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翻滚的岩石与圆木碾压着山地,向下方倾轧而来。攻城的士兵旗帜一转,换做更为灵活松散的阵型包围上来,尽量避开滚来的木石。但猛烈的落石与细密的箭阵交相呼应,一时间,无数零散的尸骨沿着倾斜的山地滚落,血流成河。
然而没等城墙上的守兵喘过气来,又一批士兵再度进攻上来。滚石本是为突破下一层防线时所用,而此时下层的防线仅是撕开一个口子,滚下的落石不仅砸中了敌方的军队,也把防守的工势砸的七零八落。下方的军队趁着这个机会,更加迅猛的蜂拥而至。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将领们在四面的城墙上指挥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倒下,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进攻过来。仿佛无尽的蜂蚁一般,从四处疯狂的蔓延上来。
“妈的!这是什么鬼打法!”守城的将领焦急道,“根本不计较后果么?”
“想要靠人数压制我们么?”
“疯子!疯子!”
守城的士兵们一边骂着,一边震慑于无穷无尽的攻势。恐怖的气氛犹如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伴着呜咽的寒风在人群中散布。流淌的鲜血染红了翠绿的草地,汇成溪流向山下奔涌而去。
西城门下,眼看敌阵就要逼近城下,突然,几个诡异的黑影从军中一跃而起,凭着敏捷的轻功飞上墙头。众人这才看清,他们身着黑衣,披风浸血,头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如鬼魅般狰狞。几名黑衣人身手极快,守兵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砍翻一片。推动落石的士兵跌下城墙,成排的士兵更加猛烈的攻击上来。
“不要怕!那是敌军在装神弄鬼,只管向他们进攻!”一名将领挥剑向扎入人群的黑衣人刺去,然而刺到一半,斜楞里一只袖剑飞来,刺进他的小腹。他嘴角一抽,翻倒向城墙脚下。
“护驾!护驾!”六皇子身边的侍卫纷纷拔出宝剑,跳出混乱的人群,直刺向大开杀戒的黑色鬼魅。
“去——死!”银色的长枪拨开羽箭,就地一扫,逼开近身的人群。黑衣人长枪一点兀自弹起,一式“百步穿杨”,冷冽的长枪犹如穿江的游龙,直刺向跃起的黄衣侍卫。那侍卫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冰冷的枪口之上,手中宝剑不甘心的向前一掷,想要趁对手收枪不及,中此最后一剑。
“铮”的一声,一只包含真气的梅花镖打在剑身,将其弹出数尺。站在高处的黑衣人向持长枪者注视着,似乎在守护他一般。
另一名黄衣侍卫见状,翻身向高处的黑衣人扑去。那人却双手一挥,几枚小小的弹丸向四处弹出,霎时,一片昏黄的迷雾就地腾起,弥散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百四十回 孤军深入
腾起的烟雾使得本来就搅作一团的士兵更加混乱,战甲铮鸣之声不绝于耳,黑衣怪客趁着浓烟在战场中穿梭,略过成排的军士,径直向六皇子袭来。黄衣的侍卫冲出烟幕,挥起宝剑迎战。
“殿下,快到城里避一避!”几名侍卫护着六皇子,向后退去。
突然间,一个黑影闪过,凄厉的鲜血四溅,冰冷的剑尖砍翻阻挡的侍卫,向流云刺去。另一名侍卫连忙架起宝剑,格开刺来的一剑。黑衣人剑芒一转,挑向他的喉咙。
红砂飞扬,血色漫染,黑衣人冲出侍卫的包围,却发现六皇子已经骑上骏马,向城中飞奔而去。他一个翻身跃下城墙,如游动的魂魄一般向六皇子追去。
