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君荣接过卷纸,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从哪里得来的?”
纸上写得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将当年徐家满门被灭一事,前前后后做了分析,写了这么满满一页卷子。司马君荣自然知道此事经过,只是写这卷子的人,分析的头头是道,便是他都不得不佩服写这卷子的人文采了得,剖析的相当到位。
别说徐家满门被灭是件事实,便是空穴来风,单看这卷分析,任谁都得信以为真。
“满大街都是!”一直沉默的厉溢寻满是火气的开了口:“主上,此事您若不能好好处理,只怕…”厉溢寻犹豫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只怕民心不稳,祸事将起。”
“这一纸卷上,对朕的恶行陈列细致,便是朕平日批折子都未必这般上心。”司马君荣道:“厉太尉,关于这卷子上的观点,你有什么看法?”
“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扶荌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主上还需要谨慎处理。”厉溢寻惧怕似的抬眼瞧了司马君荣一眼,小声添了一句:“臣希望是假的。”
“是真的。”司马君荣淡淡的瞧着厉溢寻,眼底不了察觉的浮起一丝捉弄。屈指在纸卷上一弹,施施然道:“你们这群人,揣着明白跟朕在这装糊涂,明明知道朕只倾心丞相一人,偏偏跑到朕这给朕添堵。”司马君荣一静,叹了口道:“罢了,都起来吧,司空,你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杨有福沏了两盏新进的雨时青,茶香缭绕氤氲。司空献端着茶杯,偷眼瞧着静立在床边的司马君荣,犹坐针毡。
“司空,你觉得丞相这人怎么样?”司马君荣突然问。
“超尘脱俗,清高孤傲。”司空献如实回答。
“丞相只衬得起这两个俗不可耐的词?”司马君荣似乎对司空献的回答有些不满,嫌弃道:“丞相的好,你们怎么知道。”他瞟了司空献一眼:“徐家一事,确实是朕下手太狠,只怪当年朕太年轻气盛,又是初登帝位,怎能容忍他人猜忖窥视半分?”
当年徐玟宿与北寒衣争相一事尽人皆知。司马君荣当时为何犹豫不决?只因他考虑的出发点完全与他人不同。司马君荣起初的确是想提携北寒衣,可北寒衣终究是要入宫伴他左右,他不想北寒衣日日操劳,因此便有些看好徐玟宿。
北寒衣偏冷淡,对任何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模样,他明明是争相一事的头角儿,可他却作壁上观。徐玟宿却是个争强好胜的,总想寻些由头,败败北寒衣的名声。便在北寒衣府外安插了几个眼线,日日盯着北府,便晓得了夜夜有这么一个男人偷偷翻墙头进入北府。
一连盯了几日,徐玟宿终于确定的的确确有这样一人神秘人出入北府,便兴冲冲的写了奏折,准备狠狠参北寒衣一本。却不想带来了灭顶之灾。
能得北寒衣默许,任意翻北府墙头的除了司马君荣还能是谁?徐玟宿以为找到了足以致北寒衣死地的秘密,却不知他也同时窥探了当今主上的行踪。
司马君荣何等促狭的心思,便是对徐玟宿心生不满,还是拿着折子坐在大殿是思忖了两个时辰之久。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拿下徐家满门,面上还是念了点君臣情分,私下却是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都道司马君荣是个仁义贤明的君王,只有司马君荣自己最清楚,他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睚眦必报的人物。尤其是牵涉到北寒衣,性子便更加尖刻狭隘。
北寒衣以为徐家是因为他而被灭,然而,以司马君荣的性子,即使没有北寒衣,他也一定不会放过徐家,只不过,因为北寒衣的原因,徐家的下场稍微惨重了些,说到底,北寒衣也的确是导致徐家惨灭的一大主因。
“那时朕初登帝位,手段确实毒辣了些。”司马君荣微微一笑,望着司空献道:“此事,就交给你处理,找到写这篇卷子的人,将人带进宫来。”
司空献眸光闪烁,神态犹豫,垂着头,却不言语。司马君荣笑道:“你有什么便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作风。”
司空献受到鼓舞,先向司马君荣揖手请了罪,义正言辞道:“主上,您手段确实狠毒,处事有失偏颇,望主上日后能以德服人,这强硬手段,用得多了,伤臣心,更伤民心。”
“你说的是,只是你说话就不能给朕留些面子?”司马君荣叹了口气:“朕省得了,若无他事,你下去吧。”
“……”司空献眼珠子一转,有些计较上了心头:“主上,您既然是想保护丞相,可这般一味护着,只怕丞相越会遭人非议,坏了名声,不如使些权宜之计,让丞相暂避一下风头。”
☆、第052章 鸳鸯成双羡煞谁(二)
“没想到司空还挺为丞相着想。”司马君荣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朕自有打算。”
翌日,苏太师与车太傅几人于无恙殿请求严惩惑主之人。司马君荣无法,遂下令将北寒衣禁入死牢,堵了外界悠悠众口。
私下却将杨有福遣在北寒衣身侧,算是替他照看着。
无恙殿上,司马君荣歪坐在书案前,捡着折子粗略的看了一遍,冷笑一声,将奏折全数扫落在地上。抬眼见一奴婢低头匆匆进来,怏怏不乐道:“又有什么事?”
