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也知道些。单那几盒信笺纸便已是价格不菲,就更不要提其他的了。这一堆东西算下来,只怕够平民之家大半年的用度。
时鸣放下东西道:“这都是给他买的?怎么想起学做画了?”忆昔一面打发家人将东西送往时翔府上,一面道:“他的性子哥哥还不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恐他人买得不好又遭他抱怨,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时鸣怔怔地望着他思付道:“他二人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时翔好歹有他一处伴着也不孤单。只不过又能走多久了?到了不得不分之时,时翔能熬得过去吗?”
忆昔见他只管望着自己发呆,料着他定是有心事,遂上前挽了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服侍四公子难得这般清闲,可否赏脸陪小弟吃杯茶?”若在平日时鸣早甩开他的手掉头走了,今日也不知怎的,竟随了他一路前往丝毫推拒也没有,不仅没有推拒连忆昔的手也不曾拂开去。他这里只管随人家往前走,倒把那忆昔狠吃了一惊,暗自道:“我素日在他跟前虽算不上眼中钉肉中刺,却也是面目极其可憎的、今日怎的这般厚待于我?看他失魂落魄的究竟出了甚等大事?若与四公子有关他又怎会在大街之上闲逛?这世上他最看重的便只四公子与时翔,时翔自然无事,那便只有四公子了。不忙,不忙,待我套他两句话出来便知分晓。”忆昔一路打算着,将时鸣领至葡萄坊玉露居茶楼。
选一处临水的雅间坐下,本来要了壶午子仙毫,时鸣却吩咐茶博士另上一壶银针茉莉。忆昔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又叫了四五盘精致细点果脯,这才对时鸣道:“四公子那日回府可好些了?”时鸣也不答话,望着沧波湖上缓缓而行的画舫点点头。忆昔也不见怪接着道:“哥哥一向放心不下他,怎的今日独自一人出来玩耍?”时鸣自觉是笑了一下,可落在忆昔眼中,那只是比哭略微好一点的表情。
暗暗道了几声不妙接着试探道:“哥哥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之事?能否告诉小弟,或者与你排解排解?”时鸣收回目光望着他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很烦是吧?”忆昔神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道:“平白的又扯到我身上做什么?”时鸣自顾说道:“想当初,我撞破了你们的事。时翔宁肯与我断绝手足之情,也不愿舍你而去。你……”忆昔暗自道:“这是从何说起,怎的翻起了数年前的旧账?当初也是你逼着他断的,如何今日倒反咬一口?”此话自然是不敢明言,忆昔少不得赔笑道:“听哥哥这话,竟像是时翔得罪你了?”时鸣垂下眼帘,半响才从喉间颤颤地叹出口气来。忆昔惊诧的看见,他竟然在自己面前红了眼圈儿,而那叹息声扎得自己的心好一阵酸痛。
时鸣望着杯中的茶低声道:“我们已是废人了,实在不想看他在受苦。我晓得,他那时很厌烦我对他管的太多,只恨不得没有我才好。”忆昔再忍不住了,抓了他的手道:“你与四公子究竟怎么了?”时鸣愣了片刻,忙将头转向窗外,那眼泪顺着腮直淌下来。忆昔越发的惊疑不定了,迟疑着道:“莫非……莫非与三公子有关?”时鸣猛回头一把反抓了他的手道:“你……你如何得知的?”忆昔紧皱着眉道:“他兄弟二人是……是两厢情愿不成?”时鸣稍作犹豫,将实情细细说与他知道。
