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熏脸上又是一片辛辣的麻木,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幕是真实,却看到自己的手,牢牢地扣在他的腰上。身体,竟然还是保持着人类最密切的姿势。一团火,烧的络熏几乎当场尖叫。
“熏,还满意么?”殇流景声音因为呻吟而暗哑低沉,身体,恶作剧似地摆动了一下。
络熏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却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再次变化。
“嗯……”殇流景轻轻小猫般呜咽了一下,脸色更红,托起乱糟糟的络熏,翻了个身,柔柔地看进络熏眼里,然后,有些羞涩地别过脸去,极其轻微地道:“你自己来……”
轰隆!络熏稍稍回神的理智在殇流景绝艳的蛊惑力中毁去。
漫步云端的极乐眩晕中,恍惚而清晰地听见殇流景在耳边倔强地宣告:“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爱我吧,做彼此的唯一。等到一起踏平五湖四海,傲视九州大地,我们,一起看山河日月,直到繁华落尽,岁暮沉沉。”
一起看山河日月,直到繁华落尽,岁暮沉沉。昏迷之前,络熏微微一笑,牢牢记下这样近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只依稀记得梦里自己的手脚钻心刺骨地痛,络熏想摆脱,却被人死死压制。痛得绝望的时候,好像有人一直在耳边喃喃反复:“我不会让你废了一根指头的,会好的,会好!”
醒来的的时候,有人伏在床边,自己的手紧紧地被握在手心,干燥而温暖。
“殇流景?”直觉地,认为是殇流景。提到这个名字,络熏的脸,立即烧上一团烈火。陷入一片炙热的混乱。那张熏红的脸、水光潋滟的眸、柔软娇嫩的妖冶红唇,以及……灭顶的快感……
除了这些,掺杂的还有心酸心疼,那不该忘记的仇恨和隔阂,仿佛随着最亲密的相拥轰然坍塌,他呻吟着用变异的哭腔说着:“对不起,我爱你……愿意把底限交给你……爱我吧,络熏,爱我吧……我害怕你不爱我我就会死……”那个冷漠残酷骄傲的人,竟然会用那样颤抖的声音说着爱,竟然会用那么卑微的语气祈求“爱我吧”,竟然,用自己最痛恨的姿态雌伏,竟然……殇流景竟然这么爱他,爱到,“害怕你不爱我我就会死”?
可是……他要怎么办?络熏茫然无措,昏沉之间听到惊呼。
“络熏,你醒了?”身旁的人惊喜地叫道,凑近的脸倾国倾城,络熏的呼吸有一瞬,为之所夺,只是……不是殇流景。
“太好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太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手脚还很疼吗?”云扬像孩子见了谈过
一般喜悦,手在络熏身上四处摸着。
“木大夫说他要休息,手脚现在不能动,你别碰。”一个稚嫩青涩的声音在云扬身后响起。十四五岁的男孩儿一张脸原本极是好看,只可惜一道窄窄的疤痕贯穿脸部,虽不狰狞吓人,倒也着实破坏了一张俊俏的脸。
络熏有些惊诧地看着小孩儿,小孩儿平静地望着他,微微带笑。
“我是夙湘,配合别人行刺过你!”看了络熏的表情,小孩儿仿佛大人一般从容淡定的地道。
“夙湘?行刺?”络熏皱眉,仔细想想,片刻之后才在夙湘期待的眼眸里想起那个为了一个半个馒头被人追打到几乎丧命的小孩儿。依稀记得是被殇流景收了去,他们还一起斗过苍狼。
“啊,是你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络熏奇怪,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苍洵的暗卫像苍蝇一样甩不掉,只好来找你,早点丢掉麻烦。”小孩儿一脸平淡地说着惊悚的话。
南宁王的暗卫?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招南宁王的暗卫追捕,还甩掉他们投奔他?!连云扬都诧异地看向夙湘。
“难道,南宁王在追捕的人就是你?和王昆有关?”络熏惊讶得瞪大眼睛,小孩很是老成地微微颔首。
“夙湘!你叫夙湘!”络熏恍然大悟,凤殁日,凤殁便是夙,那满满的香气便是同“湘”,原来,要找的,就在他身边!
