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如影随形,片时间,已离秘道不远。此时花清渊已敌不住元军的强弓硬弩,向秘道内退却。厮斗间,忽听远处惨呼连连,梁萧举目望去,却见远处五个天机宫弟子在树林边被一队元军围住,就这一瞥的功夫,又倒了两个,余下三人苦苦支撑。云殊振剑欲上,但觉创口鲜血疾涌,甚感乏力。梁萧略一沉吟,忽道:“云殊,你先退吧。”云殊冷笑道:“你有胆气,我就没种么?”梁萧道:“你有妻儿,我却没有。瞧瞧你妻子好了。”云殊不觉回眸一顾,只见花慕容眼中含泪,脸上满是焦虑,再回头时,梁萧已越过众人,奔向那三名天机宫弟子。云殊胸口一热,正要随上,忽见花慕容、花生、九如齐齐杀出,上前迎接。此时元军潮水般绕过梁萧,向秘道大门奔来。云殊心知眼前守住秘道,才是紧要,一咬牙,转身刺倒数名元军,与众人合在一处。将百余名元军杀散,守在秘道口处。
梁萧赶到时,三名弟子已只剩两人,均已受伤,回头看时,只见元军封住退路,箭如潮涌,将秘道口众人射得抬不起头来,一队铁甲步兵手持利刃,居中突出,扑向秘道口。再过片刻,秘道便有失守之虞。刹那间,梁萧心中已有决断。抓起一名弟子,大喝一声,猛力一抛,那弟子云中雾里般飞过人群头顶,落到秘道前方,花生飞步抢上,将那弟子接住,九如则挥棒击打箭矢,师徒联手,一进一退,快逾闪电。梁萧又抓住剩下那名弟子,如法炮制,这次却是了情与云殊奔出来,一个接人,一个挡箭,转眼又将那名弟子救了回去。
梁萧回头一望,已再无被困之人。风怜手持盾牌,迎着箭雨,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叫道:“师父,快些回来。”花晓霜在人群之后,瞪大眼睛望着梁萧,面色苍白如纸。梁萧眉头一耸,挥剑劈翻两人,长吸一口气,朗声道:“云殊,放闸吧。”
众人俱是一征,却听梁萧又喝一声:“云殊,放闸!”此时间,秘道前方已聚了千余元军,喊声震天,一部围攻梁萧,一部发箭射人秘道,众人抵挡不及,有人中箭,叫出声来。云殊望着梁萧,脸色惨白,一只手按上闸阀,这闸阀拉下,千斤闸落下,外面再也休想打开。风怜一边叫唤梁萧,一边回望,正好被她瞧见,不由得尖叫道;“姓云的,你敢放闸,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花生也叫道:“别放闸,梁萧,俺……来帮你。”低头便想冲出去,却被一阵箭雨逼回来,刹那间,花生忽觉一只纤手颤抖着搭上肩膀,回头望去,却见花晓霜满脸都是泪水,双唇微微颤动。此时间,花生才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花晓霜身上。
“放闸。”梁萧又喝一声,声音透出焦虑,此时他身边四面八方都是元军,流矢乱飞,刀枪并举,端地杀不胜杀。花晓霜望着梁萧,双颊白得近乎透明,她的身子蓦地晃了一下,艰难地转过头,哑声道:“姑父,请放闸。”风怜怒道:“师娘,你疯了吗,师父还没回来,臭女人,你……你根本不是我师娘,好啊,你们都不管他,我去,我去救他。”正欲奔出,鼻间忽地嗅到一股异香,只觉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花生一惊,急道:“晓霜,你……”花晓霜几乎就要虚脱,全靠花生支撑着,只觉那声音细微难辨,好似来自天外,而不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放闸!”云殊双眼一闭,伸手拉下闸阀,千斤闸轰然落下,随着一阵嗤嗤的细响,将无数箭矢隔在外面。花晓霜呆呆地瞧着那最后一线光亮消失在闸底,心中那线光亮也似乎随之泯灭了,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拥上来,将她吞没,她慢慢地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梁萧瞧着闸门合拢,心头再无牵挂,使出浑身解数,人剑相御,出没无端,在楼台巷道间与元军游斗,天罚剑饱吸人血,散发出妖异紫芒。
