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胡木深终於来报,低声将这段时间的事禀报了一遍。半夜里发生的事自然是问不出来的,也无法公开盘查,但只要知道白日里的事,再看秦越溪此时的模样,半夜里的情况便不难推断。
萧雁南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喜怒,等他说完了,点一点头,压著声音道:“把这些人的名字,先记下来!”
便是将那八名士兵千刀万剐,也消不了他心头之恨,可这个时候,还不行。
秦越溪的事,是决计不能传扬出去的,可是无故杀了这些士兵,只恐军心生变。
且等到了战场上,有的是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法子。多少大启王朝曾经的虎将,都在他巧计安排之下,在退敌制胜的同时,也先後一一葬身沙场,直到两年之前,连威远大将军李非凡亦“意外”死於敌手,终於让他一步步地将兵权抓到了手。
不动声色地弄死这麽几个小卒,又有什麽难的?
只一句话,胡木深就知道,这八名士兵已经没了活路。他应了声是,瞧了榻上昏沈睡著的秦越溪一眼,躬身退出去。
以他眼力,自然看得出秦越溪是被人点了睡穴。他追随萧雁南多年,竟一毫不知他身怀武艺之事,看似还十分不弱,要知萧雁南日常便连马上功夫也练得极少,这事绝非寻常,但他自然绝不会多问。他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在王府里呆了这麽久,什麽该问,什麽不该问,总是知道的。
☆、第十四章 上
★前段时间说过了的,既然出版社还没有安排,那就不等出版了,直接发结局。
以下是正文:
第二日一早,大军继续前行,萧雁南没有再将秦越溪关在囚车里,自己也不再骑马,而是带著秦越溪坐了马车。
然而秦越溪却拒绝和他坐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直接退到马车一角,背对著他蜷缩著坐下来,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
萧雁南默然看著,没有制止,心里有些疲惫,有些无力。暂且由他罢!大事为重,这时哪有闲暇跟他细细分说?等事定之後,再慢慢设法,总能补救的。
可他很快就发现事情远比他想的更棘手,中午的时候大军停了下来,有贴身侍卫送入膳食,秦越溪却没有过来就食,而是摸出怀里的点心啃了起来。昨夜他睡著的时候萧雁南替他擦洗过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怀里的点心原本当然也一起取了出来,但他早上醒来之後,却又自扔在一边的脏衣里寻了出来,仍然放入怀里收好了,萧雁南也无可奈何。
他不出声地看了一会,终於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扯起来,按著做到座上,将筷子塞到他手里,低喝道:“吃饭!”
秦越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仍是一口口地吃著手里的点心。
萧雁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点心扔到地上,跟著将他怀里的点心也都掏出来,悉数扔到了地上,又喝道:“吃饭!”
秦越溪终於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深藏的怨毒和恨意比昨夜又更重了一些。他俯下身,想要去拣地上的点心。
萧雁南终於再也压不住怒火,他咬著牙,伸出脚,将那些点心一一碾得粉碎。非要和我作对麽?我且让你瞧瞧,究竟是谁说了算!
秦越溪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起身,退回角落里,蜷坐下来,再也不看萧雁南一眼。这个人,比那些士兵更恶毒,更可恨!
