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听闻善戊王近日喜得一柄宝剑。老臣也曾习过武,对刀剑也甚是喜爱,不知陛下能否让善戊王将宝剑拿出让老臣见识见识。”
詹念露出惊讶的神色。邵谦刷的打开了折扇,预备看一场好戏。
太傅对詹念一向疼爱,此番竟然公开的让詹念难堪。这实在是奇啊。
冕旒动了动,詹念的脸色邵旒看的清楚。心里也怨着壤驷伽明,竟然让人在夜里去善戊王府,这不是害小念么……小念也是竟然收下了,落人话柄。邵旒想到此,突然皱了眉,再看詹念,脸上淡然的神色却不是装出来的。变得可真快。
“哦,那柄宝剑是朕派人找的。”
殿中的人皆是一惊。
“朕知晓善戊王喜好兵器利刃,便让人四处搜寻。后传来消息说边疆有柄宝剑,便让契疆王壤驷伽明去寻。正巧赶上了赏花节,契疆王的使臣便将宝剑一起带了回来。”
众人只道当今皇帝宠爱善戊王,却想不到宠爱至斯,居然帮着善戊王开脱。善戊王这明明是有叛国的嫌疑,皇帝居然也容忍下来。
詹念望着邵旒。他是想借这次机会摆脱了王爷的身份,避免掉皇位之争,能安宁的陪在那人身边就好。却是没想会成了这样。
詹念的气息彻底的沉了下来。邵谦的眼睛中也多了些暧昧不清的东西。
“太傅说起此事,倒是让朕想起一件事来。善戊王。”邵旒道。
詹念起身,来到大殿中,弯了腰,道:“臣在。”
“朕要册封你为善亲王。”
詹念的身体都僵住了。
殿中也有人在窃窃私语。亲王,这以后怕是没人能与之抗衡了。邵谦眯了眼睛,神色也凝重起来,收起折扇。
詹念僵在大殿中受也不是,退也不是。
“晚城刺史贪渎一案,若不是善戊王上奏,朕还被蒙在鼓里!”说着,邵旒看向詹念身旁的太傅,“太傅,那可是您老举荐的清廉之官!朕前年还下旨称赞过,却不想是闹了个笑话。”
晚城刺史?邵谦不记得刑部案薄上有这个人的名字。前些日子他安插的眼线来密信说晚城刺史暗中参了他一本,可过了这些天却不见皇帝有所动静,开始以为皇帝是想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正因此他才选择铤而走险的暗杀皇帝。可等了这些天,再见皇帝的言行,似乎是没有见到那本奏折。按理说是不可能的,这又突然说什么晚城刺史贪渎……邵谦眼睛一转,扫过大殿之上的每个人,最后定在了站在大殿之中的詹念身上——难不成是他将奏折压下了?那几日皇帝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奏折大部分都是由詹念批复的……真的是他?
邵谦捏紧了手中的折扇。说不争……可是真的?
邵旒从大殿之上走下来,身上的王者之气压的太傅无话可说,便退到一边去了。邵旒扶起詹念,一只手拖着他的胳膊,轻轻的提起,道:“日后你便是亲王了。便是犯了死罪没有皇帝的旨意,无人可肆意将你下狱。”
詹念抬起头看他,面容中并没有喜悦之情。
邵旒沉了一口气。“你不愿?”
一句话让詹念惊了一下,连忙道:“臣领旨。”
散席后,詹念去了宜宁宫,邵谦在宫门前等了一会儿便走了。
詹念紧随邵旒进了门。
邵旒道:“你回府吧,今日的奏折朕来看。”
詹念握住他的手,眼中无波无澜,道:“近来没什么大事,这些琐事你就不必亲力亲为了。交给江丞相吧。”
邵旒思量了一会,收回手,道:“也罢。随你吧。”
詹念扶着他去沐浴。
袅袅的雾气缭绕着两个人,詹念在邵旒的身后,邵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一双手摆弄着他的长发。邵旒在水中伸展着四肢。
“为什么要封我为亲王?”詹念的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打搅了他一样。
邵旒一时间没有反应,转过头看向詹念,这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淡淡一笑,道:“亲王有自己的封地。若是朕不……若是你看中了哪一座城,就可以随时向皇帝讨去。况且,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没有皇帝的旨意,谁都不能动你。这不是很好?”
