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的沙,而是流沙。
外表和沙漠相差无几的流沙,以它伪装的静默诱惑着鲜活的生命靠近它,然后转眼变成巨大的恶魔,用无尽的黑暗将一切吞噬,最后又恢复它无限温柔的表象。
尤其在夜间,一轮冷月之下,似乎能听到沙海的下方,隐隐传来暗流涌动的声音,仿佛这些沙子是有生命的,是在呼吸的,亦或是它们贪婪的喘息声,垂涎着,等待着美味的猎物自投罗网。
流沙之上,一个白色的人影稳稳地站着,如一个玉雕,白色衣裾在清风中飘扬,樱红的双唇轻启,在竹萧上吹奏出悠扬凄美的曲调。
沈淮远远地望着他,似乎在欣赏他的美妙箫声。从殷于飞和秦烈那儿听说过,昙因的轻功卓绝,非人能及,想不到在这流沙上也能如履平地一般。
昙因一曲吹罢,放下竹萧,抬头望着弯弯的音色皎月,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顿时皱起了眉头。
昙因缓缓地转过头,正视着沈淮,眉头皱的更紧了,从他第一眼的判断,就发现这个男人很讨厌,非常讨厌。他喜欢一切干净而纯美的东西,小狼和云儿的身上都有这种干净、纯粹和天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一点都没有。他是黑色的,就像月亮的背面一样,黑暗,笼罩着未知的阴郁。讨厌这样黑色的男人!
穿着一袭白色飘逸长袍的沈淮,当然不会想到他被人定位成了黑色。在昙因转头欲走的一刹那,沈淮从流沙上飞掠而过,白色身影一晃,已来到昙因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昙因没有想到有人轻功能和他相比,眼角露出少许欣喜,仿佛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好奇地打量着沈淮。
沈淮也很讨厌他那样的眼神,于是决定不和他废话。
“你是昙因?”虽然已心知肚明了,但开场白总是要问的。
昙因侧头想了想,疑惑地问:“昙……因?”显然,这并不是能让沈淮满意的回答,而是一句疑问。
“难道你不是昙因?”沈淮再问。
“不……是昙……因?”昙因似乎对重复他的话,乐在其中。
“你果然脑子不清楚。”沈淮扬起嘴角,听说是一回事,实际遇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昙因还在思考间,沈淮袖中一条长长的银索破空而出,如一条白色巨蛇,呼啸着向他飞去。
昙因一下就警觉起来,没有转身,而是正对着沈淮,轻移身形,瞬间飘出几丈远。
银索的一端始终在沈淮手中,可却完全看不出它到底有多长,无论昙因飘出多远,银索总能如影随行一般跟着他,咬着他不放。
昙因开始烦躁了起来,这个游戏变得不好玩了,他不想玩了!于是,他一拂袖,转身腾空飞去。
沈淮双脚在流沙地上轻轻一点,停滞在半空之中,手中的银索转眼幻化出无数。无数道音色划过夜空,如流星一般,美不胜收。
这些音色的流星,在天空中编织成一道巨大的网,向昙因笼罩下来。
昙因手一挥,只能裂帛般的声音连续响起,银索竟被折断无数,纷纷掉落下来。
沈淮看了眼手中断了大半的银索,低声轻语:“看来这个傻子还有点本事……”手腕一转,那残存的银索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咔咔声,转瞬变成脆片。沈淮手一送,无数银色碎片飞出,如迸散的银屑一般,飞向昙因。
每一片银屑看似轻盈,却极为锋利,且无孔不入,向昙因的要害部位直冲而去。
昙因双手挥舞,挡住了大半的银屑,却仍有一些扎进他露出的肌肤,手部、颈部、脸颊,都无一例外出现了细小的伤口,鲜红的血液如涓涓细流般极缓慢地流下,滴落在流沙上。
昙因伸出嫩红的舌,舔了舔脸侧流下的液体,当尝到一丝腥味时,本来清明纯净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阴霾。
