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已过数日,仍不见谢岚和靖王,越竹坐在殿中,透过半开的纸窗,望着夕阳也要坠入天际,这一日又要过去了,再批不下奏章,起身招了晚膳。
这边正吃着呢,李总管带人就匆匆进来了,跪倒在脚边“皇上,偏殿那边的主儿怕是出了些事。”
越竹停了筷,去了偏殿,想着会不会是一个月前的毒没排清,现下复发了,木戊的样子重了弟弟的面庞,心就一下乱,脚步也快了,几十步走的异常熟络,但每一步都要思虑,这几步走下去的到底是真伤还是陷阱。
还未进偏殿,就嗅到一股充鼻的酒气,进了门便看到滚了一地的酒壶,地毯上一踩便是水声,屋内的酒气简直要把房顶也掀翻,这中间还夹杂着一股腥味,越竹暗想天亮前还什么事都没有,这才半日过去,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怎么就这样了,还有这么多的酒都哪来的!
内室的床榻上卧着的人,面色铁青,嘴唇发紫,衣衫沾了酒半湿着,口中呓语的是个痛字这痛的由来让越竹触目惊心,双腿旧伤上深深的割痕,双腿的旧伤本就大的布及全腿,这划痕便是多达数十道,刀刀伤筋动骨,道道血漫不见伤口,和五年前的场景竟及其相似,越竹能不触目惊心吗!那些酒是从何而来,早就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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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除了大门,其它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就和每晚一样,像是要困住什么一般,冲天的酒气便在在屋内排不出去,熏的差点要落下泪来,就是常人也待不住啊,更何况那榻上还躺了个负伤中毒的。
“叫太医,把门窗都给朕打开!
多拿些干净的锦帕来,还有那桌上的酒也一并拿了来。”
越竹吩咐下去后便侧坐在床畔上,让婢女将酒都倒进铜盆里,拿了锦帕沾了个角,开始擦木戊染血的腿,木戊滋的一下就皱紧了眉头,嘴唇更是咬的发白,从齿间挤出的抽吸声,让越竹也皱紧了眉,下人拦不住越竹亲自动手,只能在一旁递锦帕,等太医到的时候,已经被越竹丢了一地的红帕,木戊腿上的刀割也显出了痕迹,太医还未跪下请安,就被越竹吼到床边查看治疗,越竹让到一边洗了手后,就看着太医查看伤口,正准备上药时,被越竹一下拦住,说道:“上的这是什么药?”
“启禀陛下,正是太医院的金疮药。”
“不行!去拿现捣碎的草药来敷。”
太医一愣,赶忙告退回了太医院,因为木戊的伤口众多,用金疮药洒上只怕还没有捣烂的草药来的好,当年太医院在弟弟身上用的就是金疮药,这药一被吸收溶在伤口处,倒是起了很好的药效,但血肉因此也没有隔阂的贴在绷带上,一日过后便黏在绷带上,换药时就又是受煎熬又是负新伤,越竹也是后来才知道便后悔了许久。
这边用了近半个时辰捣烂了草药全敷上,再用绷带缠上,这时的床垫上早已是血迹药汁混杂着染了一大片,太医要让撤换了旧单,几个下人去平抬木戊时,不是这边斜斜磕着就是那边刚巧碰着了,越竹就再也看不下去,呵斥着让他们放下,自己便动手弯腰抱了起来,让下人盖了毛毯在木戊身上,转身举步就迈出了偏殿大门,太医在后面劝说着出去怕会感染。
“那就容的那些粗手笨脚的又碰磕出新伤才好?”
几句话间就已经来了越竹的寝宫,一脚踹开了殿门,放在自己床上,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却突然提手啪的一下打在他腿上,冷冷道:“还不醒!”
