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被看的窘迫了,低下头,小声道:“我杀了你儿子……”
欧阳飞弈的脸上拂过一丝伤痛,无奈的垂下眸子,眉角微蹙,嘴里溢出一串长长的叹息,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染尘道:“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以后不要再去想了。那个杀死我儿子的凶手,过两天就要被处决了。”
“可是……”染尘倔强的直起身子,他忽然觉得,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人们所形容的暴虐无常,不可一世的吴国天子,而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可怜的老人。
他张口,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欧阳飞弈伸手掩上了染尘的嘴,略带威严的说道:“既然你欠我一个儿子,那从今往后,你就当我的儿子,可好?”
染尘不忍心拒绝,点头答应。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而屋内,却是一片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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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冷风夹着细雨,吹过欧阳子恒的脸颊,冷的彻骨,全身的衣物已经湿尽,贴在身上,犹如从冰窖里面走出来一般。欧阳子恒咬着牙,一言不发的跪着。
自从刚才去天牢探视的染尘,发现人被掉包,欧阳子恒已经在这御书房外整整跪了两个时辰。他心中从来都没有如此惶恐过,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父王的中途出现完全扰乱。
难道是自己的计划出了差错,还是染尘的身份被识破了?
他们会把他关押起来,让他受尽□虐待?
还是会将他秘密的处死?
一个个让自己几近崩溃的可怕念头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欧阳子恒几乎是跑着来到这御书房外的。可是,父王的一句不见,却将自己堵的死死的。
“陈公公,麻烦你再去为本王通报一声。”子恒略显烦躁,但言语中却听不出丝毫的不敬。
陈公公很为难的看了一眼欧阳子恒,说道:“靖南王殿下,不是老奴不帮您通报,只是陛下他确实有旨意,说今日一律不见外人。殿下不如请回吧。”
欧阳子恒握起拳,在冰冷的大理石里面狠狠的砸下去,坚硬的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不小的坑,血混着雨水从裂缝中溢出。
陈公公吓的呀了一声,皱着眉说道:“殿下,您又是何苦呢?”他走上前,将自己手上打的伞递到欧阳子恒手中,说道:“殿下,这冬雨凉的很,殿下可不受了风寒。”
欧阳子恒一把打翻他递过来的伞,高声道:“父王,孩儿向你请罪来了!”说着,更是伏下身子,用力的磕起头来:“父亲,孩儿向你请罪来了……”
房中的人微微咳了一声,陈公公闻声,弓着腰推门进去,未过多时,又跑了出来,凑到欧阳子恒的身边道:“殿下,陛下让你进去。”
欧阳子恒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连忙站起身来,却未料腿脚一阵僵硬,险些摔倒,所幸陈公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御书房弥漫着浓浓的龙诞香的味道,陈公公识趣的掩门退出门外。
欧阳飞弈埋头于一堆厚厚的奏折之中,细心审阅,偶尔朱笔亲点,放在一边。
欧阳子恒就这样跪在地上,一时间四下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子恒只觉得自己就要被这香味给熏晕过了。才听见伏在案上的人淡淡开口道:“不是说要向朕请罪吗?怎么进来了就成了个闷葫芦。”欧阳飞弈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父王……”欧阳子恒开口,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承认自己和染尘串通,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是杀死太子的幕后真凶?不承认自己与染尘的关系,那又为何为了他,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左思右想了片刻,欧阳子恒才继续说道:“父王……儿臣要向父王请罪,前日那个承认刺杀太子的案犯,她是无辜的,儿臣已经查出,刺杀太子另有其人,请父王将她放了。”
“哦?另有其人?恒儿,你做事未免也太过草率,人命关天,怎能儿戏。”
“父王?”欧阳子恒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身冷汗又将刚刚才有些反干的衣物,弄的一片潮湿。
“朕一时气急,已经将她赐死了。”欧阳飞弈淡淡道,低着头,不看欧阳子恒脸色。
“死了?”