忆昔长出一口气,端起茶来吃了一口道:“想不到四公子虽年少,却是这等的仁义大量。我只就事论事,你二人都没有错。在四公子那里,他要维系一家子的安宁。在你这里,你待他远非主仆之情那么简单。他便如你孩儿一般,你唯恐他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时时护佑处处劝谏。可哥哥你别忘了疏不间亲,四公子毕竟不是你的孩儿,他与你到底有主仆尊卑之分呐。再有,我记得四公子乃是冬月出生的,转眼便十六岁了。哥哥若还与小时那般待他,他自然是嫌你烦的。听哥哥方才之言,三公子倒不像是一意孤行的。你如此一来岂不绝了他的退路?若果真出了什么事,郡王与四公子即便不说什么,哥哥心上就过得去吗?你坏了他的安排,他自家气得那般也不曾责罚与你,你还要他怎么样啊?哥哥一心为主固然觉得委屈,四公子心上就好过了不成?小弟与你打个赌,你既出来了索性便晚些回去,四公子那里必定急的到处寻你呢。”
时鸣听他一席话便有些坐不住了,急急的起身道了声告辞抬脚就走。忆昔一路撵将出来方要留他在坐会儿,忽看见街上行人朝天兆门方向涌去。只听一人道:“真真的怪事,要将那赵昕全家明正典刑,怎的连炮也不放?倒像怕谁知道似的。”他二人忙靠墙站了,忆昔悄声道:“府上可安排妥贴了?”时鸣望着赶去看热闹的人群道:“纵然上下瞒得铁桶一般,公子迟早会知道的。他如今这个样子,我怕……”忆昔道:“要改祖宗的规矩哪儿那么容易?斩了赵昕一家,大臣们便不会说官家包庇亲眷,如此才能走下一步棋。官家这次是铁了心要办成此事。我服侍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他发怎么大的脾气。罢了两位老臣的官要他们退居林下,还连累了自家的子侄一并削了官职。挨板子下狱,闭门思过的也有七八位。”说到这里,忆昔忍不住好笑起来,接着道:“你不晓得,那几位方才还异口同声的要维护祖制,这会子却又异口同声的说一身作事一身当,求官家莫要迁怒于他们的家人。官家也不说话只冲他们一阵冷笑,那几个又羞又臊,当着群臣之面几乎无地自容。哼哼,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下那些所谓的忠臣们,皆人人安分守己起来。”时鸣啐了一口道:“什么忠臣,没的玷污了那两个字!总是祸事临到自家头上方晓得厉害。赵昕这一死倒促成了一件好事,只可惜……”忆昔轻叹道:“各人有各命罢了。”时鸣又与他聊了几句方在岔路口分手。
且说那桂咏歌,自雅风楼遇见芳华便不能忘怀。借着送书的由头到府拜会,恰巧官家要召见他,少不得忍痛离去。后来听说芳华拦囚车一事,越发对他有了兴趣。于是又备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带了个随从往郡王府拜会。不想门上说芳华病了,一时半会儿的切好不了。若在平日,依着咏歌的身份早就通报进去了。令德怕芳华知道处斩赵昕全家之事,特意吩咐不准放外人入府。尤其是来拜会芳华的,宁肯将之得罪了也不准放进来。咏歌无法,只得将东西交于门上的家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正走着,忽觉不远处有个相熟的身影走过去。跟自己的家人在一旁道:“那不是子叔衙内吗?”咏歌回身望去果然不差。那家人正要张口招呼,被咏歌一扇子敲在头上道:“跟上去看看。”于是主仆二人悄悄的随在了凤弦身后。
咏歌晓得他功夫不弱不敢跟的太近,待见他进了一座小茶楼正要离去。不经意的扬了下头,那脸色便难看起来。原来,离此数十丈之远便能看见郡王府大门。果然,凤弦已坐在了临街的窗前,神情复杂的望着郡王府大门痴看。
咏歌暗自发狠道:“这块肥羊肉岂能让你独吞了去?别打量你与太子之事无人知晓,我奈何不了你,太子还奈何不了你吗?”因想着四月三十日便是飞鸾的生日,忙忙的赶回府去换了衣服,揣了腰牌。将自己那份早备好的寿礼提出库房,命人抬了随在马后直往皇城而去。
