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非今天穿着紧身的红色剑衫,黑色的护腕,衬得他修长的身材,挺拔的眉眼看起来别有一番精明干练的味道,与往日的庸懒似颇有不同。他一见我的身影出现,长眉微蹙,似颇有一些怒意,轻轻哼了一声。王爷素来深沉,这么轻轻的一哼,当然是表示对本奴才已经大大的不满。
可在他座下牵马的李公公却有所不知,误以为王爷是对他有意见呢,连忙谄媚地道:〃王爷您可是要更换座骑?〃
王爷淡淡地道:〃否。〃
李公公一听,连忙又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马鞍不合用?〃
王爷淡淡地道:〃否。〃
〃王爷是不是要换缰绳?〃
〃否。〃
〃难道王爷是想换马靴?〃
〃否。〃
。。。。。。
良久之后。
李公公满面讪笑地道:〃那王爷必然是对今天的膳食不满?〃
〃否。〃
〃昨天的不满?〃
〃否?〃
〃前天的?〃
。。。。。。
我笑得都快抽了,亦非依然是淡淡的,亦祥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指着李公公笑骂道:〃你这个不清不楚的老阉货,偏偏是你家主子能容得下你。〃
李公公连声道:〃十六王爷冤枉,奴才我过去在宫里,德昭皇后就夸我头脑好使,若是读点书保不准就成了四大才子的其中一位。〃
亦祥笑得前仰后伏,道:〃你只怕是四大才子第五吧,若你这老阉货也能成才子,怪不得南国的才子统统都不值钱。〃他说着似有似无的瞟了我一眼。
亦非脸无表情,轻轻哟了一声,他的座骑就向前驰去,我连忙夺了李公公手里牵着的一匹马尾随而去。亦非带着亦祥与贴身的铁甲侍卫一如马踏狂沙,很快就到了盘口镇以西五十里地。
亦祥看着我满面沙土的驶近,微笑道:〃好骑术啊,没想到老李这头老骡马你骑着也能赶上大宛的这些名马。〃
我嘻笑道:〃我瞧它八成是看上了十六王爷的那头闪电驹,所以才脚底生风,行云流水。〃
亦祥俊秀的脸一冷,凑到我跟前,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太得意思了。。。。。。顾九。〃
我微一低首,避开亦祥的目光,只听亦非淡淡地道:〃亦祥,我看这沙漠再大,只怕也挡不住冬季里饿狠了的狼。〃
亦祥拍马走到亦非身边,淡淡地道:〃从这里的到阿尔木及草原不过一千里地,如果十七哥与沙漠里这些狼们合作,若是从西北与北边同时发兵,只怕金陵的那头狼可顾不了这么长的战线啊。〃
亦非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听说最近东海有倭军的船只频集往返,如果亦仁把军队都开往西北边。。。。。。〃
亦祥笑道:〃那他将首尾难顾。〃他转脸看向亦非道:〃十五哥,我看这对你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亦非微微一笑,道:〃以亦仁的聪明,你我能看到的,他岂会看不到,他已经给我发出函件,要求我们与沙漠西北边的突厥作战,他会亲自前来督战!〃
亦祥淡淡地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我的眼皮不由的跳了几下。
58
我的眼皮不由的跳了几下,慌忙去看亦非的神情,见他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竟似默认了亦祥的想法。
亦家的小十六在我的心里,一直都还是那个躲在哥哥们身后胆怯的小男孩形象,可是转眼间这种噬兄谋逆的话他竟然可以轻松的道来。我不由眯起眼睛看着他,亦家这些王子王孙莫不是个个风神俊朗,亦祥自然也不例外,他一身白色的劲袍,一条乌绸束住长发,长眉俊目,在他身旁是红身骑装的亦非,那深棕色眸子始终淡淡的,不透任何情绪。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高贵,可脑里却动着残酷的念头。我忽然觉得有一种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脑海里有片刻的茫然。
耳边听着亦非那独特沙哑的声音道:〃亦仁的铁甲骑兵一直是众位兄弟当中最强的,要想击败这一群骑兵也不是一桩易事。〃
亦祥笑道:〃十五哥你太谦虚了,你这几年让一郎训练的你骑下布甲兵的忍术,能钻地三尺,听说最适合在大漠作战。十七弟亦裕不是还问你讨要了几个家将?〃
亦非微皱眉道:〃那你应该知道亦裕不但没能打败亦仁,而且丢了皇位,逃回了皇太后的故乡北国。〃
亦祥长眉一挑,道:〃十五哥,物之器用,要看它在谁的手上!〃