“死了……她刺杀太子,罪不可恕,又连带让荣妃变得神志不清,如此妖孽,怎么能留在世上。”
“尸体呢?”欧阳子恒低头,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尸体?”欧阳飞弈一笑,朱笔轻轻的在奏折上一圈,淡而化之的说道:“自然是送到了牲畜所,拿去喂那两只吐蕃进贡的藏獒了。”
这一瞬间,欧阳子恒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跪走到案几前,极尽绝望的说道:“父王……父王……儿臣不信。”
“恒儿……”欧阳飞弈抬眸看了看子恒,心中尽然有几分不忍,这个孩子,从小看着他长大,性情内敛到极致,多番打压,从来不露出半点心性,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弄成这般模样。
“朕日前找到了你二伯的亲子,比你年幼几岁,等过几天,他身子大好了,朕便将他引荐与你吧。”
欧阳子恒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只是默默的退后。
欧阳飞弈叹了一声,一扬手,任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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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漫天的大雪,寒风过处,枝桠挽留住片片雪花,一树晶莹剔透。
欧阳子恒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尘儿,快看,梨花开了,开的好美,好美……”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尽然想不起那是何年何月,陪他看过这一树梨花。
推开窗户,寒风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温暖的房间顿时冰冷了下来。欧阳子恒摊开掌心,静静的接住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那雪花躺在他的掌心,洁白,安详,可是一转眼,却化为一滩晶莹的露水。
欧阳子恒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就在不久前,他还牢牢的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的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一转眼,却只能为他落一滴热泪,赏一树冰花。
“爹爹……”欧阳旭此时已经会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他站在地上,搂着欧阳子恒的腿,依依呀呀道:“爹爹……娘亲……娘亲……爹爹……”欧阳子恒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外大吼道:“奶娘,把旭儿带走……带走……”
欧阳旭跌倒在地上,哇的大哭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爹爹变的这么凶。
门吱呀一声开了,奶娘匆匆的跑了进来,抱起在地上打滚的欧阳旭,转身之间,还不忘记拭去脸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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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尘披着狐裘大衣,站在高高的钟塔之上,整个姑苏城一片银装素裹,雪花翻飞之中,温柔的触碰着他的脸颊。
远远的,他朝着靖南王府的方向望去,一片青砖灰瓦被白色掩盖,不知那一栋,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听陈公公说,那日他大闹御书房之后,便告了一个月的病假,朝堂上少了他那铿锵有力的言辞,兵部里更缺了他雷厉风行的整顿。
他,就这样,在自己最锋芒毕露的时候,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染尘低下头,手指轻轻拂去护栏上的积雪,凭栏而望,一望无际的白茫中,一抹玫瑰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那女子在雪中跌了又爬,爬了又跌,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回。
染尘一个翻身,几仗高的钟塔已经甩在身后,他走上前,伸手扶住那雪地里的身影,轻声道:“小心点……”
那女子却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不要你们管,我要找我的瑞儿,我要找我的瑞儿。”
染尘呆呆的站在边上,身子僵在了原地,他回眸看着那抹越来越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无比心痛。
“殿下受惊了。”一位穿着素色衣裳的宫女颔首走到染尘跟前,福身说道。
“那是太子的母亲吗?”染尘忍不住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多此一举。
宫女低头回到:“回禀殿下,她正是荣妃娘娘。”话语中,隐含着点点的酸涩。
染尘哦了一声,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淡淡道:“多找几个人,把她带回去吧,这么大的雪,天怪冷的。”
宫女行了礼,默默退到一边,朝着那抹玫瑰色的身影走了过去。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下来,太阳给浓密的云层染上了一道绚烂的金边。
钟楼上,传来一声声清亮的钟声,该是大臣门上朝的时候了。
染尘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踏着来时的足迹,一步步的走回去。
偶尔驻足回首,似乎在聆听,金銮殿上,是否有他深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
第56章
风卷漫天残云,暗黄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气,这是一场姑苏城多年未见的大雪,此时已暮色降临,街巷两边的店铺都关上的门面,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越寂静的雪夜,马背上一身褐色大氅的洛逸舟从街巷的尽头狂奔而至,留下身后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长鞭挥舞之下,朱红色的大门被生生刮去一道红漆,房门应声而开,身后的冷气连同风卷乱的雪花,一起涌至门内。一身风尘仆仆的洛逸舟转身掩上大门,冷着脸卸下身上的大氅,长鞭随意扔在地上。
“你忘记了你发过的誓言了吗?”洛逸舟转身,冰冷口中呵出浓浓的白气。
“舅舅,我没有忘记,只不过……”欧阳子恒无奈长叹,执起桌上斟满的酒杯,递到洛逸舟面前,说道:“只不过……只不过,我放不下。”
洛舟接过酒杯,方才冷冽的眸子渐渐深邃起来,轻轻抿一口酒,暖了暖身子道:“成大事者,不可用情过剩,倘若他真的死了,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顿了良久,饮尽了杯中所有的酒,方才继续开口道:“只是……只是他并没有死,而且,活的很好。”
“你说什么?”欧阳子恒正欲为洛逸舟斟酒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手中酒壶失了准头,倒的满桌都是。他微微镇定,放下酒壶,复又问道:“舅舅,此话怎讲,当初父王在御书房亲口对我说,他已经赐死了染尘。”
“可是你并没有见到尸体,不是吗?”洛逸舟伸手拿过酒壶,自己满上,悠闲的喝了起来:“我日前一直在秦国处理事务,得知太子薨逝之时,秦国已经派了使者来吴,因此,我通过关系,希望秦王能答应将玉蕊公主许配给你,以保证你太子之位无忧。可是后来,吴国皇宫的线人,却给了我一个惊天的消息。”
“什么惊天的消息?”欧阳子恒蹙眉问道。
洛逸舟冷冷一笑,看着欧阳子恒道:“染尘他一定不是寻常的小乞丐,他的身世肯定跟吴国的皇室有关。”
“舅舅你是说?”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欧阳子恒依然忍不住继续问道:“会有什么关系呢?”
