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敏无可奈何的吐了口气,又慢慢的捏起拳头:“赢得了也要赢,赢不了也要赢。这不是输赢,是生死。”
“这个官儿当得多累,兴亡盛衰都是必然。你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不如抛开一切随我回沱延河去。”
“沱延河?”晏敏轻笑:“你要我跟你一起去流放?”
“外人都说沱延河是流放之地,住过了才知道,那里比想象中好得多。有森林,有草场。虽然一年有大半的时间是漫长的冬日,冬天就躲在屋子里围着火炉边上喝酒喝歌,闲得骨头酥了的时候,去把冰面撬开,下河抓鱼。夏天的时候牧马放羊。”司马空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晏敏轻轻吻他的嘴唇。
晏敏勾起嘴唇淡笑了一刹那,一听到外头的马蹄声,笑容立即化得无影无踪,才放松的肩膀又紧绷起来。
司马空用力的拥了拥他单薄的肩,从腰上扯下酒壶递给晏敏:“给。”
晏敏吸了吸鼻子,眉心一展:“熏风?”
“是。”
晏敏欣喜的接过猛饮了一口。辛辣气从喉咙灼烧到胃里,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晏敏闭上眼睛回味着畅快的滋味,走到沙盆前摸索着赤周山的位置:“你带我去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司马空抱着胳膊:“西戎汗王思毕听说年事已高。”
“嗯。”晏敏点头:“思毕统治西戎三十五年,无功无过。”
“一个无功无过的君王,往往会犯一个可怕的错误。”司马空耸着眉:“任其手下的臣子坐大。”
“你是说阿史那耶和都谷蛮?”晏敏也拧起眉心。思毕是个资质平庸的人,前西戎汗王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位三十五年间,西戎没有扩张,国力倒也没有衰退。这都得力于前西戎汗王留下的两员干将阿史那耶和都谷蛮。只不过时间久了,功高盖主的臣子总会有些想法。但是阿史那耶和都谷蛮又各不相让,所以思毕微妙的平衡在这两人的中间。细想想,倒与大郢朝的朝堂有些许相似。若是思毕不采取手段夺回王权,西戎的下一代或是下下一代,便同现在的大郢如出一辙。
“其实我一直在猜测此次西戎出兵的真正目的。”司马空撇了撇嘴唇:“就算思毕平庸,但还没到昏膭的地步。”
“你是说……”晏敏蓦然一怔。
“只是一个猜测。”司马空浅浅一笑:“这次出兵,阿史那耶部负责攻城,都谷蛮部负责补给。”
晏敏回想起在赤周山附近探知的一些消息,眉头纠起来又慢慢的展开来。心里浮起一个想法。司马空恐怕也是这样想,所以才带着他去找到西云隘。那个地理位置偏僻,鲜为人知。若是用来行兵,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
晏敏在脑子里细细谋划了一夜。半夜的时候风停了,风一停,西戎的进攻只怕很快又要开始了。许多事情宜早不宜迟。
天刚亮,晏敏洗漱罢,正思忖着叫戚连玉和陈功、袁行简过来商讨计策,郑武又匆匆来报:“抿州军和嘉宁军又吵起来了。”
“又是为了什么?”
“军粮……”郑武轻叹了一声:“军粮现在快要难以为继,京城那边又迟迟没有粮草的消息。早上两军的伙夫去领军粮,结果分配不匀,两军吵了起来……”
晏敏幽幽的叹了一声,仗还没开打就捉襟见肘。他走到大帐门前又迟疑了片刻:“你去告诉他们的主将,粮草明日便至。请诸位将军以和为贵。”
“是。”
“再请陈将军和戚将军到我帐中来。”
“是。”郑武领命走了。不多一会儿又急匆匆跑过来:“鲁将军正在带兵拔营,准备回抿州去。”
“岂有此理!”晏敏大怒,大踏步赶到鲁福春的军营,阮归田和另外几路都在那里看好戏,鲁福春指挥着手里的人收拾东西。
“鲁将军何在?”晏敏走到营帐里。鲁福春斜了他一眼:“巡检大人来得正好,请巡检大人把这个准许我军撤兵的文书签了。”
“放肆。我昨天说过什么,鲁将军忘了吗?”
