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绿衣女柳笠已被撞脱,露出一张明艳无俦的脸来。梁萧虽见过不少美人,但与这女子一比,都似有不及,好似天下的灵秀之气尽被她占了去。一时间,四周人人屏息以视,魂飞天外,再也收不回来。绿衣女羞怒难当,一记耳光便向梁萧脸上搧去。梁萧闪身让开,手上运劲,绿衣女浑身酥软,叱道:“小色鬼,放开我!”梁萧冷笑道:“你说放就放。”
脱欢平生好色无厌,各地姬妾无数,却从没见过绿衣女这等绝色,他好容易收回三魂六魄,只觉心痒难煞,急向阿滩与哈里斯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齐齐抢上,一攻梁萧,一个便来抢绿衣女。不料梁萧眼珠一转,忽地放手,绿衣女见哈里斯爪子如风落下,不及转念,左掌圈出,卸开哈里斯的爪势,右掌一挥,拍他心口。哈里斯以己度人,绝难料到梁萧竟会放开这到手的绝色美人儿,但觉一阵寒气袭来,大惊之下,方要变招,眼前人影倏晃,梁萧不知如何脱出阿滩手底,闪电扑来。哈里斯左右受敌,还没拆开绿衣女的精妙掌法,已被梁萧一招“三才归元”击中小腹。哈里斯应变奇速,方才中掌,急使出“古瑜珈”,身子一弓,卸去梁萧小半掌力,但绿衣女那兜心一掌终是无法避开,连退五步,哗啦一声,将八仙桌压得粉碎,白脸上就似涂了一层血。
阿滩见哈里斯受伤,正觉慌乱,梁萧与绿衣女早已双双攻来,他以一敌二,迭遇险招!绿衣女却大感解气,一面猛下杀手,一面笑道:“小色鬼啊,你比鬼还奸呢!先引我伤了道士,又设计杀了黄胡子一个措手不及,好好打哟,非把这和尚也揍死不可!”梁萧笑道:“你这鬼丫头也不笨,要么我这媚眼儿就抛给了瞎子!” 绿衣女白他一眼道:“还媚眼儿呢!呸,果然是小色鬼,真不要脸。”说着忍俊不禁,娇笑出声,便如百花吐蕊,明水生晕,只瞧得一众看客魂魄摇荡,无法自已。
那边火真人寒气去了大半,定神一瞧,目光落到梁萧剑上,不由脸色一变,失声喝道:“小兔崽子,原来是你!”话音方落,阿滩已挨了梁萧一招“三才归元”,踉跄斜蹿,却不防绿衣女早已守在一旁,背上顿又挨一招“雪满燕山”,这下再也憋不住,一口血箭吐得老远,骨碌碌着地便滚,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脱欢偷鸡不着蚀把米,三大护卫瞬息了账,只惊得脸都绿了,但见火真人还有些战力,忙道:“真人护驾!”火真人硬起头皮,横剑而立,口中道:“主上还认得这个少年么?”他这么一说,脱欢也认出梁萧来,心头怒悔交迸:“早知是他,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他四分五裂了,哪还等他各个击破?”