亦非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亦祥,半晌才道:〃十六弟,你可想过,如今西北有突厥,北边有亦裕为首的北国,东边有倭寇,如果我们一旦发兵起难,亦仁将会腹背受敌。。。。。。〃他手拿着马鞭环指了一下四周,道:〃到时候整个中原都会陷入战争中,江山蒙尘,千里流民。。。。。。〃
亦祥也回看着亦非的眼睛,道:〃十五哥,你是不是当亦家法司太久了,这世上哪有完美之事,你左全右顾,只会授人以柄,已然注定败象,如果十五哥你不干,我手上也有五万精兵,我干!〃
亦非一垂眼帘,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听了他这句淡淡的话,只觉得耳边有霹雳声响,亦祥闻言脸露喜色,道:〃我就知道十五哥哥是英雄,绝不会做那缩头缩尾之事。〃
亦非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而我只是静静望着他,忽然发现我原来根本不太了解他,又或者我一直在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了解他。我认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皇子,卷进皇位争夺之战,是他最无奈的事情。他外表严肃,心底柔软,因此很多违心之举,总是承受着压力与痛苦,可他再大的痛苦也从不与人倾述。
他为人公正,包容,当年十一皇子亦德权倾天下,是他坚定地支持了势弱的亦仁。所以亦仁曾经跟我说过,亦家十几个皇子中,能做皇帝的很多,可是能当皇家法司的只有亦非。
我恍然依稀还在德昭大学院亭落里,温暖的午后,老学士们交头结耳,对着一个出身于势弱皇子亦仁家,才被脱籍的奴才,一个骜傲不驯张狂的清贫才子指指点点,是亦非微微一笑,举起朱笔说了句英雄何必问出身,点了他做金陵才子之首。
原来我竟错了,卧山的老虎,哪有不想称王的,亏我一个最底等的奴才,一个乞丐,却一直在心里认为自己才是这位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子唯一的知已。
亦祥一勒马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他说完纵马带着近身侍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亦非骑着马慢慢从我身边走过,他半转头,冷淡地道:〃你不要再回去了,不要总是令我为难,好自为之。。。。。。陈清秋。〃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他的马速度太快了,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背影。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陈清秋,出身低微,却偏偏又自视极高,不能全力而为,却又无法豁达退身,原来我就是陈清秋。
我笑累了,倒骑在躺在老骡马上,看着大漠上天,竟是那么的蓝,我在这里十年都没有发现大漠的天蓝得如此之透。耳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越奔越近,我看着蓝天忽然微微一笑,缓缓地道:〃瞧,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我也许注定了要给你添麻烦。〃
59
一队黑甲骑兵踏着黄沙像阵风似的出现在我眼前,当前的骑兵冷冷地道:〃顾九,你有细作的赚疑,十六王爷着我等将你拿下,押回府中。〃
我见眼前几个人腰板挺直,眼神有力,骑马迅捷如风,显见亦祥练兵很下过一番功夫,不由心生怜意,道:〃我自会回去,你们走吧!〃
那骑兵也不与我多话,抽出腰刀,指着我号令道:〃拿下!〃
他一句话才出口,一道黑影一闪,五个彪悍的骑兵脖子上都多了一道伤口,空瞪了我一会儿,纷纷从马上栽了下去,快得我连求一声情的空档都没有。
我对来人冷冷地道:〃师兄的落风剑法该换个名儿了,何不叫洒血剑法,又贴切又威猛。〃
沈海远师兄按例板着一张脸,一字字地道:〃落风剑法讲得就是气势,必需一击中,不能给敌人以还击的可能,出招果断,快捷是此剑法的精要。〃
我苦笑了一下,师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他当年道小秋我看你做啥都磨叽磨叽,杀只鸡也要想半天,这落风剑法你就不用学了。
