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张口刚要说话,空中猛然传来“嗡嗡——”声响,众人皆站了起来,四处倾听,那“嗡嗡”之声,越来越大,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般。
唐刻脸色突然一变,大喊一声:“是胡蜂!诸位快快进水!”
胡蜂乃是剧毒之物,一只螫人即可红痒半日,这普天该地的“嗡嗡”响声必定是成千上万只胡蜂舞翅之声,岂非要人性命?
唐刻这一大喊,众人也顿时醒悟,连东西物件都顾不得收拾,纷纷扎入波涛汹涌的汉水之中。萧方却站在那里,一脸兴味,双眼闪亮,喃喃道:“自古驯养五蠹便是最难之事,苗岭以蛊驯,没想到黑白无常死了竟然也能做到……”
沈灏瞧他这副痴狂模样,已是大为光火,健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大声道:“走!”两人一下子扎入激流之中。
汉江水面儿上看起来似乎缓缓流淌,内里却暗涌颇多。两人下了水便不受控制的被往下游拽去。不消半刻便在巨大的水声中与诸人散了联络。只有沈灏因了抓着萧方的手臂一直不曾松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湍流将两人送到了一个平缓的沙滩之上。
沈灏踉跄步子走上沙滩,萧方随后而至上前扶住沈灏的手肘,柔声道:“主子,沙石泥泞,切勿歪了脚。”他回头去看,萧方亦是一脸狼狈,比自己倒好不了几分。
两个人搀扶着,跌跌撞撞上了岸,在靠近灌木林前找了块儿空地歇息。
沈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汉江水带的老远,连一丝都不肯动。只是身上湿透,冷得发颤。
他才冒起来这个念头,萧方忽然就起来了。
也不用沈灏吩咐,转身就进了林子,过了一会儿便抱了一大捆枯枝干叶出来,又在怀里摸索半天,找出一个火折子,那火折子用蜡密密封着,掰开时里面还算干燥,他顺着晚风的方向轻轻吹着,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候,那火折子才冒出火星,最后烧的红亮。
萧方冲沈灏笑了一下:“真是托主子洪福。”
火在他的摆弄下,便烧的旺盛起来,此时萧方便行至沈灏面前,躬身问道:“主子,火起了,可要把衣物烘烤一下,免得山风太冷,着了凉。”
沈灏连话也不想说,只回了一个字:“嗯。”
萧方便已上前,温柔的将他衣物解开,摆在篝火旁的大石头上烘烤,接着又去树林里抱了松针出来,细细铺成一个简易卧榻,对沈灏道:“主子要是累了,便早些安息吧。这里小人守着,明日再思索脱困良策。”
只是当沈灏躺倒那松针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扎得厉害,倒睡不着了。忆起跳水前萧方的话,便开口问:“你说那胡风乃是黑白无常所驯养的毒物?”
萧方亦是疲惫不堪,正坐在篝火旁发愣,被沈灏这么一问,怔了怔,才回头笑道:“是,主子。此处林间并非胡蜂繁衍之地。这个季节胡蜂亦不会如此大规模活动。倒是黑鬼白面二人身上隐隐有一种毒香,之前在密林中他们左右绕行,便已经将诱蜂的饵料散开在队伍之间,只要五百里内有胡蜂,嗅到此味,都会趋之若鹜,跟飞蛾扑火一般。”
沈灏点头,突然问:“他们既然用的是毒香,你又是毒尊,刚才怎么不解此毒?”
萧方无奈摊手:“哎,主子要拉小的跳河,小的又哪儿敢毒死这群胡蜂呢?”
