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宸风眉毛耸起,脸上不知不觉浮起笑。血玉膏的药气飘进鼻子,晏敏惊了惊,一步跨进殿:“臣晏敏叩见陛下。”
“敏之。”郦宸风单手扶他起来,拉着他坐到身边:“向朕要了两个月的假,这还有半个月,怎么急吼吼的回来了?”
“臣听说,陛下跟斯兰开战……”晏敏嗅着郦宸风身上血玉膏底下的血腥气:“伤在左臂,伤势如何?哪里来的刺客,查清楚了么?”
郦宸风看了一眼裹着布的左臂:“小伤,好在刀口没有喂毒。抓住的刺客当下自尽,看不出身份,身上也没任何的饰物,连武功招式都看不出门派。”
“陛下以为……”晏敏寻思着。
“朕猜是斯兰人。”郦宸风毫不避讳的说:“撒蒙本来就对我朝不怀好意,他上加来京的时候还亲身乔装成刺客入宫行刺。眼下周边还有余力与我朝对抗的就是他斯兰了。况且颖浩还在他手里……”
说到郦颖浩,郦宸风的声音低沉下去。
“那陛下这么快对斯兰用兵,汝南王……”
“朕已有安排。”郦宸风坐直身体:“现在就看冒大将军在前线打得如何。他打得好,朕便安逸。”
“晏大人请用茶。”丁禄端上茶水放在晏敏手边。郦宸风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回头瞪了丁禄一眼:“不是让你去端莲子羹么,快去。”
丁禄一溜烟的下去。
“什么时候回京的?”
“刚刚到。”
郦宸风微撇着唇角,抓起手边的几道奏折塞给晏敏:“来得也正好。朕现在伤了手,看东西不方便,妙亭已经被我抓着在庆元殿那头看折子。你去帮他。眼下外边打仗,里边绝对不能生乱子。钱粮调度你也替朕看牢了,一个铜板掰开来花,别让他们狮子大口。仗没打出个像样的胜仗,将军们却都肥得流油。”
“是。”晏敏拱手。
“事情不大的你们商量着拿主意,拿不定主意的再问朕。”
“是。”
“有你在,朕总是安心。”郦宸风露出一丝歉意:“腿如何了?”
晏敏摸了摸膝盖:“早就不碍事了。”
郦宸风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晏敏一惊,直起身体。
“现在都同朕这么见外了。”郦宸风淡淡的嗔怨着,敛起眉:“纳木尔跟你一起回来了?”
“是。”晏敏点头。
郦宸风牙口里泛起一抹酸,喝了口茶,将那股酸咽了下去:“朕曾经召见过他,他可有跟你提过?”
晏敏茫然的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郦宸风笑了笑:“朕觉得跟斯兰开战是迟早的事,而他的身份始终让朕有几分在意,所以问了问他的意思。”
晏敏“哦”了一声,没有往下接话。郦宸风召见司马空,想想本也不算什么。司马空是锦城公主与斯兰王所生,与郦宸风是表亲。而且之前郦宸风赐了他宅院,他也没有进宫谢恩。只是这次召见若不是郦宸风说起来,晏敏完全都蒙在鼓里。之前司马空说若是同斯兰打仗希望领兵的那人不是晏敏,想必就是那时已经见过郦宸风。司马空虽然一概不提斯兰的事,那里到底是生养他的故土。他常说要回沱沱河那边去牧马放羊,怀念之情可见一斑……
“他答应过朕不插手斯兰的事。”郦宸风说:“不过,他终究是多罗伊的儿子,斯兰曾经的王储。朕始终对他不太放心。”
“这个,陛下不需要担心。”晏敏拱手:“司马空既然已经答应,他必定信守诺言。”
“敏之很相信他?”