“饭都吃不饱还要遭人羞辱。大丈夫岂能苟且偷生。”
“来人,把鲁福春拿下。”晏敏厉喝。
几名小校上前拿人,直接被鲁福春踢翻。鲁福春冷笑:“几个毛孩子也想抓我。”
晏敏拔出手里的剑。
“我劝大人休要拔剑,若是伤了自己反倒是不好。”
“那请鲁大人放手一试。”晏敏的剑直攻过去。鲁福春提枪来挡,他听顾看着晏敏眼瞎轻敌,却没料到晏敏剑招犀利阴狠,没挨过三十招,身上被划出数道口子,剑的锋芒直逼着他的咽喉。鲁福春大吃一惊。
“杖八十军棍,抿州军立即全数回营,再敢有异动,杀无赦。”晏敏收剑回鞘。
一早军粮的争执没有结果,反倒吃了顿板子。鲁福春郁卒的趴在卧榻上。曹琪溜到他营中看着他轻叹:“好歹也是名将,这个晏大人也太……”
“滚!”鲁福春大怒。曹琪还想说些什么,被鲁福春瞪了回来。才出来又见郑武往这边走来,连忙躲在一边。郑武随小校走进营中谦逊的拱手:“末将奉巡检大家之命特来请鲁将军过帐一叙。”
“你们巡检大人请我?不敢当啊。”鲁将军阴冷冷的笑道。
“其实不止是鲁将军,还有各路将军。大人定了个击退西戎的大计,请各位将军参详可行否,请鲁将军务必前往。”
“呸。”鲁将军蔑笑。西戎的近十万大军,又兵强马壮。那个瞎子才赢了一回,就敢奢谈退西戎的大计。想到早上才吃的军棍,心里又是一抹恨。但是晏敏有尚方宝剑在,若是真杀了自己,冒大将军一时恐也难以替自己伸冤。鲁福春捋了捋胡子:“请回巡检大人,本将军身体不便,动作要慢一些。”
鲁福春到达晏敏大帐的时候,另外五路援军的领兵之将都已经到达,只有他最晚。阮归田睨了他一眼谑笑:“鲁将军身体安好?”
鲁将军横了他一眼懒得理会。环视帐内,晏敏只请了这六路援军的头儿。各将军坐在几案前,几案上摆了些酒肉,也不知道这个小瞎子想玩什么把戏。
入席坐定,晏敏举起酒杯:“各位辛苦,晏敏在此先敬各位将军一杯。”
“晏大人客气,守边保家乃了末将等匹夫的职责所在。”雁门关的谭将军客气的笑着。一清早便给了鲁福春一个下马威,眼前这小瞎子并不像看到的那样没用,几个将军见谭昆都把酒喝了,也跟着把酒喝了。
晏敏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谭昆一手杵着几案,一手扶着膝盖带着审视的浅笑:“听说巡检大人已有退戎良策,末将等原闻其详。”
“愿闻其详。”另几人跟着符合。话音才落,众人的额头上浮起一阵冷汗,身体里像是有许多爬虫在爬,麻痒难耐。忍不住去抓了一把,越抓便越是麻痒。
“这酒?”鲁福春把几案掀翻。
“鲁将军还是稍稍平静些,这是晏敏向高人求来的密制毒药。虽然不能毒死人,却能叫人抓得全身溃烂。如果不那么上火,也不会那么难受。”
“瞎子,你算计我们?”阮归田出言不逊。
晏敏冷笑了两声施施然:“请各位稍安毋燥。听晏敏说几句话。”
鲁福春气急,拔出刀砍向晏敏。郑武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鲁福春身上麻痒的厉害,刀也握不稳,抓得自己皮开肉绽满地打滚。其余诸人,看得冷汗淋漓,只好依了晏敏的话,让自己平静些,没那么难受。
“晏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晏敏看着诸人,挥了挥手,孟俊和郑武拿着药丸每位将军发了一粒:“这是三天的解药,各位将军请先服下。”
各人面面相觑不敢贸动。郑武封住鲁福春的穴道,给他喂食了一粒,鲁福春这才安定下来。各人见势也把解药吃下。
“晏敏与诸位将军来拓州也将近十日,在这里图耗许多粮草却只小胜了一仗。诸位将军恐怕不担心是胜是败,尔等只需要回到各自军中交差了事。殊不想想,西戎占的是哪里的土地。今日西戎攻下了拓州,明日胡越攻下雁门关,谭将军以为雁门关不需要各路救援吗?鲁将军所在的抿州号称小江南,那边也与斯兰接壤,一旦斯兰全军压境,鲁将军觉得但凭冒大将军手里的十万人马能敌得过么?”
