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天吃了口菜,悠悠道:“老夫出来透透气。苏阁主可也是出门转转?要不要一起用点午饭?”
“哼!”苏云起冷哼一声。
方楚天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好脾气道:“阁主这是怎么了?”
苏云起想开口追问,又怕两人还没遇见,让方楚天有了疑心,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方楚天又道:“劳烦苏阁主代老夫向秦副阁主问好。”
苏云起诧异地盯着他,谨慎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楚天放下筷子,道:“昨天夜里,秦副阁主在此地喝的酩酊大醉,老夫好心把他带回客栈……”
“你说什么?!”苏云起闻言,顿时瞋目切齿,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方楚天的衣襟,吼道:“你把他怎样了?”
“大庭广众之下,苏阁主真要这么大声的跟老夫讲话?”
苏云起放开手,瞪着他,低低道:“他人呢?”
方楚天理了理领口,“今日一早,副阁主一个招呼不打就走了。”
苏云起沉声道:“你有没有把他怎样?”
方楚天邪恶一笑,不说话。
苏云起见他不说话,心里凉了半截,恨恨道:“如果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发誓,一定要你玄空门血流成河!”
“看来苏阁主也知道了秋心的身份了。”方楚天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也就直言不讳了。还请苏阁主把秋心还给老夫。”
苏云起怒道:“方楚天,你还真是不要脸!”
方楚天厚颜无耻地拱手道:“过奖。”
苏云起的眼里杀意立现,“你休想!”
“秋心都已经是我的人了,阁主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伤了两个门派的和气呢?”
“你说什么?!”苏云起一把捏住方楚天的脖子,恨不得撕烂他的脸。
“阁主也不想想,老夫昨夜带他回去能做什么?”
“方楚天!”苏云起怒不可遏,只觉得血液冲往头顶。方楚天的话已经完全粉碎了他的理智。他双眼赤红,浑身上下被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气笼罩着,一身红衣凌乱飞舞,宛如暗夜的鬼魅。
酒馆里的人早已溜之大吉,连掌柜的和小二都弃店而去。
苏云起提起一口真气,就往方楚天身上击去。
方楚天跌跌撞撞地闪过,叫道:“苏阁主,我劝你还是赶紧找到秋心。慢一步的话,怕只能替他收尸了。”
方楚天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苏云起的头上。这个贱人什么时候杀都行,可若是泠雪有个三长两短……
苏云起飞身而出,立即骑马往春水居奔去,准备命肖振业带人与他一同寻找。
只要想想秦泠雪昨夜的遭遇,他就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竟然让他就那样负气离开。竟然让他身陷如此不堪的境地。苏云起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强烈的疼痛感从心脾蔓延至全身,直至指尖。
如果他想不开……苏云起只觉得冷汗涔涔,双手黏腻的连缰绳都握不住。
这二十五年,他从不曾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慌乱和不安过。心里闪过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若泠雪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陪他共赴黄泉。
当看到别院里那一抹清冷的白,苏云起四肢颤抖的几乎要坠下马。眼泪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那种好像世界坍塌了一般的慌乱和无力,他再也不想尝试。
跳下马,冲到秦泠雪面前,一把揽过他,狠狠地抱进怀里,声音哽咽,“泠雪,还好你没事,还好你还活着。”温热的泪,一滴滴落进秦泠雪的脖颈。
感觉到他在哭,秦泠雪也没立即推开他。就这么抱了不知多久,直到觉得心不再那般疼痛了之后,苏云起才松开手,委屈道:“你去了哪里?我找遍江城都找不到你。”
“找我做什么?”秦泠雪一如既往的冷淡。
苏云起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我……遇见方楚天了。”
秦泠雪淡淡道:“你知道了?”
“嗯。”
“不觉得我脏吗?”秦泠雪冷笑道。
“不觉得。”苏云起摇摇头。
秦泠雪皱眉道:“可是我觉得。以后离我远些。”
“泠雪……”
“我不会死。在没有手刃方楚天之前,我不会死。”秦泠雪甩手进屋,在门口又站住道:“阁主教养属下这么多年,属下无以为报。唯有尽绵薄之力,为阁主物色一名贤妻,以伴终生。到时候还望阁主收下属下的一番心意。”
悲痛刚下,苦涩再起。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尝遍他给的千般滋味,仍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苏云起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替他分担一些。唯有沉默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直至一身火红逐渐被黑暗吞噬。
丫环走来,“阁主,该用饭了。”
苏云起回过神,起身道:“副阁主呢?”
丫环道:“副阁主在房里用餐,奴婢一会儿就送过来。肖长老请阁主前去用饭。”
苏云起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去了饭厅。
丫环敲门,进了房间,点亮烛火。
秦泠雪躺在床上假寐,“阁主走了?”