“是。”
“敏之信得过的,朕也信得过。”郦宸风笑了笑。丁禄端来一盅莲子汤,郦宸风拿着碗,新手替晏敏盛了一碗:“江南那边送来的去年夏天新收的上好莲子。朕昨天吃过,味道非常好。敏之也爱莲子,回头带些回去叫奶娘炖给你吃。”
“谢陛下。”
“国事有劳,这些就不必谈什么谢不谢。”郦宸风舀了一匙送到晏敏嘴边:“张嘴。”
“不敢,陛下让臣自己来。”晏敏伸手。郦宸风也不多说,将碗小心的放到他手里。晏敏舀了一匙吸了一口,很鲜甜的莲子羹,清香气直入心肺。他点点头:“味道真好。”
郦宸风曲着胳膊支着头看晏敏看的目不转睛。晏敏吃完,擦了擦嘴:“谢……”
“你谢过朕太多遍了。”郦宸风吐了口气:“回吧,朕这胳膊不好,也不宜陪你喝酒。”
“请陛下保重,等陛下好了……”
“等朕好了,少不得痛饮三百杯。今天你已经放了话了,朕记得了,不许反悔。”郦宸风抓着晏敏的手说。晏敏呵笑了笑,正欲退出福宁宫,郦宸风又叫住他:“敏之……”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纳木尔……,住在你的府里甚好……,明日庆元殿有劳了。”郦宸风欲言又止。晏敏皱眉,听语气郦宸风还是不相信司马空。也难怪他,当帝王的能相信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
明明已经二月底,快三月,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且比冬日更多了一层——湿。晏敏坐在庆元殿的内堂裹着厚厚的衣服,郑武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木炭,把火拨旺了点。孙妙亭把红薯从炭灰里挖出来掰开,香气四溢。他嗅了嗅:“晏大人真的不吃,吃一块暖暖也好。”
晏敏摇摇头,郑武看着那红薯瘪瘪嘴,又拿了一本折子读给晏敏听。眼见着就到了开春要播种的时节,习州竟然闹起事来。地主催租子打死了人,刺史不替民申冤反同地主沆瀣一气,逼得那些农户造反,刺了两个官员。晏敏叹了口气,向孙妙亭:“赦了那些农户的罪,治那员外鲁方止死罪。刺史逼民造反罪无可恕……”
“罪主要在鲁方止那里。”孙妙亭咬了口红薯:“鲁方止与冒大将军的如夫人沾亲,三皇子被立为皇储之后就愈发跋扈了些。冒大将军那里,我们是不是还要顾忌一些。毕竟眼下他正在北边打仗。”
晏敏想了想,冒大将军虽然平时护着那些亲戚,但眼下是他要替太子争功勋的时候,想来不会让这些远亲替自己替太子留下什么把柄。他瘪了瘪嘴:“不如修书一封给冒大将军,看他如何定夺。”
孙妙亭吞掉最后的那点红薯拍拍手:“大人高明。”
“大人,有捷报。”门外的官员敲了敲门。
“拿进来。”
晏敏和孙妙亭都精神一振。
推开门,钟侍郎乐颠颠的向晏敏和孙妙亭鞠躬之后,将捷报呈给孙妙亭。
“庚庆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定子关大捷。歼敌两万三千人。”孙妙亭唏嘘一声:“两万三千,我方死伤多少?”