萧雁南呆了一下,满腔怒意消散,叹口气,走过去蹲下来,低声道:“吃饭罢,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不用你……”不用你拿身体来换。可这句话,他无法说出来。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口刺痛难忍。
秦越溪木然没有反应。
萧雁南等了片刻,在心里又叹一口气,还是由他罢,饿得狠了,总会来吃的。他走回位上,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饭菜,就命人撤下去。
可直到晚上秦越溪也没来吃饭。
大军却终於到了余元,西琅大军的前头部队,五万兵马,此时就驻扎在余元城外十里之处。
两军终於交接。
当夜萧雁南登上城头遥遥查看对方阵势,跟著召集部将商议克敌大计,秦越溪则被暂时交到了胡木深手里。心下再烦恼,这时也不是处理这事的时候。胡木深和他原本颇有交情,由他照顾,想来不会再出差错。
滚滚烽烟在次日一早燃起。
西琅大军前头部队领军的是西琅最有名的勇士乌脱,身手了得,打战时一往无前,如今形势逼人,他更是急於建功,领著一万铁骑、四万步兵,气势如虹,直冲余元城门。
城下尘烟滚滚,越逼越近。萧雁南站在城头,静静查看片刻,蓦地伸手,接过身边侍卫递来的硬弓,双臂一展,弓如满月,一箭疾如流星,直奔乌脱。
乌脱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勒马後退,再急挥手中三叉戟挡开。他向来身先士卒,这时也奔在大军最前,但此时双方相距足还有三百步之遥,绝非寻常弓箭可达,岂料萧雁南这一箭竟如此厉害,若非他身手了得,险些便避不过去。
方自避过,未及庆幸,萧雁南第二箭又至,呼地一声,正中他身边西琅大旗旗杆,喀喇一声,西琅大旗居中而断!
西琅大军登时大哗,城头上大启兵马则齐声欢呼。
乌脱怔了怔,抬头远望萧雁南傲然持弓的身影,饶是他平素再神勇,心下一时也不由得微怯。
萧雁南站在城头,缓缓放下弓箭,低低冷笑了一声。他这弓箭乃是精铁特制,沈重异常,射距却极远,莫说三百步,便是四百步、五百步也未必不能。
他自小习武,这些年来处境艰难,不得不韬光养晦,隐藏其事,是以便是贴身侍卫也无人知晓,但他私下却从未间断苦练,这时兵权在握,再无顾忌,一箭出手,两军皆惊。
他右手扬起,猛然一挥,两边闪出一排弓箭手,人人手持弩箭,呼呼声中,利箭如雨,落入城下这片刻之间便已自接近的西琅铁骑之中。
这一批弩箭,用材精良,耗费巨大,杀伤力却极强,是他私下命人研制,只为今日之用。
两军交战,先挫其锐!
惨呼声声响起,西琅兵士素来勇悍,这时意外连番受挫,却不免混乱骇惧,心中油然而生退意。
只听城头上号角声声,余元两侧城门大开,各冲出大队兵马,直插入混乱中的西琅大军。
☆、第十四章 下
这一战直杀得日月无光,但战况惨烈,结束却快。乌脱心知不敌,半刻锺之後便鸣金收兵,领兵直退出二十里地外,这才停驻下来,等候此时尚在三十里地外、婺州城内由拓拔凉率领的西琅主力部队。
而秦振和他麾下兵马则已在多日前掉头赶往定州。
二十多日前,齐飞率军奇袭定州,两日之内便成功夺回定州,阻断了西琅後援大军入关的通路,拓拔凉和秦振接报之後,大为吃惊,但也并不慌乱,紧急商议之後,便由秦振领著十万大军回头去攻打定州,同时分出十万大军,由他的三个儿子率领著,留守已攻克的城池。
这时战火已燃至关内三百里之地,大小十几座城池,若无人看守,只恐更生意外。拓拔凉虽不以为然,但秦振坚持如此,他也就不加拦阻,仍带著麾下二十万西琅大军东下,继续攻城略地。齐飞手里不过两万兵马,内外夹攻,想来不需多久,便能攻克。
谁想到了那边才知,除了那两万兵马,竟还有玉苏山五千悍匪!这些悍匪原本正和齐飞的两万兵马作战,但其後秦振叛国消息传来,齐飞传话命先行停战,匪首吴七得知,言道:“大义为先,国难当前,先除国贼,再论其余!”当下不止慨然允诺,竟更率众来助。夺回定州,倒是玉苏山群匪居了首功。
