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染尘埃
作者:冷倾衣
楔子
八月十五团圆节,桂子花开月满楼,最是一年相思日,你我恩断义绝时。
鉴湖边,一间被废弃的破庙中,两个男子正僵持而立,那身着白衣的男子手持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剑锋直指着蓝衣男子,而那蓝衣男子却一脸的平淡,仿佛那剑所指的人不是自己,僵持片刻,蓝衣男子神色如常,却还是先开口道:“染尘,你确定你要杀了我吗?”
白衣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忽的朝前一刺,那剑气流转,眼看就要刺到那个人的颈下,忽然停了下来,一脸的冷漠道:“杀不杀你,去年的重阳我就已经定了,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蓝衣男子依旧云淡风轻,嘴角却微勾出一丝笑意,释然道:“我的一切,本就是你的,如此死在你的剑下又何妨,你动手吧。”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状。
白衣男子娴熟的手腕一翻,那长剑便回到剑鞘,独独留了一截,隐在剑鞘之外,转过身子,看着蓝衣男子道:“你我兄弟一场,我若就此杀了你,岂不是残害兄长,背信弃义的小人。”将腰中长剑拉出一截,在手腕处划开一道口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流淌,白衣男子抬起那被割破的手,举到身前,看着那血液一滴滴的滴落,喟然道:“十年前你我歃血为盟,今日也算一个了解,从此以后,我染尘与你白冷星再无瓜葛,今日,我便是来取你性命的。”
剑饮了血,回了剑鞘,白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掌中,凝视了多时,终于开口道:“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忍心你身首异处,这里面是毒药,你自尽吧!”说着,将那瓶子扔到那男子手中。
接过白衣男子手中的药瓶,依然嘴角含笑的蓝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素闻圣教杀手染尘,剑出鞘必饮血,素来是一剑封喉,从来不给敌人任何机会,原来,你也会心软?”忽然他转头看着白衣男子,那原本平淡了脸上,写满的哀怨。眸中似是一滴泪,将要滴落,却又牢牢的嵌在了眼里:“这是什么毒药?”
“极乐……”白衣男子不含表情的答到:“不会很痛苦,圣教第一毒药,从来都只是给那些为圣教立过功劳,而又伤重无愈的人用的。死时毫无痛苦,只是昏睡,然后凭药力将服毒者有生之年最想完成的一个愿望激发出来,在梦境中为服毒者达成愿望,直到元气尽散,魂魄飞离,人便在这种快乐的顶端死去。”
“呵……”蓝衣男子笑了,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哀伤的笑容,仿佛利剑一样捅进来白衣男子的心房。
闭上眼,白衣男子忍着内心澎湃,一字一句道:“快点上路吧。”
白色瓷瓶被打开,那无色无味的液体,尽数灌入喉中,瓷瓶摔落在地,蓝衣男子的身体,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倾斜,跌倒。
白衣男子上前,伸手搂住了蓝衣男子,一滴泪从眸中滑落,滴到怀中人苍白的脸上:“原谅我……原谅我……”
第2章
正月十五,吴国的边陲小镇,因为节日而变的热闹非凡,捏泥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卖艺的,甚至是摘了自家地里面的菜拿出来卖的村民,纷纷汇聚到了这个平时再安静不过的小镇上,本来就狭窄的小街巷变的更加拥挤,可是当一个带着银色金属面具的青衣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的时候,大家都纷纷自觉的靠着边,让出了一席小路。
“尘儿他爹,带尘儿出来玩啊?”朱大娘一边向那个面具男打着招呼,一边从箩筐里面拿一把红红的枣子,塞到那个叫尘儿的孩子手中。
小男孩看了看大人的眼睛,听话的闪到大人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朱大娘,爹说不能拿你们的东西。你们种地都很辛苦。”
那个中娘妇女笑着,将他从大人身后拉出来,将一个枣子塞到他的手中,说道:“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爹的,你爹治好了我们家小虎的病,朱大娘感谢他,这叫知恩图报!”
小男孩握着手中的枣子,而视线却又寻上了大人的眼睛,直到他看见大人的眸中出现了默许的神色,才收回了握满枣子的手。将枣子一个一个的收起来,放在挂在身前的小布袋里面。伸出一只手拈起一个枣子,放到口中吃了起来,另一只手又寻着大人的手,紧紧的拽住。嗲声嗲气的问道:“爹,什么叫做知恩图报?”
那带面具的男子,低头,摸了摸小孩的脸,没有被面具遮挡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耐心的说道:“知恩图报,就是有人对你好,你要记住这份恩情,然后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明白吗?”