“回禀主上,青留公子求见。”那奴婢谨慎道。
“哦?”司马君荣略一挑眉,坐正了身吩咐道:“让他进来。”
青留来时还是那般从容不迫,一身雪白绣竹长袍,风流倜傥,脸上虽有些晒伤,可眼波还如往常般幽远灵敏。
“哟,在外头跪了一天,膝盖骨没跪碎吧?”司马君荣调侃道:“朕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在修养几日,没想到恢复的这么快。”
青留识趣的跪在地上,面上清清淡淡的,等司马君荣嘲笑完,才不紧不慢开口回话:“回主上,奴婢能这么快恢复,还多亏了往年主上送我家公子的伤药,效果甚好。”青留说完,谢恩磕了头,直起腰,眸里又多了分冷漠:“主上,青留此来,是有一事想提醒主上,并不为其他。”
“什么事?”能让青留如此上心的除了花草,便是北寒衣。司马君荣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为帝王,可在青留心里,他还不如一桶万年青的地位高。
“也不是什么大事……”青留不紧不慢道。
司马君荣嘭得一拍桌子,打断了青留的话,恼怒道:“你少来这套,有什么事快说!”
青留这人,司马君荣最清楚不过,往往所说的不是什么大事都要命的紧,可青留这性子,却不知随了谁,说他目中无人,却也谦谦识礼,规矩礼数从未有所逾越,说他胆大妄为,却也是进退自若,想抓他一丝把柄都难。
青留静了一下,等听着司马君荣呼吸渐稳了,才开口道:“我家公子的性子,主上该了解的,他既然知道徐家灭门有他的原因,若醒来,定要自刎以慰徐家亡灵不可。”
“你知道此事?”司马君荣道。
“当年徐玟宿的人天天在北府外头瞎转,青留好歹是北府的管事,如何不知那几个偷窥小人?”青留眯了眯眼:“当年徐家被灭青留曾猜测过,如今,此事大街小巷的传遍了,便证实了青留当日猜测无误。”
“好你个青留!”司马君荣又一拍桌子,气愤道:“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才说出来。”司马君荣气得连连拍桌:“朕哪里又得罪你了?你这样气朕?你说!”
青留只道了声“不敢”便再不言语,伏在地上等候发落。但司马君荣却知道,这青留向来都是面上服帖,骨子里作乱,又将北寒衣看得极重,每每当他做了对不起北寒衣的事,青留总是明里暗里讽刺挖苦他,从没留过口德。
也正因为青留待北寒衣这份心,而他又有几分北寒衣的音容,司马君荣爱屋及乌这才处处忍让着他。
不想却惯了青留一身臭毛病。
司马君荣正待发火,杨有福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主上,不好了,丞相要寻死!”
青留一副果不其然的口吻道:“你看,公子醒来第一件事,果然是寻死!”
“你给朕闭嘴!”司马君荣一听气得火气攻心,青留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立时火气上涨,心里明白青留这是存了心的气他,可还是没压住火气:“来人,把这个该死的奴婢拉下去,打到皮开为止!”
司马君荣风卷残云般冲了出去,杨有福愣愣的瞧了青留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一脚:“青留公子哟,您何苦跟主上置气!”却也无法,只得追司马君荣去了。
牢房向阳,洒扫多遍,艾草薰染驱了晦气,薄帐细褥,茶盏笔具一应俱全。北寒衣直愣愣的盯着虚空,双眼无神。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想,应该是那个暴君赶来了。
司马君荣到了牢门旁,渐渐收了脚步,隔着牢栏杆一望,见北寒衣面色苍白,手臂被分别绑在床栏上,腿被并拢绑了几圈,地上有破碎的茶壶,在他腕子上缠了渗血的白布。
杨有福道:“奴婢怕丞相做傻事,所以让人将他绑了……”
司马君荣抬手打断他:“朕知道了,你让人都下去,朕独自和丞相说会儿话。”
杨有福领旨退了下去。
其实,司马君荣早就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唯一没想到的是北寒衣会受伤。司马君荣静静的站在牢房外,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
“你杀了我。”北寒衣突然开口,声音低哑颤抖,又重复一遍:“你杀了我吧。”
“你知道我做不到的。”司马君荣出乎意料的平静,叹了口道:“就那么想死?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还没做错什么?呵呵,因为我,你杀了徐家满门,还不算错?”北寒衣凄然苦笑:“我与奸相无异。”
“你没做错,是我做错了,你何苦揽那些罪责?”司马君荣道:“想杀人的是我,杀了人不认的也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即使你死了,徐家的人也会再回来,反而会死更多人。”
“你又拿旁人的命威胁我。”北寒衣无奈的长叹一声:“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既然是你想以死抵罪,那我便舍了江山,杀尽天下人,与你我同赴黄泉。”司马君荣无所谓的笑了一声:“他们活着是我的子民,死也应当是我的子民。”
“暴君。”北寒衣轻轻念了一句:“离你太近,我反而从未瞧清你这个人,原来是暴君。”
“不管暴君还是明君,毕竟都是俗世的帝王,手里若没有几十条冤死鬼,帝位如何坐得稳。”司马君荣不置可否道:“倒是你,寒衣,你是真心寻死?”