沈灏哑然。
萧方微笑着瞧沈灏,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倒似多了两份看不透的柔情,他将柴火又拱了拱,低声道:“主子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待沈灏睡去,萧方将已烤的八分干的袍子轻轻盖在沈灏身上。在火光跳跃的阴影下,沈灏似乎浑身的沉稳事故被汉江水统统带走,现在熟睡的他仿佛一丝防备都没有。萧方低头,看着他,眼睛里神采变换,最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去触碰沈灏的脸。
可是就在此时,一阵剧痛从胸腔翻腾起来,他连忙捂住嘴,退后几步,轻咳两声,移手一看,掌心已是一把血迹。
“呀……”萧方有些落寞的叹气,“真是不小心。”
他转身走到河边洗手,那河水中偶尔泛出不同寻常的银光,乃是河中之鱼,被毒死后的尸体纷纷浮出水面。
黑白无常二人既然以死阻拦,又放出剧毒胡蜂,怎么不会考虑到在河水里下毒呢?他被沈灏拉入河时就已感觉出来是什么毒,无奈河水湍急,若不将毒引到自己身上,莫说是沈灏一干人等,便是下游十里饮江水的百姓怕是隔日都要似这等死鱼一般了。
萧方怔怔看了两眼满江翻起的死鱼,最后又轻声叹气。
他因了身中剧毒并不曾感觉到沈灏并非真的睡死过去,他一转身沈灏就睁开了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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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一日一更
24
24、无踪之毒 。。。
24 无踪之毒
萧方早晨醒来时河畔云雾弥漫,天空已经微微发白,树林中有清脆的此起彼伏的鸟虫鸣声。他伸了个懒腰,起来时摸了摸胸腔,那里翻江倒海的痛楚并不曾比前夜有所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黑鬼白面在水里下的毒十分诡异,他身为毒尊,竟解不了这毒,倘若再这般下去,恐怕支撑不到十五六日就会中毒身亡……
萧方心不在焉的想着,穿好烤干的中衣,回头一看,沈灏已经醒来不知道多久,而他却完全不曾察觉,心里不由得一跳,脸上却还是如常的露出恭顺的微笑,上前轻声问道:“主子,是小的吵着您了?”
沈灏面无表情的看他许久,然后慢慢坐起来,问:“此乃何处?”
萧方四周张望了一下道:“汉中与秦岭交界之中,悬崖峭壁,笔直入天,恐怕周围人烟稀少。不知何处。”他见沈灏听完此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笑道:“不过主子放心,秦川腹地多有人烟,绝不会走不出去。待小的去远处打探一下,顺便寻些东西回来果腹。”
沈灏轻微点头,萧方已经行礼后转身飞入了树林中。
又过了一小会儿,沈灏估计萧方已经走远,方才站起来走到已经熄灭的篝火堆旁从树枝上拿起萧方遗漏的外套,轻轻闻了闻。正如萧方所说,确实有一种诡异的香味。
接着他从那衣物下的内兜里翻出了一个小锦囊。这个锦囊做工奇巧,纹绘奢侈,上面用金线刺着一条腾龙,一看便非凡品。
摸上去里面是一件硬物。
沈灏并未犹豫,手指一勾,就要将那锦囊打开。
有人握了他的手。
沈灏回头一看,萧方正穿着中衣,站在身后,吟吟笑道:“主子,可是饿了?”说话之间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那锦囊取了过去别再腰间,然后献宝般将拢在袖子里的野果递到沈灏面前:“主子,尝尝这野杏子。”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沈灏亦不动声色,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方才淡淡的开口:“把你的脸,好好洗一下。”
“啊?”萧方一头雾水。
“你那妆……”沈灏指了指他的眉心,不屑说道:“昨晚上岸就糊了。丑死了。”
萧方爆发出一声尖叫,瞬间用袖子遮住脸,几乎是用了最上乘的轻功手忙脚乱的奔至岸边,然后一头扎到河里,发出好大的声响。
沈灏这才又拿起果子啃着。
刚才被萧方抓住的尴尬怨气这会儿尽情消散。
水里又发出“哗啦!”一声,萧方浑身湿淋淋的浮出了水面。
一会儿干脆让萧方不穿衣服赶路?沈灏看着水里狼狈不堪的萧方,恶毒想到。
萧方在那身湿衣服外套了外衣,对沈灏叹气:“主子,早知道今日要‘湿身又湿身’,小的早去学些纯阳内功,也能靠内功将衣服烘干了。”
