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所指便是翔南的这口井?”
“依年代来讲,该是先有图再有虔情街的,翔南酒馆……只是巧合罢。”井奕祺突然停了脚步,轻声道,“有什麽在动。”
扑面而来阵阵热浪,带着湿气与臭味,高瑜侧耳细听,道:“是呼吸声,里面有个大家夥在睡觉。”
前头有光亮溢出,两人放慢放轻脚步走着,狭窄的甬道逐渐开阔,金光更加耀眼,最後竟觉得是沐在神圣中,两人不自觉得心怀虔诚,宛如信徒朝佛,三跪九叩。
井奕祺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瞧见高瑜双眼茫然无神,忙运气帮他收敛心神,道:“里头的或许不是凡物。”牵起他的手走入一间巨大的石室。
石室中间赫然盘着一条龙,满室璀璨光华便来自它的金鳞,只见它双目微闭触须轻扬正自沈睡。
两人都惊得呆了,若非亲眼所见怎得也不会信这世上竟有真龙。
那龙似乎感觉到人气,抬抓一挥,两人灵巧闪过却被巨爪落地震得天旋地转纷纷跌到了地上,幸好那龙未再动,否则两人真能被拍成了粉末。
井奕祺拉高瑜起来,两人小心翼翼绕过那龙走向它身後,才看见被巨大身子挡住的篆刻,却只“真龙天子”四字。
“是说这龙与我皇家休戚相关麽?”高瑜问道。
井奕祺正待回答却见那龙又是一动尾巴横扫过来,来不及想便拦腰抱起高瑜一跃而起,四壁被磨得光滑如镜无法停留,他只得借力弹跳左闪右避,心知一旦落了地便凶多吉少。
高瑜想叫他放开了他,然而两人手腕被系在一起,此般危急时刻若是脚步偏差分毫必然连累对方,远不如合为一体来的安全。高瑜只得伸手反搂住井奕祺的腰,说道:“你歇会儿,我来。”
“不用。”那龙一击之後却非立刻再来,总有些空闲时候,井奕祺趁着这间隙抬手腕上解了布条抵掌在高瑜背上一推竟把他送出了石室之外,喝道,“你别靠近,我能降服它!”
只见他在壁上一点落到了龙背上,顺着龙脊直奔而上抓住龙角一翻身竟到了那龙嘴边,说时迟那时快,他咬破手指发起内力把血逼出直送入龙嘴,那龙受了血竟立时静了,井奕祺见果真如自己所料,怒气登时爆了出来,抬腿对着那龙鼻子大力飞踹,直把它踢得眼冒金星晃晃悠悠抬起尾巴艰难地揉着鼻子。
井奕祺落地奔到高瑜身边,上下看了,问道:“还好麽?”见高瑜板着脸不说话,井奕祺知他是气自己方才甩开了他,易地而处自己也会生气的吧?“跟我来。”说着牵起他的手重新走回石室。
那龙睁着滚圆的眼睛看着二人,竟是十分水灵乖巧模样。
“瑜儿你看着。”井奕祺清了清嗓子道,“抬左爪。”那龙真的抬起左爪,他又道,“抬右爪。”那龙便抬了右爪。
“这……”
井奕祺道:“我是驭龙者。哈哈哈,不管是真龙还是天子,都得乖乖听我的话呢。”
“什麽?”
“与这龙斗了几回便想起来了,不过除了如何降服驾驭这龙,其余也只是模模糊糊不明所以,莫非是前世记忆?呵呵,你可别问,问了我也答不上来。”井奕祺道,“但我如今真确定了一事,那玉佩所现图画,只有驭龙者与有真龙命格之人瞧得见。”
高瑜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也就是说,木师兄他……”
“他是将要做皇帝的人。”井奕祺道,“若我要你舍了这江山随我做个平民百姓,你可愿意?”