却见绿衣女拍手笑道:“妙啊,四个折了三个,剩下一个,小色鬼你自个和他玩耍,姑娘可不奉陪!”说着便向胭脂马走去,梁萧抢上一步,伸手拦住她,道:“别忙,现在没有碍手碍脚的家伙,正是我俩算账的时候,你想开溜,那是搬楼梯上天,门都没有!” 绿衣女柳眉一挑,冷笑道:“算账便算账,先说怎么个算法?”梁萧道:“大伙儿公平交易,你偷我钱袋一定要还,你打我一鞭,便乖乖过来,让我还你一鞭!” 绿衣女啐道:“你想得倒美!”两人互不相让,彼此怒视。脱欢等人本想溜走,见他们又生内讧,不由驻足观看,皆想:“若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火真人扣了两枚暗器,只等二人动手,便从旁偷袭。
明归忽地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问道:“敢问姑娘姓韩么?”绿衣女望了他一眼,诧道:“谁说我姓韩了?”明归笑道:“老夫也是随便问问,姑娘师出大雪山,想必与‘雪狐’韩凝紫甚有渊源吧!”绿衣女秀眉一皱,哼声道:“你认得我师叔么?好啊,她在哪儿?”明归皱眉道:“可巧,我也正想寻她。”绿衣女面露失望之色,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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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暗柳明(9)
此时人群里外围了不下十层,一众人都盯着绿衣女细瞧,绿衣女心头不悦,足尖微抬,挑起柳笠戴上,众人顿生“乌云蔽日,风摧百花”之感,百来个男人同声叹气,倒也蔚为壮观。绿衣女忍不住顿足叱道:“小色鬼,再不让路,可别怪我心狠。”梁萧抱着两手,只是冷笑。
众人见状,无不生出护花之心,一个书生跳将出来,指着梁萧喝道:“你也是须眉男子,堂堂六尺之躯,再与这位姑娘胡闹,小生可要揪你见官……哎哟……”尖叫声中,书生被梁萧轻轻拿住心口,举过头顶,喝声:“去!”扑通一下,就将他扔进苏州河里,众人见状,想出头的都是怯了。
此时间,忽听得一声钟响,头声未绝,二声又起,前声叠着后声,一声高过一声,须臾间,便如十余口大钟在姑苏城中同时敲响。梁萧听得心神不定,回头去看,只见后方人群便似炸了锅一般,让出一条路来。其间一口径过八尺、高约二丈的硕大铜钟,生了一双长腿,朝这边飞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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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1)
梁萧心中惊讶,略一定神,方才看清,敢情并非巨钟生脚,而是一人顶着那口巨钟行走,只是钟大人小,将他上半身遮挡住了。
那巨钟来得好快,身如飞星掷丸,直至酒楼前。到了近处,那扛钟之人放下巨钟,只是一个年老和尚,生得身形高壮,满面红光,须眉如雪,五官圆润,不带火气。他手持了条乌木棒子,梁萧瞧这和尚身形熟稔,一时却想不出哪儿见过。
老和尚站定,环顾人群,忽笑道:“热闹,热闹。”声音洪亮,说罢举棒击钟,只听嗡的一声,洪钟巨响,围观众人纷纷掩耳。老和尚敲到三响,人群豕突狼奔,走了个干净。老和尚笑眯眯地道:“清静多了!”反手之间,将铜钟扣覆在地,堪堪挡住酒楼大门。酒楼掌柜见状叫苦连天:“贼秃,你把这个大家伙横在门口,我还做生意不做?”但见他来得惊世骇俗,口中叫骂,却不敢上前扑打。
老和尚嘻嘻笑道:“善哉善哉!和尚歇口气儿,顺道向施主讨杯酒喝。”梁萧听得这句,心头咯噔一下:“哎哟,是他。”醒悟到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棋坳中与秦伯符赌棋的那个厉害僧人。那晚夜色浓暗,梁萧瞧不清他的面目,虽知这和尚年纪不轻,但浑没料到如此年老,惊讶之余,又忖道:“为何只见老的,那个圆头胖脑的和尚娃娃上哪儿去了?”四面瞧瞧,却是不见。
掌柜本就气恼,闻言没好气道:“没有没有,一滴酒都没有!”那和尚也不着恼,笑道:“和尚一分酒一分气力,若是没酒,这口钟可就扛不动啦!”掌柜见他如此无赖,气得两眼发昏,团团一转,向众伙计招手道:“来,来,把钟移开,移开!”四五个伙计围上来,一起用力,挣得面红耳赤,却似蜻蜓撼柱一般,另有两个食客也来帮忙,七手八脚一番折腾,铜钟不过略略晃了几晃。
一个伙计眼尖,向掌柜耳边咕哝道:“好像是寒山寺的那口钟呢!”掌柜顿时面无血色。寒山寺大钟天下知名,相传这口钟是唐朝拾得禅师所铸,重逾千斤。唐代张继便曾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足见巨大洪亮。不过,寒山寺距城数十里,这和尚竟将这个无与伦比的蠢物搬运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柜不由得心底里连珠价叫起苦来。
脱欢见老和尚如此神威,有心结纳,拍手朗笑道:“不用难为店家,我请大师喝酒如何?”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你认得和尚?”脱欢一愣,又笑道:“敢问大师法号!”老和尚笑道:“你既然不认得和尚,为啥要请和尚喝酒?常言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脱欢面皮一热,干笑道:“哪里,哪里,自古英雄惜英雄……”老和尚不待他说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这一百年以来,豺虎当道,竖子横行,哪有什么英雄?”