不一时,只见一伙元军抬着撞木奔向千斤闸门,梁萧心知元军欲要破闸,当即逆着箭雨,奔到撞木近前,人剑如一,将撞木劈成三截。元军纷纷叫骂,羽箭纷至,梁萧躲闪不及,肩背交处中了一箭,痛入骨髓。他咬牙杀出重围,退上灵台,将二十八个浑天仪踢落台下,砸得元军嗷嗷惨叫。斗了片刻,元军攻上灵台,梁萧纵身跳落,翻翻滚滚,辗转杀过“冲虚楼”、“春秋庐”,在“药王亭”又吃了一箭,气力渐衰。梁萧心中明白,自己多支撑片刻,元军便难以分心,撞破闸门,是以拼死苦战。
斗到午时,梁萧连毙大将,始终不让元军有暇破闸。但他纵然无敌于天下,以一敌万也是勉为其难,只瞧得元军越来越多。渐渐气力难支。正斗得艰苦,忽听东方传来数声长啸,元军阵势陡然一乱,梁萧趁机脱出重围,纵上屋梁,举目一瞧,不由暗暗吃惊,只见萧千绝黑衣飘飘,与中条五宝并肩杀来。中条五宝都持兵刃,六人联手,顿时冲开一条血路。
萧千绝瞧见梁萧,朗声道:“小丫头和小和尚呢?”梁萧一转念,才明白他说得是晓霜与花生,当下道:“尽都走了。”萧千绝眉头一皱,道:“谷中只得你一个?”梁萧道:“不错。”说话声中,七人已汇合一处,胡老一哈哈笑道:“老大,你还没死啊?古怪古怪。”梁萧笑骂道:“你们五个活宝不死,才叫古怪。”
胡老十笑道:“老大,上次老子被你甩了,大大地憋气,这次你无论如何,甩不掉老子了。”梁萧胸中一热,嘿然不语。胡老百笑道:“老大,老子一路杀来,少说杀了一万多人,你杀了几个?”梁萧一怔,道:“胡吹牛皮,一万个纸人还差不多!”胡老千笑道:“老大高见,我才杀区区三千人,他哪能杀到一万?”胡老万道:“胡老千你又胡吹,老子才杀四千,你怎么就杀了三千。”
胡老一啐道:“你们都不及我,老子杀了一万零一个,比胡老百还多了一个。”胡老百奇道:“怪了,难道胡老一你算学大进,竟连这一个也数得清楚。”胡老一嘿笑道:“老子数千数万,唯有这个一么,从来
没数错过。”五人一边大吹法螺,一边奋力冲杀,萧千绝却一言不发,只顾出手伤人,他手无兵器,要么空手杀敌,要么夺取他人兵刃,任何兵器到他身周,均能伤敌。中条五宝从谷外杀人,早已疲惫不堪,斗得半晌,渐已不支,忽地一阵箭射过来,胡老万膝上中箭,禁不住惨嚎起来,胡老千瞧见,伸手扶他,谁知元军羽箭又至,胡老千被胡老万拽着,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射成一对刺猬。忽听身后风声陡起,萧千绝横身掠过,抓住二人背心,将其拖到一旁。
胡老千险死还生,抬头喜道:“萧大爷,多谢了。”却见萧千绝抿着嘴,目光闪烁,神气颇为古怪。这时两个元军挺枪扑来,萧千绝陡然转身,两掌一抡,抓住双枪反送回去,那两名元军哼也未哼,便即毙命。
他这一转身,胡老千赫然看见他背后插了两支羽箭,不由吃了一惊,只当自己眼花,揉眼再瞧,那两支箭明明白白插在萧千绝身上。萧千绝身被重创,适才这招已使得极为勉强,毙得二人,禁不住步履踉跄,忽地一记流矢射来,正正贯穿他的左胸。萧千绝眼前一眩,倒退三步。
中条五宝个个双眼赤红,厉声怒吼,不论受伤与否,纷纷抢到萧千绝身周,舞动兵刃,端地状若疯虎。梁萧见萧千绝受伤,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是否该当相助。略一犹疑,叫道:“上阁楼去。”抓起胡老万,退上一边的“天元阁”,这所阁楼乃是他当年学算之地,地处天机宫中心,高达九层,窗开八面。剩下四宝拼死护着萧千绝,且战且退,也缓缓退人阁中。
七人居高临下,元军急切间不敢冲上,只是向阁中放箭。七人直退到顶层,元军羽箭才难射上。萧千绝坐将下来,闭上双眼,微微喘气。胡老千扔掉兵器,扑在地上,哭道:“萧大爷,胡老千是王八蛋,狗东西,屁都不如,您老却是万金的身子,怎可为了我和胡老万损伤自己。”边说边打自己耳光,其他四宝也是哭声一片。