詹念梳理着他的长发,眼睑垂下,不置可否。
邵旒奇怪,道:“怎么,你不喜欢?”
詹念的声音压底了,“能否换一个封赏?”
“小念想要什么?”
“罢了我的王位。”
邵旒一愣。看着詹念不动声色的脸,目光下滑,自己的头发在他的手里,一时间似乎是触动了什么,邵旒想收回自己的头发。勉强的笑了一下,回过头,道:“这怎么可以呢。小念以后要有自己的家,没了王爷的身份你要如何生存?再者这皇宫可不能算作是家啊。”
詹念的眼睛动了一下,松了手中的青丝,伸出手捏着邵旒的下颌,强迫他回头。
“为什么这里不会有我的家?你不是一直很宠我的吗?你不是说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吗?”
邵旒被他的话吓住了。
詹念看着他愣怔的样子,意识到自己放肆了。缓了口气,松开他,道:“水要凉了,出来吧。”
詹念起身去拿衣服,邵旒愣怔的摸了摸下巴,存留的温度被带起的水珠洗掉。心砰砰砰的跳。刚才詹念的表情似乎让他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对席淮之誓死不放手的样子。怎么詹念也会有这样的样子呢?
邵旒未来得及往下想,一只手伸在眼前,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清湛平静的眼睛,像刚才那激烈的人不是他一样。
邵旒这几年都很随性,随性到摸不清詹念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清浅将詹念留下,说是因为詹念想要留下,当年也没有心思去问为什么,詹念就这么留在了宫中,由皇后抚养。席淮之的死让邵旒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也忘记了是哪一年,邵旒回过神来时,看见桃花树后藏着一个人,半大的孩子,眼睛湛清如泉,直直的望着自己,虽不靠近,却是毫无惧意的。
邵旒伸手叫他过来,他就走到跟前,直直的看着自己,伸出手握上自己的手。
就这么一握,从此邵旒的身边就有了一个叫詹念的人,长年的伴在左右。后来詹念长大了,皇后说应该封王让他出宫去了。邵旒这才注意到当年那个孩子已经有着高挑的个子和更加沉稳的性子了。邵旒封他为善戊王那天夜里,这个孩子居然就坐在宜宁宫的院子里一夜,第二天待小安子告诉他时,那个孩子却走了,去了他的王府。邵旒摸了摸石椅居然是温的。
邵旒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席淮之死后多少年了,头一次失眠竟然是为了别人。
想到詹念走前,他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詹念身上,随口说了一句:“露重,仔细着凉。”詹念回头看他的时候,那眼睛像是一潭死水忽然涌动起来。他未敢深问。
詹念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为了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去死,刀山火海也去得了。
☆、4
詹念回到府里,小竹道:“中书侍郎,左谏议大夫,左仆射,右员外郎,及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尚书,在厅内等您。”
一次来了这么多人,詹念也不禁的吓了一跳。
“来了多长时间?”