假寐的木戊微睁开眼,吃痛的瞪着越竹,哪有这样的人,细心的不准让别人碰撞到他伤口,自己一回头就结结实实的一把拍在他伤腿上。
“你…你给我等…等着!”刚说完,木戊一阵晕眩,血气上涌,一侧身就呕了一口血在地上,一下又立刻昏死过去,上身重重的砸回榻上,床发出的闷响和地上的血,连连惊了越竹一身的汗。
“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
越竹让了太医,站在一边看着,太医号脉时,外面李总管一路小跑进来,跪下说道:“皇上,靖王爷和谢大人在议政殿求见。”
越竹听完便如梦似醒,这才想起了一月之约,看来是有结果了,越竹回头望了望榻上脸色发白的木戊,心中百感交集,只怕再过来的时候,早已是另副心情了吧,莫名的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就没再转过头,走出了房间吩咐了先就将他放着,不要再抬动了。
议政殿
靖王和谢岚站在一旁细语,越竹进来后,准备俯身下拜,越竹挥手免了,李总管上了一盏茶,就随众仆退出去了,越竹坐在案桌前,等人走尽了,便直言问道“靖王,可找着什么来?”
越竹端起茶盏,掀着杯盖撇了撇四散的茶叶,探口细泯着热茶,殿中的靖王向前迈了半步“禀皇上,具已查清,而且也全查出来了,但,还尚有几点。”
越竹皱着眉,细泯了口茶,看着杯中的茶,又是一皱眉,抬头看了眼靖王。
“说。”
“至现在还没查到那位与何人有勾结或私下会面,但许是下面的人没查透,还有便是木戊的名字的确是个化名,其中也定有暗喻,皇上要本王查的那二人之间的联系倒已确查完。”
越竹伸手示停,向一旁的谢岚使了个眼色,靖王便断了话语,谢岚起身在殿内四处走动了下,转回来对越竹点了点头,靖王便继续说了下去。
“木戊便是已逝的靖王殿下本人—越林”
☆、第七章
“确定,属实了?”
靖王向前一步半跪在地上,恭手在面前,一副下属的样子“以命担保,属实!”
谢岚站在靖王身后看着他,目光停在他的后颈上,靖王似有所感,偏侧过头看他。
命?你的命,还是连带我的命一起送走。
谢岚走上前与靖王平行,说道
“现下如何办?”
“靖王还是靖王,木戊还是木戊,王爷之位对他,对我们都有害无利!”
这是越竹的想法,靖王还是假扮着,王爷的身份对木戊来说不利,但也可以说是越竹的私心,不想让木戊离开皇宫,脱离越竹的保护,而且木戊此次回来,意图不是相认,只怕是被人利用,是要防范起来。
“但这事还是要问过木戊,他到底也是在民间流浪了四年之久,性情大变或是……”
或是有暗夺帝位之心!
想起来议政殿前的心情,果然这下再回去看木戊时,心中便不可能心无挂碍了,虽然一开始也不是心无旁骛的对待,只是一下所有事都肯定了下来,该考虑的和不该考虑的都要纳入其中了。
殿内现只剩下越竹一人,靖王和谢岚一起离开了,之后会发生什么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外面的天也黑透了,晚膳吃了一半就停下了,现在就有些饿了,越竹端起手边的茶杯,张嘴喝了一大口,茶早已凉尽,从嘴一路冷到了心。
越竹本来奢望着上天能让越林再回到自己身边,就让自己手下情报部的堂主扮了越林的身份,将原来越林住过的宫殿改成了林夕殿,殿内殿外重兵把手,宫女日日打扫,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现在回来了,他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带了满身的秘密,带了暗埋的恨怒回来了。
弟弟啊,你为什么不是被我寻到的,而是自己找回来的,还是用了阴招绑了我,再招了我的猜忌攀留下的。
越竹有没有去找,不得而知,至少在宫中,越林只消失了三日,就已有人替代上了,不到一年就秘密葬了越林的衣冠冢,谁传来的噩耗,谁认同的噩耗,私心里到底是什么?说爱不是爱,说恨不是恨罢了。
没人能真正看清过自己,无人
本说好的会过去看一眼,现在也提不起劲了,李总管进来换了壶热茶端到庭院中,越竹拿着茶杯站在风里,忆着往事,身体逐渐冰冷了下去。
也许就是在那三个月里,他们的亲情早已变了味,日日在床榻上逗乐弟弟,换药时,弟弟的眼睛从不曾转移过,直直的看着自己,泪眼含笑不过如此,嘴中的几句扯着越竹的心不碍事!