“啊!”昙因仰头长啸,清锐的叫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冲破夜空,久久回荡在寂静的荒野中。
沈淮冷冷地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次的反击。却没想到昙因又重新拿出竹萧,吹奏起来。这次他的曲调奇怪,五音起伏极大,透着种听不明白的诡异。
正当沈淮纳闷他意欲何为时,脚下的流沙似乎开始了流淌,而且越趟越快,仿佛一条真正的河流一般。
沈淮轻移步伐,不为所动。只听“腾”地一声,流沙中一道人影破沙而出,接着,又是三道人影,四人将沈淮紧紧围住。
待定睛下来一看,却发现这四人根本不能称其为人,他们五官模糊,龇牙咧嘴,十指粘连,仿佛上天偷工减料,匆匆完成的作品。他们身上传来浓重的沙土气味,另人反胃。
沈淮半眯起眼睛,冷静地环视这四个怪物,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出手。
又一阵箫声响起,那四个怪物犹如受到刺激一般发起疯来,疯狂地攻击着沈淮,他们力大无穷,有如神助。
沈淮依旧双手背在身后,当他们接近时,轻轻闪开,只避不攻。这样更触怒了四个怪物,他们越发疯狂,怒吼着咆哮着用蛮力进攻。
沈淮看准机会,纵身一跃,双脚扣住一个怪物的颈部,轻轻一转,将他头颅折了下来,那失去头颅的躯体慢慢融化,最终变成了一堆沙子,沉入流沙。
另三人见同伴惨死,嗷嗷叫着,欲攻击却又有些畏惧。
沈淮冷笑着,向他们逼近,电光火石之间,身形飞转,又迅速折下两人的脑袋。剩下的最后一人,面露惧色,后退着想逃。沈淮飞快地出手,折下他的双手,双臂,如将他活拆了一般,最后往他头顶一掌拍下,只见那人顿时化为一滩沙粒,无声地消失。
沈淮转身,看向昙因,在他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还有什么招数?”沈淮耸肩问道。
昙因注视了他一阵,转身飞掠而去。沈淮当然不会让他逃走,纵身追去。流沙上,两道白影风一般地飞过,如惊鸿翩翩,又如蛟龙出岫,潇洒自若,飘逸如仙。
不知过了多久,昙因见怎样都摆脱不了他,咬牙狠了狠心,一下竟钻入流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沈淮停住了脚步,脸上没有丝毫情绪,静静地立于月下流沙之上,良久,眼角几道细微的笑纹乍现,心中逐渐明了。
夏侯云还在为前一晚突如其来的一吻伤脑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对他做这种事?可是皇上和安平王不也是……夏侯云烧红了脸颊,暗暗责备自己怎么会想到这处去,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整整一天,他竟没有想过那该死的恶魔之咒,满脑都是哥哥的身影。连袁婷芳送来汤药,他都没有发现。
沈淮走进夏侯云的帐中时,他正在喝冷掉的汤药。看见来人的身影,忙背过身去,一口一口喝着药,不经意地用药碗将自己的脸挡住。
“碗都见底了,你还喝什么?”沈淮冷冷地说。
夏侯云这才意识到碗中的汤药早就喝完了,不好意思地放下碗,低着头不敢出声。
沈淮摸摸他的头,满意地看到他没有躲闪。
“今天怎么样?”
夏侯云依旧低着头,小声答道:“还好。”
“是吗?”沈淮握住他的手腕,替他把了脉,再将他的袖子整理好。
“别胡思乱想。”沈淮意有所指,夏侯云当然听的明白,乖乖地点头。
两人安静地对坐了一会儿,沈淮才缓缓开口,“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夏侯云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他,脸又变得通红,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哥哥要问什么?突然有些羞怯,又有些期待……
“五行之外……有什么?”沈淮突然道。
“什,什么?”夏侯云楞住了,哥哥不是想问…。。吗?
