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参商重重的搁下手中的酒盏,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低声道:“我与阿篱虽兄妹之实,却又兄妹之名……”
“噗…哥,你和我装什么正经?”玉云卿骤然打断,耻笑道,“我和你宜有兄弟之名,嗯?那你又为何要喜欢我?”
玉参商去拿酒杯的手突然顿住,便是僵在半空,如被戳穿了心事一般愣愣地望向他,玉云卿一手侧支着头,笑着续道:“说穿了我们都是男人,你若是真娶了篱姐姐,亦可名正言顺的留在我的身边,岂不是美哉?”
“阿卿,”玉参商重重叹了一口,“不必再提,侮辱阿篱,也侮辱我。”
“哈,堂堂君子玉,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既然有这么禁忌顾虑,那又何必做出让人齿寒之事!”玉云卿厉声道,“我问你,爹爹到底怎么死的?”
玉参商地似是探寻又似沉思,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爹爹他…突然染了重病,一时来不及,便也去了。”
“哦,竟只是这样吗?”玉云卿眯起了眼睛,把玩手中的酒盏,轻叹道,“哥;还记得我走之前劝你不要怪爹爹,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而今,我抢了你玉家宗主的位置,日后也保不齐做出什么叫你不满的事情,我也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你原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怪你,这些话,又何必说呢?”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玉参商笑着续道:“既然哥不肯接受我做的媒,想来也只怕自己还有新的打算。我并不想假装从来不曾知道哥哥的心意,之事想问问,这六年之后,可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
曾经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子,如今已能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啊,玉参商静静地看着面前人,眉目神采都已是成人的模样,唯有那眼底的一丝影子,还如初见那般,他心中微动,如何猜不到玉云卿已对他起疑,只他直言问起,这么多年的心意,并不是可以轻易藏去的,他便只是安安静静地说:“此生已矣,并不曾变。”
“呵…是吗,”玉云卿笑笑,替自己满上酒盏,举杯示意道,“那我便以此薄酒谢谢哥的心意了。”
玉参商低头看着酒盏,酒香扑鼻,正是佳酿,低声问了一句:“阿卿…你让我喝了这杯酒吗?”
“是。”
“下次若要下蛊毒,总归记得,蛊毒一道原就是施于暗处,见不得光的手段,若是被人察觉便是功亏一篑,如这‘长生’的幼蛊最忌酷寒,若是放在酒里,容易有一层冰白色,”玉参商微笑着晃动酒盏,语气温柔,“虽在月色下不易察觉,但终归是有迹可循,只有先将酒烫过,放在能保证幼蛊无恙,无色无味。”
他如此一说,玉云卿也少不得惊觉,神色一沉,已经是扣住了袖间的短剑,低声道:“哥……”
玉参商淡淡地瞥了眼他的举动,恍如未觉,轻声笑笑:“但是为了你这句哥…我却也少不得。”他且说着便是将整杯酒都饮下,放了酒盏叹道,“你若是觉得非得如此才能放心。。。我也不会忤逆你的意思,到底还有什么话想问呢?”
玉云卿微微一愣,终究是看不透玉参商的意思,只是“长生”幼蛊一旦进入宿主体内便会破卵而出,寻找母蛊,不死不休,几近酷刑,他既然已经看破,这喝杯饮下的魄力,端的叫玉云卿说不出话来,闭目叹道:“我还是方才的话,爹爹是怎么死的?”
“我亦是方才的回答,重病不治而亡。”玉参商方才印下了酒,便是感到心口绞痛,起先还是一点点如针扎一般,却随即变成一阵一阵的剧痛,饶是以他的定力,也冷汗淋漓。
“那…是什么病?为何棺木之内却只是衣冠入冢。”
玉参商蜷□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衣衫尽湿,染上石阶的露水,一时也分辨不清了,五感皆已经变得很模糊,却依旧一声不吭,倔强得似少年时每一次受伤,也是安静如斯。
瞧着他的模样,玉云卿站起身来,一如之前玉参商跪在他的面前誓死效忠的时候一样居高临下,只是这个男子,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依旧是如斯骄傲,他并不似祁君傲那样,敢犯逆鳞者,虽远必诛,却疏离的将所有的情绪掩盖而去,蜷缩在地上的身子,也是寂寥。玉云卿蹲□子,将参商扶起了身子,他努力克制的颤抖并着隐忍的感情,一如六年前一样的清晰明了,只是如今,玉云卿早就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啊,”玉云卿苦笑,“若是你真对不起玉家,我倒是情愿与你一战。”
“长生”之蛊,原就是极烈性的,玉参商此时亦算是神识涣散,终在撑不住,喃喃出声,待到玉云卿附耳去听,却是叹息,“阿卿,我们如何会走到这样的地步……”,这样的人啊,玉参商终究没有办法让自己不信他,皱眉捏碎了怀中的母蛊,咬牙道:“玉参商,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蚀骨的痛楚顿消,玉参商扶着桌子挣扎的站起身来,他并不曾去看玉云卿,只是自顾稳住了身子,轻声道:“阿卿,我对你…一言一行,都没有半分是假的,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说到这里,他却也是忍不住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情绪,闭目苦笑,“即便是你这六年间的事情我都不曾知晓……可我又何必骗你?”