“原本王叔叔让我找机会被你带在身边的,可是,殇流景那样的人,似乎也不错。”夙湘的言语完全不似孩子,倒像是纵横江湖的老手。
“你一个人怎么躲得过苍洵的暗卫追捕?”云扬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小孩的本事。
“这……也不是……”夙湘难得地脸红了,“我在路上遇到了他,恩……遇到韩玉那家伙,皇上不见了,他带着一小队人马四处寻找,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迁都的队伍才安下心来。”
“咦——遇到韩玉你脸红什么?”云扬调侃道,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你,不和你说了!”夙湘又羞又急,竟露出小孩脾性,狠狠别过脸去,连耳根都红了。络熏莞尔。
提到迁都的队伍,作为一国之君,络熏不得不问一下情况。
“不错啊,姓郭那个老头虽然固执,但是办起事来还是有两手的,摩西将军说,为了族人,这个人肯牺牲,只要皇上善待异族,不分等级,这个人会是左臂右膀。左相江城贪婪成性,皇上可以将他当作商人对待,只要在法律之内约束,这人也还是可以用的。夜景枫是个难得的人才,正直而有才华,皇上眼光很好!”夙湘将摩西走之前的一番话转述给络熏。
络熏心下不由感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从此销声匿迹的一代传奇。
又闲聊了一会儿,络熏的眼开始打架,云扬适时催促道:“好了,早些歇着,好好将身体养好再是根本。”
看着即将出门的云扬和夙湘,络熏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殇流景呢?我的手脚……”
夙湘先走,云扬回身笑道:“你那几天在门口来来回回却不肯进来,条子我倒是收到了,要我小心木槿山庄这几姐妹,尤其是嫣溪。无独有偶,景哥哥那日和你匆匆出去的时候,在下人给我送的早餐里给了暗示,同样是小心嫣溪。后来看到她和几个奇怪的人接触,顺藤摸瓜,和夙湘一起救了你们。你的手脚没问题,景哥哥让人将木木子神医连夜快马加鞭弄过来,手脚的筋脉已经接好了,甚至,连流景阁的镇阁之宝——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天香断续液’都给你用了,所以,手脚七天便能下床,只要半个月,就会恢复的。景哥哥,他对你真的很好。”云扬微微笑了一下,神情柔软,唯有一丝落寞划过眼眸:“他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好过的。”
心在云扬的话语间渐渐挤满,鼓囊囊的,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满满的不知名的情绪无法用言语用表情表达,唯有,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伤如何,会不会……已经死了?于是急切而无错之后,唯有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他……怎么样?”
“只是伤了皮肉,景哥哥一直很有分寸。有木大夫在,不会有问题的。”云扬又灿烂地笑起来那一丝落寞随之而散。大略看着这样的笑容,没人想得到背后这般隐匿的悲伤。
络熏有些困惑地点点头,总觉得应该会很严重,总怕……会要了他的命。明知他有分寸,却很是笃定他会有事,现在,听到他无碍,竟有些不可思议,不但没感到欣慰,反而莫名地惴惴不安?
为了减轻手脚的疼痛,木木子会每天给他喝一些止痛安神的药,几乎每天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再次回复清明神智之时,已被木木子那个顶着一张招摇俊脸的年轻神医阴测测地告知可以下地了。
敢威胁我不让你痛,我会让他痛不欲生的!木木子一脸诡异地递给络熏一瓶子,凑在络熏耳边:“有了这个,痛死他也会求着你每天干他!”
络熏脸红得像一块红盖头,一言不发地在地上找洞。想必,殇流景在他身下雌伏、辗转承欢的事,他们几个已经心知肚明。
对于和殇流景的关系,络熏还没来得及细想,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已经无法怨恨这个人。
待木木子和云扬一行留给他休息时间,络熏想去看看殇流景。听说,殇流景竟然在他床前顶着伤痛守了三天,最后是被木木子用迷香迷倒的。
守了三天?络熏小心踏出房门的脚一软,忽然一震,什么东西纷至沓来,组成一个噩梦,一张黑色的大网,迎面扑来,络熏脸色惨白,忍着还未全消的疼痛,跌跌撞撞朝殇流景的房间走去。
踢倒了花盆,撞倒了送药过来的丫鬟婢子,滚烫的药汁泼了一身,然而,络熏什么也顾不得。
开了夏的天,持续着阳光明媚,大片大片的金色泼洒在地面,天空明晃晃的刺眼,四处的绿树红花也蒙了一层金,仿佛长了一片看不见的金针。
络熏奔跑着,脚踝钻心的疼痛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络熏像是那忍着眼泪跳舞的人鱼公主一般。跌跌撞撞的步伐凌乱,急切的步伐却不肯消停,疼痛让络熏的头内一片麻痹,连视线也在摇晃。绿树红花像被热力扭曲的空气,缓缓地流动纠结成团,天地像被摔碎然后拼在一起的镜子,错落混乱。
尽头,所有扭曲的景象消失,一扇门缓缓开启,滚开的卷轴一般露出绯衣男子俊美的脸,一双眼眸抬起,远远望过来,仿佛穿越了漫长流年,望断了海角天涯,落在络熏脸上,惊讶,而后喜悦。
绯衣的绝美男子慢慢放下拉门的缠满雪白纱布的手臂,大步跨出门,然后,忽然飞奔起来,绯衣若红云流彩,灵动飞舞在半空,璀璨的笑颜让繁景流尽、白花失色。
络熏扶着内院的月型门洞,复杂到辨不清神色的眼眸凝视着飞奔而来的人,他的欢欣雀跃如同一个孩子,隔着这么近那么远的距离,清晰传进络熏的心里。
络熏微微踏出几步,望着男子微张的仿佛渴望拥抱的姿势,恍恍惚惚,宁愿世界停止在这一刻。
距离一点点接近,璀璨绝美的笑容越来越清晰,络熏麻木地疼痛。
仿佛迫不及待,男子纵身扑来,络熏却忽然一侧身体,避开,身体错落。毫无防备的人绊在络熏的脚上,直向地面倒去,回过的脸上惊讶,失望,受伤,疼痛。原本殇流景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免狼狈摔倒,可是他只下意识地看向让自己时时刻刻想着念着时而甜蜜时而酸涩的人,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殇流景站起来,寻着络熏的眼眸,右手轻轻护住受伤的左手。因为这一摔,雪白的纱布迅速被血渗透。
即便紧紧抿着唇,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痉挛,沾了些泥土的俊脸狼狈而哀伤,眼里满满的痛楚难过似乎要溢出来。
“你不爱我……”殇流景倔强地开口,喉咙撕裂般疼痛,一开口,堵满整个胸膛的酸苦便冲口而出,泛上鼻头脑顶,鼻子一酸,眼眶便有些热辣。只要不开口,转身大步走,他依旧是殇流景。可是,殇流景抓紧自己的手臂,死死绷紧脊背肩膀,慢慢地质问:“你恨我,恨我卑鄙趁那时候让你抱我,让你和厌恶的男人发生那样的关系,是吗?”
