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青珞心里一阵失望,转而又想,花时还要五、六天才过,改天去也是一样的。
等吃过饭,青珞收拾了碗碟,见林子骢已经准备要出门了。「这么早就走?」
「跟人约好了,让人家久等总是不好。」
「晚饭也在外面吃么?」
「嗯。」
「那……要不要给你准备消夜?」
「我要很晚才回来,你先睡吧。」
「没关系,我等你。」一口话脱口而出,青珞的脸忽然红了红。
林子骢被他啰嗦得不耐烦,道:「随你。」
青珞见他急着要走,又问:「那你消夜想吃什么?」
「水饺吧。」口中漫不经心的回答,林子骢忽然想起,以前这青珞对自己的行踪从不在意的,怎么这些日子倒问得很勤?但他从不把青珞放在心上,这念头只在心头一转,便抛开了。迈步走出门去。
一路出了大门,他放缓了脚步,似乎在寻找什么。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只听有人在一旁叫他:「林公子!」
他转过身,微微一笑。
巷子那边,小九走在前头,阿端羞涩不安的跟在他身后,和林子骢视线相对,就红着脸笑了。
小九道:「林公子,阿端就交给你了。等到晚间,我就还在这巷子口等你,把阿端带回去。」
林子骢点点头:「烦劳你了。」从怀里掏出一定锭银子,交给小九。「这个你先收着。」
小九收了银子,笑道:「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待阿端好,给你们跑腿又如何?」
他看向阿端:「落霞庵那里听说很灵的,去好好许个愿吧。」
林子骢含笑问道:「许什么愿?」
阿端脸上一红,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林子骢的笑容更深:「那是一定要许的。」
小九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辛酸。只有像林公子这样的大贵人,才能照顾好阿端吧?但愿这林公子一心一意,不要让阿端伤心难过。
傍晚时分,掌灯了,那跳动不安的火苗仿佛映射出了青珞此时的心情。
他趴在桌上,双手托腮,凝视着灯火。身上依然穿的是新买的湖蓝衣裳,刚刚沐浴的头发还有些湿,到越发显得光亮了。
桌子的另一边用纱罩扣着,下面是包好的水饺。因为不知道林子骢何时回来,所以水饺也不敢下锅。
是的,他在等林子骢。以前青珞是最讨厌等待的,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原来等待也别有一番滋味,等待的过程像一种甜蜜的煎熬——只要你等的那个人是你真正想等的。
眼看着天色渐暗,算计着林子骢也该回来,他站起身,到大门边上去等。夜风还是很凉,他瑟缩了一下,后悔自己为何不加一件外套。
招牌前那两盏灯笼已经点着了,夜晚的来临让这条街一下热闹起来。大门口人来人往,青珞不愿碍事,就站在台阶下的角落里,向街口的方向张望。
忽然,远处一双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前面那人仿佛是拖着后面的人走的。而那两人的那身形,却都仿佛有些眼熟。
渐渐的,两人走近,他认出走在前面的是锦春园里的打手白大爹,而被他揪着耳朵往前带的人——是他的儿子小九!
原来小九这时才回来,那阿端呢?怎么不见阿端的身影?难道他还没有到家?青珞心里一阵不安,迎了上去。
只听白大爹边走边骂:「好你个小畜牲,长本事了!小打小闹还不够,居然跑到赌坊里去赌,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么?十赌九骗,有座金山也不够你输的!」
「白大爹,这是怎么回事?」
「青珞呀。」白大爹满脸怒容,指着小九,「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跑到赌坊去赌钱!若不是有相熟的人在那里见到他,回来告知我,我将来被人追债都不知为了什么!」
小九争辩道:「我一直是赢着呢。」
青珞问道:「小九,阿端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看桃花,怎么又去赌钱?」
小九这才想起自己跟阿端合伙扯了谎,他脑瓜转的极快,忙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是那里人太多,给冲散了。后来……后来我就去了赌坊。」
白大爹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把:「你把人家兄弟弄丢了,还有闲情去赌钱?」
「哎呀,别打!阿端那么大人了,那条路他又不是没走过,丢不了……」
这父子俩人还说些什么,青珞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路跑到后院,希望阿端能够自己回来,却看见房门上黑漆漆地扣着一把锁。
青珞只觉眼前一黑,他定了定神,又冲回原地,狠狠地踹了小九一脚:「阿端若真丢了,我跟你没完!」说完,向着巷子口跑去。
白大爹叫道:「你去哪里?」
「去落霞庵!」
白大爹怔怔地看着青珞的背影消失,喃喃地道:「看他平日对阿端非打即骂,原来这般关心兄弟。」
小九也道:「这不是梦吧,这人怎么就像突然转了性一样?哎哟!」一声惨叫,却是又被自家老爹踢了一脚。
「小兔崽子,你还不去帮着找?青珞那火爆脾气,若找不到阿端,非活剥了你不可!」
「放心,阿端没事,他……」小九本想说「他正跟那林公子不知在哪里快活呢」,想到这是秘密,及时收了嘴。