小男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爱的小脸蛋上笑出一朵鲜花,说道:“尘儿明白了。尘儿以后一定会对对自己好的人知恩图报的。”
男子低头看着满嘴枣子,吃的津津有味的小男孩,在他对面蹲了下来,正好与小男孩一样高,宽厚的手掌贴在小男孩的脸上,满眼的溺爱。可是那如同一湖秋水的眸子的底部,却是常人难以发现的怨恨。手指轻轻的擦去小男孩嘴角残留的汁液,将他抱起来,说道:“尘儿,我们回家吧。”
小男孩幸福的张开双臂,牢牢的搂住了父亲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眨巴眨巴着眼睛,忽然支起了身子,对上男人面具后的眸子,问道:“爹……尘儿有娘吗?”小嘴瘪了两下,似是怕男子发火,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道:“小虎有爹有娘,为什么尘儿只有爹,没有娘?”
男子轻拍着小男孩的背,像讲故事一样的说道:“尘儿当然有娘了……尘儿的娘是天上的仙子,她偷偷的下凡人间,遇到了尘儿的爹。两人不顾一切的相爱了,为彼此抛弃了一切,一心只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两个人隐居在太湖之滨,男耕女织,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幸福,直到有一天,尘儿的娘有了尘儿,尘儿出生的那一天,你娘再为你取下这个名字之后,重返了仙界……”泪水顺着男子被面具遮盖的脸颊落下,背上已然传来小男孩熟睡的呼吸声。男子抱着男孩,向他们的住处走去。忽然远处传来急切的马蹄,马上的人手中举着一顶白色的祭旗,一路奔来,一路喊着:“吴王驾崩……举国齐哀……吴王驾崩……举国齐哀……”
男子怔怔的站在原地,刚刚落过泪的眸子仿佛凝固了一般,盯着那刚刚擦身而去的背影,发呆。男孩被忽然传来的马蹄声惊醒,用手揉着朦胧的眼睛,问道:“爹……我们到家了吗?”
男子这时才回过神来,捏着小男孩的脸蛋,说道:“就快到了。”
床上的小男孩睡的正熟,欧阳飞羽拿出怀里面刚冲集市上揭下来的皇榜:吴王驾崩,储君欧阳飞羽失踪多年,国不能一日无君,朝中大臣为了重振吴国大业,攘外安内,特推举吴王长子欧阳飞弈为摄政王,待欧阳飞羽回宫后继承大统。
欧阳飞羽看着手中的皇榜,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其神色,只是那的眸子,越发便的深邃迷茫:“欧阳飞弈,你答应给我逍遥,我答应给你王位,这个交易,也该兑现了。”
转身走到床前,侧坐下来,床上的小人儿正熟睡着,时不时露出满足的笑容,呓语纷纷,听不清楚,欧阳飞羽爱抚的摸着他的小脸蛋,手指触上那双闭着的眼睛:“尘儿,爹只希望你能像你娘临终前说的那样,染尽世间的尘埃,这样上天才不会急着收回你的性命。”忽然间,手指移到小人儿的胸前,聚了气,却柔和的点了下去,睡梦中的人轻哼了一声,却睡的更沉了。
将小人儿扶起盘腿坐好,自己也盘起腿,坐在他的身后,大手搭在他的肩上,眸中尽是哀伤之色:“尘儿,爹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闭目,养神,聚气,运功,默念心法,将全身功力尽收于双掌之中,以气带力,以力推气,将聚集于双掌的功力,尽数输入到小男孩的体内。
此时夜已入更,万物俱寂,正是传功的好时机。欧阳飞羽凝神静气,稳住自己的气息,将最后的那一成功力,也传入了染尘的体内。一股腥热自胸口上串,一缕猩红在嘴角悠然滑落。欧阳飞羽轻咳几声,将依然在昏睡中的男孩抱在了怀中,摘去脸上的面具,脸贴着脸,这时,他那张为世人所屏息的容颜,才在烛光中变的清晰。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滴在小男孩白净的脸上,小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许是在梦中梦见了娘亲吧,笑的如此之甜蜜。
欧阳飞羽拭去嘴角的腥甜,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这个让雪烟失去了生命的孩子,已经陪伴了他六年了,直到现在,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是爱恨交织的,苍天总是作弄着无奈的世人,让他们在得到的同时失去。轻轻放下怀中孩子,替他盖好了被子,手掌在他脸上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终于握起了拳,决然的转身离开。
屋外,月如银盘,静谧的竹林传来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欧阳飞羽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竹林深处的小木屋,迎着朝霞而去。
两年后
染尘饿着肚子,躲在朱大娘家门外,舌头舔着干裂的唇,他没有地方去了,整个天堂村的人都走光了,这两年,洪涝连连,本来的鱼米之乡,顿时变成了颗粒无收的荒地。爹离开后,他便开始了乞讨,好在爹以前对这里的村民很好,所以他们对他也是尽量的帮助,虽说吃的是百家饭,但是也不至于饿死。可是最近一年,洪灾不断,一到夏天,太湖水便上涨,淹死了田里的作物,村里的人吃不饱饭,便纷纷开始迁移。村里有力气的人都已经到外地去找出路了,只剩下几户老弱病残,还留守在村里,靠挖野菜度日。
好像是知道外面有人一般,朱大娘推开门,染尘本能的想躲开,却还是被叫住了:“尘儿,饿了是吗?”朱大娘说着,眼睛红了起来,她的身上背着一个用破布扯成的包裹,手里牵着比染尘小两岁的小虎。
染尘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知道,他们也要走了,整个天堂村的人都要走了,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肮脏的笑脸,在眼泪的浸泡下,在脸颊上形成一条泪河。
“朱大娘,你也要走了吗?”