师兄淡淡地道:〃更何况,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前面有亦非指派的人,也会要他们的命。。。。。。〃
我心中一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亦非倒是很怕我远走高飞不成,转念一想,这几个兵还是让师兄来杀更妥当,这样亦祥结仇也结上亦仁,于是连忙竖起大么指赞道:〃师兄好几年不见,剑法大有长进啊,耍得越发有模有样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板正地道:〃你就是这古怪毛病,说话不真不实,我不是月前才与你见过?〃
呃,说起识情识趣师兄真得是很差劲的一个人。
他说完又道:〃你跟我回金陵吧,虽然主子有命,令我暗中保护你,可是我这次来得时候,金陵发生了变故,我不能这么盲目地跟着你,更何况亦容近在咫尺,我们还不便与恭亲王府发生冲突。〃
我微笑道:〃我还以为是师兄在保护我,原来是亦仁的得意干将在照着我。〃
师兄长叹了一口气,道:〃小秋,你就是这么执拗,什么事都看不开,亦非远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主子的命令也好,是师兄弟的情份也好,你这次都要跟我走!〃
我想了想一摊手,道:〃那就这样吧,我又打不过你,当然是你说了算。〃
师兄似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走吧!〃他说着就走近我,我跳下了马牵着马向他走去,刚走到他近前,我突然一脚踏飞黄沙,飞身上马,拍马飞奔边大叫道:〃师兄,回去跟亦仁说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做主。〃
可是话还没说话,就听师兄有板有眼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冷哼道:〃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听话。〃我没想到他就站在我的马后面,吓了一跳,只见他两腿一分,坐在我身后,淡淡地道:〃跟我走吧。〃
我刚要起身跳下马,他已经搭住了我的脉门,只他叹了口气,道:〃别去给亦非添乱了,跟我回去吧!〃我转头看他,突然对他一笑,师兄眸孔一收缩,失声道:〃冰心决!〃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冻成冰棍子。我笑眯眯地将他从马上提了下来,将他往隐蔽的丘石后一放,然后对着那双冰霜下气恼的眼睛笑道:〃大师兄,论武功,你不是二师兄的对手,论大方,你更是差远了。〃
不管大师兄嗯嗯地叫声,我嘻笑着走开了。大师兄准保肺都气炸了,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肯教我落风剑法是听了师傅的话为我好,只是想起当年怎么讨好他,他都不动心,偷瞧了几眼还被他逮着丢进河里,不免就有几分气,今天总算把吃过得亏讨了回来。
我绕了好远的路,避开了亦非的耳目,回了盘口镇。天已经大黑了,我在王府的大门不远处的巷里蹲着,到底敢不敢进去呢,如果不进去,我又该何去何从。
天色刚挂灯的时候,有二十四骑士掌旗停在了门口,我微微一笑,亦容到了,除亦容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派场呢。王府门大开,亦容的随从鱼贯而入,最后亦非亲自出门迎接。他穿着淡黄色的恭亲王袍,乌黑的发盘着用金冠束着,整个人看起贵气又不倜傥,他面带笑容似颇为高兴。亦容只是将那只完美无暇的手伸出桥外,搭在亦非的手上,却不下桥,直接抬了进去。
我看着那张笑脸,不仅自问,亦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非可曾有过片刻对我动过一点心。他从未曾给过我答案,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在自问自答,给自己最完美的答案,才让沉醉至今。
我哗地站了起来,有了问题就要去找到答案,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我看着刚转身走进去不远亦非的背影,大叫道:〃亦非,我回来了!〃
60
亦非立即转身,眼中眸子一收缩,嘴唇紧抿,竟是很有几分怒气
〃谁啊?〃亦容的声音与亦非大是不同,柔而糯,虽然是一种淡淡的南方平舌音,却是别有韵味。