几位将军虽不服气,却也对晏敏有所忌惮,没有应声。
晏敏挑着眉徐徐道:“晏敏目盲,得朝中各位大人推荐得了这个差事。各位将军不服,晏敏也心里明白。想参晏敏的本,请先退了西戎再说。从即刻起,再有违抗军令,惑乱军心者,我不杀你,只扣下一天的解药。”
“遵巡检大人号令。”几路将官无可奈何的低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几章有点无聊……
44
西云隘 。。。
四十四、
六路援军的将领都散去了,晏敏轻轻吸气。司马空从后帐走出来:“士可杀不可辱,你就不怕他们将来对你不利?”
“我想不了那么远。”晏敏摇头:“我只能先管眼下。”
司马空轻抚着晏敏的肩。
陈功回到军营,回想方才在晏敏军帐的那一幕,眉头轻皱。正欲解下战甲,小校来报:“戚将军求见。”
“请。”陈功又扣好战甲,一转身看到戚连玉大步流星走进营帐。
“陈将军。”戚连玉拱手,一看又是带着晏敏的命令来的。陈功还了个礼:“戚将军来找,又有什么事?”
“晏大人差我把‘练霞丹’的解药奉上,顺请将军见谅。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西戎咄咄逼人,他没有时间去一个个收复人心。”
陈功看着戚连玉手里的青色小瓷瓶。眼下这种情势,晏敏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来把几股人马拧起来。下毒的手段,虽然下作了些,短时间内,却相当有效。他接过解药吞下,通体泛起抹清凉。运了运气,筋络中没有任何阻碍。陈功吁了口气:“他毕竟不是晏弩,没有军功,又是个瞎子。要统领这些匹夫,必然要用些非常手段。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欣赏他下手的狠辣和果断。”
“将军不见怪就好。”戚连玉笑了笑:“请将军随我来,晏大人有要事要请将军一起商谈。”
陈功挑起眉,心里也猜到,晏敏这个时间对众人用毒,只怕是心中已有所计划。他跟在戚连玉身后走到晏敏的大帐里。晏敏听到声音,立即拱手走到陈功跟前深鞠一躬:“陈将军,方才的事晏敏失礼,请将军见谅。”
陈功拱手:“大人不必介怀,陈某不怪大人。”
“谢谢陈将军大度。”
陈功轻吁了口气,跟戚连玉一起走到沙盆前:“我军现在处处受制于西戎,现又军粮不继。往京城催要粮草的六百里加急已经去了三封,京城还没有任何消息。两位将军以为,我军现在应该如何?”