“尘儿,不走,我们都会饿死。”朱大娘伸出手,轻轻抚着染尘的头,虽然心里有千般不舍,却还是不得不告别:“小虎他爹在越国找了活儿,我们要去找他。”她的眸中满是期待,想着她的丈夫,和他们在越国将会有的新生活。
染尘低下头,脏兮兮的小手揉捏了身上零碎的衣物,忽然抬起眸子,恳求道:“朱大娘,你带我去越国吧,我长大了我会报答你的。”
朱大娘顿下来,手指擦去染尘脸上的泪迹:“尘儿,我一个人带不了你,”虽然这种拒绝让人心痛,但是这是事实,思索半天,她又开口道:“不然,我带你去城里,虽然我们这里失收,但是城里的有钱人还是过着好生活,我带你去城里,你到那里乞讨,一定能活下去的。”
染尘看着她,眼中渐渐有了光彩,是啊!只要能活着,去哪里都一样。
又冷又饿,瑟缩着身子,蹲在客栈的一角,染尘几乎就要虚脱,自从和朱大娘分手后,他便在这里行乞,每日吃着发霉变质的食物,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他很冷,真的很冷,而寒风却依然任性的刮着,全然没有顾及到这里还有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从那个缺口的碗底,倒影出一张年少而苍白的脸,染尘的视线模糊了,他扯着身上单薄的衣物,紧紧的缩成了一团,浑浑噩噩的闭上了眼睛。
城外,废弃的破庙中,高高挂起的黄色帐幔已经褪色,原本度着金漆的佛像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蜘蛛网重生的房顶,几处瓦片已经碎裂,雨滴顺着破裂处,一滴一滴的漏着。
“爹……你去了哪里?不要离开尘儿,尘儿会很乖,尘儿会很听话……爹……爹……”
昏睡的人儿呓语不断,冷星将手中的馒头轻轻的掰成小块,仔细的放到已经烧滚了水的锅里。看他的样子,只是饿晕了,应该没有大碍。冷星用干枯的树枝,在放了馒头的水中搅拌了几下,又用树枝,小心翼翼的将锅从挂钩上架了下来,放在一边,走到染尘的身边,轻轻摇了他几下,染尘翻了个身,身子朝着他,却又睡了过去。冷星揪起染尘的衣服,使劲的摇着:“起来了!你这家伙快起来!”
染尘睁开眼睛,眼角还带着刚才梦里的泪珠,一脸惊恐道:“怎么了?怎么了?”
冷星嘴角浮起一丝邪笑,松开手,将染尘身边的那只破碗拿起来,把锅里的东西倒了一般在里面,端到他面前:“吃吧!”
染尘端起碗,也不顾烫不烫,一口接着一口的海吃起来,不一会儿,满满的一碗汤已经见底。捧着手中的空碗,染尘诺诺的看着冷星,仿佛在问:还有吗?
冷星摇头,将锅子拿了过来,将剩余的面汤全倒进了染尘的碗中,染尘又满足的吃了起来。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三天……”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的回答。
“你是才来这里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嗯……我是天堂村的,村里的人都去了越国,因为我太小了他们不方便带着我,所以把我送到了城里,他们说到了城里就能有饭吃。”染尘说着,眼中湿漉漉的,他原本以为到了这里能活下去,去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
“这里没希望了,”冷星低下头,拨弄着地上的稻草,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了,自懂事以来,便知道自己是行乞为生的乞丐,以前,虽然过的辛苦,但是勉强还能度日,但是近两年,连乞丐都不好当了,洪灾连年,百姓连自己都吃不饱饭,怎么可能还有余粮分给乞丐,冷星的满是失落,然而下一秒却又像点燃了希望一般,“不如,我们去越国吧!”
冷星抓住了染尘的手,两个男孩忽然像找到了知音一般,彼此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咕噜……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足以打破这一瞬的寂静。冷星低下头,伸手挠着自己的后脑,憨厚的笑道:“五脏庙又开始搞抗议了!”
这是,染尘才发现,那个锅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被他吃光了,而他的碗,也又一次的见底了。
小脸又是一副尴尬而无辜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开口:“对不起,我把你的晚饭吃光了……”
冷星伸出手,一圈打在染尘的胸前:“我们是哥们儿,说什么对不起!”
“哥们儿吗?”小脸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是说,我们以后就是哥们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哥们儿?”
冷星笑着点头:“当然了,除非你不想当我弟弟!”冷星站起来,一脸不可抗拒的威严,“我们就当着菩萨的面,歃血为盟,八拜为证,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
染尘也被他的话语感染的激动了起来,站起身子,说道:“好!”眸中放出兴奋的光芒;“我叫染尘,你呢?”
“我叫冷星,”冷星疑惑的看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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