不管高瑜平时如何冷面冷脸,此刻都止不住喜上眉梢,天知道他盼这天盼了多少日夜,此时除了抱着他迭声叫着“阿三阿三”竟再说不出其他。
那龙竟也凑过来蹭着二人亲昵,井奕祺笑着拉了拉它的须子,道:“待会儿我们便离开了,你在这儿好好睡吧,可别闹出事儿来,知道麽?愿你佑这江山似旧温柔这天下昌盛泰平。”那龙通了灵性,应着他的话点头,眼里尽是不舍。
见那龙重回原地盘着身子闭目而眠,井奕祺同高瑜便延着来路返回,道口的巨石已不知所终井中之水也被引往别处,待二人先後出了井,水才流回。
两人马不停蹄回了京。
高瑜禅位於木天一,震惊朝野轰动全国。
民间不知出了多少诗文唱段,井奕祺与高瑜偶尔经过听到,只相视一笑。
他们终於携手天涯逍遥游,却不知在何处才能遇着高瑾与欧阳彰呢?
☆、第一章
塞外军帐中,哨兵急报敌人突袭,主帅下令迎敌,侧头看身旁的人正懒懒地打着哈欠,仿似充耳不闻战士军情。……欧阳彰,此人便是全军最散漫、也最骁勇的第一战将。
转瞬间他已提剑出帐,骑上战马,一扫惫懒气冲霄汉,待得主帅一声令下,当先率领精骑冲入敌阵,染了一身鲜血,带回一声捷报。
是夜,军士们围着篝火烤肉饮酒载歌载舞,他们帅精将猛兵勇出征以来未尝一败,方又赢了一仗,自是欢喜无比,大口酒大块肉不久便都醉倒。索性敌方受挫过重无力再攻,否则这常胜之师怕有全军覆没之虞。
主帅大怒,把当值的将领狠斥重罚,道是骄兵必败,至此严肃军纪,精悍更甚从前,很快把那不可一世的津浦之国攻破,自此向天朝称臣,岁岁朝拜年年进贡。
军队班师回朝,主帅木天一进爵封侯,全军论功各有封赏。
钦赐先锋欧阳彰免罪金牌,只祸国殃民罪不可赦,禁宫之内随意进出无人可阻。皇帝知他不爱为官,特准他兴起时再自行去户部挑选官职,无官职时亦领二品衔,享终身俸禄。
京郊,欧阳彰仰面躺在草地上,身旁摆着鱼竿鱼篓,鱼鳔在水面安静浮着。
塞外烈阳飞沙,生在绿草碧水间的欧阳彰哪里会喜欢?随军几日便摆了几日脸色,偏偏就是他这一副消极懒散玩忽职守的模样却有着让兵士们一鼓作气势如虎嗜血拼杀不胜不归的能耐,真不知他使了什麽法术,气得木天一只能无可奈何让他去了。
欧阳彰回京头件事就是到河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再取出心爱的鱼竿,抛出鱼鳔,安然地晒着太阳闻着青草香,困了便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太阳落山他也不回家去,兴致来时赏月观星,偶尔吟两首烂熟的诗。
这是他在南崎小镇过惯了的日子。
南崎青山绿水,民风淳朴,宛若世外桃源,那是欧阳彰心心念念着的家乡。
只因师父田茂年轻时犯的一桩劫官银大案被刑部翻了出来,田茂虽隐居南崎多年,仍是被官府找到抓了去,被判秋後处斩,幸而未累及家人。乡民们凑了银子,让欧阳彰带着田茂之子田彦上京,只盼让田彦送父最後一程,把遗体带回南崎好生安葬。
未曾想竟叫他们遇着了试剑大会。
田茂早已将一身精妙绝伦的武艺统统传了欧阳彰,加之欧阳彰天赋异禀,大有青出於蓝之势,拳脚兵器一路比试下来,欧阳彰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得皇帝亲口允了恕田茂无罪。
正高兴时,他却被木天一指了做西征的先锋。欧阳彰虽不愿却也只得随军出征,恩师方才脱难,却不得片刻相聚,与南崎也是一别两年。
欧阳彰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却发现木天一正坐在身边。
“伤好些了麽?”木天一开口便问。
他的这个先锋,平时操练俱甚少参加,可谓极尽偷懒之能事,上得战场却骁勇善战以一当百,赞他,他却恬不知耻般说什麽“多亏木帅军纪严明,末将偷个懒总是被罚十几二十倍地补回来,想不勇猛都是大大的难事。”谁曾想他竟会把伤隐瞒不报,回营时骤然摔下马,足足昏睡了三天才醒,说着“哎呀我又偷懒了,木帅可要手下留情从轻发落啊。”的欧阳彰真是叫木天一哭笑不得,想自己这三天彻夜担忧难眠实在愚蠢之极。
“人参灵芝吃了那麽多,还能不好?”欧阳彰笑道,“侯爷下朝了?”