沈淮蹙眉,他最不喜欢自己说话是,别人不认真听。耐着性子重复道:“什么东西,是游离于五行之外的?”
夏侯云这才听清楚沈淮的问题,不由吐了吐舌头,埋怨自己的胡思乱想。
“世间万物,无一不在阴阳五行之中,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总有例外吧。”
夏侯云仔细想了想,迟疑地说了一个字:“玉……”
“玉?”沈淮重复。
夏侯云点头,“若要真找出这样的东西,就只有玉了。玉生于土,坚如金,柔似水,养人如木,正阳如火。五行具备,却又不属五行。”
沈淮沉默了一阵,突然轻笑起来。
夏侯云不解地问:“哥哥,你笑什么?”
沈淮起身,再次摸摸他的头,“你等我几天,我有事要做,恐怕没有时间来看你。”
夏侯云点点头,“哥哥不用担心云儿。”
沈淮俯身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感觉到夏侯云的身体又见消瘦,不禁隐隐皱眉。
沈淮走出帐外,只见一人迎面而来。
“参见王爷。”沈淮微微行礼。
崇恩点头示意,“你看过云儿了?他还好吗?”
“王爷不也是来看他的吗?”
“不是。”崇恩说:“我是来找你的。”
“哦?”沈淮挑眉道:“王爷有何事?”
崇恩深吸一口气,道:“沈淮,我要你明日一早带皇上离开鬼车,回昊天!”
沈淮嘴角轻扬:“微臣办不到。”
“你办的到!”崇恩怒道:“全天下只有你一人办得到!”
“王爷抬举了。”沈淮戏谑地看着他笑。
崇恩顿时火大,“沈淮,这是本王的命令!”
“王爷不走的话,皇上会愿意离开吗?”沈淮反问。
“不用他愿意,你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离开!难道还要本王教你吗?”
沈淮故意做了一个惊讶状,“王爷是要微臣对皇上不敬?”
“混账!”崇恩叫道:“你究竟想怎样?”
“应该是微臣问王爷想怎样?”沈淮不置可否。
崇恩怒视他片刻,渐渐脸上露出一丝悲伤,“我何曾不想和他一起走……可我是凤翎军的元帅,即使死也要死在鬼车,何况……”崇恩撩起袖子,露出发黑的左手和手臂,沈淮见状,眼神中一丝意外一闪而过。
“是恶魔之咒?”沈淮问。
崇恩点了点头,他对自己染上恶魔之咒一点都不意外。在崇华到来之前,他每日都和云儿同睡一个帐子,吃住都在一起,不染上才是稀罕事。
可为什么要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让他发现这个事实呢?他太清楚染上恶魔之咒会有什么后果了!先是四肢,然后全身发黑,紧接着七窍流血,身体的每个毛孔都会渗出鲜血,无处不在的刺痛感会让人抽搐,直到死亡。
他还要带兵抵抗雅尔丹,他还要保护崇华!为什么不多给他几天!为什么不让他多活几天!
沈淮轻轻叹息,“皇上是不会走的。”他太了解这个皇帝的性格了。
“沈淮,这次你必须听本王的命令。”崇恩低声道:“这些年来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堆积成山,每一本都证据确凿,都在本王的玄宝宫里躺着!本王要你的命,那是易如反掌!”
“哈哈哈”沈淮仰头大笑,笑得眼角渗出泪水,“王爷是在威胁微臣吗?”
“就算是吧!”