钟侍郎呃了一声,没有说话。孙妙亭看着墙上的地图:“定子关一带地势开阔不好设伏,斯兰人又骁勇,善长马上作战。纵然有所安排,恐怕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依我看,冒大将军恐怕……”
晏敏点头。如此,正好从了郦宸风的心愿。若是削冒大将军的兵权,以眼下的形势来说太过于冒险。故而打仗,等到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更新了。
今天发了工资,今天折腾了我很久很久的户口调令也终于下来了,真不容易啊。
63
计 。。。
六十三、
“冷么?这都立春了,反倒是比前一段时间更冷。到春寒的天气,真是大意不得。”郦宸风让丁禄帮晏敏往手炉里再加两块炭。
“还好。三九、四九也都过去了,这也不算什么了。”晏敏捂着滚热的姜茶喝了一口。
“你呈上来的折子,朕都看了。就依你跟妙亭的意思去办吧。你处理事情,朕放心。”
“是,谢陛下对臣的信任。”晏敏放下茶杯将添好炭的手炉又抱回到怀里:“冒大将军那边,定子关一役说是损兵一万,臣和妙亭都觉得可能不止。眼下他来了封请求增援的告急文书,陛下以为……”
“化州林墨孝那边如何?”郦宸风伸了伸还包扎着纱布的手。
“也遇到斯兰的攻击,但攻击力不强,大股兵力都在与冒大将军正面对峙。”
“那从林墨孝那里抽五万人去增援冒大将军吧。”
“林将军恐怕……”
“圣旨,谅他不敢不从。”郦宸风冷笑:“抽了五万,他还有十万。不从就是拥兵自重是抗旨。”
晏敏点头称是。这一场仗,无论输赢,郦宸风都没有输。他幽幽的吸了口凉气,正欲起身告辞,郦宸风从手边拿起一道折子递给丁禄:“读给晏大人听。”
“是。”
丁禄接过折子,尖声细气的读给晏敏听。是有人举茬晏敏为丞相的拆子,晏敏打了个寒噤,抱紧手里的暖炉。
“朕已经收到好几道这样的折子了。任命敏之为相,看来是众望所归。同朕一起来治理这个国家,如何?”郦宸风握住晏敏的手。
晏敏起身跪下:“臣自问文不如妙亭,武不如朝堂上的诸位将军。丞相之职不敢领受,万望陛下明鉴,另择良才。”
“你就是良才。”郦宸风皱皱脸:“朕能有今天,敏之功不可没。若你不敢受丞相职,又有哪个文臣配受丞相职?”
“妙亭满复经纶,还有新提拔的吏部尚书崔……”
“罢了。”郦宸风皱眉,原本也不过是试探晏敏一下。步步高升,施展抱负不正是那些文臣武将的想法。他却不想,看来他并不打算在朝堂上逗留太久。
“请陛下恕臣……”
“哪里话。”郦宸风扶起晏敏:“你替朕引荐了许多良才,单从气度上看,敏之已有宰相之才。既然你不肯,朕也不勉强你。为相也是桩辛苦的差事。敏之的身体柔弱。只要你肯留在朕身边替朕出谋划策,什么职位不重要。”
晏敏“呃”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丁禄,送晏大人出宫吧。”
“是。”丁禄扶着晏敏:“大人请。”
晏敏跟着丁禄跨出御书房。郑武等在宫门前不停的搓着手,总算看到晏敏出来,忙扶住晏敏:“大人可算出来了。回去奶娘少不得又要念上半天的经。”
晏敏笑了笑坐到轿子里。郑武挥了挥手,轿夫抬着轿子回晏府。
郑武说得不错,奶娘又是好一通念叨后,命人端来饭菜。晏敏在宫里吃了些,到家也无非是意思意思,省得奶娘又絮叨他。吃了点汤,擦了把嘴:“吃好了。”
“哎……”奶娘收拾碗叹了一声:“你是忙得不见影,那个纳木尔王子,也不见影儿。弄这么大院子住着做什么。吃个饭,一桌子聚不齐半桌人。”
“他去哪里了?”晏敏微微一惊。
“不晓得。”奶娘把碗递给丫头,又从丫头手里接过茶递给晏敏。
晏敏耸起眉:“那估计是一个人闷了,出去逛逛。”
“兴许是。我看他一身江湖气,保不准寻个花问个柳。”奶娘扁扁嘴:“他先前说过他有媳妇,皇上给他赐了那么大幢宅子,怎么也不见他接家眷过来一起住?”
