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寒立在城楼之上,怅然的凝望着泣血的疆场。
“将军,”凌子墨走上来,行礼道,“清点完毕,敌将带兵退到了茗城一带,要追击么?”
“暂时不要,短时间内他不会找我们麻烦,”楚陌寒道,“与世芹兄联系上了么?”
“韦庄主已与株州境内的弟兄们联系上了,”凌子墨道,“这两日就会来与我们汇合。”
“很好,”楚陌寒点点头,“命令将士们加强防御,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严守此地。”
“是!”凌子墨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又低下头,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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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梅州的陆无言也得到了战场上的情报。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出击株州,就那样放着芪都不管么?”他踱开几步,沉吟道,“而柑州显然是吴仕邈在带兵,避开姬留雁的精锐部队,反而去突袭防守薄弱的樟州……如此的行兵,难道,英王的旧部并不在榉州,而是在柑州么?”
“怎么可能?都城遇到紧急的围攻,他怎么能把主力抽调到柑州去呢?”一旁的将领不禁问道,“他就是打下樟州,首都之围也无法解开啊!”
他抬起头,悠悠的一叹:“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将领着急道,“吴仕邈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声东击西,”陆无言看着他,徐徐说道,“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不想要去救芪都之围。”
“什么!”在座的将士无不动容,芪都作为南方四州的都城,无论在地势上、人心上都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吴仕邈怎么可能将其拱手相让?
“将军,”又一名将领站起身来,问道,“前线的消息说道,小王子屠容君亲自披挂,出现在芪都的战场上。吴仕邈难道要让他去送死不成?”
陆无言沉默片刻,道:“虽然我不知道他耍的什么把戏,但榉州的战场上,并没有发现过多的军力。原先我以为,留守在樨州的楚陌寒会帮助屠容君严守芪都,而实际上,他却出现在株州的战场上。”
提到楚陌寒,在座的将领们也都若有所思。虽然几年来,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动静,但毕竟少时就有“苍狼”之称的他,定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沉默。
“突然出现在株州,一举击溃姬留雁部下的人就是他?”
“没错,”陆无言道,“虽然株州本来只是虚张声势,但没想到楚陌寒真的会去进攻那里。”
“那我们要不要加兵防守?”
“这倒不必,”陆无言叹道,“姬留雁攻不下柑州,自然会回到株州镇守。那一路有姬留雁的部队,用不到我们插手。只是……”
陆无言突然站定,扫视了一圈帐中的将士,沉声道:“我们要守的,是梅州。”
这一句,又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哑谜,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何出此言。
“将军,”另一名将士起身道,“梅州远在后方,距离芪都的战场还隔着株州和榆州,为何反而让我们去驻守呢?即使战场上失意,也应该让我们去帮助姬将军才对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陆无言长长一叹,“你们还不明白么?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争夺芪都,而是,争夺天下啊!”
陆无言看了一眼满腹狐疑的将领们,道:“你们说,姬留雁为何不去进攻芪都,而是去攻打柑州呢?”
“英王一死,屠家军必然会严守芪都,柑州的防守相对薄弱。而且让屠容彬的军队去啃这块硬骨头,正好可以消磨他的兵力。”
“不错,”陆无言幽幽的道,“但是如果屠容彬本来就和吴仕邈串通一气,那又如何?”
“怎么可能?”座下一片震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理解主将的话语。
“因此,屠家的主力由吴仕邈带往柑州,去对付姬留雁的军队。楚陌寒带领他的旧部,突袭榉州和株州的边境,敲山震虎,威胁到姬留雁的后方。而芪都只留少量的兵力,所以屠容彬才会一路顺利的过关斩将,直指芪都城下……”陆无言叹道,“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陆无言看大家一片沉默,便继续说道:“所以这场所谓的‘芪都之战’,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掩饰。吴楚联军真正的目的,不在芪都,而在旻都啊。”
“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么……”
陆无言摇摇头,道:“吴仕邈、楚陌寒、屠容彬,这三个人联合起来演了如此一出大戏。可惜我没有早点看穿啊。事到如今,屠容彬攻下芪都只在俯仰之间。跟随他深入槟州的部队,恐怕,已经来不及召回了……”
在座的将领不禁捏了一把汗,芪都之战之前,姬留雁分出了一部分军队进入槟州,跟随屠容彬一起攻打榉州。如果真如陆无言所说,这部分军队,恐怕在进攻榉州的过程中已被消磨殆尽了吧。后续进入槟州的队伍,估计也早就落在屠容彬设下的圈套之中。
“吾已经传书与姬将军,让他注意到这场变故,但这场战斗的失败,已经难以改变了……”陆无言叹道,“因此,我们至少要在下一步棋上占据先机。吴、楚、屠三家联合之后,必然会兵分三路,出袭株州和榆州;而榆州向来是易攻难守之处,不然南北之战时,楚陌寒为何会如此迅速的放弃榆州?而梅州就位于榆州之后,下棋至少要料得对手之后的三四步,现在明白了么?”