“真心。”北寒衣道:“我没脸再活下去。”
☆、第053章 鸳鸯成双羡煞谁(三)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拦你,我知道,如果一个人想死,即便我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眨眼的瞬间,人也会不存在的。”司马君荣嗤笑道:“无论做多少都是徒劳。”司马君荣推开牢门走进去,坐在床沿,深深的望了北寒衣,笑容一时有些邪气:“你若死,不如朕赐你个死法。”
“什么?”北寒衣一愣。
“寒衣,你可曾站在朕的立场上为朕考虑过?你只瞧得见枉死的几条人命,却未看到朕为国家社稷,彻夜不眠,你口口声声骂朕是暴君,却未看到这太平盛世,百姓皆安居乐业。”司马君荣淡淡道:“不论朕做什么,都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朕,哪怕说句话都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指正朕的不是,你说,朕做这帝王,活不出自己,朕不冤?”
司马君荣一边苦嘲一边解了北寒衣腿上的绳索,伸手扯下了北寒衣的束腰白玉带:“我既然留不住你的人,又何必在乎你的心?”
“你……你要做什么?”北寒衣只觉得浑身渡过一层寒意,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弥漫开。
“做什么?你不是想死?那朕便让你死在朕的身下,也算是快活死的不是?”司马君荣冷幽幽的笑道:“也只有你,才有这殊荣。”
“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北寒衣挣扎着,眼中全是恐惧,身体哆嗦着,脸色瞬间白得毫无血色。他想起了那一天,司马君荣疯狂粗暴,难道那一日的记忆要重来?北寒衣兢惧得直摇头,眼角不知何时润湿:“不,不,不要……”
司马君荣看得心痛,嘴上还是那般无情无耻:“不要?不要什么?朕的恩惠,你敢不要?”俯身面对面极近的望着北寒衣,他看着北寒衣颤抖的睫毛上被泪水润湿,隐在眼底的恐惧像一只怪兽逐渐吞噬掉所有的修养。他低头,灼热的鼻息喷薄在北寒衣的脖子上。
北寒衣在抖,在害怕。害怕什么?害怕司马君荣,还是害怕自己会落得一个惨无人道的死法?恐惧攫取了理智,原本就虚弱的北寒衣,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司马君荣却没有收手,小心翼翼的避开北寒衣胸口的伤,惩罚般在他脖颈上啃咬,一手在北寒衣身上毫无章法的游走,呼吸越来越重,险些真的把持不住。
司马君荣猛得直起腰,伸手在额头狠狠拍了三巴掌,压着心头的渴求,努力冷却升温的身体:“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可他本来就对北寒衣毫无抵抗力,这种渴望一但开始,便如决堤的洪水,拦也拦不住,他内心开始暴躁,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直在床边来回打转,嘴里念念有词道:“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
司马君荣连念几遍《清心诀》,才慢慢静下欲/火,坐在床边,焉头耷脑魔怔似的又念了一句:“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唉。”
火热触感在身体上处处点火,心如结冰般寒冷,身体却作出背道相驰的反应,痛苦与激烈,喘息与淫/糜气息纠缠,自己就是大海风浪中浮沉不定的一叶扁舟,时而坠落低谷,时而攀上巅峰。
忘德忘己,羞耻的沉沦下去。可他内心并不希望这样,挣扎反抗,企图逃离这个漩涡,然而,身体永远比他自己的心更加诚实。
惧怕这样的自己,他不应该沉沦下去。但有一双温柔有力而可靠的手托住了他,让他恐惧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但,那双手,同时也是将他拉入漩涡的那双手。不可以,坚决不可以。
“不可以……”北寒衣盗了一身冷汗,睁眼时,入目是明黄的帐顶,润湿的睫毛模糊了视线,他大口喘息着,抢救几乎要窒息的肺部。
这里是无恙殿。北寒衣比任何人都熟悉。那日被司马君荣强迫的沉沦感还真实的在脑海中回转,他以为自己又一次沉沦下去。
但自己的身体早已察觉到,司马君荣其实没有对他做任何事,除了脖子上有些疼以外。
北寒衣突然笑了一下,如果司马君荣真的不在乎他,恐怕自己早已破败不堪,只是为难司马君荣了,狠心说了那样的话,到最后还是收了手,北寒衣又笑了一下,他竟不知,自己在司马君荣心里竟然有这般地位,他又想笑,笑容却在一瞬间垮了下来。他回想起司马君荣说的话来,现在仔细想想,的确,也许错的并不是他,也不是司马君荣,而是身处帝位的职责。也许,他对司马君荣的要求的确太过苛刻了。
北寒衣木木的想着,视线被眼中汇聚的水汽模糊不清。
“你醒了?”司马君荣一手负在身后,口气疏离,连看北寒衣的眼神也少了一分关心,淡淡道:“要起来坐坐吗?”
北寒衣怔怔的不应声,司马君荣什么时候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