“估摸着,宫中宴席刚散,他们就来了。”
詹念在院中踱了几步。这些人来做什么,他知晓几分。朝中有人投在他的门下,只因他们认为邵谦还过于年少,行事不如他来的稳重,加之皇帝身体欠安,便想让他做摄政王,管几年事,待到邵谦大一些再交还皇权。詹念对此一向不在意,可近一二年来,却逐渐有人明里暗里的劝他去争皇位,理由也匪夷所思。今日这些人一起来了,所谈之事必定相去不远。
詹念几番思量,道:“小竹,你去告诉他们,我身体欠佳,不便前去。有什么事明日奉文殿再做商议。”
“是。”小竹去了。
詹念回书房的路上,想起邵谦曾说的那句,“我想要的,偏偏是有人往你手中送的。”那是唯一一次邵谦在他面前吐露想要坐皇位的心思。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过于特殊,这样的话以后便不再提起。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剑声未到,詹念的人就旋身到来人身后,伸手点了来人的穴道。
那人举着剑,僵住,道:“王兄的好身手,弟弟怕是这辈子都比不过了。”
詹念定下神来,仔细一看,果然是邵谦。连忙解开他的穴道,问道:“伤到你了吗?”
邵谦收起利剑,道:“王兄该关心的可是自己啊。刚才若不是回神快的话,弟弟恐是要伤了你呢。”
詹念笑了笑。
邵谦把手中的剑还给他,道:“是把好剑。可惜弟弟我用不着,还是王兄的身手好,用得着。”
“你若是喜欢,就拿去。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邵谦刷的打开折扇,轻笑道:“哦,王兄几时这般大方,舍得陛下赏赐的东西了?”
詹念愣了一下,道:“莫要取笑我了。我又几时对你吝啬过?”
说完,就听邵谦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
邵谦收起折扇,突然伸手挑开了他的衣襟,脸上尽是轻佻的神色,道:“那我要王兄怀里这枚玉佩。王兄肯割爱?”
詹念看着邵谦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詹念不说话,邵谦便也不动,就这么僵持着。
怀里的玉佩是詹念行冠礼那年,邵旒特意命人做的,玉自然是上好的汉白玉,而做成的玉佩只是一个“念”字。冠礼那日邵旒亲手为他佩戴在腰间。詹念一直宝贝的很。
隔了好一阵,詹念才抬手摸了摸邵谦的头,好笑道:“你哪里学来这轻佻的举动。日后,还是少去青楼,多跟着太傅读些书才是要紧。”
邵谦收回扇子,“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岔开话做什么。我又不会强要了来。”
“邵谦……”
邵谦看詹念那为难的样子,心里竟也有不舍,道:“罢了罢了。弟弟说玩笑话呢,王兄作甚这么认真。”然后赌气似的站在院子里不挪步,摇着扇子,等着人来哄似的。
詹念上前去牵他,带着他进了卧房,道:“要什么不好非要抢这块玉。晦亲王想要,再好的也有。”
邵谦不说话,眼中存着不快。
詹念想了想,从颈间取下一块类似印石的东西放在他的手中,“听我爹说,这是在我在满月时抓周抓到的。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抓这个东西。后来詹老爷将这做成链子,我就一直戴在身上了。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若是不嫌弃,就拿着吧。好像从小到大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没给过你什么。”
邵谦仔细的看看手中这块不起眼的印石,质地差太多了,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刚从怀里拿出来的,握在温热温热的,一下子就想到詹念的笑脸来。邵谦握紧了,瞪着他道:“可不许反悔!”
詹念摸摸他的头,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不作数过?”说着拿过链子,道,“来,我给你戴上。”
詹念的脸颊轻轻的蹭过邵谦的头发,邵谦用眼角看着他的眼,湛清如泉,平静如湖。有着这样的眼睛的人该有着什么样的性子呢?
“怎么了?”