这句话让脱欢大不服气,高声道:“大师这话不大对头,大元太祖雄才大略,灭国无数,不算英雄么?”老和尚笑道:“铁木真么?也不过是条光着屁股、逢人便咬的疯狗罢了,算哪门子英雄?”脱欢对这位曾祖父奉若神明,闻言大怒,一时竟忘了和尚的厉害,喝道:“你这秃驴,竟敢侮辱先祖……”方觉失言,顿时住口。和尚瞧了他一眼,嘿笑不语。哈里斯见势不妙,带伤抢上一步,向老和尚合十道:“敢问大师可是九如禅师?”
老和尚看着他中指上那枚硕大钻戒,笑道:“蛇眼魔钻?你是贺臭蛇的儿子?嘿,莫非他皮肉发痒,还要来中原讨棒子吃?”哈里斯面肌一颤,冷声道:“家父对大师当日所赐念念不忘,多曾嘱咐晚辈,若见大师,知会一声:多则五载,少则三年,必来中原与大师一晤。”他顿了一顿,又道,“他还说,大师胸怀广阔,从不与晚辈一般见识!”他深知这老和尚神通绝世,是以加上这句话,僵住此老,以免他找自己一干人的麻烦。
九如哈哈一笑,乌木棒倏地探出,点向哈里斯胸口,哈里斯不料他枉顾身份,腆颜出手,正欲闪避,谁知足下方动,乌木棒倏地一沉,到他脚底,一横一挑。哈里斯站立不住,顺势倒翻出去,那乌木棒却又扬起,搭在他颈后。哈里斯但觉巨力如山,身子全然不听使唤,砰的一声,被木棒按在地上,头破血流。脱欢等人瞧在眼里,均是面色如土。
九如笑容不改,嘻嘻地道:“不是你老子说错了,便是你记错啦。常言道,‘柿子拣软的捏’,和尚最爱欺负的就是你这等不中用的晚辈。”手腕一翻,棒子挑在哈里斯下巴,哈里斯不由自主飞向脱欢,火真人与阿滩双双抢上,欲要将他扶住,哪知方才着手,便觉力沉如山,别说他二人有伤在身,便是丝毫无伤,也难稳住。霎时间,两人双双后跌,只听一声惨叫,三个人四百来斤的分量,重重压在脱欢身上。脱欢只顾杀猪般惨嚎起来。另三人骇得面无人色,拼力挣起,将主子扶了起来,细细一察,却是断了两根肋骨,三人不敢怠慢,架起脱欢,飞也似的求医去了。
掌柜见九如恁地厉害,心头更虚,拿出一壶酒,战战兢兢地道:“给你!喝完就走。”九如一笑,如长鲸吸水,将酒水一饮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还有么?”掌柜本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见他喝了这么大一壶,心痛已极,闻言不禁跌足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九如笑道:“和尚说过了,一分酒一分气力,现在不过半分气力,怎扛得动这口钟呢?”掌柜气得两眼翻白,指着九如,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梁萧看不过去,忽地朗声道:“老和尚,你本领高强,该去寻武学高手显摆,欺负一个酒店掌柜,也算能耐么。”那掌柜听得入耳,连声称是。老和尚瞧了梁萧一眼,将酒壶放在嘴边倒了两下,却没倾出一滴半点来,不由叹了口气,木棒一挑,正挑在巨钟顶端铜环处,嗡的一声,巨钟顿时升起三丈有余,复又从天而降,无俦劲风刮得人面皮生痛,旁人尽皆惊呼,抱头四窜。九如大步抢出,将巨钟稳稳扛在肩上,向梁萧哈哈笑道:“小子,此去哪家酒楼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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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2)
梁萧失笑道:“好啊,还要骗酒吃!”九如笑道:“大错特错,和尚并非骗酒,而是化缘!不用这法子,谁肯给光头和尚酒吃?”梁萧听得好笑,忖道:“这和尚倒也坦白。”掌柜躲在梁萧身后,色厉内茬地道:“哪有这种化缘的法子?简直是偷、是抢……”话没说完,绿衣女拎住他后襟,搁到一旁,笑道:“老和尚,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九如打量她一回,摇头笑道:“女娃儿,你莫不是也和那个元朝王子一样,有所图谋?事先说好,喝酒归喝酒,和尚万不会听你的话。”绿衣女啐道:“你又老又丑,鬼才图谋你!只是瞧你馋得可怜罢了。”九如白眉一轩,喜道:“妙极,妙极!冲你这句话,和尚非喝不可。”绿衣女转嗔为喜,道:“你这和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好像我逼你喝似的。”九如笑道:“好好,算和尚逼你!”绿衣女正色道:“我想请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请的人啊,打我杀我,我也不会请他!”说罢瞥了梁萧一眼,嘴角挂着几分冷笑。