“微臣惶恐。”沈淮低头道,但明眼人都看的出,他丝毫都不惶恐,反而轻松的很。
“沈淮,你真敢与本王作对!”崇恩怒道。
沈淮走上前,飞快地出手,点住崇恩几处穴道,“点住这三处大穴,可减缓血液流动,王爷最好找袁无忧,拖延毒发时间。其他,微臣爱莫能助。”说完,扬长而去。
当晚,崇恩召集了殷于飞、罗虎、殷于燕,在帐中商量对策。
秦烈已于清晨单骑出发,鬼车城有一个天然的地理优势,就是紧邻亡灵沙海,连雅尔丹都忌讳的死亡之地。可崇恩他们却是进入过亡灵沙海,也知道鬼城的尽头就是燕兰山脉,而燕兰山一路往东,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燕台关。因此,亡灵沙海无意中又帮了崇恩一次。秦烈正是从亡灵沙海向燕台关一路飞驰而去。
“鬼车有四个城门,于飞、罗虎、于燕,你们一人守一个城门。”崇恩一一安排。
“那还有一个城门呢?”殷于燕问,那本该是秦烈守的,可秦烈去燕台关求援兵了,由谁代替他。
“还有一个城门,我来守!”崇恩坚定地道。
“不行,太危险了!”殷于飞和罗虎同时反对。
“让我来吧!”突然一个声音插入,竟是崇华从帐外走了进来。
“不行!”崇恩叫道。
“为什么不行?”崇华说:“我在登基之前,也曾守过燕台关啊!”
“此一时,彼一时!”崇恩道:“你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我又怎能让你冒这个险?”崇华也语气不善。
“总之凤翎军中,一切由我做主!”崇恩怒道:“来人,牢牢看守皇上,不许他出帐一步!谁敢违令,格杀勿论!”
“崇恩,你放肆!”崇华用力一拍案几,怒不可遏。
崇恩转身向帐外走去,“请皇上好好休息!”走到帐外,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崇华,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现在换我来保护你!哪怕牺牲一切,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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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兵临城下(四) 。。。
在苦守鬼车城的那段时间,崇恩心中最感谢的人,恐怕是北殇王殷斯尧了。因为他不仅留给了他一支精绝的军队,还留给了他一个珍贵的将领,罗虎。罗将军擅守城,那是闻名遐迩的。殷斯尧带楚凌云离开的前一晚,崇恩曾经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把罗虎留给他,而不是擅攻城的苏蒙。
那时殷斯尧笑着回答他:“你的身边已经有于飞和秦烈这两把利剑了,崇恩,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面坚固的盾。”
“可是我们的大军将一路攻城拔寨,恐怕罗将军不能发挥所长啊!”
“攻城容易守城难,有时防守也是最好的进攻。崇恩,你有将帅之才,可有时却会被你的执着所禁锢。”殷斯尧伸出左手,在崇恩面前握紧,又再松开,“当你懂得何时该握紧手,何时该放手的时候,你就会是中元有史以来最好的将领。”
“五皇叔,你要我放手吗?那不是一无所有了?”
殷斯尧微微摇头,“你的手能握住什么?山川河岳?万里江山?”
崇恩看了看自己的手,“当然不能!”
“可当你张开双手,整个天地都在你的手心。”
“五皇叔,我不明白。”崇恩皱紧了眉头。
殷斯尧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成长的,从胆小怯懦的皇子到叱咤沙场的元帅,他知道,他的能力还不止如此,他的成就会超过自己,超过任何一个伟大的将领。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的磨练。
“你会明白的,崇恩,但不是现在。”
可是现在,崇恩没有时间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守城之上。
罗虎守城经验丰富,他知道要现在凤翎军最缺的,是两件东西:时间和人。缺少时间是显而易见的,即使秦烈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到燕台关,即使西律王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好援兵,当天启程,那离援兵到来,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幸好城内的粮草还能支撑,所以死活也必须将鬼车撑过一个月。
至于人的问题,就更麻烦了。由于恶魔之咒肆虐,凤翎军士兵已经倒下了近一半,剩余的残兵如何对付雅尔丹大军?罗虎想出了一个办法,临时召集鬼车的老百姓入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中元的安平王亲自写下榜文,加盖金印,所有帮助守城的鬼车百姓,全都重金酬谢。因此,不少鬼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