至承天门下马,侍卫们哪个不认得他。互相打了招呼,自有内臣领他往内东门司,将所带之物一一登记在册。除了一个长随留下,那几个抬礼物的全都退出承天门外,自行回府去了。另过来几个小黄们,抬了礼盒随咏歌往东宫而来。
飞鸾与这位表兄还算亲近,二人遂往书房叙话。咏歌故作为难姿态,飞鸾遣退小楼问其原因。咏歌对他的脾气摸得极熟,越是拐弯儿磨脚的挑拨就越不能成事,索性起身跪了下去。飞鸾不妨到吃了一惊,伸手拉他道:“表兄这是何意啊?”咏歌做出十分惭愧的模样道:“臣着实的不长进,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之人。”飞鸾听着心上跳了两下,慢慢收回手道:“莫非是我身边的宫人?”咏歌连连摆手道:“臣纵然色胆包天,也不敢对殿下身边之人起非分之想。臣……臣喜欢上了……一个……一个男子。”飞鸾听得误会了,以为他所指乃是凤弦。面上虽不曾显恼色,那眼神已然不对了,在椅中坐了道:“你……你倒也坦荡,只是为何要告诉我知道?莫非是东宫的哪个小黄们?”咏歌摇首否认,故意的犹豫了半响才道:“是升平郡王的四公子左芳华。”飞鸾稍稍将心放下,一股怒气又窜了上来,暗中咬牙道:“左芳华,左芳华!天下就只剩下他不成?”又恐被咏歌看出来,只得借吃茶往下压了压。
咏歌微微抬眼扫了他一下,飞鸾也正拿眼看他,笑道:“这可奇了,你既喜欢那左四公子不去向他表白,却反来这里跪我是何道理呀?左郡王与爹爹称兄道弟何等的亲密,你竟敢对他的爱子动了这个念头。哼哼,就不怕我禀告爹爹娘娘治你的罪吗?”咏歌急道:“臣自那日,与左公子在雅风楼相遇,便念念不忘。”飞鸾道:“‘雅风楼’?他当日坠楼你也在场?”咏歌便将那日之事细细向他回明。又道:“臣只道凤弦对左公子只是朋友之意,岂料他竟与臣是一般的心思。臣今日去郡王府拜会左公子,门上说他病了不能见客。臣在归途中远远的看见了凤弦,上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茶楼。在临街的窗前坐了,抱着茶杯只管朝那边呆看。臣只觉纳闷儿,便顺着他看过去。原来隔着半条街就是郡王府的大门。”
飞鸾听到此处,心上便像是点燃了一团火,暗自恨道:“你果然是喜欢他的,为何不坦坦荡荡的告诉我?还对我好一番说教,难道他便不是男子了?你喜欢我就是有悖常理,喜欢他就是名正言顺了吗?竟没有胆量承认自己所爱之人,凤弦啊凤弦,我看错了你不成?”想到这里,阴沉着脸对咏歌道:“你与他争风吃醋,要坏他的好事,自该到左相面前去揭发才是,怎的跑到我这里来了?”咏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在飞鸾身前跪下道:“臣有几句杀头的话要回明殿下。”飞鸾冷冷的盯着他的脸道:“既知是杀头的话你还敢说?”咏歌挺了挺胸脯道:“臣喜欢男子,这世上便只殿下一人知道。臣之所以毫无顾虑的告诉殿下,是知道殿下并不是个迂腐之人。臣一直以为真心的爱一个人,何必去在意他是男是女了?纵然是明媒正娶的娘子,也有同床异梦之时。臣只愿寻一位合心之人与他守在一处,哪怕是偷偷摸摸的也好。凤弦才貌双全臣自然敌不过他,可他最听殿下的话。求殿下可怜臣的一片痴心,从旁善加劝解凤弦,让他的心重回……重回海秋殿。”
飞鸾立即变色道:“桂咏歌你此话是何意啊?”咏歌仰首相望道:“臣晓得殿下对凤弦有爱慕之情,而凤弦年纪尚小,一来到底有些羞却,二来不懂得真情之可贵。依臣看,他对左公子只是一时的新鲜罢了。殿下与凤弦相处时日不短了,难道不知他是个仁厚之人吗?只要殿下对他在多一些耐心,多一些包容,他是不会感受不到的。”飞鸾望着他冷笑了几声道:“果然句句皆是杀头的话。你为了将左芳华弄到手,便想用我去挟制凤弦。甚至不惜诋毁我与他的清誉。哼哼,怎知不是那左芳华来搭讪的凤弦?我待他如手足,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也罢,念在我们素日的情分上也不治你的罪,出宫去吧。”