萧千绝张开双眼,冷哼道:“哭什么哭?谁再哭的,老夫丢他下去。”他话一出口,五人哪敢再哭,一个个忍着眼泪,呆呆望着萧干绝。萧千绝长吸了口气,胸前的血水却涌得更快,口中咳出血来。中条五宝见状,又要痛哭。萧千绝厉声道:“不许哭。”他望着胡老千,冷声道:“谁说你是屁都不如的狗东西,哼,我萧老怪的记名弟子若是狗东西,天下人岂非都是狗也不如?”胡老千忙道:“胡老千错了。”萧千绝望着五人,忽而叹了口气,道:“我以往待你们严厉了些……”胡老一忙道:“严师出高徒!”萧千绝瞪他一眼,道:“老夫就算是严师,你们也算不得高徒。”中条五宝均是脸上一热。
萧千绝又道:“你们既是老夫记名弟子,我救你们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老夫以前没教你们多少功夫,你们遇上大敌,难以自保,是以老夫今日挨这三箭,命终于此,也算报应!”中条五宝哭道:“萧大爷你武功绝世,决计不会送命的。”萧千绝摇头道:“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终有一死。不过,用我这条老命,换取你们两条小命,老夫也不后悔。”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凄然之色,“其实,老夫十年前就该死了,活到现在,早已够了。”梁萧见他如此神情,心头不觉微微一震。
萧千绝默然片刻,扫视中条五宝,道:“你们随我多年,始终名分不正;你们还想做萧千绝的弟子么?”成为萧千绝人室弟子,是中条五宝毕生所愿,当下齐声应道:“想!”萧千绝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大笑道:“好,今日老夫便将记名二字去掉,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中条五宝被他临终之时收为弟子,亦悲亦喜,涕泪交流。
萧千绝目视梁萧道:“小丫头与小和尚真的脱身了?”梁萧默然点头。萧千绝道:“好得很,老夫欠他俩一条命,今日到底还了,哼,老夫生平恩怨两清,从不欠人。”说罢目中威棱毕露,纵声长笑。萧千绝为人极重恩怨,当日被花生和晓霜所救,之后一直遥遥随着二人。花晓霜三人多年来闯荡江湖,安然行善,全赖萧千绝暗中护持,将恶事凶事尽都包办了。后来花晓霜遇上了情师徒,又听到梁萧消息,结伴南来,到了括苍山前,萧千绝暗忖必已无恙,便不再相随,觅地饮酒,正遇上中条五宝听到梁萧消息,也赶来括苍山。萧千绝便将他们叫下,与自己同行。过不一日,忽听说元军攻打天机宫,萧千绝率中条五宝杀人宫中,欲助花晓霜、花生二人脱身,孰料却遇上梁萧。
萧千绝笑了两声,气息稍弱,脸色越发灰败,瞧了梁萧一眼,淡然道:“小子,你不是恨我得紧么?如今要杀老夫忒也容易,干么还不动手?”中条五宝大惊,一字站在萧千绝身前,胡老一怒道:“老大!你若动萧大爷一根汗毛,老子立马与你翻脸。”萧千绝喝道:“谁要你们多事,滚开些,让他来!”中条五宝不敢违拗,灰溜溜退到一边,望着梁萧,眼中大有恳求之意。梁萧默然片刻,摇头道:“罢了,萧千绝,你我仇怨就此作罢。”
萧千绝冷笑道:“让你杀你不杀,你这厮做事倒也古怪!”梁萧也冷笑道:“你老怪物做事又何尝不古怪?”萧千绝八字眉向下一垂,点头道:“说得好,我是老怪物,你便是小怪物。”梁萧点头道:“不错,你是老怪物,我便是小怪物。”萧千绝怔了一怔,哈哈大笑起来,猛然间,他笑声一歇,双目陡张,突地拔出胸前长箭,挥手掷出,此时一名元军士兵正从窗外走廊边冒出头来,这一箭正正刺穿他胸口,将他带得飞下阁楼,长箭穿胸而过,劲急不减,嗡得一声,又将楼下一名千夫长钉死在地上。元军发一声喊,惊得纷纷退下楼去。
萧千绝掷出这天雷霹雳般的一箭,放声长笑,但只笑了半声,脖子一歪,盘坐而逝。元军密密麻麻围住阁楼,均为萧千绝临终一箭所慑,听得楼上哭声震天,一时却无人敢上。忽见一顶八人大轿分开众人,急急而来。轿上跳下一人,盔甲镶金错银,甚为华贵。一名千夫长匆忙上前,跪道:“镇南王,梁萧与几名反贼均在楼顶,居高顽抗,还请王爷下令。”
脱欢额上青筋暴突,此次损兵折将,却没逮住半个俘虏,当真恨怒如狂,深感对朝廷无以交代,盯了天元阁一眼,恨声道:“放火烧楼,逼他们下来。”千夫长迟疑道:“可是,明先生说了,不许用火。”脱欢睨他一眼,冷笑道:“他是镇南王,还是我是镇南王?”