定州城墙坚固,防卫森严,但吴七只先派出十名轻功好、武艺高的兄弟在半夜时分悄然摸上城头,守城士兵出其不意,哪里阻挡得住?混乱中城门大开,城外埋伏好的众悍匪一拥而入,跟著才是齐飞率领的两万铁骑自夜色中奔涌而至,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定州夺了回来。
这五千悍匪个个身怀武艺,皆是以一当十、甚而以一当百之人,岂是普通士兵可比?而齐飞手下虽只两万,却都是暗中精挑细选、严加训练过的,打起战来人人勇猛无比。
秦振率军赶回当日,还未来得及排兵布阵,当夜吴七便率众来袭。秦振手下虽有十万士兵,但此时正人困马乏,而深夜受袭,虽是秦振素有谋略,本已料到对方或会趁著以逸待劳之时,趁夜来袭,事先有所准备,终是不免混乱,尤其眼见对方个个身怀武艺,吃惊之下,更不免慌乱。这些悍匪却多数都是做惯了夜间买卖的,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五千人马竟杀得这十万大军落花流水。
好在齐飞和吴七此举只在杀一杀秦振大军的气焰,并不愿当真杀他个血流成河,五千悍匪冲杀一阵之後,也就收手撤退。
第二日秦振整顿人马,叫阵城下,齐飞应战,人马数量虽大为不如,气势却盛,双方杀了个难分难解。
连著数日都是如此,秦振一开始还沈著,毕竟据拓拔凉所说,还有二十万西琅大军已奉西琅皇帝之命赶来支援,计算时日,料来此时早已至城外,只要自己这里拖住齐飞,那二十万大军自外猛攻,要攻陷定州,多不过三五日时间。
谁知後来却一直也没有别的动静,他这里每日叫阵,齐飞便每日应战,双方各有伤亡,形势却始终只是个胶著。他焦躁之下,派了探子千方百计绕路摸到关外查看。这一查却大吃一惊,城外空空荡荡,哪有什麽西琅兵马?莫说二十万,竟是一个也无!
他这时才觉不妙。他身为边关大帅,背叛大启,引西琅大军入关,那是背水一战,成则东面称王,若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知那二十万西琅後援大军究竟出了甚麽意外,却知道,若再不赶紧攻克定州,假以时日,等到大启围击之势一成,自己势必一败涂地!
他这等人,此时固然已经不能见容於大启,却也未必就能见信於西琅,他为自己盘算,自是要尽量保存实力。这数日来的攻城之战,他其实未出全力,所求不过是拖住齐飞的人马,而先时执意命十万大军留守已攻陷的城池,令其不得随拓拔凉而去,泰半也是为此,但这时惊怒之下,却再不敢有所保留,第二日便倾巢而出,十万大军向定州发起潮水般的冲击。
然而任是他如何猛攻,定州城却只守得固若金汤,不过两万兵马,五千悍匪,竟生生挡住了他十万大军!
直过了半月有余,形势仍是如此,任秦振平素再沈著冷静,此时也不由得心生惊惧。他不知齐飞萧雁南为了今日早已谋划多时,一早将他的常用阵势、用兵习惯摸得清清楚楚。这一番对仗,人家虽然兵力略少,然而知己知彼,他却是惊怒交加,不说方寸大乱,也已相去不远,此消彼长,如何能胜?
齐飞已如此厉害,萧雁南更当如何?
他率兵回头之时,已收到萧雁南亲自领兵出征的消息。此人的厉害,他是听说过的,萧雁南这些年来战绩之辉煌,他也颇为叹服,但暗中细加研究之下,自付自己亦未必就做不到。而拓拔凉征战多年,未尝败绩,威名扬於天下,他算来,若是自己和萧雁南交战,或是拓拔凉和萧雁南对阵,兵力相当之时,胜负都当在未知之数。
但自己意外反叛,大启无论如何难以在短期内聚集足够的兵力,那麽两军交战,萧雁南几乎可说是必败,是以秦振原本并不如何惧怕於他。
谁知到了定州之後,竟会是这样的光景!他不知究竟为何事情竟会一变至此,却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中。而布下这个陷阱的人,就是萧雁南!