洗掉了妆的萧方,没了之前那种危险妖孽的感觉,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看起来倒有几分书生气质,这与他脸上那种无聊耍宝的表情合在一起,倒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活力。
沈灏的视线从他的额头、睫毛、眼角的泪痣缓缓滑过,半天才收回来,最后才道:“纯阳内功要童子身才能练到至纯至阳的境界。你若是修习,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
萧方嫣然一笑,极无耻的回答:“像小人这般根骨奇佳的练武天才,要想走火入魔怕是不容易。”
没了那层妆容隔阂,不知怎的,两人竟然能笑侃几句。说话之间,萧方便已经收拾好了所带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将野果用衣服包好,扎在腰间。两人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朝东边而去。
众人皆已失散,等在这里并非良策,倒不如继续向山西方向进发,路上自然会相遇。
深山老林,灌木交错。
两人走起来甚为缓慢,萧方在前用棍子尽力扫开树丛,走出一条路来让沈灏通行。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不知道多一会儿,只感觉到阳光上移,从密林缝隙中射下来,尘光交错飞舞,倒似进入了一片不知名的异界。
走了一会儿,沈灏突然开口问:“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萧方一愣,旋即笑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子您。这毒十分蹊跷,怕是我也束手无策。”
“哦?那你还有几天可活?”沈灏又问。
萧方算了算日子:“若是不运功行武,也许能坚持二十余天。若是要与人对打,怕是血液逆流,好些可以坚持半个月,倒霉的话,也许三天。”
“可我从你脸上倒看不来一丝难过。”沈灏说,“你不担心?”
萧方笑起来:“主子,小人是您的奴才。身家性命都由您支配,主子您为我担心即可。小的一点都不怕。”
“说实话。”沈灏皱眉道。
“呵呵呵……”萧方这才停下来,躬身对沈灏说,“主子有所不知,天下毒物千百万种,淬炼提取,终成剧毒。却定有原型。没有毒药是凭空制作。这江水中的毒,却来去无踪,是真正的无所依附,并非世间之物淬炼。故而无药可解。”
“那怎么办?”沈灏又道,“我看你胸有成竹,怕是已有应对之策。”
“这二人本就去过阴间,因此小的大胆猜测,这味毒乃是从阴间获得。若是从阴间获得倒好办了,带得到了那棵鬼寒梅后,只要将那千年寒冰融化,用里面的寒梅煮水服用,即可解毒。”
25
25、俯首听命 。。。
25俯首听命
沈灏听完,便道:“岂非简单?”
“那是自然。”萧方笑吟吟道。
只是转身扫路的萧方脸色沉了下来。他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这般容易。
两人行得半日,到近晌午时分的时候,终于从密林走出,笔直宽阔的官道呈现在眼前,不远处有两匹枣红大马拉着一驾檀木香车,静静伫立拿出,马儿悠闲吃草,缰绳不曾束缚,车上亦没有主人。
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马又哪里来的车,仿佛停了好久,就是在等他们两个人一般。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萧方却只愣了一下,就已经欢天喜地的跑过去,嘴里还喊着:“哎哟,我的大红小红,我可想死你们了。”说着便抱着马颈亲昵抚摸。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恶心一阵,沈灏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这厚颜无耻疯乱痴狂的毒尊呆的太久,心里虽然依旧忍不住恶寒,脸上却分外平静。起步走过去,道:“你的马车?”
“是啊……”萧方喜道,“之前去沈家时便让教众送回了无量宫,一直十分想念大红小红,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再见面。”说的仿佛生离死别。
沈灏点头,转身就已经上了马车。
萧方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吃惊道:“主子你做甚?”