内城的士兵待放过六皇子,围成阵势,一声声破空之响,无数利箭向追随而至的黑影射去。黑衣人披风一卷,如搏击长空的雄鹰一般穿过箭雨,沿着周围的墙壁滑向前方。
紧随其后,几道黑影如不详的索魂者,划着黑色的痕迹从前方混乱的苍烟中突破出来,也向着前方追去。士兵们正欲搭箭,只听几声爆裂声响,浓郁的红烟从四处弥散,遮挡了视线。
流云在前面奋力的策马狂奔,身后紧追不舍的黑影如梦魇一般缠着他。他手中缰绳一紧,向一旁的小巷折去。
黑衣人飞身踏上巷陌侧面的屋顶,继续追逐,然而方踩上薄薄的灰瓦,一只弩箭倏地扎向他的心窝。他急忙侧身一闪,弩箭擦破他的衣袖,向空无之处打去。六皇子见暗箭未成,拍马向前奔去。
小巷很快就到了尽头,眼看黑衣人快要追上,呼声一震,内城的守兵排成阵势,再度杀出。为首的将领大喝一声,长矛向撞将而来的黑影刺去。
“嘁,真是没完没了!”一条银色的锁链兀地飞出,缠上直挺挺的长矛。斜楞里飞出的黑衣人甩动另一条长长的锁链,径直向马上将领的脸上扫去。将领连忙滚下马来,手中的长矛被锁链人抽去。
几声嘶鸣,前排的骏马被飞来的袖剑刺中;旋风卷地,犀利的长枪扫入敌营,掀起层层血雾。混乱之中,先前的黑衣人早已腾身而起,不依不饶的向六皇子奔去。六皇子想不到在众军之中竟也会有性命之虞,仓皇的撞开周围的步兵,向更深处跑去。
“拦住他!拦住他!”领队的小将尽量维持着士兵们的阵型,封锁黑衣人的去路。列队的弓兵雕弓满月,向他落脚的方位尽数射去。
眼看六皇子就在近前,黑衣人长啸一声,激荡的真气逼开箭雨,长剑化作万丈波光,猛烈的向六皇子的脖颈挥去。六皇子惊恐之间回身搬动弩机,铿锵几声,成排的重箭向他的胸口扎去。
风烟散去,尘埃落尽。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下来,失去指挥的身体依然骑着受惊的骏马,在慌乱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黑衣人拔下插入右肩的弩箭,任喷溅的鲜血混入地上的红河。他点穴止住伤口,利剑挑起滚落在黄尘中的头颅,向周围惊住的士兵示威。
远处的厮杀之声依然持续着,黑云咆哮,倾盆的大雨泼洒而下,冲洗天地之间弥漫的血气。八皇子被斩于马下的消息传遍全城,投降的士兵丢下兵甲,跪在路旁。一袭黑衣的怀德帝骑着骏马,左手的利剑高挑起死不瞑目的头颅,沿着血色尽染的石路,威严的经过。
至此,史书所载的八皇子之乱,在怀德二年以失败告终。
。
庆功宴上,怀德帝与随军将领举杯同祝,拟定回都后事。鼓乐声声,将士们无不欣喜,无不忘怀。
怀德帝祝酒之后,便带着随身侍卫凌子墨,回到太守府中。
然而,一入内厅,凌子墨连忙吩咐手下亲信严守在门外,两人折入密室之中。
“那只笨狼怎么样了?!”“怀德帝”撕下脸上的面具,焦急道,“再这么下去,我都能直接代他上朝听政了……”
“别乱说话!”凌子墨颦眉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榻周围。
“气息平稳些了,”荀应鹤坐在床沿,叹息道,“那弩箭上的毒素入血,幸好他及时封住了穴道,不至于扩散到全身……”
原来楚陌寒中了流云一箭之后,没多久便感到不对。他在士兵面前勉强支撑着,而一到了营帐里就晕倒过去,不省人事。所幸荀应鹤行走江湖多年,懂得医道,立刻为其运功疗伤。可是众人并不知道这种毒药的解法,终是无法完全驱除。
“我私下向六皇子的部下打听过了,可并没有人知道关于这毒药的消息。”萧少翟摇头道。
“现在要怎么办?”凌子墨焦急道,“陛下他、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也说不准,”荀应鹤道,“找不到解药的话,终究只能拖住毒素一时不发;若不根除其源头,早晚还是会发作……”
“那、那要如何是好?”