丫环点点头,“奴婢一会儿就送饭过来。”
“不必了,本阁吃不下。待阁主用完饭,悄悄告知肖振业,让他过来一趟,记住,不要惊动阁主。”
丫环点头退下。
灯火昏暗,在夜风里不停的摇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秦泠雪盯着那点烛火,一动不动。
“副阁主,您找属下?”
可能盯的时间长了,眼里有些水汽,秦泠雪抬眼道:“阁主呢?”
肖振业道:“阁主回房了。此刻应该在沐浴吧。”
秦泠雪点点头,放低声音道:“帮我找一本能速成的武功秘籍。”
肖振业诧异地抬头道:“副阁主的意思是?”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败方楚天。”秦泠雪盯着肖振业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最短的时间内打败方楚天。肖振业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这种武功秘籍都是极其伤身的……”
“我不在乎。只要能打败方楚天。”
肖振业有些犹豫,正寻思着要不要找阁主商量一番,就听秦泠雪道:“这件事不许跟阁主透漏半个字,否则,你知道后果!”
肖振业低头道:“是,属下知道了。”
正要退下,又听秦泠雪道:“要快!”
☆、第三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1)
肖振业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见苏云起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似在等他。
肖振业不知道刚才的谈话有没有被苏云起听见,他尽量装的和平日一般,谦卑道:“阁主。”
苏云起低声道:“跟我来。”
见离秦泠雪的房间已经足够远了,苏云起转身问道:“泠雪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振业忐忑道:“昨日子时。”
苏云起挑眉,眼神有些幽暗,“也就是说,今早我来的时候,泠雪已经回来了?”
肖振业点点头。
苏云起接着道:“是他让你骗我的?”
“属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欺瞒阁主的。”肖振业跪下道。
“起来。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若有下次……”
“属下不敢了。”
苏云起负手道:“泠雪回来时你见到他了?”
肖振业道:“属下当时已经睡下了。所以并未见到副阁主。今日一早,副阁主便召见属下,嘱咐我等若是阁主来问起他,就说没有来过。”
“他回来时,有谁见到过?”
“这个……应该只有房里的丫环。”
苏云起道:“明日叫那个丫环来见我。”
“是!”
“刚才副阁主见你是为何事?”
肖振业心头一凛,脱口而出道:“副阁主问阁主在做什么?”
苏云起淡然一笑,“肖振业,撒谎你都不会吗?”说完,闭了闭眼,叹口气道:“他根本就不会问我在做什么。”
肖振业心里转了七八个弯,正愁找不到理由应付,马上就要漏出马脚时,便听见黑暗中幽幽地传来一句:“我叫他选几个温柔娴淑的女子,送上泠云阁,让阁主挑选一个,做阁主夫人。”
今晚的月色很暗,所以肖振业几乎看不清苏云起的表情。但他却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苏云起情绪的波动,有些恼怒,又似有些无奈。
仿佛是忍了又忍,苏云起平复了情绪,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泠雪,我不想娶亲。你何苦逼迫于我?”
“逼迫?阁主用了好严重的一个词。”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
苏云起张了张嘴,想说些诸如我坚决不娶,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之类的话,想起他昨天经历的一切,这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个瞬间,他不想做任何忤逆他意思的事情。只为减少哪怕是一分,他的难过。因为即便站在几丈开外,苏云起依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股悲伤,无法纾解的隐匿在周围的悲伤,自那个人的身体里扩散出来。
深切的无力感和心疼紧紧攫住苏云起的心,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走到秦泠雪的面前,没有将他拥进怀里,没有封住那张总是出言伤人的嘴,没有不顾他的感受说出心意。
肖振业退了下去,秦泠雪自阴影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为何不说话?”
哪怕是黑暗中看不清秦泠雪的神情,苏云起也知道他正盯着那双眼睛。因为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个人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
有些妥协,又带着一点讨好,苏云起柔声道:“这件事再说吧。”
像是偏安一隅的刺猬,突然被人踩到痛处,张开了浑身的刺,此刻的秦泠雪有着不同于以往的盛气凌人,他冷声道:“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知道他备受打击,苏云起已不想同他争执,心想着这件事,过段时间再与他好好商量。却未曾想,他的顺从彻底激怒了秦泠雪。
秦泠雪的脸色变了又变,冷哼一声,转身回房。
第二日。
苏云起吃过早饭,还没见到秦泠雪。平日里他从不晚起,每天都固定在卯时起床。眼看着日上三竿了,房门还是紧闭着,苏云起忍不住敲了敲门,“泠雪?”
房里伺候的丫环开了房门,“阁主,副阁主昨夜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什么时间?”
丫环想了想,道:“大概是丑时。”
苏云起走了几步,回身道:“你昨天伺候副阁主,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丫环道:“副阁主是子时回来的。”
“副阁主回来时精神怎样?做了什么?”