将士们怔怔的回味着主将的分析。原来这场筹备已久的战斗,只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么?这场战争的对手,不得不是令人心生畏惧。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声音不确定的问道,“吴仕邈这样做,岂不是要把小王子容君置于死地?”
陆无言眼中浮起一丝冰冷,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回 煮豆燃萁
此时,容君正站在芪都的城楼上,看着逼近城池的军队。浩浩汤汤的部队犹如密布的黑云,让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殿下,芪都眼看守不住了,不若弃城向……”
“住口!”他咬着牙,恨恨的道,“我不要弃城!”
“殿下!现在还来得及,柑州的吴……”
“不许提他!”他重重的捶在城墙上,“我不想见他!”
侍卫无奈的叹了口气。前几日就有不少人向小王子提出,军队的势力相差太大,必须向柑州那边求助,可是小王子一意孤行,完全不听劝告。
“报!”一名士兵紧急的跑过来,“东门的防守已经破了,士兵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殿下快走吧!”
“什么?东门不是有薛将军……”容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薛将军是自己的亲信之人,一向骁勇善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打败了呢?
“薛将军……”士兵垂着头,艰难的说道,“已经带头投降敌军,把城门献出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容君连连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城墙上,“他怎么会背叛我?!他怎么会……”
“殿下!”侍卫无可奈何的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胜败不在这一朝一日,还是赶快撤退吧!”
“不!我还没有失败!”容君抓着城墙的石壁,指甲在墙上划出几道印痕,“我不走!”
“殿下,只怕您纵使下令死守,士兵们也只是白白送死啊!您忍心让手下们去冤死在这一战中么?”
“住口!”容君拔出腰间的佩剑,冷冷的道,“你算什么,再劝我弃城,我就先把你杀掉!”
侍卫后退两步,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而此刻,屠容彬的军队已经趁着撕开了裂口长驱直入,守城的将士纷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昔日繁华的都城马乱兵荒,随处是倾倒的旌旗、飞散的鲜血。屠容彬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不可一世的踏进孤高的城门。
“哼,那个老头子在世时,一定料不到会有今天!”
“说不定哦,”身后一人骑着白马,悠闲的晃近,轻笑道,“英王遗诏未发,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屠容彬冷笑一声,道:“那我就把他的尸体从王宫里拖出来,看他会不会坐起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吴仕邈可不是傻子,我看啊,英王的遗体早就不在芪都了。”
“啧,真是无趣,”屠容彬皱起眉毛,“那我只好先去会会我可爱的弟弟了!”
言毕,他拍马向前,消失在街道尽头。身后的人悠悠一笑,轻扬马鞭,不紧不慢的沿着街道行去。
楚大将军,你再不出现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哦。
。
烽火猎猎的燃烧,浑浊的气息飘浮在周围,屠容君沿着巷道不停的奔跑着。金戈声、厮杀声充斥在耳边,一切熟悉的场景,却变得如此的不真实。
前面是什么地方?到底要跑到哪里?他并不清楚。一直这样逃避着,逃避着外界的喧嚣与争斗,而这次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之后,却看到了如此残酷的事实。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也许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该生于王家,不该坐在金殿之上,不该统领这些无辜的将士。都是我的错……
容君茫然的奔跑着,沉重的身体仿佛失去知觉一样,机械的重复着跑步的动作。父亲,叔父,以及很少见过面的兄长,都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不错,慈蔼的父亲已经不在,冷冰冰的叔父远在千里,而这个从来摸不透的兄长,现在正想要自己的性命。
巷子终有尽头,当宽敞的街道出现在眼前时,明晃晃的光亮让他觉得一阵眩晕。未及反应,只见几道黑影犹如俯冲而来的毒蛇,向自己猛烈的袭来。
不——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他惊恐的看去,只见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侍卫张开身体,挡住了飞来的利箭。
“殿下……快……跑……”高大的身躯如砍断的青松,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跑?跑到哪里去?阴霾的天空摇摇欲坠,死亡的气息压迫着他,让他感到窒息。
“别来无恙啊,我亲爱的弟弟。”一个声音冷笑着,刺痛了他的耳膜。屠容彬骑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缓缓而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容君咬着牙,不服气的瞪过去。枣红的宝马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他一点点笼罩起来。他看到兄长手中的佩剑抬起,殷红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刃,如蛇一般向下滑行。
死亡原来就是这样,如此的冰冷,如此的……令人绝望。容君感到周围的一切渐渐苍白,渐渐远去。他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清凉的风吹动发梢,向自己颤动的肌肤逼近。
当——
一声金戈碰撞的声响在近前响起,似乎有一个影子挡在了自己身前。他惊讶的睁开眼睛,只见一袭黑衣的吴仕邈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冷冷的长剑挡下了染血的利刃。
“叔……父?”容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吴仕邈轻叹一声,冷冷的道:“彬儿,我记得说过,不得伤他性命。”
“呵,”屠容彬眼波一敛,笑道,“我只不过,给我亲爱的弟弟开个玩笑罢了。叔父大人,还是和往常一样身手矫捷啊。”
他微微一笑,长鞭一挥,策马向前行去。
容君像是抽空了一般,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咸咸的泪水溢出睁大的眼睛,沿着沾上鲜血的脸颊,轻轻垂落。
“君儿……”吴仕邈回身看着他,眼中浮现着几分苦涩。
“我,恨,你……”他颤抖着说出着几个字,再也抑制不住的泪珠簌簌的滚落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吴仕邈俯下身,将他轻柔的抱在怀中,沿着清冷的长街,慢慢走去。
而不远处,楚陌寒在巷落中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这样做呢?他不禁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啊,还真是无法想象呢……
☆、第八十五回 计计连环
楚陌寒待二人走远,正欲从巷陌中走出,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楚大将军来的真是时候,你算定吴先生会出现么?”