“现在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荀应鹤仰天道,“尽快找到兰公子吧……”
众人默然,这场战争,本是因兰公子而起;战争结束之后,他又会怎样呢?
“到哪里能够找到裴啸天那只老狐狸呢?”辰冰清靠着床柱,长长叹道,“兰公子之前也带我们见识过他的狡兔三窟之术,况且他在全国各处都有产业,简直不知从何处找起……”
“世芹兄已经派手下四处打听消息了,”萧少翟道,“不过这几天过去,并没有什么线索。能够让世芹兄束手无策的,恐怕一般人是找不到了。喂,师父,你有什么好办法么?再扮成‘石见穿’之类的……”
荀应鹤摇摇头,道:“听说那年夏天你们对付‘夜雨’的时候,都是借住的裴啸天的宅子吧。恐怕,‘夜雨’的身份以及‘石见穿’已死的消息,裴啸天早就掌握在手中了。”
“奇怪,这个家伙不是一向不理政事么?这次到底是什么目的?”萧少翟不解道。
“不理政事的人不见得对权利不感兴趣,”荀应鹤道,“不过还好,现在所谓的‘八皇子’已死,他再扣押着兰公子也没什么用了。我相信兰公子能保护好自己的。我想现在,他只是在观望怀德帝的动静罢了。”
“所以啊……”荀应鹤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叹道,“现在只能祈祷他快点醒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回 率土之滨
楚陌寒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座灼热的火山之中。
赤红的火焰炙烤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蒸腾的热气令人窒息
“这是……哪里……”他环顾着周围,一切都是红色、红色,无尽的红色。
哧的一声刺透血肉的声音,张牙舞爪的红色向他喷涌而来。血水,周围的一切都浸泡在血水里,而自己正处于这猩红的血池正中。
“为帝王者,首当如何?”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楚陌寒不禁一愣。
那是久违的,先父的声音。
“为帝王者,首当爱民。”楚陌寒熟练的背诵道。
“那么你现在做了什么?”那个严厉的声音质问道,“江山浴血,生灵涂炭,这就是你的帝王之道么?”
“可是我……”楚陌寒辩解道,“如果不这样……”
“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声音道,“不用牺牲这么多的士兵,也可以取得胜利的办法!”
“若是那样,他就会有危险!”
“住口!你让将士们为你送死,只是为了讨得一个男子的欢心么?你这样做,与周幽王何异!”
“那又怎样!”楚陌寒咬牙道,“若这万里江山换不来他的一笑,我要这天下为何?!”
“你变了,”那个声音叹道,“你没有资格做一个皇帝。”
“呵,若是王者注定孤高,注定无情,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他的子民?”楚陌寒摇摇头,“我是变了,没错,我本以为王者可以掌握一切,可以实现一切梦想。可是有些东西,远远超过了帝王的权限。”
“陌寒,不要忘记你的任务。你是要保护这天下百姓、万里江山的人,怎么能够为了一人就背弃你的责任?”
“不,父亲,”楚陌寒叹道,“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守卫这万里河山?”
“那么,你好自为之吧……”悠悠的声音随风飘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围的场景倏尔变幻,刺目的红色消隐不见,夜天如海,皎洁的圆月高悬天际。不远处,一座凉亭飘浮在水上,悠扬的洞箫之声幽幽传来。
“漱风?”楚陌寒轻轻唤着,走上前去。
曲折的长廊尽头,一袭白衣的人儿独立于凉亭之中,闭目吟箫。幽咽的曲调随风飘送,拨弄着离人的心弦。
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让自己沉迷;率土之滨,一切浮华终抵不过他的一个微笑。
楚陌寒慢慢的接近他,注目着那纤尘不染的洁白。
余音摇曳,一曲终了,兰漱风抬起头,目色如清澈的流水,洗去心上的疲惫。
“漱风……”楚陌寒如梦呓般念着他的名字。
“我只是……一个影子。”兰漱风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影子?”楚陌寒皱着眉头,伸出的左手穿过了那轻飘飘的身子,只触到一片空无。
“风月无边,却是捉不住的景物,”兰漱风幽幽一笑,道,“你为何执著于我的存在呢?”