白大爹瞪眼道:「他什么?还不快去找!」
小九万分委屈地想,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
落霞庵里这时早就没了游客,青珞自然什么也找不到。他还不死心,又到附近去找,眼见夜色已深,商户们早已关门,长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一眼就能看得清,却都不是阿端的模样。
他心里的失望一时大过一时。阿端人又秀美,性子又软弱,不知有多少人要打他的主意,真要落在歹人手里,那便如何是好?他本已走得两腿酸痛,想到这里,又强打精神继续寻找。
正在惶惶不安,忽听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小九。
「阿端回来了!」
「当真?」青珞眼睛一亮,匆匆跟小九回去,果然见阿端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青珞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他抢上一步,狠狠一巴掌打在阿端身上:「你到底哪里去了?不是嘱咐过你要跟紧小九么吗?」
他还想再打,手掌却被人抓住了。看时,抓住他的却是林子骢。他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
林子骢正想趁着机会把话说明白,却见阿端一个劲儿地向他摇头,只得改口道:「我也是刚刚回来,听说你去找阿端了,就在这里等你。」
「你……等我?」青珞怔怔的看着他,手慢慢放了下来,心中的火气仿佛也消了一些。
「正是。我看阿端也吓得不轻,经过这件事,相信他也长了记性,你就饶了他吧。」
青珞看向阿端,见他和自己目光相接,马上就吓得瑟缩一下,倒也有些可怜。再说他能平安无事回来,也算是大幸。这么一想,剩下的怒气也就消了。沉声道:「你先回去吧。」
阿端得了赦令,赶忙往里面跑。
小九一旁看着,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叫了一声「我送你回去」,也跟着跑了。
林子骢怕青珞余怒未消,回去还要找阿端的麻烦,便道:「咱们回暖音阁吧。」
青珞点点头。
两人相偕来到暖音阁,林子骢看见桌上扣的纱罩,问道:「这是什么?」
青珞这才想起,笑道:「这是留给你的消夜,我险些忘了,这就拿去煮。」
「不……啊,那你快去吧。」林子骢本想说不用,但又一想,这时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来,只有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阿端才安全。
青珞就拿去厨房煮。
他穿的本少,找阿端的时候急出一身汗,这时被凉风一吹,就觉得头有些昏沉。但他自恃身体强健,也不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饺子上了桌,发出阵阵香气。青珞夹起一只水饺,笑道:「你尝尝。」
他一向很懂得怎样讨好客人。以前客人要吃水饺,他都是叫厨房做的,自己根本一下也不沾手,在一旁乐得清闲。端上去的时候却还要说自己剁馅剁得多辛苦,和面和得手都酸了,向客人邀功讨赏。
可是现在,这水饺当真是他亲手做的,嘴却突然变拙了,讨好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林子骢一口吃下去,他比自己吃到还开心。
「好吃么?」
「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些。」
林子骢面有难色。他带着阿端去了城东的夜市,两人从头吃到尾,这肚子早就吃得饱饱的,哪里还吃得下?便道:「你也吃。」
其实刚刚跑过一圈,青珞是有些饿了,但水饺准备的不多,于是他摇了摇头:「你吃就好。」说话间,打了个喷嚏。
「你穿的这么少,只怕要着凉。我看你不用陪我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林子骢解下外衣披在青珞肩上。
「那你……」
「没关系,你身子要紧。」
青珞心里一甜:「那你吃完了就放在那里,明早我来收拾。」
临出门的时候,林子骢又叮嘱一句:「你身子不舒服,回去就睡下吧,别再跟阿端生气。」
青珞不疑有他,微笑道:「我知道。」
夜风虽凉,青珞却觉得那外衣上的暖意一丝丝都沁进了心里,想起林子骢的体贴,心中也有股暖意在流动。他痴痴地想,也许这就是林子骢对自己的情意吧。那自己的心意他可明白?要知道,这可是自己第一次亲手给客人包水饺呢。
青珞在脑中幻想着林子骢的吃相,却不知道,房门一关,林子骢就把那碟水饺倒进了夜壶里。
第四章
青珞病了。
这个消息林子骢是从阿端口中知道的,因为这时候青珞已经起不来了床了。
阿端之所以会来,一是要把这个消息报与林子骢知道,二是因为「我哥哥说,让我记得帮你把昨儿吃剩的碗碟收拾了。」
林子骢打量闷声不响收拾碗碟的阿端,注意到他眼窝下淡淡的阴影,忍不住问道:「你昨晚没睡好吧?一直在照顾你哥哥?」
阿端摇头。他的确没睡好,因为整夜都能听到外间兄长的咳嗽声。每当问时,就被青珞恶声恶气的训斥打断:「我不过是嗓子有些痒,能有什么病?你只要乖乖的不给我惹祸,我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被这么一骂,阿端哪敢再说?