哪里不碍事了?这三个月里碍了多少事!
哥,你别哭呀!不疼,不疼的
你倒是先别哭呀,不疼你倒是别哭呀!
三三二二,不过如此,但那时的他们还不曾捅破那层纸,来见真情,来倾心,为掏心。
越竹拉了拉吹进嘴里的发丝,捧着茶一饮而尽,从回忆中将自己拉出,叹了声,转眼就唇角飞扬,口中心中默默喃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再不是梦了吧,再不会离开了吧
找了,累了,停了,葬了,回来了…心也回来了在时不懂惜,去时……
届时又回想起了要过去看望,只好又重复每晚驻足偷看,但这次是停在自己殿门口,身边只让跟了李总管,就往自己寝宫走去了,这边前脚还没踏入殿前的石拱门,里面就传来了木戊的叫喊“不,啊!!!…哥,哥…不要!哥,救我!!”
越竹连忙跑进去,直闯殿门,却只能看到翻出后窗的一片衣角。木戊泪流满面的坐在榻上,床帐的布幔已经是一滩烂布,木戊双腿缠着绷带的样子刺进了越竹的眼里,又是那副重伤的样子,伤的还是那两双腿,同样在自己身边,同样在自己榻上,旧痕犹在,新伤就已复加。
木戊看到越竹冲进来,什么也没管,脱口就喊了一句“哥!”
越竹的眼前迷乱,听着耳边的呼喊,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走到榻前时眼睛里就灌满了涩涩的一滩,越竹对着木戊张开双臂,狠狠的抱住了那个又负伤的人“不怕,不疼……林,哥在这呢。”
那是越林伤好可以上蹿下跳的日子,经过了这三个月,越林的性子变得再不贪玩了,总是久久的坐在越竹的床畔边,目光愣愣的,双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床铺,那年越竹称帝六年,也是昌平六年。
越竹13岁,正是群臣力谏越竹立后和绵延子嗣的时候,前两朝的皇帝都走的早,全朝野大纷乱,臣下们早就怕了,这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前朝就体现的淋漓精致。
越竹从前朝回寝殿时,就看到越林坐在床边,看到了自己就双手紧攥着放在膝头,下巴抵着胸口,一副被束缚的样子。
“林,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梦初醒!越林一抬头便看到越竹在眼前半蹲着,不觉腾红了脸,双手下了决定一般攥的更紧了。
“哥,”
越竹一直蹲着身子看着越林涨红的脸,一脸的担心“嗯,你说。”
“我感觉,我…我喜欢你。”
越竹一听完松了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越林的脑袋,揉了揉头发“我知道啊,傻弟弟。”
越林拉开放在头顶的手,使劲的摇头
“不,不是的,我想明白了,我喜欢哥哥,”越林仍觉得说的不透彻,继续说道“不!是爱你,是爱!”
越竹的双脚蹲麻了,心也麻了,越林看着一脸茫然的哥哥,轻轻一推越竹的肩膀,越竹便重心不稳要向后倒去,越林一下扑到越竹身上,更是将越竹硬压倒在地上,冲上去就亲,惊了一众下人都愣在当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越竹更是瞪大了眼,心砰砰直跳,被亲的憋红了脸喜欢!
这哪里是他认为的喜欢
越林直起上身坐在越竹身上,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越竹“哥,我喜欢你!”