楚陌寒轻轻一笑,一个翻身翩然飘上屋檐。只见兰漱风悠闲的坐在碧瓦之上,素色的折扇徐徐摇动。
“你现在相信了吧,”楚陌寒笑道,“他当然要出现,假戏真做就不好了。”
“呵,楚大将军出其不意出兵株州,确是一招妙棋。现在姬留雁恐怕正调兵遣将,在株州集中兵力对付你们呢。你们这两个统军的将军,就这么丢下全城将士跑到这里,不怕出什么意外么?”
“因为我们都有信得过的属下,”楚陌寒微微一笑,“而这里,却有我们放不下的人。”
兰漱风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淡蓝色的衣袂在清风中飘扬,“那么,来比下一步棋吧。”
楚陌寒皱着眉毛,道:“怎么又要比?”
“连环之计,当然不能只有一步,”兰漱风转身道,“下一步,就比我们谁先到梧州和梅州好了。”
“等等,”楚陌寒上前拉着他,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兰漱风幽幽一笑,道:“跟我来。”
楚陌寒有些头疼的跟着他穿过街巷,飞快的向前跑去。就知道他一出手,不可能就这么停下来。但直到看到不远处的王宫时,楚陌寒才意识到他的计划。
“你该不会是……”楚陌寒提起真气,冲到他的前面,“还要继续演下去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演,而不是真的如此呢?”兰漱风笑着,脚步也并不停息,“如果你输了,天下可就不姓楚了哦!”
“喂,可是你……”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跟着屠家的继承人,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他怡然的笑道,“听好了,接下来……”
楚陌寒听着他简短的说明,正要说什么,却只见前方,吴仕邈、屠容彬、柯忘忧都集中在一起,只好随兰漱风一起放慢脚步,向众人走去。
“楚老弟,你来的正好,”柯忘忧看到他,开心的挥手道,“我们正在要去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楚陌寒勉强的笑了笑,道:“楚某见过各位。”
“我想在下也不需自我介绍了吧,方才在战场上看到楚将军,就跟着不请自来了。”兰漱风轻轻笑着,走到屠容彬一旁。在场的几个人对他都并不陌生。楚陌寒和屠容彬不用说,柯忘忧在樨州得知过他的来历,吴仕邈更是在柑州就留意到了他的动静。然而看到他这样毫无忌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真有些不适应。
“兰公子好久不见,”吴仕邈明白这次屠容彬答应与他们合作,少不了兰漱风在其中周旋,因而他也最先看出了他的意图,便顺势问道,“先生认为,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为妙?”
“一不做,二不休。姬留雁留在槟州的部队已经被我们消灭,楚将军在株州的战绩也不错,”兰漱风道,“此时不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株州和榆州。”
“那么,要暂缓对樟州的进攻么?”
“不错,对樟州的敌军只守不战,拖延时间,而柑州和榉州的军队集中进攻株州,拿下了株州,就取得了北方战场的主动权。”
“而榆州本来驻军不多,”屠容彬道,“槟州的将士早就摩拳擦掌,等待一战了。”
吴仕邈点点头,向楚陌寒询问道:“楚将军意下如何?”
楚陌寒看了兰漱风一眼,道:“柯兄带兵严守柑州和樟州的边界,顺便与樟州的兄弟们联系;吴先生负责东路战线,和楚某围攻姬留雁在株州的主力。至于王子殿下,榆州就交给您了。”
屠容彬一笑,道:“不必担心。”
“不要叫王子殿下了,”吴仕邈道,“英王临终前嘱咐某,王位传于长子容彬。”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吃惊。屠容彬也是一怔,不确定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