咏歌被他识破本来有些心慌,后来见他肯轻易的放过自己,似乎又看到了一丝转机。垂着头叹口气道:“臣对殿下肝胆相照,不想殿下竟这般曲解我。殿下是未来的君主,执掌生杀大权,臣委实不敢犯上。臣与殿下同病相怜,只想守护住所爱之人。唉……殿下既然不信臣的话,臣告退了。”说罢叩头起身,慢慢退至书房门口又躬身道:“殿下若是有差遣,尽管使人往寒舍吩咐。”等了等不见飞鸾作答,正有些灰心想退下,方转过身来,耳边听着轻飘飘的一句道:“找谁?”咏歌禁不住大喜,忙忙的回身道:“臣的一个长随唤作多宝,他很会办事,只说是他的远房亲戚便可。”说罢欢天喜地的去了。
飞鸾爱极了凤弦,前几日虽为他伤心欲绝,到底不忍他在外人面前落下把柄。至于咏歌的话也不过听一半丢一半,唯独那句“只想守护住所爱之人”打动了他。是啊,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君主只想守住心中所爱,竟是这般的艰难。飞鸾暗自思量:“那左芳华究竟哪里讨巧?连爹爹也肯听他之言,这般坚决的废除夷三族之法令。不过如此一来,朝臣们岂不对左令德大有怨言。”小楼在外面窥见太子笑得阴恻恻的,由不得膝盖一阵发软。
芳华在床上躺了几日渐渐大好起来,待时鸣也有了些笑脸。
这日在雨露轩,正拿着给太子上寿的礼单过目,令德使人将他给了余氏的,五花狮头金鱼佩送了回来。又对芳华说:“前些时,余氏同家人要面谢公子大恩。郡王怕与公子养病不利,拿了盘缠与他们,各自回家乡去了。”芳华将玉佩交与时鸣收好,笑道:“官家真乃仁君也。”又吩咐采茗道:“你出去让他们备马,我要往左相府拜会子叔衙内。”时鸣忙道:“这几日着实热得很,你身上又才好些,还是改日再去吧?”芳华起身将礼单交还管事的,看了一眼地上七八个硕大的雕花箱子,嘱咐他一路当心,径往房中换衣服去了。
时鸣自上次听了忆昔劝告,果然不在芳华面前絮叨了。叫了采茗出去使人备马,自己往房中服侍他更衣。
来的路上芳华路过一家小茶楼,总感到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窥视自己。猛抬头望去,临街的窗口要嘛是空荡荡的,要嘛是陌生的容貌。忽然,他轻轻的勒住了马。时鸣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窗口的桌上,静静的放着一杯茶并几碟点心,吃茶的人却不见了。芳华没来由的多看了会儿,时鸣问他看什么?芳华淡淡的笑了笑催马过去了。
兴冲冲来在左相府,不想守门之人告诉他,凤弦外出未归。过两日便是太子寿辰,说不定便在宫中留宿也未可知。芳华听罢立在门前一阵怅然若失。交代门上,若凤弦回来了便说自己来过,改日再来叨扰。
芳华无精打采的不知往何处去,却听那边有人叫他的名字。转头望去,竟是咏歌领着两个随从牵了马过来。芳华忙上前拱手问好,咏歌望着他微微皱眉道:“我前几日到贤弟府上拜访,门上说你染病在床,怎的竟瘦了好些啊?”芳华亦笑道:“那两日中了些暑气饮食懒进,倒有劳桂兄挂念,那些东西委实好玩儿的紧。”咏歌道:“贤弟是来找凤弦吗?”芳华勉强笑道:“他……他不在家。”咏歌笑道:“后日便是太子寿辰,他们乃是总角之交,从小伴着一处长大的,比那亲手足还要亲厚。凤弦即便回家,也只呆上小半会儿,若是在宫中你倒可时常见他呢。”芳华委实不曾料到,凤弦与飞鸾竟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难怪他这几日都不曾过府找自己,毕竟与他相识才几日。只不过因为一个奇异悱恻的梦,才将两人连在了一起。一想起那个梦,芳华一时间愁肠百转竟发起痴来。
时鸣见他呆呆的立在那儿也不言语,忙轻声道:“四公子我们回府去吧?”连唤了几声,芳华才有些迷茫的望着他道:“你……你说什么?”不等时鸣开口,咏歌上前一步握了芳华的手道:“贤弟此刻若无要事,不如趁着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