沈灏挑眉一笑:“既然有马车在此处,为何不以车代步?”
“这马车凭空出现,甚为古怪……”萧方说完此话,突然释然一笑,“罢了,再诡怪,我们今日也是必定得用。”说完也同沈灏一起进入了车厢内。
车厢内布置与之前无一丝一毫的变化,雪白的狐狸皮铺满了整个卧榻,左右两侧竖着檀木柜子,上有许多玲珑抽屉,萧方打开几个,各种毒药在其中整齐摆放,一如以前。中间空地是一朵铜莲香炉,自己最爱的香味随着青烟缓缓溢出。那些古代医术、手抄绝本甚至各种珍宝还都在原来的地方随意摆放,与他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没有任何不同。
萧方一面跟随沈灏搜索者,一边忍不住心惊。
之前他还以为是江小花与何独舞二人已经找到他,偷偷备下的奢华行头。可现在这一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二人远没这么仔细贴心。
说起来,江小花和何独舞似乎自出了蜀地后就再没联系了?萧方想到,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一试过各种器物,确定并未施毒后,才请沈灏上榻休息。自己从塌下的抽屉里,捧出衣物道:“主子,可要更衣?”
两人先是被河水冲走,接着在密林中走了半天,浑身是青黄一片,恶臭不可闻。沈灏“嗯”了一声,便要换衣服,抬头一看,萧方手里展开的那套奢华的跟戏服一样的大红深服实在是刺眼的厉害。
沈灏沉默了一下道:“不用了。”
萧方茫然的地头看了看手里的那套衣服,道:“小人以前所穿衣物乃是请宫中御绣坊的大师设计裁剪,材料是最好的苏杭丝绸,每套衣服都价值千金。主子不喜欢?”
“……”沈灏瞥了他一眼。
萧方遗憾的叹气。
最后萧方在车厢最下层的地方找到了几套黑色长袍——他推测应是江小花他们平日所着之物。
沈灏勉强穿了大红色的长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长袍,这才正常了几分。至于萧方,则乖乖的穿了黑色短打,只是再一身劲装也掩饰不了他那烧包的气质。
“主子,您好好休息。”萧方道,“小人出去驾车。”四大尊者之一的毒尊亲自驾车,若是放到正常人,怕是早就口吐白沫,又惊又喜的昏了过去。
只是沈灏并非常人,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微微皱眉,指着他的头发说:“身穿短打,就应该束发,这才符合身份,披头散发的做什么?”
萧方的笑脸顿时垮了。
沈灏接着又道:“还有你那双爪子,指甲不去修剪,难道让我帮你砍了么?”
萧方把头发盘在头顶,边驾车边咬指甲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十分委屈的。只是堂堂毒尊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得不说完完全全都是他自找。
傍晚时分,汉中腹地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外突然驶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由两匹枣红大马牵引,后面的车身庞大,屋檐垂立,挂在屋檐的风铃叮当响着,一看便贵气十足,里面坐的定不是一般平民。
这马车驶入城后,在城南一家客栈停了下来,周围百姓纷纷让路,却在周围徘徊,好奇的想看看里面究竟坐了什么样子的大人物。
只见前面驾车的男子一跃而下,将脚凳放在车下,接着躬身唤道:“主子,到客栈了。”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然后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长服内着大红里衬的青年男子便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把黝黑明亮的墨玉扇骨扇子,捏扇子的手上还带上了两三颗戒指,猩红的珊瑚珠和碧绿的猫眼石在手指间烁烁闪耀。
走到那黑衣人身边时,这青年男子还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挑衅道:“你这几枚戒指,我戴着如何?”
那黑衣男子脸色有点儿难看,但是还是笑道:“主子,您真是天人下凡啊。”
周围众人被这无耻的恭维恶心到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纷纷散去。
只有坐在对面临街茶亭的某个人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