他不知萧雁南心意究竟,自然不知他何以如此,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但这样的精心谋划,除了萧雁南,他已经想不出别的人。
他左一思,右一想,愈想愈是惊惧。
这样一个人,即使勇猛如拓拔凉,对上他,又能有几分胜算?
却不料就在他心生惶惧之时,形势再变。南北两路上各有大部大启兵马赶至,在西琅大军後方三十里之地驻扎下来,人数虽不过三万之众,难以对西琅大军真正形成威胁,却生生切断了他和西琅大军之间的通路。这一来,两人登时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形势之严峻,便是最普通的士兵也感觉到了。
秦振原本还想先瞒著大军,以免军心动摇。但齐飞怎肯让他如愿?通路被切断当日,他便派出五十名声大喉粗的士兵在阵前轮番喊话,将当前局势添油加醋,大加渲染地喊将出来,又大声斥责对方同为大启男儿,却卖国求荣,残害大启百姓。
这一场战乱,秦振听从身边谋士之言,尽量不杀百姓俘虏,亦劝得拓拔凉攻下城池之後,尽量安抚百姓,以免激起民变,又或令两国结恨太深,将来无法治理。是以这一路上战况激烈,却未有屠城之举,相对於其余战事,其实死伤不算太过。
然烽烟过处,生灵涂炭、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事终究难免。这五十名士兵说到动情处,一起放声大哭。两下大军先是各自默然,随即便有人跟著小声饮泣,到後来哭声越来越多,没多久,整个战场上哭声竟连成了一片。
秦振和身边大将连声喝止,却哪里阻止得了?方自惊怒,齐飞和吴七一起自中军处策马走到阵前,吴七展开手上一卷白色锦轴,朗声读了起来。
原来这一日摄政王手谕送到,言道玉苏山群匪虽曾为恶,然大义为先,国难之时挺身而出,功大於过,著免其过往一切罪责,并收编入定州军中,吴七暂封为副将,命其协守定州,乱定之日,更行封赏,其余大小头目亦多有赏赐。
手谕上最要紧是最後一段话:皇帝和摄政王知道二十万叛军将士只是为贼人所惑,除贼首秦振父子之外,只需放下兵器,皇帝和摄政王宽宏大量,皆不予追究。有戴罪立功者,另加封赏,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他内力高深,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十万叛军的耳中,这十万叛军原本未必就有反心,只是秦振治军甚有手段,将士们多数对他都十分服膺,他要反,便跟著反了,如此而已。这一路厮杀下来,虽然未生他念,未必心中全无疑虑不安。
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偏是意外地一再受挫,虽还未至山穷水尽之境,却也不远了,原本已是军心浮动,又听得摄政王言道不予追究,军心登时又乱了几分。
自然也有不信皇帝和摄政王会宽宏如此的将士,但大多数将士眼见得连恶名昭著的玉苏山群匪都能以此脱罪,更有封赏,心下便至少信了八九分,一时虽还无人抛下兵器投降,却也没多少人肯上前攻敌了。
秦振眼见此情此景,心知事不可为,仰天长叹,传令命大军向东北方向撤退。
到了此时,关外兀自没有动静,可见西琅国内必已大生变故,只怕这援军再无到达之日,自己便是攻克定州,无法引入西琅援军,也是无济於事。他从军多年,几度沈浮,手下自有势力,东北线上他另有据点,离婺州不远,退可守,进可接拓拔凉的二十万大军,更可向北绕道,避过萧雁南的十万大军,直击京师,事或尚有可为。
论说起来,他此时回军直攻合川,先设法和拓拔凉会合一处,亦是可行之法,但萧雁南又怎会料不到此举?只怕早已在合川排好了阵势等著他了!与其到时落人谋算,进退失据,倒不如及早抽身,另作打算。
秦振受挫定州,消息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