“谁有你悠闲。”木天一席地而坐,一挥手,跟班放下酒壶酒杯就退远开去,“皇上赏了一壶碧月,拿来与你尝尝。”
“我早就戒了碧月啦!”欧阳彰把酒杯推回去,望着天悠悠发呆,露出少有的黯然神色,不消一会儿便即退去,换上素来的嬉皮笑脸,“今天我运气好钓了几条鱼,侯爷若不嫌弃,我们烤来吃了如何?”
“好!妙极!”
木天一也不是什麽拘泥之人,当即挽了袍袖,找些枯枝架起火堆。欧阳彰抽出随身匕首杀了两条鱼,用细枝串起放在火上慢烤。
那碧月酒是十数年前虔情街上翔南酒馆掌柜迟溪所酿造,乃是天下闻名的佳酿,迟溪过世後更是成了绝酿,现存极罕,多藏於宫中,常人总归可望而不可及。
碧月酒十里飘香,此处地偏却也有不少人循着味儿找了来,他们豪爽怪了,更没必要藏掖,来人只要出得下酒菜便能分得一杯去,酒香肉美,自在逍遥。
欧阳彰醒时已是第二日正午,因着宿醉,脑袋兀自胀痛,他皱着眉揉揉太阳穴,掀被下床。
田彦打了水给他洗漱,满脸欢喜笑意:“少爷真是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呢,昨个儿回来时还在唱歌,自从……”说到一半似是触了忌讳般立时闭嘴,诚惶诚恐地看着欧阳彰。他知少爷不会罚他,他只怕少爷不高兴。
他自小崇拜欧阳彰,时时跟着他,试剑大会後欧阳彰出征,他本想随了一起去,但父亲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几乎去了半条命,没有他陪护怕是回不了南崎,况且欧阳彰曾千叮万嘱要他把在南崎养伤的那人照顾好了,於是他只得送他上马,看他扬尘,转身和父亲一起回了南崎。
那人名叫井奕祺,是从天上掉进南崎的。田茂和欧阳彰合力救了七日才拉回他一条命,素来惫懒的欧阳彰寸步不离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他,谁料他的伤方有好转自己就要远赴京城,原以为不久便能再见,谁曾想一别便是永远。
田彦从南崎赶至军中,告知的却是井奕祺死在了南崎山的瘴林之中。欧阳彰听了登时头晕目眩,陡然间竟觉生无可恋。号令响起,他跨上马便冲锋厮杀,伤了也不顾不管,直到身体支撑不住堕马,当时真想这麽死了便好,却终究活了下来。
田彦每每想起当时欧阳彰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真恨极了自己,为什麽要告诉他?为了见他为了跟着他吗?大可说井奕祺不辞而别天下之大寻不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为什麽偏要如实说出他的死讯?不,若是扯了如此的谎,欧阳彰当了真,那结局只能是他拼了一生去寻找一个已死之人,即便天下再大,也必处处烙下足迹。当乡民们找到井奕祺的尸体,自己竟然还有些开心,想着欧阳彰这下子非死心不可了。
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坏的人了。
是呢,欧阳彰死心了。
他的心已随着井奕祺一同死去。
田彦怪责自己,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同他称兄道弟,从此不再叫他“大哥”改口叫他“少爷”。如今想来,若能以自己的命换井奕祺的命,他总是万万分愿意的。
触及往事田彦不由想得多了,等回过神,见欧阳彰已经走到院子里。
欧阳彰轻笑,心想这碧月酒该叫醉生梦死才对,昨晚被木天一强灌了一杯,就睡了数月来首个好觉,无梦,自然也无他。但醒来,身上兀自残留着碧月酒香,心中也依旧有他。
想当初井奕祺跌落南崎时也是满身酒香,引得全镇乡民都寻香而来。这是欧阳彰第一次听说碧月酒,过得数十日酒香仍未尽散,欧阳彰当时真天天念着要喝一口,只可惜那难得的一坛却被井奕祺打碎了尽数倒在了身上,喝不得了。
欧阳彰第一次立军功,皇帝从京城命人来赏了他一坛碧月,他胆大包了天,当晚就和几个交好的士兵一起点了篝火同饮美酒。碧月後劲奇大,他们又不懂其中讲究道理只知狂饮,终於人事不知足足昏睡了七天才醒。若不是木天一爱才,早就斩了欧阳彰,怎会打了几十军棍就算?