九如点头道:“善哉!女娃儿说得是,和尚这番矫情了。”绿衣女含笑道:“你这和尚豪气冲天,姑娘十分喜欢,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喝两坛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解开带子,里面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九如赞道:“好有钱的女娃儿!”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也事先说好,这些钱都是我偷来的,你敢不敢喝?〃九如一愣,皱眉道:“女娃儿越来越有趣了。无妨无妨,和尚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管它偷来的金,盗来的银,但凡有酒,照喝不误。”绿衣女听了,咯咯直笑,只是她戴上柳笠,众人自恨福薄,不能一睹佳人笑靥。但见她将一块金锭递给掌柜,脆生生地道:“取十坛‘老太婆酒’来。”
掌柜愣道:“老太婆酒?”一旁的口吃伙计压低嗓子道:“就……就是……五……五美人酒。”掌柜好半晌转过念头,急忙去办。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们进去喝。”梁萧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寒声道:“贼丫头,你欺人太甚了吧?偷我的钱请客,就不害臊么?”绿衣女笑道:“小家子气,我请客,你给钱,算是瞧得起你?”九如奇道:“敢情事主就在这里,女娃娃,你被拿贼拿赃,手脚可不够利落!”绿衣女笑道:“那又怎地?我偷过来请人喝酒,总比他拿过去嫖妓光彩。”九如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蛤蟆呱呱叫。”
梁萧欲要反驳,却又忍住。他虽然焦躁易怒,但却轻财好义。说他小家子气,委实不符。梁萧早已见识过这老和尚的武功气概,佩服已极,嘴上不说,心中已然有心结纳,暗忖道:“就算你不请他,我若有钱,也要请他喝上几杯。”想到这里,便道:“也罢,贼丫头,你们喝过了酒,咱们再来计较!”绿衣女本当梁萧受此羞辱,必会动怒,与自己大打一场,却不料这小子竟不生气,真是大出意料,一时瞅着梁萧,狐疑满腹:“莫非这小色鬼怕了老和尚的武功,才不敢出头,哼,欺软怕硬,忒也没用。”心中十分瞧他不起。忽听九如道:“小姑娘,这酒到底喝不喝啊?”绿衣女瞥了梁萧一眼,冷笑道:“当然要喝,不喝白不喝。”说罢与九如并肩进了“醉也不归楼”。梁萧正要上前,明归道:“算了吧,那老和尚的‘大金刚神力’天下难逢对手,一百个你也斗不过他。”梁萧冷哼道:“我不与他们动手,瞧也不成么?”撇开他手,走进酒楼。明归只得跟入,却见九如已将铜钟覆在堂心,与绿衣女各抱一坛“五美人”酒,相对而坐。以蓝袍汉子为首的那群壮汉已然不见,想是趁乱去了,空出两张八仙桌,梁萧便与明归上前,傍着一张坐定。
绿衣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和尚,我做东道,先干为敬!”将酒坛凑近樱口,一气饮尽,拭去嘴边酒渍,笑道:“我喝完了……”话音未落,忽地呆住,只见九如面前,已然放了两个空坛。绿衣女讶道:“好和尚!你真会喝!”一时酒意上涌,摘下柳笠抛在一旁,雪玉般的双颊上凝了两抹嫣红,更添娇艳。九如又拍开一坛酒,笑道:“女娃儿生得忒俊,但喝酒的本事嘛?哈!可就没有和尚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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