外面唤一声,小顺立即进来,“传令下去,这几日便派人去城门外接应,不等到朗墨陆寒洲,不得离开。”
慕隐兮拢袖品茶,闻言垂眼沉思。
棋子收回来,当真完好无损么?
没过多久,便接到传信,人回来了。
朗墨回来了。
容熙起身,蹭蹭几步迎出门去,庭院里站着好几位,陆寒洲回头,拱手一礼:“臣见过殿下。”
“朗墨呢?”开口便是这一句,容熙眼睛一掠,见朗墨并未在人群中,面色都白了下去。
“将军劳累,先行回府了。”陆寒洲沉声道,“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容熙眉头一动,挥一挥衣袖,左右闲杂人等立刻识相退下。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朗墨,恐有异心。”
一字字落到心上,涟漪变作轰鸣。
缠绵多日的疑惑终于直面,容熙蹙眉,复又舒眉,神情水波不兴,却是沉默了下去。
“瞧这情形,想必殿下已经觉察到这一点。”陆寒洲摇头缓缓道,“燕国郊外那一幕,真的是棋差一招。臣…对不住大夏,对不住殿下!”
说着,竟是单膝跪倒在地,容熙急忙将人托住:“将军不必太过自责,个中必有隐情。许多事情,我还是得与朗墨当面对谈,方能知晓。”
虽是声音平缓,心底却是止不住地震颤。
朗墨啊朗墨,若真的是你最后倒戈导致大局有变,我该怎么向保皇派群臣交代,我又该怎么处置你这颗关键的棋子?
轻轻推开门,午后日光倾斜而入。
朗墨和衣靠在软塌上正在小憩,本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倾泻之中更显得苍白透明,睡着,却是眉头紧锁。
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容熙走过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让朗墨有了反应,身子一动,衣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顷刻间架上容熙的颈间。
一切动作只在一瞬。
容熙微微一笑:“看来将军与曹孟德一样,都好梦中杀人?”
“殿下为何脚步这般的轻?”朗墨指尖一弹匕首入袖中,淡淡道,“站在臣面前打算做什么?”
“……”容熙眼神迷离,细细地端详着朗墨,“这些日子,你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