陈功和戚连玉看着沙盆,互相对视了一眼。陈功捋着胡子:“这种情势下只能速战速决。但是以我们和西戎的兵力对比,恐怕不太可能。”
“是。”戚连玉点头:“割地求和,远远满足不了西戎的胃口,更是我等武将的耻辱。除非……”
“除非找到西戎的军粮所在。”晏敏接着戚连玉的话:“若能劫,可缓解我军的粮草危机,也可让西戎混乱。若劫不走,一把火烧掉,也必然乱了西戎的军心。”
“计谋倒是不错,只是,西戎的军粮存在哪儿?”陈功撇撇嘴看着沙盆中的黄沙:“我军派出去的斥侯尚未打控到。况且,军粮这种东西,西戎想必也是重兵把守。”
“我知道他们的军粮存放在何处。”晏敏轻笑。陈功和戚连玉都吃了一惊。
“在这里。”晏敏的手摸着沙盆中赤周山的位置,然后往西约摸五十余里的一块空地上指了指。
“这里……”戚连玉和陈功盯着那个位置,有赤周山做掩护,离郢地的距离也摇远。若是翻山越岭去劫粮,郢国的马匹,又怎么能跑得过西戎的快马。
“这个……”陈功紧锁着眉头:“险……”
“若不用险着,如何能赢?”晏敏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倒是让戚连玉和陈功有些摸不清头脑。晏敏行事还算得上稳。但这个计谋,着实算不上高明。
晏敏猜出两人对自己的谋划心存疑虑,手指又摸到赤周山的位置:“两位将军可有听说过‘西云隘’的地方?”
陈功和戚连玉都摇头:“没有。”
“是赤周山的一处隘口,极隐蔽,便是当地的向导,知道的恐怕也不多。”晏敏摸着沙盆,手指在沙上划出一道印:“就在这里,只有那些偷运盐铁的商人才知道这条路。”
陈功瞪大了眼睛又看了晏敏一眼。那双眼没有任何光泽,明明是个瞎子,竟然知道连当地的向导都未必清楚的事情。
“这个地方,极险,是个设埋伏的好地方。”戚连玉点头暗赞了一声。
“但是……”陈功看着沙盆:“就算这是一条绝佳的通道,离西戎的粮仓也未免太近了。我们去设伏,必定是要些人手,西戎又如何才能不发现?”
“风沙……”晏敏胸有成竹:“我问过向导,明日又有风沙。向来是西戎利用风沙对我军突袭。今日我们就也利用这风沙一回。陈将军治军有道早有耳闻。请将军挑选一千名精干骑兵,带一天口粮随我在西云隘口准备陷阱,就续后,凌晨杀出,粮草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带不走的放火烧掉。然后过西云隘。戚将军在这边佯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
“大人信赖陈功,陈功定不辱命。”陈功抱拳。
“一切就仰仗陈将军。”晏敏拱手还礼。
果然起了风沙,不算大,但扑天盖地的,能见度不超过二十丈。晏敏和陈功带着一千精骑在风沙里快速前行,六百余里,朝发夕至。走到西云隘附近,晏敏命他们把马耳全都塞住。众人依言,等到隘口,听到传出来的鬼哭神号的风声,陈功倒吸了口凉气。晏敏淡笑:“只不过风声,开始吧。”
区区两个时辰,滚木雷石和火药都在隘口的峭壁上布置好。陈功暗自打量坐在一边的晏敏,虽然他眼睛有碍,上阵大仗或许不及他父亲,但是心机这些又比他父亲厉害许多。埋好机关陷阱一切就续也才子时,全体士兵就地歇了一个时辰,丑时一到,晏敏挥手:“走。”
“走。”陈功下令。
一千人上马飞速穿过西云隘。
司马空裹了裹衣服坐在光秃秃的山崖边上,满脸灰扑扑的,都快被黄沙埋起来。崖下的洞穴里,那里贪吃肥羊而被蒙汗药摞倒的二十来只猴面雕渐渐苏醒,在洞口闪徘徊,猛烈撞击锁住他们的铁栅栏,暴躁的发出尖锐的唳鸣。鸣叫声掺杂在风里,替西云隘更增添了一份阴森。晏敏跟着陈功跑在骑兵的最前列,司马空轻轻的笑了笑。等到郢兵再次通过西云隘时,这些猴面雕会成为替他们摆脱追兵的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