玉云卿站在他身后,已是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这个人的心意和深情从来就不曾假装,却也不曾逼迫自己什么,叫人难以承受,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那……给我一个解释,爹爹他到底为何!”
“便是我原来的解释!”
“那为何棺木里只有衣冠,若非事有蹊跷,何以不见全尸!”
“阿卿……生在这江湖,谁想死了还不能逃脱。”玉参商苦笑一声,却是不顾玉云卿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月色倾洒而下,玉参商的背影却是云卿所不熟悉的,小的时候,他在参商的怀里睡着,被送回自己的房间,亦或是不管走到哪里,玉参商都默默地站在不远的地方,冲他微笑,从来没有一次,先行转身而去,不禁自嘲地笑笑:“哥…你还说这六年不曾变吗。”
玉云卿知道这次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些,却也未真的想过,玉参商会将那杯酒饮下,那样坚定又温柔的执着啊,他轻轻摇了摇头,便是想甩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念头,父亲的事情,他相信玉参商的说辞,但其间的事也恐怕绝无那么简单,再逼玉参商只怕是没什么用处,少不得还要再想别的办法。况且篱姐姐那头,还需的费心安抚吧。
14
14、第十三章 。。。
他如此满怀心事的回了屋,参商的、爹爹的、篱姐姐的身影依次浮现,只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真实不似作伪,但彼此际遇又是如此矛盾得却又不能丝丝入扣,这其间的苦衷尽都不能尽数了。念及此便又是觉得头也疼了起来,却是此时,突然跌入一人怀中,还不及惊呼,已听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九,我想起你了。”
祁君傲将玉云卿圈在怀里,全然没有要向他解释为何此时他会出现在此地的打算,只亲吻着云卿,不知不觉便已经压在榻上,衣带凌乱,已是染了春意。
玉云卿在他的气息下心神皆乱,怀中的暖意如昔,这些许日子的疲倦与猜忌,竟都是在这怀中褪色,玉云卿闭上眼睛放任祁君傲的邪妄,反手将他抱住,低低叹了一声:“君傲,真累。”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却让祁君傲一阵皱眉,停下了之前的放肆,安安静静地抱着他,沉默了半晌,闷闷开口:“阿九,跟我回去。”
“又说这傻话,”玉云卿将头埋在祁君傲的肩头,闷声笑道,“这场局既然开了,便是落子无悔,你当时玩儿呢?况且…玉家的事儿,我原先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归是要查个清楚的。”
瞧着祁君傲默默不言,隐有愠色,玉云卿抬起头望向他,低笑:“这又是置哪门子的气?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祁君傲无可奈何的坐起身来,耸肩道:“你不是说要将这玉家并着南武林都送给我,嗯,我来瞧瞧。”
“呵,倒是劳烦不平堂主这一路为我护航,”玉云卿转念一想,如何不会明白,又好气又好笑,“祁君傲,不平堂主就如此无所事事,要你来眉湖管我的闲事,快些回去,成什么体统。”
况且还有一句话,玉云卿不曾说出口,虽说祁君傲武功高绝,但毕竟是玉家的祖宅,守卫森严,若是真出了纰漏,叫人发现了踪迹,玉云卿此时并未掌握玉家的实权,未必就能护得住祁君傲,突然再生出什么枝节,日后怕更是麻烦,少不得催他。
祁君傲依旧是那般天塌下来又奈何的神色,扬眉笑道:“这话可是说的好没良心,既然知道本少从秦川远道而来,便是这样巴巴的赶我走,未免不近人情,”他其说着便是又凑了上去,在云卿耳边低语,“一如不见思之如狂,阿九,竟是不打算一亲芳泽聊慰相思。”
“只怕一亲芳泽之后,便是春宵一刻吧。”玉云卿挑眉问道,自是一幅笃定的模样。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九。”祁君傲好不避讳的应下,身子却已经重新欺了上来,带着先前的体温,已近灼热。夜凉如水,余下的细处却是不必细表。
只此事是罢了,玉云卿闷声劝了一句:“你快走吧,义门事多,三哥总有独木难支的时候。况玉家如今并非久留之地,你再宽我些时日,定给你个交代。”
“我竟是来同你讨交代的不成?”祁君傲苦笑,原也是知他的心意,应了一句,“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查,须得逗留些时日,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你乖乖等我便是。”
祁君傲想来拿定了主意,都是不与人商量的,玉云卿并没有多问,两人皆不是罗嗦话多之人,并无更多的温存,祁君傲轻轻叹了一句:“阿九,我等你回家。”言毕,青衫薄衣便已经是掠身离开。
侧目看去,那一袭青衫的背影风姿卓然,即便是远走亦不会叫人觉得清冷,玉云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关了窗,夜风微冷,自语低叹:“待这江湖都是你的,我便也可以回家了…”