阿端收拾好了东西,起身要走,林子骢连忙拉住他的手:「你难得来我这里,多坐些时候吧。」
阿端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我哥哥还等我去照顾呢。」
林子骢「啊」的一声,松了手,这时才想起问道:「他生得什么病?严重么?」
「应该是风寒,病的很厉害。」阿端想,如果兄长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是绝不允许自己走进前院,接近他的客人的。
「那应该找个大夫来,伤寒这种病,可大可小。」
「我也劝过了,可是他不肯。」阿端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圈突然一红,赶忙低头走了出去。
林子骢还想叫住阿端多说几句话,可不知为什么,看了那背影,声音就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是不是多心,总觉得阿端这次来,对他的态度极为冷淡,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他想起昨天在落霞庵,两人对着供奉的花神许下誓言,那时候阿端的眼中还是一片浓情蜜意,还答应愿意随他离开这里,共赴京城。难道,阿端反悔了?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担忧,林子骢有些坐立不安,索性向人打听了,直奔后院青珞和阿端的住处来。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先是很快的咳了一阵,然后顿了一顿,当你以为要停止了,下一阵的咳嗽又接踵而来。林子骢虽然对青珞没好感,听了这声音也有些揪心。
只听阿端的声音劝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话没说完,已经被青珞不耐烦地打断:「家里不是有剩下的药材么?那些什么防风、白芷、柴胡什么的,放在一起煎上一煎……咳咳,我喝了自然就好了。」
他的语调依然又急又快,只是没了往日的气势。声音也不再清亮,而是像蒙了一层棉被在上头,暗哑虚弱。说的多了,又咳嗽起来。
「可是……」
「咳咳,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急死我?咳咳!去年你得了风寒,也说得请大夫才行。结果那大夫过来搭一搭脉,动动嘴皮,开口就要好几两银子。你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可以这么糟践踏?咳咳!」
阿端本想说兄长这次的症状跟自己上次还不大一样,乱吃药的话只怕不妥。可见青珞说得太急,又咳嗽不停,那张脸憋得殷红,仿佛就要滴出血来,吓得不敢再说。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有人道:「伤寒也分好几种,需要对症下药才行。」
房门推开,林子骢走了进来。他见这房屋窄小拥挤,简单的床铺家具占据了绝大空间,阿端又在当中架起了火盆,这下连过道的地方都没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兄弟二两人都想不到他会来,均是吃了一惊,青珞挣扎着坐起:「你……你怎么来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梳洗,脸上没擦粉,头发也乱糟糟的,连忙伸手捋捋头发;忽然又想起身上穿的是旧衣,右肘处还有个洞,连忙把手臂藏进被子里。心里暗叫糟糕:怎生就叫他看见自己这副邋遢的模样!
林子骢环视一周,忽然走过去,一把掀开青珞的被子,将他抱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
「这里又小又不通风,实在不适宜养病,到暖音阁去。」他说着,向外便走。
「咳咳!等等,我不要这么出门!」青珞心里大急,这身破衣服若被锦心等人看到,岂不被他们耻笑死?
到底阿端了解兄长的心思,连忙找了件罩衣,给他盖在身上。
林子骢暗暗皱眉,心想都病成这般模样,这人还只想着怕在人前出丑,这等庸俗虚荣,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实在不值得为他多花心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为了阿端,又不是为他,这才忍住没把青珞又扔回床上。
「阿端,你去叫小九请个大夫来,要最好的,算在我的帐上。」
青珞还想出言阻止,听到最后一句,就不开口了,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等阿端应声离开,他才轻声问:「为何对我这么好?」
林子骢淡淡地道:「有病自然要医治。」
青珞抬起头,想看看林子骢的脸色,可从他这个角度却实在看不分明。丝丝热气从林子骢的身上传来,引得青珞不自觉将身子往里偎了偎。
这个温暖坚实的胸膛,倘若能一辈子靠着,似乎也不错。
小九请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伤寒这等小病自然不在话下。服了药,又发了一场汗,到第二天的时候,青珞就觉得身子清健许多,就是四肢酸软,还是起不得床。
这青珞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般什么也不做地躺着可真要了他命,忍不住抱怨连连。阿端在一旁安慰:「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还是忍忍吧。」
他是来给青珞送换洗衣裳的。青珞本来觉得不妥,后来一想,林子骢连自己都不曾碰过,自然也不会为难阿端,也就不计较了。
「拿好了衣裳,你就赶紧回去吧,路上不要理一些不相干的人。」
阿端道:「我知道。」
服侍青珞换好衣裳,阿端拿了脏衣物准备出门。一旁林子骢忽然道:「我送送你吧。」
见那兄弟两人向他投来愕然的目光,又补上一句:「这样你哥哥也安心一些。」
青珞听他话里