那几天,守着络熏患得患失,被络熏抱了,无尽的羞耻和甜蜜包裹着殇流景。凝视着络熏的脸,从不屑相信神佛却也时时祈祷着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可是,理智让殇流景明白,络熏从来没有哪一个动作或语言表达了哪怕一点点的喜欢,即便是无畏地自我牺牲只为救他,也只是因为络熏善良,会为了任何北冥的子民而牺牲,仅此而已吧?络熏,一直一直是厌恶他的。
这个时候,最可能的,只是让络熏更加厌恶他这个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那倾注了一世爱恋一世欣喜的拥抱,终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络熏懵了一阵,殇流景这一番说辞,他从来没想过,直到殇流景提起,似乎才一起本该如此。他,竟然一点都不排斥和殇流景发生了那样的关系,让他惶惑不安,心下恐惧异常的,只是……
“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有昏睡不醒?”络熏握紧拳头,直直盯着殇流景的眼眸,连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多么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有睡眠症么?受了这样的重创,为何没有昏迷不醒?为何那么大方地将乐宁香给了云扬?为何,明明已经知道他被人……却还是说着“做彼此的唯一……一起看山河日月,直到繁华落尽岁暮沉沉”这样的话??
从络熏眼眸里看到一丝痛苦,殇流景心惊,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你……已经……知道了?”殇流景艰涩地问道,较之先前的质问,这一问显得绝望而苦楚。
“知道……”络熏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原本紧紧揪在一起尚且被一丝自欺欺人吊着的心,咔嚓,碎了整个胸腔。尖锐的疼痛让络熏站不住,一把拽着旁边的竹子支撑身体。
以殇流景的神通,怎么会不知道他被人……那样的丑事,反而一直说“我是你一个人的”,他怎么会傻得以为,这是殇流景太过骄傲?真正骄傲的人,又怎么会用这样的话自欺欺人?明明受到重创却没有昏睡,若不是已经治愈,他又怎么会那般好心将他认定唯一的解药给了云扬?初见时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会抱发烧的他回房会为他烘干头发,竟然会在那样的夜晚放过他而仅仅抱着他盖被子睡觉,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心中有一分歉疚惭愧,怎么说得通?被他第二次上的时候,那种模糊的有些熟悉的恐惧原来是真的。
这一切,他竟然到这时候才察觉……
“为什么?为什么……”络熏蓦然大声呼喊,撕心裂肺的颤抖和无边无涯的痛苦蓦然像潮水将络熏淹没,歇斯底里地嚎叫出心中的迸射出的伤痛,心的碎片抽搐着鲜血淋漓地翻涌,忽然“哇——”地一声,一口黑色的粘液冲口而出,又苦又腥。
“我……对不起对不起……”殇流景只能惨白着脸摇头,祈求地望着络熏,心疼而绝望。
如果,知道会爱上,他一定不会选择伤害。可是,伤害了,又如何抹掉刻骨铭心的耻辱?
“我恨你!恨你……”络熏疯狂地喊出恨的誓言,吐出药汁和血液的混合腥苦黑色汁液,泪水,倾泻而出。
“我……爱你……对不起……”手臂的血汇成线从指间落下,在地上溅开一朵朵血花,殇流景毫无血色的唇小声地吐出破碎的句子。傲世独立的男子此刻像风中纸扎的人,被凌、虐的摇摇欲坠,伤痕淋漓。
“畜生,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有什么资格!”络熏怒吼着,谁能原谅那样屈辱地对待过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爱!骗子,骗子……
除了愤怒,懊恼和自责将络熏沉沉压得喘不过起来,他竟然,差点爱上了这个人,爱上使他如此屈辱、发誓一辈子一定要置之死地的恶徒……他,可以叹一句造化弄人,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不可能……他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你!”络熏疯了,除了杀了他,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让自己不去收回自己放到了这个人身上的感情,控制自己不去……
看到络熏疯狂的眼眸,殇流景心破了一个大大的窟窿,血液沉沉地从那个黑色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