祁君傲的身法高绝,纵然是玉家守卫森严也不曾惊动,只连他也不曾留意这绿荫从下,有人目光灼灼,望着那走远的身影,便是临风卓然的身姿也是微微颤抖,喃喃低语:“碧波秦川,五哥。。。。。。我早该想到,你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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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湖这头虽说是玉家的祖宅,但是同商门打交道的事情一向是让莫管事去做,平日里刀剑说话,商门的人未必便从。藜城那头,从来都是打点不清的,设了三个分坛轮流看着,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是拿不下来……”,书斋之中,玉云卿正是翻着这些年来的卷宗,却是听玉参商从外转了进来,将这里里外外的情况说得清楚。
玉云卿何尝不知道,即便是玉家上下如今侍他为主,但又有哪一件事情不是由玉参商握在手里,一时便有些兴致寥寥,扔了手边的卷宗,抬头看他问了一句:“怎么,昨儿才遭了罪,今天怎么多歇歇?这些事儿我都能拿捏,不劳费心。”
“虽然这些卷宗都是事必详尽,但终有许多事不能尽书于纸上,我怕你有所遗落,倒是不若直接找人问问才好。”
“呵…我倒是想有人能直言相告,可惜啊,”玉云卿哑然笑笑,“便是哥也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又能问谁去?昨日教诲,尚还不敢相忘。”
“人心隔肚皮,纵然是终日相对的人,也不能信任,原也就是常有的事。”玉参商依旧是那样清淡温雅的模样,并不恼怒,“阿卿,这六年中的许多事情,只怕都填了许多我可奈何,你我皆是如此,到最后不说反是更好。”
玉云卿神色微动,便是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那哥的意思,便是怪我也不曾将这六年的行踪尽述咯?原也就罢了,很多事情,我自然会查个清楚,至于我的事情,哥想知道,也请自己费心了。”
玉参商看着玉云卿,微微苦笑:“十六岁啊…你走的那年我也才十六岁,许多事情,也不能做主,更何况你那时候更小。”你遇见他的时候,才是个孩子,又如何不被那个人蛊惑,这六年间的遭遇,我竟是不能知道的。玉参商如此想着,心中不觉更是落魄,却又不能对云卿直言,只是喃喃一句,“终归是为难你了。”
玉云卿不明其意,扬眉微挑,笑道:“哥不肯同我说爹爹的事情,只一味敷衍,我却能对哥说,这六年我过得很好,所见所学都毕生受益,旁的事情,或许就不重要了吧。”
“哦,是吗?”玉参商抬手喝茶,看不清神色,却又是岔开话题,说了件旁的事情,“昨晚下毒的伎俩,可谓是拙劣,你这六年间,便是只学了那些耍嘴皮的功夫不成?”
“你!”玉云卿何曾听过参商如此严厉的口气,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却又是微微发现气血颇有不畅,端了无力起来。
玉参商叹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他扶住拥在怀里,低声道:“熏香中加一味‘和风’,虽味似木兰却能叫人五感弱却,卷宗上的五清粉便难以察觉,虽无异样但是并着银针茶饮下,却比散功粉来得有效,也是寻常的伎俩,你下次若是要下毒,好歹也拿出这个样子,不然便是要吃大亏了。”
玉云卿倒在玉参商的怀里,浑身无力得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他不知此举何意,若是要翻脸动手,只怕早就已经兵戎相见,他定是讨不到便宜的,这会儿却是大费周章,也不知何意。玉云卿虽然是手脚无力,但神志五感皆是清楚,到了如今,反是不急,只得是随他去了。
玉参商将他拥在怀里,已是与他一般高矮,想起当年他走的时候一句戏语,不由得介怀于心,颇有不舍了,低声叹道:“玉家的事情,你不信我,爹爹的事情,你也不信我……阿卿,这些都是无妨的,你终有一天会看得明白,这世间之人,世间之事,没有人比我对你更不加隐瞒,你若是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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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君傲的性子,从来都是不服约束的,纵然是玉云卿再如何说,隔了一日,依旧是踏月而来,他轻车熟路地推了窗子,还未进屋,便已察觉其间变故,屋内一人,虽也是白衣无垢,却端的是温润淡雅之风,屋内无灯而隐有月华,赫然便是玉参商,他向祁君傲微微举了举茶盏,淡淡道:“一别多年,五哥别来无恙?”
祁君傲挑了挑眉,便是心中明了,微微冷笑便是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窗门未掩,月色正好便是映在祁君傲的脸上,神色变了好几遍,终有骇人的杀机,他望向玉参商,良久方才一字一句问道:“不劳费心,小七,阿九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终于写到小五小七正是见面了,前部分逻辑问题我一直很纠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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