邵谦瞥过眼睛,看向另一边,道:“没事。”
“好了。你也该歇息了吧。”说着解开了邵谦的发带,又将他的外衣脱下。看他穿的单薄忍不住啰嗦了两句,“怎么穿的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邵谦没接话钻进被子里。詹念熄了灯,便出了卧房。
邵谦有些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是被詹念宠出来的。他自己有王府,多数的日子却住在詹念的府里,早晨穿衣洗漱几乎都是詹念伺候的。一些小事上不遂了他的心愿,一天都不会给詹念好脸色。
皇后有时会提点詹念太过宠溺邵谦,而詹念笑笑道:“他知道分寸,才让人放心的宠着。”
哪天邵谦醒来时,看到的是小竹。小竹说宫里来人说皇后身体不适,詹念便急匆匆的进宫了。邵谦的脸色一变,随便将碗放到桌子上,一碗的清粥洒出一半,清粥流至桌沿,滴下来,污了邵谦的衣服。
邵谦像是没看到,低声说了一句:“哼,身体不适……这四个字还是真好用。等着哪日我也用用,看看他会不会急得连早膳也不用就来看我。”
一旁的小竹当做没有听到。
匆忙的来到凤坤宫,刚进了门,一道杀气腾腾却有形无力的剑光袭来。詹念微微一笑,身形一闪,便轻而易举的躲开。
江浣湫收起剑,道:“真没意思。王爷每次都躲得过去。”
“你这话说得。你手中的可是真剑,不躲过去,我有多少条命也不够死的啊。”
江浣湫,江自流的掌上明珠,皇后的侄女。她的哥哥江浣漓,是禁卫军统领,只因尚且年龄不足,各个大将军的位置还尚有人在,便且让其历练几年。
“见过陛下。”詹念行礼道,头一转拜向皇后时,却换了称呼,“儿臣见过母后。”
这些年来,不曾有人质疑过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称皇后“母后”,那皇帝必然是“父皇”,可谁也没听过他叫过。众人只当是因詹念的生身父亲仍在世,心存孝心,便不称呼。却只有一人知晓这其中的深意。
说是皇后身体不适,来到了却只是闲话家常,也没见皇后身体有何不适。然后带着二人转御花园,邵旒搀扶着皇后,步伐很慢。詹念看着就像在研磨时间。江浣湫走在皇后的身旁,说着这一年的见闻,逗得皇后也忍俊不禁。詹念依旧温和,走在他们身后,不搭话,静默的跟随。
邵旒偶尔回头,看见的詹念和清浅重合,似乎看到了清浅在对他笑。邵旒恍惚了一下就立马回过神来,看向别处。
詹念神色一黯,也将目光转向别处。
晚餐的时候四个人也是和和乐乐的吃了一顿,之后詹念和江浣湫便跪安了。
见他二人离开了,皇后问道:“陛下看怎么样?”
“相貌地位都契合,但,就是不知道詹念是怎么想的。浣湫这孩子倒是有点那个意思。”邵旒道。
皇后沉默。好像思虑了一阵儿才抬头,眼睛定在邵旒的脸上。
邵旒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怎么了居然心虚了。
皇后缓和了一下,微笑道:“是啊。真是不知道小念在想什么,这么大了也不想着要成家。”
邵旒的手微抖。刚才皇后的那一眼真让他害怕。
☆、5
出了宫门口,詹念没看到江浣湫的马车,心中多了一份不耐烦,却仍是温和有礼的道:“我送你回去吧。”
江浣湫羞羞答答的偷看他一眼,点点头。
詹念心中苦笑,多希望这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夜色虽美,人却无心。詹念一路无话,到了丞相府门口正巧遇到了要出门的江浣漓。
江浣漓也惊喜道:“正要去宫里接你,你却回来了。”
江浣湫道:“是念……不,是王爷要送我回来的。”
“嗯?以前都是以兄长相称,现在改口了,听着可是别扭。还是别叫王爷了。”江浣漓道。
“是啊。叫王爷也未免太生疏了。”詹念顺水推舟。
江浣湫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幸得这夜色浓稠灯光暗,没叫人看出来。她变了称呼自然是别有心思,此时被不解风情的大哥点了出来,当然不高兴,又不能发作。娇嗔一声,进府了。
妹妹进府,哥哥却拍着詹念的肩,道:“走,咱们兄弟去喝一杯。”
詹念没有拒绝。被带着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妓院——点睛风情。
詹念哭笑不得:“这……看样子你不仅是要找我喝酒的。”
江浣漓拉住他,道:“大哥,卖小弟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