“你已经在这里了,”楚陌寒指指自己的心口,目光片刻不离,“只要它还跳动,你就会一直在这里。”
兰漱风微笑着,那笑容,如这白衣一般不惹尘埃。
“你总是那么相信我,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着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你就不怕此次,我还是在骗你?”
“如果你是骗我,何必要将赌注压在我身上?”楚陌寒笑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也不担心你的谎言。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将一切都托付给我。”
兰漱风垂下眼眉,浅笑道:“那么……来找我吧。如果这次你找的到我,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洁白的影子如水中的月色,悠悠的,散入虚无。明月清风,一切隐于夜色。
“漱风……”楚陌寒低唤着,睁开眼睛,看到的确是低垂的帷帐。
“陛下!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凌子墨兴奋道。
“笨狼!就不能让人放心一次么?”辰冰清抱着胳膊,笑道。
“让一下让一下,待老夫查查脉象……”荀应鹤挤过来,关切的看着他。
看来,又让大家担心了啊。楚陌寒轻轻一笑,不把你成功的接回来,怎能对得起这些朋友们呢?
怀德二年暮夏,军队班师回朝。怀德帝下令对此次叛乱前后事件进行调查。不多久,调查机构的大臣韦世芹汇报,此次暴乱似有人在背后支持,而这个人,便是当今第一富商——裴啸天。
此消息一出,朝臣们一片哗然。
“陛下,裴啸天一向不问政事,没有道理参与到这次起义中来啊。”一名朝臣劝道。
楚陌寒一扬眉毛,向韦世芹道:“韦爱卿,你来说说调查的详细结果。”
“遵旨,”韦世芹面无表情的说道,“裴啸天与前朝的多位旧臣交往甚密,在旻都之乱后,他通过收留了逃出皇宫的八皇子行云,并一直为其提供隐蔽场所。此次八皇子于榆州起兵之前,裴啸天曾把大量的草药等军需物资向榆州输送,并且安插多名眼线在八皇子的驻军地点附近密切观察,因此,很难说他与此次暴乱毫无干系。”
“这……”朝中不乏受过裴家好处的臣子,闻听此言,纷纷表示怀疑。
“您说的这些事情,可有真凭实据?”一名朝臣问道。
“当然有,”韦世芹严肃道,“有人证于此!”
“宣上来!”怀德帝命令道。
只见两名侍卫押送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进入正殿。小老头伏在地上不住叩头,口中求饶不休。朝臣正辨认着这个小老头的身份,又有一人被带上正殿。那人恭敬的跪在小老头旁边,一副坦荡的样子。
“啊!林金菡!”
“没错!就是他!”
先朝的老臣们认出林金菡的面貌,惊讶的指认道。
“林先生被八皇子扣押在军中,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韦世芹道,“大家不妨听听他的说法。”
朝臣们议论纷纷,高坐于宝座之上的楚陌寒看着台下的戏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裴啸天,别以为朕动不了你。既然有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权利,自然要好好得利用一下。
☆、第一百四十二回 峰回路转
银月如钩,凌子墨巡视过周围的情况,便向花园中赶去。今夜楚陌寒召集大家,商议继续对付裴啸天的计划。
毕竟树大根深,即使冠以谋反之罪名,为其辩护的权臣也不在少数。凌子墨轻叹一声,不过也好,本来此举就不是要根除裴啸天的势力,只是让他有所忌惮罢了。反正现在名义上的“八皇子”已死,裴啸天也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