亦非转头回笑道:〃皇姐,盘口镇的一个狂人,勿用理他。〃
〃哦,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会有狂人,带进府里见识一下也好!〃
亦非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看着桥子抬进去,立即快步走到我面前,我仰起头,看着他略带愤怒的眼睛,嘻笑道:〃奴才给王爷请安,祝王爷贵安再贵安!〃刚想弯腰打个千,就把亦非一把揪住,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恨声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进退呢?〃
亦非素来威而不怒,眼见他发脾气,我微有一些发愣,随即假笑道:〃我当然知道进退,自然是王爷进,奴才进,王爷退,奴才退。〃
亦非将他那唇几乎抿成了线,喘了几口粗气,似才平息自己的火气,冷冷地道:〃把这人给押进去!〃
王爷一声令下,自然有随时侧立,训练有素的牙将将我拿下,戏台不都是这么走步的吗?弄得我喉咙一阵发痒,很想吼两声。
牙将将我押了跪在正院里,亦容正装端坐在上面,她面容几乎与当年的锦贵妃一模一样,绝顶的姿容,极其雍容的气质,只是她比锦贵妃更冷,总是令人望而生畏。亦祥照例与安宁坐在左侧,亦非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大厅里竟是一阵沉默,我微微一笑,若是寻常人家姐弟相会,必然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话谈吧,可这是帝王家,公主与王子相会,相必是无利而不往,无事而不登三宝殿吧。原来这婆娑海最深的地方,竟是这里。
一阵杯盏声过后,只听亦容淡淡地道:〃安宁,你来十五弟府上住着也有一些日子了吧?〃
安宁颇有一些拘束地道:〃皇姐,原是没想过住这么些日子,可是与哥哥们快十年未见了,心里舍不得,所以竟然一住住了这么久,还真没想到能见着皇姐,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我微微苦涩的一笑,原来我又错了,安宁比以前改变多了,她比过去会说话多了,变得会奉承了。十年的大漠生活,原来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不敢当!〃亦容声音依然是淡淡的,道:〃我最近听礼部大人说,突厥的西部番王给我朝来了一封信,夸郡主你生性自由,犹如草原上的野马,喜爱奔跑多与安定,比他们游牧民族的子女更像游牧民族。〃
亦祥掂着手中的折扇,道:〃这不是很好吗,证明安宁很受他们的认同。〃
亦容依然冷淡地道:〃如果他们要的是那些游牧女子,又何必上书与本朝和亲?本朝女子,以端庄贤淑为美德。说她生性自由,是在说她不够端庄,说她犹如野马,喜爱奔跑多与安定,岂不是从不着家,何来的贤淑?说她比真正的游牧女子还像游牧女子,那是说她连游牧女子都不如,否则西番王爷何必在安宁不在家的时候,突然给本朝来了这么一封不知所云的赞美之信?〃她轻轻拿起旁边侍女盘中的一块羊皮,冷冷地道:〃这就是西番王爷的信,我正打算路过此地,前去康亲王府将此信转赠于安宁的母亲──翠姑姨娘。〃
安宁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亦非笑道:〃皇姐,你也太认真了,不就是安宁思亲心切,在我这儿住久了一点,也罢,谁让是我离得她最近呢。〃
亦容把脸一沈,道:〃亦家人谁说这话,我都可以原谅。亦非,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亦非碰了一个硬钉子,下面的话似也不方便出口了,只听亦容又道:〃父皇当年将你远嫁突厥西番,用心何其良苦,西番虽然是突厥的一部分,但是素与突厥王厅不和,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不但可以保证通往西部的商道,而且可以令突厥不敢轻易南下,你莫非是想令南朝重陷战火吗?〃
亦祥不悦地道:〃皇姐也太过高看西番了,我们唐唐上朝,国富民强,还怕他们这些游牧民族吗?
亦容轻轻地吐了出了几个字:〃可惜,民强兵不强?自问你们的骑下,有几人能与突厥骑兵一战?〃
亦容道:〃只要亦家还没有改朝换代,安宁就必需按朝庭的旨意去做,这也是父皇生前的大策!〃
安宁脸白如纸,小声道:〃皇姐训斥的是,我明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