晏敏摇摇头。
“歇着吧。”奶娘起身离开晏敏的院子,院子里静了下来。晏敏坐在屋子里回想,上一回听到司马空说话应该是前天下朝回来时。就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而自己实在是太累,敷衍了一句便倒下睡了。眼下又是大郢同斯兰交战时期,他心下自然是会有些落寞。晏敏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司马空住的院子里。院子里没有人声。他在空院里站了一晌,听到屋顶轻捷的脚步声。晏敏身子一长,掠到屋顶,一抬妙语解花,伸手去夺司马空捏在手里的酒壶。
司马空翻身躲过他,浅笑:“图雅今天回来得早些。”
“奶娘说你都没有回来吃饭,估摸着是不是去哪里吃花酒了。”晏敏冷着脸讥诮。
司马空又笑了笑,竟也不辩驳。晏敏拧起眉,翻手又了一记笑语藏刀。司马空身子一矮坐在屋顶上。
晏敏的招式半路撤回来,挨着他坐下:“奴姆酒。”
“京城到底是不同于别的地方,要找这种酒容易的很。”司马空举着酒壶看了一眼,瘪瘪嘴。
“给我尝尝。”晏敏伸手把酒抢过去,仰脸喝了一口。头一回喝纯的奴姆酒,烈得像火一样在喉头间烧开。晏敏咝着凉气:“好烈的酒。”
司马空拿回酒壶,解上身上的袍子搭在他肩上:“这里又冷又潮,下去吧。这些天都够忙得。”
“你想念斯兰?”晏敏坐着不动。
司马空喝了口酒,低声念道:“嗯唏吧呢,啦嘛绰登记,里呼嚓嚓叻,。”
“什么?”晏敏听不懂。
“我父亲教我念的斯兰诗文。说的是高天厚土碧野苍茫,牛羊满地的景色。”
“等到战事平定了,我便向陛下辞官。”晏敏扯着司马空的衣服:“去沱沱河那里牧马放羊如何?”
“好。”司马空散淡答,不像从前那样兴高采烈。
“对了,你说你母亲葬在天寿山……,什么时候,我同你一起去拜祭。”
“好。”司马空又应了一声。
“你在担心斯兰那边的战事?”
司马空长长的吐了口气:“去睡吧,当心着凉。”
晏敏皱着眉还想说些什么,司马空环起他的腰脚尖一点,在屋顶上跳跃着,将晏敏送回到他住的小院。送到房里,司马空拿回衣服,吻了吻晏敏的嘴唇:“无须替我担心。”
晏敏点点头,司马空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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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大将军在军营里转了一圈,满目都是肢体残缺的伤兵。歼敌两万……,自损三万,军营里还有一万多伤兵。跟朝庭说是大捷,也无非是想给那位当太子的小外甥在皇上面前多挣些资本。皇帝是个精明的人,这些骗不了他太久。能骗一时是一时,拼死守住这份荣耀,太子的位置才会牢靠。
“林墨孝的人到了没?”
“还有五百里。”小校拱手。
“直娘贼,属乌龟的。让他驰援是看得起他。”冒大将军不耐烦的骂着。
“大将军。”又一小校快马进帐送来一封文书:“如夫人的表哥在习州惹出乱子来了,晏少保修书一封问你的意思。”
“操他祖宗,老子在前线卖命,这些浑货在后头给我添乱。回复晏大人,禀公办理。别说是如夫人的表弟,是我亲哥这时节也顾不上了。皇上才立了太子,谁敢给我出任何纰漏格杀勿论。”
“是。”
从军营里出来,冒大将军看了一眼营将猎猎飞扬的“冒”字大旗,吐了口气,大步回到营帐,准备同军师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凌落雪站在远处的土丘后边看着那遍血腥气浓郁的土地,清冷冷的笑了笑。
策马扬鞭,罕拔大营近在眼前。几个守卫的士兵冲出来,拦住凌落雪。凌落雪从腰间抽出罕拔的令牌。士兵退后,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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