千夫长心头打了个突,匆匆发出号令,刹那间,火箭如蝗,向天元阁射到。不一阵,天元阁火光熊熊,烧得毗剥作响。
火烧得正盛,忽有一道人影越过人群,飞掠而来,黄衫白须,正是明归,他奔到脱欢身前,惊道:“大王,为何放火烧楼?”原来明归守在石阵前,指挥诸军出人,忽见天元阁火起,大吃一惊,匆忙赶来。脱欢正自恼怒,闻言喝道:“本王做事要你多说?哼,一个逆贼也没拿住,你叫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诸军听令,将这劳什子天机宫尽数焚了,出出本王这口鸟气。”明归大惊,不及阻拦,只见千箭齐发,射向其他房宇,火借风势,天机宫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明归瞧得冲天火光,不禁呆了,他十多年来,处心积虑,要从花无媸手中夺回天机宫,甚至不惜投身外族,引兵攻打,孰料到头来,尽被一把大火焚去,一时又觉心痛,又觉愤怒,瞧那冲天烈焰,心头也似火灼一般,蓦地一咬牙,跪拜下来,沉声道:“大王,还看明归多年追随的分上,速速下令灭火,救出屋内图书。”脱欢冷笑道:“本王决断的事,从来不改。你好好指挥军队去,烧几座房子,几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正说着,忽见明归抬起头来,眼中透出怨毒,不觉惊道:“你做什么?”蓦地惶急起来,抽身欲退,明归早已跳起,双掌齐出,正中他胸口。这一掌全力发出,将脱欢肋骨打塌了大半,脱欢口吐鲜血,俯下身子,伸手欲要拔剑,却被明归抓住头颅,向右一拧,脱欢喉骨碎裂,两眼发黑,哼也未哼,便委顿在地。
明归击毙脱欢,众军无不愕然,继而刀枪齐上,明归大吼一声,挥掌拨打,片时间,连毙十数名元军,但背上也中了一箭,深人内腑。他奋起神威,挥掌震死一名元兵,跌跌撞撞走了数步,忽觉后心锐痛,一根长矛刺人后心,明归回掌击断矛身,头也不回,发疯也似向“天元阁”奔去,但刀枪箭矛蜂拥而来,他尚未奔到,便已伤重不支,仆倒在地。
明归此时已觉不出疼痛,两眼也被鲜血迷糊,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嗓音:“明归哥哥,你又在天元阁看书么?嗯,我问你,咱们为何要守护这些书呢?”“小媸,是你啊?哈哈,这些书么,都是祖先们用性命保下来的。爹爹说过了,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故而不管花家还是明家,但使活着一天,便要誓死守好这些书……”
“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明归神志蓦地一清,挣将起来,向天元阁走了两步,双手虚抓,似要将火光拨开,从中拿出什么来,此时间,他身边呼喝大起,刀枪如雪花乱舞,飘飘洒来,明归一个趔趄,顿被湮没在下方。
这时,远处响起一串马蹄声,土土哈骑着战马迤逦而来。一名百夫长面如土色,上前涩声道:“大将军,明归阴谋弑主,镇南王已殉国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