“当时奴婢已经歇息了,听到副阁主回来,就过来伺候着。看副阁主的神情,很不高兴,也没什么精神。副阁主让奴婢准备了很多热水沐浴,奴婢本想上前伺候着,副阁主让奴婢退下了。昨天早上,奴婢去的时候,副阁主还在浴桶里待着,似乎泡了一夜。”
泡了一夜……苏云起说不出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恨不得将方楚天碎尸万段。他又去了昨日遇见方楚天的酒馆,打算寻到他,不杀他,也要找人□□他一百遍。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人,估计是怕被苏云起报复,溜走了。
没有找到人,秦泠雪也已经回阁,苏云起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收拾了一番,也回了泠云阁。
进了房间,便找玉簪问了秦泠雪的消息,得知他昨天夜里已经回来,此时正在楼上看书,苏云起便松了口气。正想上楼看看秦泠雪,颜歌行就来了。
苏云起从楼梯上踱步下来,有些不快道:“本阁前脚刚回到,你后脚就跟来。发生了什么事?”
颜歌行忍住腹诽,恭敬道:“阁主让属下查的事有些眉目了。十年前,在平泉曾出现过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年,还有人说那个少年曾找过你师父。”
苏云起微微眯起了眼,“找过我师父?”
颜歌行点头,“那个少年没过几天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消息从哪儿探来的?”
颜歌行道:“一个中年人说曾有个带着黑色斗笠的少年,跟他父亲打听余甘子的住处。那少年离去时,被风吹开了斗笠的黑纱,他父亲看到少年有一头银丝。因为奇特,所以记得特别深刻。”
苏云起道:“他记不记得那少年是什么时候去找我师父的?”
“那人的父亲当年就去世了,如今已经有十年了。”
苏云起行至桌边,坐下道:“再具体一点的时间,比如是哪一天?”
颜歌行摇头道:“只记得是夏季,因为当时天很热,那人还带着斗笠,非常不合时宜,他父亲回家后还奇怪了半天。”
十年前的夏天,正是苏云起的师父逝去的时间。苏云起沉声道:“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了。阁主怀疑这个人跟你师父的死有关?”
“或许。赵鹤鸣大寿前一天夜里,我曾见过他和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在一起。”苏云起话锋一转,问道,“赵鹤鸣最近可有和什么人联系过?”
“没有,不过……”
苏云起皱眉道:“不过什么?”
“前几日,霍门主和剩下的几个杀手在京城出现过。”
苏云起道:“本阁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会把杀手交给我们。”
颜歌行犹豫了一下,道:“阁主有没有发现,每到月中,薛林慕就会离开?”
苏云起嗤笑道:“不必管他。你回头把青鸾宫的消息查一下,交给我。记住,我要事无巨细。”
“是。”
谈完了正事,苏云起也不着急上楼了,上下打量了颜歌行几眼,只看得他心里发怵,才缓缓道:“你跟树年是怎么回事?”
颜歌行面上一红,羞涩道:“阁主怎么问起这个了?”
苏云起面带笑意道:“属下的幸福生活,本阁主还是要关心关心的。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给你个好的建议。”
颜歌行才不信他的话,自己连副阁主都搞不定,还能给别人出谋划策?不过,他还是乖乖地讲明了自己的困惑。
苏云起听后,竟意外地笑了起来。
颜歌行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苏云起道:“这事,你去找朱溪。她能帮你。”
颜歌行眼睛一亮,道:“真的?”
苏云起的笑意越来越深,“你跟朱溪说,帮了你,这个月她就能每天多睡一个时辰。”
颜歌行一听有门,屁颠屁颠地跑了。
苏云起笑着摇摇头,这颜歌行真是够傻的,花树年都表现的这么直白了,他竟然没有看透。这笨样,活该一会软要被朱溪讹一顿。
后来,颜歌行果然被狠讹了一顿,端茶倒水一个月,盛饭一个月,看账本一个月。这样换来了朱溪的指点迷津,也是值得的。
苏云起走到楼梯处,上上下下,举棋不定。最后实在担忧秦泠雪,便心一横,上了楼。
☆、第三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2)
见秦泠雪披了件镶了毛边的披风,正要下楼。
四目相对,苏云起道:“泠雪,你要出去?”
秦泠雪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道:“听说薛林慕受伤了,我去看看他。”
言毕,拾级而下,与苏云起擦身而过。
一丝淡淡的冷香在空气中幽幽晕开,苏云起拉住他的衣袖,担忧道:“泠雪……”
秦泠雪转回身,拨开苏云起的手,“我没事。”
“可是,你……”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没事?苏云起知道秦泠雪心里的压抑,想好好跟他谈一谈,开解开解他。却见他无意谈及这个话题,又怕讲出来再一次揭了他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