“据线人消息,皇宫一个月前忽然间多了一个男子,而且吴王对他极尽宠爱。按照线人的外貌描述,应该是染尘没错。”
欧阳子恒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大掌一拍,恍然大悟道:“他是欧阳飞羽和白雪烟的儿子!”
洛逸舟低下眸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似有所筹谋,却又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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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无瑕的雪压着雕栏画栋的长廊,大雪之后的月夜,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台之上,小窗轻启,只留一条缝隙,远远能赏到屋外一片瑰丽的雪景。
青梅煮酒,把盏言欢,暖炉微醺,馨香萦绕。
染尘低着头,为欧阳飞弈满上一杯热腾腾的黄酒。
“尘儿,这迎雪宫,可还住的惯?”欧阳飞弈言语间,点点慈爱透露无疑。
染尘微微点头,递上手中的酒杯说道:“父王待儿臣极好,儿臣在这里住的很舒服。”
欧阳飞弈放下手中酒杯,叹息道:“这座宫殿是朕即位以后,按照当时你母亲在江陵住的小别院,设计而成的,聊表对你母亲的思念而已。”
染尘低头,不动声色的为欧阳飞弈续上酒,眸光流转,与欧阳飞弈视线相触,问道:“父王难道没有恨过母亲吗?”
欧阳飞弈沉默了半刻,才缓缓开口道:“曾经恨过,但是现在不恨了,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她都不会回到朕的身边了。”
染尘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鬓边染白的男子,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君王,私下里,也是指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染尘只觉得眼中涩涩的,端起手中酒壶,心不在焉的斟起酒来。
他老了,也会像陛下这样,围炉饮酒,缅怀过往种种吗?
手中酒壶被身后的宫女接下,只留下云锦制成的桌布上一滩湿漉。
“尘儿,朕要让你当吴国的国君。”欧阳飞弈的声音,向是从天而降一样,响彻在染尘的耳边。
不等染尘问一句为什么,他接着说道:“吴国的太子,本来就是飞羽的,朕已经替他做了那么多年国君,朕老了,也累了,如今该是尔等后辈接手的时候了。朕决定,明日立诏,封你为吴国太子,以你欧阳飞羽亲子的身份,朝中应该无人反对。”
欧阳飞弈伸手拍了拍染尘的肩,说道:“朕知道你身子还未调理过来,朕不会立即退位。”
染尘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退后两步,直直的跪在欧阳飞弈的面前,说道:“父王,你不能这样做。”欧阳飞弈正欲伸手扶住染尘,染尘却跪后两步,无比坚定的说道:“儿臣不明白,靖南王文韬武略,治国有方,群臣推崇,为什么伯父不让他当太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他,纵使他的母妃不受宠幸,父王,你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
欧阳飞弈伸出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轻轻扬了扬手,退去了一般宫女等人,站起身将染尘扶起,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谁说朕不宠恒儿他娘,各种缘由,又是坊间传闻能说的清的。”
负手长叹间,欧阳飞弈又缓缓开口道:“朕可以让他做肱骨之臣,却不能让他当一国之君。”又是许久的沉默,只听见暖炉中的火烧的噼啪作响,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欧阳飞弈继续道:“因为他……不是朕的亲身骨肉。”
染尘惊的退后了两步,撞上红木圆桌,宽袖一扫,却是扫落了一只酒杯,落入铺着毛毯的地面,却也寂寂无声。
躬身,将酒杯捡起,视线所及之处,却是酒杯之外:“父王,可是再怎么说,他姓欧阳,并且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倘若他日他有能力争霸天下,逐鹿中原,这荣耀,永远是属于欧阳家的。父王,只有他才能让吴国更加强盛,你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染尘直起身子,跪在欧阳飞弈面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慈爱的老人,一字一句说道:“父王,儿臣已是一个废人,此生都不可能在有后嗣,与其把江山交给儿臣这种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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