越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越林就坐在他小腹上,红肿的双唇,口中的话,不是一般的响亮,字字清晰,光明正大。
越竹梦中醒来,旁边睡着木戊,原来刚刚就已经安慰着木戊睡下了,自己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何时也睡了过去就更不记得了,越竹起身走到窗边,还是深夜,看来没睡多久,就悄悄一个人走到殿外,站在院中受着西风,从冥府吹来的风,带来了已故的人,带来了阴煞之气,弥漫在皇宫中,消散不去。
这国,将山雨欲来,风灌满楼
这宫,已日日夜夜,空空荡荡
透过那梦,乘着这风,勾来的旧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那日,永不会忘,也不敢去忘。
偏殿庭院的石阶上,一身黑褐色布衣的人闲闲坐着,身后搁着一盏低灯,橘黄的光照不得整个房间,只染了周边一小圈,并无他用,也许这只不过是个摆设。
越竹悄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弟弟,也如同那盏低灯,形同摆设。
台阶上的人看着院中那黯淡月光下的红叶李,开了满院的粉黛,散了一地的紫瓣碾入尘土。
树枝上息着二只黑斑的鸟,双栖双宿,相面互鸣,他不曾站起身去近看,也不曾伸出手去触碰,那淡漠的背影一动不动,风吹过他的头顶,他眼前的花树,一切都静谧祥和着,只是都顿入在黑暗中,淡淡的月光,昏黄的低灯,照不亮,耀不清。
越竹在黑暗中挣扎着是否去呼唤那个迷途的弟弟。
“林”
台阶上的人愣愣的转过身。
惊飞了树上的鸟,一阵大风刮过,吹拂了他散至台阶的发梢,吹落了碎弱即折烂的花枝,又被那阵风卷进屋内,停在越林手边,又被卷走,寻不到了。
“哥,”倒是有一段不长的沉默
“我早就细细想过一事,现在该是实现的时候了,哥。”
“哥!”
极近的一声呼唤,让越竹一下惊醒,身上跨俯着一个低眉顺目的人,笑脸与旧忆中跨坐昂首的人重叠了。只是神情不同,现在的姿态没了当年一身的傲气,颓留下的只是慵懒的媚态。木戊跨坐在越竹的小腹,半个身子俯在越竹胸口,双手贴着越竹的双肩,柔软的黑发蹭着越竹的颈脖。
木戊慢慢右肘撑着身体,手指点着越竹的颈部一直划到蝴蝶骨,木戊双眼迷离,撩动着谁的心弦,越竹双手颤抖着,双眼瞪大,强压着心中的翻腾。
“怎么,又不认识我了,我可是想了你很久啊…”
稍等了一个喘息,木戊又俯下身,在越竹耳边只发了一个音,越竹就狼狈的翻跌下龙床,木戊被推撞在一侧,双腿上的绷带隐隐染上几朵鲜红。
“你不是越林!你是谁!!”
“哥,我是越林啊,不认识了?”
“你不是他!给朕滚。”
木戊爬到床沿边,看了看外面的天,端坐在床沿,冲着越竹扬起笑。
“哥,该上朝了。”
淅淅零零的水珠打在屋檐,顺着水渠滑下,连成一条条细线,湖里翻腾的几尾游鱼在滴漾开的涟漪里穿梭,岸边的红叶李被雨水拍打,花瓣早就不知去向,紫红的叶片坚守着阵地,不落一片,屋檐下的横木上栖着一排躲雨的鸟,抖着羽翼,簇拥着取暖,地上不时就落下一滩零星的白斑,处理了一日的朝政各方商甲不知为何都有些骚动,虽不大,但还是动荡着百姓的生活,天阴阴的,昨日晚时明明还在庭院中想事,等回过神来却已经是第二天,头也昏沉沉的,现在又有些犯困了。
越国当朝之王俯在案桌前昏睡过去了,手旁的茶杯已是见底,几叶茶贴在杯底,有些干了,不见有下人侍奉,盖毯,越王轻缓的呼吸,甚是安宁,外殿传来“吱嘎”的推门声,越王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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