“想不到这一次竟只喝了一杯就醉得这样厉害……”欧阳彰望着天边流云,悠悠然说道,“呵,这碧月酒我当真是再也不喝的了。”
“少爷,今儿个皇上又派人传您进宫,我看您还睡着,就让传旨的公公先回了。”田彦给欧阳彰泡了壶醒酒茶,说道,“皇上传了您好几次,连上回犒赏三军的宴会您都没参加,再这样拖着,就怕会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皇上也就是闷了,没什麽的。”欧阳彰喝了口茶,登觉神清气爽,赞了田彦一句,复又说道,“不过,这次就算皇上不传召,我也是要找他去的。”
当今智真皇帝高瑾四岁登基,由叔父靖南王高盛辅政,高瑾十四岁亲政,至今南征北战无数,版图之广阔前无古人,周边小国提起这“好战暴君”皆是心惊胆寒。然而智真年间非但本国日益富庶,降国百姓亦能安居乐业更甚从前,又不得不说高瑾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对津浦国出兵已有三次,却都大败而回,此次终於被木天一率军攻破,高瑾自是大喜,三番五次重赏,木天一素有威望,现下更是“国之栋梁”、“天下不可一日无木帅”之言不绝,也不知其中有没有盼着他哪日被皇上按上个功高震主的嫌隙。
但朝中另有传言,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不是木天一而是木天一军中那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先锋欧阳彰。
千金难买的碧月酒,木天一如此功勋,皇上也只赏了他一壶,然而当初却是一坛又一坛地命人从宫里千里迢迢送到军中去给欧阳彰,此次赐予免罪金牌又是何等的恩高厚重?军中将士对欧阳彰十分服气敬重,旁人却未必,真是什麽说法都有,这回更更加流言四起蜚语不断,难听极了。他们看不见他在战场上的拼杀,也忘了他在试剑大会上的潇洒,记得的只是皇上对他大大偏爱。
“好你个欧阳彰,朕三番五次宣你进宫,你就五次三番地推拖,真是好大的胆子。”高瑾合上手中奏折,想起他那些“牙疼得起不来床了”“脚踢到门板走不了路了”的理由,总是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我有这金牌,可以随便来,自然也可以随便不来了。”欧阳彰全无臣下的规矩,却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皇上大恩,微臣岂敢不领受?”
“呵,你这样子,可知外头说得不好听呢。”
“莫不是些‘以色侍君’‘宠臣’之类,皇上要是怕,逐了我出京城便是。”
“朕怕?怕那些嘴多的偏少了两个脑袋不够砍麽?”虽是玩笑话,但堂堂天子之言,自有一番不怒自威,换得别人早叩头求饶了。
“这有什麽可怕?那些话都是用脚丫子想事情的人才说得出,脑袋只有一颗,脚丫子可有两只,砍了左边还有右边可砍。”说罢,欧阳彰抓抓头发,显得很是为难,“但如此一来,传言可只会更加难听了。自古帝王哪一个没些风流韵事,皇上权当消遣罢了。”
高瑾笑道:“你倒是来陪朕消遣呐,谁准你来消遣朕了?”
“皇上当真要落了这口实?也罢,皇上是一代明君,好色些总也瑕不掩瑜。”欧阳彰嘻嘻笑着,作势要解腰带。
“哎呦。”高瑾苦笑,“你当真口无遮拦得很呐,这免罪金牌朕迟早要收了回来,省得受你这气。”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欧阳彰整好方才故意弄乱的衣衫,不住口说道,“瑕不掩瑜呐。”
“呵,朕还纳闷你怎麽不请自来,原来还是为了皇弟,不用再‘瑕不掩瑜’地说啦,皇弟昨夜才回宫,正睡的香呢。”
先皇天光帝高烜多病,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